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天空之鏡
- 天國興亡錄
- 夏暮斜陽
- 2938字
- 2019-03-23 17:58:01
今天的夏蔭城多了一群異族人,他們長著紅棕色的頭發、土褐色的皮膚,鼻子高而挺,嘴唇飽滿豐潤。在幾名城防兵的帶領下,這群異族人揮舞長鞭,驅趕著由四頭牛拉動的大篷車,寬大的車斗里堆滿了成箱的物品。
他們是一只往返于世界各地進行巡回表演的劇團,主要成員都是褐目人,如同大地一般的深色皮膚是他們的標志,也因為這樣,他們給自己的劇團取了個貼切的名字,天空之鏡。劇團是受斯特摩尼亞女公爵的邀請來到夏蔭城演出,他們會待上一陣子,在奧林人退去后,飽受戰爭折磨的夏蔭城市民是該找點樂子驅散內心的恐懼陰影。
大篷車到了城市廣場后,年輕的劇團成員開始往下卸貨,他們要在這兒搭建一個舞臺,用不了多長時間,扣人心弦的戲劇就能拉開序幕。
廣場中心有一處噴泉,頂端是一尊偉岸的人物銅像,夏蔭城總督扎卡·沙利克,從底座鐫刻的文字來看,銅像是為了紀念沙利克總督讓夏蔭城從薩卡諾亞帝國的統治下獲得了獨立。
銅像前站著一位牽著馬的少女,來自奧爾加德的索菲婭,她乘坐的貨船在半途遭遇逆鱗飛龍襲擊,幾乎葬身大海,最后幸運的被一艘路過的船只搭救。索菲婭身邊的馬是勞倫斯船長到了夏蔭碼頭為她準備的,本來是邀請她一同乘坐馬車,但她卻執意自己騎馬,對于像她這樣受過嚴格教育的貴族少女,男女之間的禮儀不可馬虎。
下午時分,舞臺搭建完畢,廣場上的市民也越聚越多,有風燭殘年白發睿智的老者,有卸下盔甲重返家園的戰士,有遠渡重洋滿載而歸的水手,有樂觀豁達攜兒帶女的婦女。商販們嗅到商機跟隨人流而來,嬉戲的孩子們在空地上追逐玩鬧。
一段清脆的鈴鐺樂曲,天空之鏡劇團的第一出戲劇開演。索菲婭聽到樂聲好奇的靠過去,舞臺前人群熙熙攘攘,牽著馬的她只能遠遠的站在后排。
由木板搭成的舞臺上掛著一張發黑的背景幕布,幕布上畫著綿延的山川,近處則是幾株參天大樹和依傍大樹修建的草房。一名老兵模樣的演員登上舞臺,他提著破損的長戟,身上的皮甲已經千瘡百孔。他步履蹣跚、身心俱疲,如同一只折翼的風箏掙扎在生命的邊緣。
老兵走到舞臺中央,終于忍受不住痛苦跪倒在地,他丟下手中的長戟,捂住胸口的創傷,一行眼淚奪眶而出。“仁慈的神啊,請再給我多一點時間,我的故鄉已經近在咫尺,我馬上就能見到闊別多年的妻子,我還記得她春風帶笑的模樣,還忘不了她動人心弦的歌喉。”他說著,雙手撐地淚流滿面,“可我呢?她還記得我嗎?那具年輕結實的身軀如今已是遍體鱗傷,那張堅毅俊朗的面孔如今早已老態龍鐘。仁慈的神啊,請再多給我一點時間,離開家的那年我親手種下了這些樹苗,離開家的那年外面的世界迷霧繚繞,我看不清前方的風景,更看不清我的未來。”他指著背景布上的大樹,“四十年了,整整四十年了,當我終于解甲歸田時,那些曾經的樹苗已經刺破云端,那棟熟悉的木屋任然等待在樹下。我本該歡欣雀躍,可為什么?為什么我會流下淚水?我本該老有所終,可為什么?為什么我眼中迷茫依舊?啊,我明白了,我看不清前方的風景就如同我離開的那年,我看不清我的故鄉因為它早已忘了我的名字……,神啊,請……再給我多一點……時間……。”他側身倒地,再也沒有爬起。
一位農婦打扮的中年女人從另一邊走上舞臺,她的眼角已經爬上皺紋,但她的眼神卻滿含希望,她在等待回家的丈夫。農婦左顧右盼尋了一會兒,終于發現了躺在地上的老兵。“啊,我的丈夫,我闊別了四十年的愛人,是你嗎?你聽到了我每日思念的歌謠,所以回家了嗎?”她伏在老兵身邊,撫摸他的臉龐,“我的愛人,等待了四十年的愛人,我的雙手炙熱如初,你的內心卻冰冷無情。你的家就在前方,你為什么要停下腳步?你的妻子就在你耳邊呼喚,你為什么一語不發?”她跪在世上,眼含熱淚卻巧妙的控制在眼眶里流轉,“我的愛人,我多么想聽到你一句甜蜜的問候,多么想你能看一眼我年華老去的面容。我不會流淚,因為我的淚早已干涸,我不會怨恨,因為我知道那是命運的安排。慈愛的神啊,請聆聽我的祈禱,我愿意用我剩余的生命換取我愛人的蘇醒,我不要一年,不要一月,甚至不要一天,我只要這一刻他能睜開眼,能再一次看看他兒時生長的故土,能再一次看看苦苦等待他的妻子。”
臺下的觀眾專注的看著表演,說到動情時,許多感同身受的人偷偷擦起了眼角,索菲婭也不例外,她又想起了自己的母親。
后臺一名雜工用竹管往舞臺上吹了一口青煙,隨著煙霧的擴散,一名年輕女子出場,她身著淡黃色的長裙,頭上輕紗遮蓋面容。“我是生命之神特洛娜,大地的母親,人類的創造者,我的光芒照耀世間,但我卻聽到了陰影中的哀嘆。”特洛娜繞著老兵與農婦走了一圈,說道,“是她,一位平凡的婦人,她的雙手長滿老繭顫顫發抖,但她卻用粗糙的皮膚撫平自己愛人的傷口。我該幫她嗎?她一無所長,獨身寡居,甚至拿不出祭祀我的貢品……。”
“幫。”“請一定要幫幫她。”……觀眾里傳出此起彼伏的喊聲,不過,在壓倒性的意見中還是有寥寥嘩眾取寵的人故意反對。
特洛娜面朝觀眾繼續獨白道,“我是一切生命的母親,我的美名傳頌四方,我以為我掌管的人間太平安樂,但我卻聽到了她的祈禱。我要幫她,盡管她渺小如螻蟻,我要救活她的丈夫,因為我眼中的每一個生命都是我的子民。”
觀眾爆發出歡呼聲,連無知的孩童也受到感染用勁吶喊。
“住手。”一個低沉嘶啞的聲音,舞臺上又出現一位白衣飄飄的枯瘦男人,“你身為眾生之神,卻在辱沒自己的名聲,你的眼光短淺而卑劣,你的行徑大膽而可恥。我是白月朱利斯,我才是死亡之神,死者已經跨過了人間的界線,你不該插手我的死亡領域。”朱利斯臉上涂抹著厚厚的白顏料,顴骨與眼窩畫著黑色的陰影,從遠處看過去仿佛一具恐怖的白骨。
“不,智慧的朱利斯,你不該出現在這兒。”特洛娜回答,“難道你沒有看到樹上的雀鳥嗎?難道你沒有聽見人們的歡呼嗎?這兒是生者的國度,我庇護每一位生靈。”
伏在老兵身上的農婦抬起頭,“我,我聽到了神的話語,是真的嗎?神回應了我的心聲。不管是薩拉貢、特洛娜還是朱利斯,我每日每夜都在向你們祈禱,我的心虔誠的如同綻放在夜晚的月光花。”
“忘掉你不切實際的幻想吧,這是對神的冒犯,你跪倒的雙膝將再無站立之日。”朱利斯跳動手指對農婦施展詛咒。
臺下一片辱罵聲,不少激動的觀眾撿起石子扔上舞臺,但他們不敢砸中朱利斯,盡管那只是一位演員。
“你這殘酷的暴君,她只是手無寸鐵的凡人,她的內心如同初生的嬰兒一樣善良。”特洛娜憤怒的斥責朱利斯,“你為何不肯聽從信徒的呼喚,為何不肯給人類以重生的權利?”
“是啊,偉大的白月朱利斯,我甘愿為你獻上一切。”農婦跪在地上向朱利斯挪動,“只求你打開地府的大門,讓我們夫妻短暫相聚。”
“我親愛的大地之母,你善良而仁慈,但你的創造物卻像毒蛇一般狡詐,她在利用你的憐憫覬覦你與生俱來的神格,如果沒有了死,生還有什么意義呢?如果人類掌控了生死,他們還會敬畏眾神嗎?”朱利斯的話發人深省,“我告訴你,他們會以神自居,他們會高高的凌駕于你我之上,他們的欲望會無限膨脹,就像是一個無底的黑洞,最終將這個世界包括他們本身都徹底吞噬。”
索菲婭咬緊嘴唇,憤憤不平,她心想那農婦只是為求與愛人重逢片刻,卻在白月朱利斯的口中成了毀滅世界的罪人,朱利斯的謬論就如同世俗君王愚弄百姓的說教,無非是為了維護自己至高的權力。
她不愿再看下去,牽馬離開,她終于明白為什么自己的祈禱從來沒有得到神的回應,……因為他們不敢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