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冬，你覺得，現在苦嗎？要是當初姐姐不帶你走會不會……”

沒有聽見麥冬說話，香薷一眼瞧過去，見他瞪大了一雙眼睛，恨恨的樣子，“我才不要跟老妖婆住在一起！在那什么都沒有，個個看著我都不笑，爹還在的時候多好。”說完低下頭去，“不過幸虧姐你還在啊，你護著我，我也護著你，我們什么都不怕，還有三哥，還有大哥，六哥，四姐……”

麥冬都能想通的問題，自己怎么就糊涂了。

香薷從自己的衣袖小心剪下一條料子，拼在褲子上的破口處，一針一線的縫補起來。

不是親人，勝似親人，都是一起生生死死過的，大哥現在帶著六哥去認親，也不知道這一次是不是真的可以預見，三哥是個有本事的，經常出去。二姐紫蘇跟四姐紫草是堂姐妹，紫蘇就嫁在本村魚肚……不提也罷了。

四姐紫草跟五姐蓮房還有小八一起在地主家里幫工，自己在家里收拾做飯順便照料麥冬。

九個人，那樣的艱難都活著，接下來，也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剛剛把補好的褲子給麥冬穿上，就聽外頭有聲音叫嚷，“紫草，紫草呢！”

略微有些黯啞的聲音透著濃重的不滿。

香薷帶著麥冬出來，見到一個穿著竹布衣裳的瘦高人影，“二姐你回來了，紫草去幫工也快回來了的，你進屋子里坐坐，我們做了薺菜飯團子，你嘗嘗。”

紫蘇哼了一聲有些不耐煩，翻翻眼睛沒有說什么，徑直的就走進廚下，見蓮房在那坐著臉色又冷了一分，過去拿起飯團子就吃了一個，“這個倒是不錯，我給你姐夫帶兩。”

本來一人就兩三個的飯團子，送了一點給阿珍婆，這紫蘇吃了一個，手里又拿上，剩下的就稀稀落落了，一個人兩個都不足。

不過幾個人都沒有跟她多說什么。

紫蘇又問，“蓮房，你怎么不去干活呢？不是跟紫草一起過去的嗎，你跟小八都回來了，留紫草一個人在外頭死做？”

蓮房又是低下頭去，不知道要說些什么，“也就是今日……”

紫蘇一臉的刻薄相，“這年月都各自憑本事過活，沒有那副小姐的命就不要裝成小姐的樣子！”

話音未落，就見門口出現一個青灰的身影，一把奪過紫蘇手上的飯團子，丟進鍋里，“二姐，你怎么來了，家里又不缺這么一點半點的，何苦來我們這打秋風。”

是紫草回來了。

紫蘇本就是心里頭不太爽，暗罵這個傻妮子，又見紫草這一連串的動作，終于爆發了，“你傻啊你，我來打秋風！我統共的就吃兩個飯團子你就跟我急！我還少拿東西回來啊？我那婆母這么久都不待見我，還不是怕我把家里搬空了，我……”

見事態發展有些嚴重，香薷趕緊道，“五姐，你帶著小八跟小九去那頭坐一會。”

蓮房聞言，點點頭帶著兩個人過去了。

紫草跟紫蘇那么一擰巴，紫蘇徹底惱怒了起來，指著紫草就罵，“你傻了你！你看看這屋里有幾個做事的？人家是千金小姐是少爺！人家最金貴！什么不是都讓著他們，這一大屋子里的人全部都出去做事情，還個個吃不飽，為的是什么？”

紫草沒有說話，紫蘇又是恨鐵不成鋼，“現在連那兩個都不出去了，你一個人在外頭死挨，回來不也是養活了人家！”

香薷抱著手臂，好整以暇的看著，總是這樣鬧還得了了，今日趁機解決了也好。

“二姐！你說的是什么話，當初一起的時候多好，怎么的……”紫草還在勸說。

“當初！你也知道是當初了！當初我三天沒沾一粒米，就是抓到一只野雞也只啃雞爪子，我有一句話嗎？這還不是被欺負得太狠了，我們總要有一條活路是不是？這樣下去，什么時候是個頭？現在你倒是好，好得很！一個飯團子就要跟我翻臉了，我還真是不稀罕！”

香薷何嘗聽不出來紫蘇字字句句的都是說自己，而要當真是別人，比如地主家里的六姨太，她要沖出去打或者罵都行，而這個人是紫蘇，是她的二姐，她沒少幫襯這個家，有一點什么好的都首先想到他們，現在又因為沒有像樣的娘家，在婆家也是活得很不順心。

說到底，人窮百事哀。

但是，再不順心，不也是比他們好，什么樣的日子都是要靠人過出來的，她要是總是怨念這邊，日后怕是更加不好！

是時候讓她清醒了。

香薷過去把兩人糾纏的手臂拉開，望著紫蘇，“二姐，你這次回來，就是為了說這些話的？”

紫蘇瘦高，臉也瘦削，整個人就有些刻薄，見香薷這般問她，似乎又被刺激到了一般，“怎么的？我回來說幾句話也不成？！這個家里輪到你做主了？嘖嘖，倒是真的輪到你做主了，你當小姐，你弟弟當公子，我們都是下人，養著你們供著你們……”

紫草去拉紫蘇，“二姐!”

香薷抬手制止了她，“讓她說，今天就把事情都說清楚！”

紫蘇見此，越發沒有顧忌，“你看到了嗎？人家還不領情！我有說錯了嗎，這個家里什么你們不是頭一份，你們又做了什么？有臉沒有臉？”

喋喋不休。

香薷越發冷笑。

等紫蘇句句怒氣的說到最后，香薷這才緩緩出聲，“二姐，說來說去，你就是想左了，那么好，我們來一點一點的來說你埋怨的這些個事情，第一，麥冬身子不好，這是不是一開始就知道了的，當初三哥救你們的時候怎么說？好，你又會說是三哥的事情是不是？但是當初三哥說過我們是一處，要是一起就要有規矩，你覺得現在自己吃虧了？”

紫蘇悶悶的又出來一句，“那是逃難！此一時彼一時。”

“好一個逃難，當初逃出來之后，到了村子里，準備分開的時候，你也是不同意的吧？還說要同生同死，之后呢？你記得你是怎么嫁出去的嗎？麥冬的藥錢，一直是三哥拿著，有沒有因為這個連累了大家？還有，你嫁出去的時候置辦不了嫁妝，是誰給你銀鐲子？”

自然是香薷，這一群人之中，只有她們姐弟跟老三，有銀子，有計謀，一路上過了一次又一次坎。

紫蘇沒有方才的叫嚷，卻仍舊的有些不服氣，“就算這樣，也不能不出去干活。”

香薷見她有些軟和，自己還是冷冷說道，“我們不去干活？那么我們一起做了什么，跟二姐你算算，去年冬天，我們只有稻草，你倒是焦急也顧不上吧，是我們幾個一起去地主家里撿雞毛，最后三又去鎮子上弄回來幾袋子，洗干凈曬干剪碎，縫成雞毛被子，不是也給你送去了一張？”

笑話，從來都一心的為著大家，要是不說點事情，還真把自己當成拖后腿的了。

紫蘇不說話。

“上次姐夫喝醉了打了你一回，是誰替你做主？是誰把粥分給你吃？再上一次，你那婆母要弄個小的，是誰阻攔了？你不說這個，也好，說現在，要是四姐愿意呆在家里，愿意為了這天到晚缺這缺那還要讓一家子吃飽的事情忙活，我愿意出門幫工。”

紫草當下就表態，“我不愿意，二姐！你少說一句吧，不是香薷，誰也沒有這個能耐！”

紫蘇這下沒有什么話說了，有些黯然就要離去。

她沒有話，不代表香薷就沒有。

“二姐，你這就走了？你到底還認不認這里是娘家！要是每次回來就是這般耍性子，還以為我們這都是拖累，那么日后你不要回來了！”

有些人，就是狠話才有用。

紫蘇哆嗦了一下，她可從來沒有這么想過，“這……這是怎么說起。”

“既然二姐不愿意，那么就有什么事情就說事情，我們一樣敬著您，但是要日后還是這般，小八小九還那么小，他們會怎么想著您？日后等那邊出了事情，你說他們是愿意還是不愿意幫忙？”

香薷吞吞唾沫，繼續道，“親家伯母那頭，要當真的是有什么為難的事情，你也不要覺得自己低人一等，你也是有娘家的人，要是過日子就好好過，要當真敢如此，我們又不是吃素的！那樣的日子都過來了，到這個時候為了一點事情就知道自己生氣，就知道回來生悶氣，發的什么邪火！難不成的離了他們還不能活！”

紫蘇整個人晃蕩了一下，是啊，那樣的日子都過來了，自己又是何必低頭做小，打不還手罵不還口，況且一開始他們也不是這樣對自己，到底還是心太小了點。

這般想著，紫蘇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直直跑了出去。

紫草也跟著追了出去。

等紫草再進門，見香薷沒事人一般跟著他們說笑，已經招呼蓮房跟小八小九，一人一碗野菜湯，中間一碟飯團子，都在等著她。

小八小九這么一搶，氣氛就好了不少。

蓮房不停的看著紫草，紫草不停閃爍著眼神，跟平日里的利落完全不一樣。

待吃到最后，紫草這才說了一句，“日后我怕是要在守夜了，這樣以后就能在那頭吃飯，也可以省下一點。”

蓮房驚訝的瞪大了眼睛。

香薷把這一切都看在眼里，卻也不覺得有什么不妥的，再說這是紫草的決定，她又向來是個風風火火的，自己還當真勸不了。

當下就見她吞了兩個團子，就要出門。

見他們幾人都有些怪異的表情，香薷笑微微的道，“這有什么，不過就是過去幫工，你沒有聽見說還有衣裳嗎？這可見是不錯的，不要管這么多，況且咱四姐的性子，還真能受了委屈？”

小八撓著腦袋，“這倒也是！”

等吃飽喝足，小八又去上工。

安排了麥冬過去睡覺。

香薷提著籃子準備出門，又不經意扭頭跟蓮房說道，“五姐，你要是有空，就把那些被子曬曬，要是有空就洗洗，趁著天還好。麥冬就交給你了。”

要有些事情做，人才不會亂想。

蓮房肯定有事情，但是她不說，自己又不好怎么問，見她答應下來，這才放心的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