從總督府別院的貴賓房去到宴會廳，需要經過一條長長的完全由玻璃裝飾的走廊。走廊一側是五彩斑斕的玻璃墻與玻璃門，另一側則是半開敞的成圓拱狀的拱券，支撐拱券的圓柱上也同樣包裹著流光溢彩的玻璃。

走廊靠墻的位置還擺放有許多玻璃框架的柜子，柜子里的展示品也都由玻璃制成，有晶瑩剔透的碟子和酒杯這樣的餐具，有惟妙惟肖的花朵和雕塑這樣的裝飾品，也有讓女人愛不釋手的玻璃鞋和玻璃首飾，甚至還有仿真的樂器，隔著透明的外殼能夠一覽無余樂器的內部結構。

蘇恒與塞西莉絲并肩往宴會廳去，每當有仆人從旁經過，他總是下意識的遠離塞西莉絲。

走在玻璃長廊里，蘇恒有種特別的感覺，他的內心從未被映照的如此明亮，仿佛每一塊玻璃倒映出的都是不同的自己，他們相互對視，又各避鋒芒，最終把視線都投回到他的實體身上，他就像是一個初生的嬰兒，赤身裸體的接受這成千上萬的異樣目光。

過了長廊，蘇恒突然想起通訊手環和擬態外衣還留在房間里，都怪塞西莉絲來的突然，讓他忘記了此事。他正準備回身去取，卻被塞西莉絲伸過來的手挽住了胳膊。

“你能不能表現的紳士一點?！比骼蚪z說，“這兒沒人因為你跟我走在一起就把你當作犯人?！?

“你為什么要相信我？告訴我你的秘密，你就不怕我留在城里也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嗎？”蘇恒問，他一直猜不透塞西莉絲的想法，他們萍水相逢，在這之前兩人根本不可能存在任何交集，她突然像對待親人一般的對待自己，是她天真呢還是別有用心？

塞西莉絲笑了笑，斜著頭微微向蘇恒靠近，“我也不知道為什么，但當我在舞會上第一次跟你說話時我就看出來，你不屬于這兒，你把自己的心藏在了另外一個世界。我說的對嗎？”

“所以你才會慷慨的對一個你認定無欲無求的人許下承諾？”蘇恒說話間，擺動的手肘不小心碰到了塞西莉絲的胸脯，驚的他慌忙收回手臂。

“放輕松，你沒碰過女人嗎？”塞西莉絲用嘲笑的口吻說，“沒有人會無欲無求，你有想要的東西，這幾天你走遍全城不也是為了尋找它嗎？雖然我不知道那東西是什么，但我知道那是你留在城中的唯一目的，所以我想給你另外一個留下來的理由?！?

“我沒有任何值得留下的理由?！碧K恒言辭肯定的回答。

“好吧，男人在女人面前總愛裝出一副鐵石心腸，你可以換個角度再想一想，離開了又能怎樣？離開了你的生命就會比留下來更有意義嗎？”塞西莉絲慢下腳步，扭頭看向蘇恒。

蘇恒一時有些恍惚，他還從未認真想過從塞西莉絲口中說出的話，離開了這里又能怎樣？

八年前，他從位于月球軌道的空間實驗室逃走，因為干掉了兩名守衛，成了地球聯邦的通緝犯，之后幾年的生活他不但沒有收獲意料中的自由，反而都在提心吊膽中虛度。直到有一天，他決心回到地球自首，決定揭露空間實驗室的丑惡罪行，他已經厭倦了同賽斯卡這樣的賞金獵人玩著貓捉老鼠的游戲，已經厭倦了為所謂的自由鉆入另一個牢籠。對啊，離開這里回到地球又能怎樣？聯邦大法官會相信一個通緝犯的辯解嗎？盲從的民眾會在乎一個或許根本就不存在于世上的實驗品的生死嗎？他不知道，也沒人會教他答案，可人生不就是這樣嗎？無意識的來，又無意識的去，唯一鮮活的畫面，只有前方黑暗而未知的星海。

“如果我留下了，你丈夫會怎么想？”蘇恒思考了半響，最后說了句連自己都意想不到的話，不過他又立刻補充道，“我只是假設而已，別當真?！?

“你知道我為什么嫁個扎卡嗎？”塞西莉絲反問，她的眼中閃爍著孤獨的星光，“我們結婚了很多年但一直沒有孩子，雖然我們的孩子可能會成為世上最富有的人，嘿?！彼灶欁哉Z的嘆一聲，“與其說我嫁給了一個男人，倒不如說我是嫁給了一座城市。是我父親在他去世前替我選好的，他擔心薩卡諾亞帝國會乘機收回安德魯水道，所以才選擇了夏蔭城這位可靠的盟友。可如果讓我自己選擇，我寧愿把它拱手送人，也不要一生都為了守衛可笑的目的而活?！?

“可笑的目的……?！碧K恒心有所感。

“是啊，可笑的目的?！比骼蚪z又是一聲嘆息，“也因為這樣，青焰堡的那群懦夫才會忌憚我，怕我一時沖動向奧林人投誠。算了，跟你說了這么多廢話，我知道這些話對你來說毫無意義，我們每個人都逃脫不了命運之神的掌控，每個人都是籠中的囚鳥?！彼牭搅搜鐣d傳出的音樂聲，“到了，進去吧。”

總督府里有四個可以供人進餐的宴會廳，幾日前用于舉辦舞會的是其中最大的一間。不過因為發生刺殺和火災，那間大廳暫時封閉修補，今晚的宴會挪到了偏廳。

蘇恒進入時，長長的餐桌上已經擺上了豐盛的食品，有青翠欲滴的水果拼盤，有色香誘人的茴香燜豆，有散發出濃郁氣味的魚子醬餡餅，有冒著熱氣滋滋發響的烤乳豬，餐桌中央還放著一道大菜，剛從碼頭運來的肉質鮮紅的生鯨魚鰭。當然，所有美食都少不了它們最貼合的搭檔，美酒，盛放在玻璃酒瓶中的美酒足夠到場的每位賓客開懷暢飲。

餐桌的南北兩頭各有一把金色的椅子，扶手與靠背上雕龍刻鳳，座面包裹著柔軟的紅色漆皮，那是主人的位置。除了金椅子外，賓客的椅子都是銀質的，東西兩側各有七把。每個座位前都已經對應擺放好了銀質的餐盤和刀叉，兩副餐具的空隙之間是照明用的燭臺。

提前到場的柳德米拉夫人迎上來，她穿著漂亮的紅色挑花長裙，臉頰的腮紅也抹的濃艷，“喲，塞西莉絲的英雄出現了?！彼龑χ骼蚪z說，視線卻始終沒有離開蘇恒。

瓦蓮卡夫人聽到說話聲，也放開自己丈夫走過來湊熱鬧，“你的頭冠真漂亮，是在哪兒訂做的？”她看上了塞西莉絲的頭冠。

“西法維亞，我認識一位工匠，只有他才能切割出如此完美的水晶?！比骼蚪z得意的炫耀。幾分鐘前她還郁郁寡歡，一見到幾位女伴立即換了張笑臉。

“在奧爾加德大陸啊，那么遠，你就不怕運回來的路途中被海盜劫走嗎？”瓦蓮卡皺了皺眉，他丈夫巴爾福只是個小小的魯文市長，斷然不會同意她索取如此昂貴的禮物。

“奧林人都不怕還怕海盜？”柳德米拉在一旁奚落，說完，她又上前拍了下蘇恒的胳膊，“聽說你來自遙遠的東方，那兒的人都像你這么厲害嗎？”

“啊，你問我嗎？”蘇恒愣了一愣，幾位貴婦閑聊時他一直在四處尋找伊琳娜的身影。

“別人在看心儀的年輕姑娘呢。”又有一位貴族婦女走過來，她就是柳德米拉口中的梅麗莎，丈夫是金角城的執政官馬爾科姆。她身材肥胖，像只移動的不倒翁，寬松的皺邊長裙被她的粗腰撐的又圓又平，“你跟我同歲，多大年紀心里沒數嗎？”

“哦，別誤會，我只是在找一位朋友。”蘇恒趕忙解釋。

“看，我沒說錯吧，人家哪顧得上搭理你。”梅麗莎朝蘇恒擠眉弄眼。

“好濃郁的辣椒味，我還以為農場倉庫失火了，原來是梅麗莎?！绷旅桌创较嘧I，“希望今晚廚師的口味可以清淡些，要不然某些人又要受苦了。”

塞西莉絲只管看著兩人斗嘴，沒有吭聲。

“還是甜食好?！蓖呱徔ㄔ噲D緩和氣氛，她時常設想如果這世上沒了她，柳德米拉和梅麗莎會不會引起一場夏蔭城與金角城的大戰，“我最近發現了一種花，非常適合加入蜂蜜做成鮮花醬，我涂抹在面包上試過，滿嘴香氣，沒有男人受到了這種誘惑?！?

“那你可要管好自己家的女仆，別被她們偷吃了?！泵符惿f著，意有所指的瞪了柳德米拉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