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畢業遠航記
- 迷失蓬萊
- 付火
- 20233字
- 2018-11-06 16:02:27
“飛凌號”游輪在碧藍的海面平穩地航行,偶爾鳴響汽笛。
這種遠航能力極強的中型豪華游輪專為身價過十億的商人、明星或者政要設計。嘉年華游輪公司常年致力于服務高端客戶,游輪足夠抵御一般的大型風暴引發的巨浪,甲板上裝著一家人甚至數十個嫩模也不會顯得擁擠。
艙房隔音和防震效果極好,在海上的風力不超過五級的情況下,船上的乘客甚至感覺不到自己是在海上。
楚天書站在靜悄悄的船尾,凝視著波瀾不驚、一望無垠的海面,偶爾遠遠朝喧囂的船頭看上一眼。
能容納三百位乘客的游輪上只裝了四十七名少男少女,他們全是南春市星翔高中高三五班的畢業生,這次海航是專屬于他們的畢業旅行。
男生們大都穿著T恤,赤著腳在甲板上奔跑嬉鬧,盡情揮灑著過剩的雄性荷爾蒙。女生們則一水兒的超短褲、超短裙,光潔的小腿在夕陽下閃動著性感的光芒。
大家時而群集歡笑,時而四散竊語。奢華且大氣的游輪、碧藍而深邃的海洋,一起組成了最好的背景板。在閃爍的鏡頭之下,一張張自拍或者合照記錄著天海世界間的肆意與張揚。
用力深吸一口氣,連咸濕的海風之中都滿溢著青春的味道。
楚天書遙遙望著這一切。雖然他也是其中一員,但他更加習慣于做一個看客。
此時已至黃昏,龐大的火輪懸于海平面上,數億萬噸海水在船身下緩緩蕩漾。
“先生小姐們,請從右側的舷窗看出去,你們會看到一座高度超過三米的大礁石。”導航員的聲音在甲板上空回蕩,“你們肯定無法想象,那塊礁石在千年前曾經是一座方圓超過五公里的小島,島上滿是郁郁蔥蔥的林木和飛鳥,歷代的船員們都親切地稱她為‘小青姑娘’。海平面上升了一千年,我們的小青姑娘越變越小,現在看起來已經像是一塊礁石。也許過不了多久,我們就將再也看不到她了。”
“飛凌號”右側正是一塊漆黑的礁石,它在礁石的個頭里算是大的,可誰也沒法相信它曾經是一座小島。
傍晚的潮汐在黑色的礁石上撞碎,分散,再墜入海中,這個過程一遍一遍上演著,似乎想要將小青姑娘完全淹沒。
沒有幾個人真的去見小青姑娘最后一面,對這些年輕的少年來說,這不過是一塊隨處可見的礁石,普通得甚至沒有拍照留念的意義。
“以前的海航不像現在,沒有那么多可供娛樂的選擇。海上生活永遠孤獨得讓人發瘋,所以,船員們會無聊到把遇到的每一座小島取上一個青春少女的名字,就像在沉悶旅程中突如其來的讓人心跳加速的美好邂逅。”導航員的聲音很有感情,好像他真的在說一個美麗的女人。
“每次經過這里,船員們都會出來看看她,就算一句話都不說,但只要看著她在那里,就會覺得心安,就像看到家里那個永遠在翹首期盼自己早日回家的妻子,然后……再次分離。”導航員悠悠道,“在風險難測的大海上,每一次離別,或許就再也見不到了。再見,小青姑娘,我們會想念你的。”
小青姑娘隨著游輪的前行緩緩遠離,漸漸消失在眾人的視野中。
此時離別,或許再也不見。
楚天書忍不住有些恍惚,他的眼前浮現起一襲白裙、一張俏臉。
那是一張明艷如玉的臉,溫和的神情別有一番明媚。
楚天書一直記得,那是一個秋雨連綿的傍晚,七歲的自己迷失在郊外的山林之中。除了雨打樹葉的沙沙聲,空寂的山林里再沒有其他動靜。但越是寂靜,反而越讓人感覺恐懼。
幼小的楚天書驚惶失措,只能在山林里拼命奔跑。可是眼前的山林就像座幽暗的迷宮,無論他如何奔跑,也始終無法找到出口。
正當他站在寒涼的雨水和泥濘之中恐懼無助的時候,一個身穿白裙的少女邁著輕盈的步伐,出現在他的面前。
那一刻,綿綿的秋雨恰好止歇,僅存的一點夕陽光芒透過枝葉,落在白裙少女的臉上,映襯得她的笑容格外溫暖。
女孩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蹲下身,張開纖柔的臂膀,將楚天書溫柔地抱進了懷中。
她的懷抱同樣溫暖,讓一直處于緊張和驚恐之中的楚天書漸漸放松、平靜下來。雖然楚天書根本不認識她,但她的懷抱讓楚天書有著難以言喻的安全感,他竟然就這樣在她的懷抱之中,慢慢地沉睡過去。
后來楚天書才知道,原來這個女孩叫龍洛洛,就住在離他家不遠的另一條街上。自從那個下雨天在山林里相逢之后,龍洛洛就幾乎每天都過來帶楚天書一起玩,給他做飯,給他講故事,教他讀書。
對這個大自己十歲的女孩,楚天書漸漸產生了異乎尋常的親近感。比起那個只是按月寄錢回來、從不露面的父親,以及從他有記憶開始就完全沒有任何消息的母親,龍洛洛才更像他的親人。
可是,冥冥中似乎有某些東西注定了楚天書的孤獨。在他十歲那年,龍洛洛的父母因為工作調動離開了南春,這個女孩也從此消失在了他的生活中。
如今轉眼已是八年過去,楚天書再也沒有見到過龍洛洛,甚至沒有她一點點消息。
這些年,楚天書經常前去龍洛洛家的舊宅,駐足良久,卻再也見不到那個明媚的身影。
她就這樣消失在他的生命之中,就像是那已經消失在視野中的小青姑娘。
楚天書忍不住摸了摸自己脖頸上那塊用紅絲線系住的玉玲瓏。它通體淡青,猶如一顆玉扣,小巧可人,細聞還有隱約的甜香。龍洛洛特別喜歡它,自幼隨身攜帶,從不離身,可還是在臨走時送給了他。
伊人渺渺,只留溫玉。
楚天書并不知道,正當他看著夕陽緬懷往事的時候,在高高的觀景臺上,有一雙眼睛正在密切地關注著他。
這是一雙清澈明亮卻深不見底的眼睛,藏在一副高倍手持望遠鏡后面,鏡頭正對著楚天書。望遠鏡的界面上用紅線清晰地描述出楚天書五官的長度和比例,十字瞄準鏡正對著楚天書的眉心。
這并不是普通的望遠鏡,而是海豹突擊隊的特種兵在觀察狙擊目標時才會用到的德國產蔡司十二倍望遠鏡,是特種設備。
握著望遠鏡的手很穩,不管是船身的搖晃還是海風的吹拂,都無法讓這人有分毫晃動。他專注得就像端著一把美國制的巴雷特狙擊槍,似乎被觀察的楚天書并不是一個普通的憂郁少年,而是一頭隨時都可能暴走的史前怪獸。
濃厚的頭發遮住了楚天書寬闊的額頭,他挺直的鼻梁、漆黑的眉毛,以及一雙淡褐色的溫潤眼睛,拼湊出線條明晰的臉龐。
夕陽漸漸墜入海面,楚天書轉身離去。
在毫無環境光源的海上,一旦夜幕降臨,能見度就變得非常低,此時甲板上的少男少女也都回了艙房,整個船面上空空蕩蕩,只有海風的呼嘯聲。
望遠鏡的鏡頭一直跟著楚天書,直到他的身影被甲板擋住,才轉回到楚天書剛剛倚靠的那根欄桿上。有個如銀鈴般動聽的聲音響起:“看起來就是個很平常的少年啊,真不明白為什么危險度會達到雙S級……”
橫欄孤寂而沉默,就像楚天書的背影。
“飛凌號”的餐廳是典型的巴洛克風格,兼具富麗、色彩和動態。意大利上等的魚子醬、澳洲的大龍蝦、日本著名的懷石料理就放在餐廳的右側。
戴著白手套的侍者們如流水般匆忙來去,為每一位進入餐廳的人送上托盤中的酒或飲料。
客人則是南春市星翔高中高三五班的畢業生,他們來參加屬于他們的畢業季舞會。
男孩子都穿著專為舞會定制的黑色燕尾服,雖然端著酒杯站在餐廳一角,竭力裝出成熟的模樣,可望向對面女生們的眼睛里藏著幾乎快要跳出來的光芒。
跟男生們千篇一律的燕尾服不同,女孩子們的裙子則要豐富得多,有黑色的晚禮裙、暈染閃耀的太陽裙、鑲著花邊的蕾絲裙,以及各色的高跟鞋和絲襪。她們的肌膚像鮮奶一般白嫩,年輕的身體美麗奪目,她們的雀躍一樣難以掩飾。
能在這樣有范的游輪上進行畢業旅行,能在這么奢靡的地方舉辦畢業季舞會,每一張年輕的臉上都充滿了驚嘆和興奮。
而每個人私下討論最多的都只是一個問題——
你今晚的舞伴是誰?
楚天書靜靜地坐在角落,摩挲著手中那本厚厚的《秦始皇本紀》,燙金磨砂的封皮很有質感,像是年代久遠的城墻。
雖然面前的景象他也是第一次親見,但他讀的書太多了,書里有無數金碧輝煌的宮廷晚宴、氣派豪華的高端聚會,這樣的場面,已經無法令他感到震撼。
在別人偷偷摸摸發著微信邀約自己今夜的舞伴的時候,他仍舊只是在看他的《秦始皇本紀》。
歷史上的皇帝有很多,封建王朝的皇帝一共有494位,其中非漢族皇帝有251位,憑一己之力展鴻鵠之志,白手起家的農民皇帝約100位,自己劃片地盤就說自己是皇帝的有60位,生前沒當上皇帝,死后被追封的還有73位,連袁世凱都自稱“中華帝國皇帝”。
在如此之多的皇帝之中,不知道為什么,楚天書就是對秦始皇特別感興趣。
“當當——”主席臺的話筒里傳來銀叉敲擊酒杯的聲音:“同學們!同學們!安靜一下,請聽我說兩句。”
楚天書抬起頭。
說話的這個相貌堂堂、濃眉大目、老沉穩重的男生,是高三五班的班長連浩北。
“同學們!”連浩北從高一開始就是全校朗誦比賽冠軍,這個頭銜一直維持到今年畢業,他的語氣滿溢著熱情和感染力,“人生百年,不過是三十三個三年,而最難忘的莫過于高中三年。而就在今天晚上,我們將告別我們最美好的青春。那些歲月里,有我們的青蔥年華,有我們最純潔的日子……那些日子已經過去,再也沒法回來了……”
大多數人隨著他的聲音陷入了對美好往昔的懷念,場間一時默然。多愁善感的少女們忍不住眼角潤濕起來,偷偷用紙巾拭去。
“在場的小伙誰敢說自己沒暗戀過哪個姑娘?在場的姑娘誰敢說自己沒中意過某匹野馬?如果你敢說沒有……這是個寬容的年代,我們不歧視同性戀。”
眾人哄堂大笑。
連浩北不愧是朗誦冠軍,寥寥數語就把大家的情緒調動得高漲起來。
“我們能有機會在這么美好的年紀,在這樣美麗的大海上,享受著如此豪華的畢業舞會,我們必須感謝一個人,如果不是他為我們準備了這艘游輪,并承擔了全部費用,我們現在也許還在家里的電腦上下種子……”
眾人大笑著鼓起掌來。
“有請我們慷慨的高富帥——高南飛同學!”
伴隨著掌聲在聚光燈下走到主席臺上的是一個很高大的男生,他足足有一米八三,五官宛如精雕細琢一般立體,是傳說中的三百六十度無死角。
他的笑容很完美,姿態優雅,修身絲綢襯衫上的每一個琺瑯紐扣都扣得一絲不茍,從頭到尾都找不到一絲瑕疵。只有他略微閃爍的眼神,透露出隱隱的高傲。
少女們發出興奮的尖叫聲,隱約還有人高喊著“南飛歐巴我愛你,就像老鼠愛大米”,又引來一陣哄笑。高南飛的嘴角微微彎起一道弧線,眼中閃過些許傲慢與不屑。
“高南飛同學為我們做了這么大的貢獻,我們總不能一點表示都沒有。”連浩北狡黠地眨了眨眼睛,“你們說是不是?”
“是!”
“就給他一個擁抱吧!”連浩北停頓了一下,“不過我是個直男。”
高南飛攤了攤手:“我也是。”
眾人笑得越發開心。
“我建議!就讓我們的五千年一遇的大美女,全國中學校花評選冠軍凌鏡雪同學,代表我們全體給高南飛一個熱烈的擁抱!你們說好不好?”連浩北話鋒突然一轉,大聲道。
“好!”幾乎所有的人都拍手叫好。
看戲不怕臺高是人的通病,何況這兩人都是學校里鼎鼎大名的人物。而且幾乎所有人都知道,高南飛最近正在對凌鏡雪展開瘋狂的攻勢。
楚天書重新低下了頭,翻開手中的書頁。
人都喜歡熱鬧,喜歡起哄,喜歡看戲,高興得就像主角是自己一樣。
楚天書有時候總覺得自己與同齡人格格不入,周圍的氣氛分明那么融洽熱烈,可他總像是游離在這一切之外,像個冷靜的觀察者。
楚天書自嘲地苦笑了一聲,然后開始讀書。
被女孩們簇擁到臺前的是一位仙姿佚貌、氣質出塵的少女,探照燈的光圈籠在她身上,讓她看起來像發著光。
她明眸皓齒,漆黑如點墨的眸子在燈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輝,如瀑秀發柔順地披散在肩頭。她身著一襲純白的曳地長裙,腳上一雙銀色高跟鞋上的水鉆折射出耀眼的光輝,整個人宛如從天而降的仙子,說不出地動人。
平心而論,把凌鏡雪稱作五千年一遇的大美女完全不過分,即便把網絡上被盛贊四千年一遇的大美女鞠婧祎放在凌鏡雪的身側,都不免有些黯然失色,其間的差距或許還不止“一千年”。
曾經有人對比過全國同期其他高中的女生,結論是一個比她好看的女孩都找不到,倒是有個男生,論姿色和凌鏡雪不相上下,聽說現在已經去了泰國。
氣質是種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但是看見凌鏡雪,你就會覺得,原來氣質的體現可以這么具體。
聚光燈下,凌鏡雪明媚的臉龐上有微微的紅暈,她卻依舊一副不動聲色的模樣,就像一棵傲然生長的櫻花樹。
“抱一個!抱一個!”第一個喊出聲的,是一個身材瘦弱、面色蒼白的少年,他叫盧建才,高中三年一直是高南飛最忠實的跟班。
“抱一個!抱一個!”連浩北緊隨其后。
“抱一個!抱一個!”眾人都喊了起來。
此起彼伏的呼喊聲漸漸變得整齊劃一。
這個要求沒有事先征得凌鏡雪的同意,此刻她似乎已經被架在火上烤了,若是拒絕,不免掃了所有人的興。此時她站在舞會的正中央,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在她的身上,她就像眾星捧月的女皇。凌鏡雪微微側過頭,不為人察覺地朝窗邊的楚天書看了一眼。
楚天書這家伙依舊在不緊不慢地看書,好像世界上再沒有任何人、任何事比他手里的書更迷人。
高南飛微笑著看著凌鏡雪,主動伸出了雙手。
凌鏡雪收回目光,纖長的手指不自覺地握在一起。她微微吸了一口氣,然后象征性地輕輕擁抱了高南飛一下。
各種怪叫聲頓時充斥了整個餐廳。
“今日花好月圓,在這對金童玉女相親相愛的擁抱下……”連浩北用力揮了揮拳,加重了聲調,“我宣布!高三五班的畢業季舞會……正式開始!”
主燈熄滅,頭頂的鐳射轉燈開始隨著輕音樂的律動緩緩轉動,高南飛順理成章地拉著凌鏡雪進入舞池,踩著音樂的節拍開始了流暢的舞蹈。
凌鏡雪步伐靈動,對舞曲節奏掌握得出神入化,每一次移動都準確地踩在拍子上,猶如一只翩翩起舞的花之精靈。而高南飛步履穩健,身形隨著凌鏡雪的身姿起伏,竟然配合得天衣無縫。
一邊觀看的同學們嘖嘖有聲地羨慕著,暗自感慨:這大概就是高富帥和白富美的完美組合了。
連浩北退到黑暗的角落里,靜靜注視著凌鏡雪靈動優美的舞姿。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當然也羨慕。但他絕對不會爭搶,只會想盡辦法配合高南飛。
高南飛所在的“霸山企業”資產數十億,旗下擁有好幾家大型公司,收獲了高南飛的好感,將來大學畢業后就再也不必發愁找工作,還有更高的起點和更廣闊的發展空間。
十八歲對大多數人來說還是個懵懂的年紀,即便是要為將來打算,也要等到臨近大學畢業才會意識到。可連浩北在高中就開始謀劃這一切了,他非常清楚,有些事起步越早,越有優勢。
楚天書禮貌地叫了一名侍者,在角落開啟了一盞閱讀燈。其實,現在這樣的場合并不適合安靜地閱讀,如果可以,他當然會選擇去更安靜、更容易沉浸在書本世界里的寢艙閱讀,但今天畢竟是一個非常有意義的紀念日。
十八個年頭結束了。
在中國,十八歲就是未成年和成年人的界限,過往的一切幼稚和青澀都會在今天的緬懷之后畫上一個句號。
不管從哪個角度講,人生中這么重要的日子,他都不該錯過。
就在楚天書對面,隔著舞廳的圓池,一個秀氣文弱的女孩一個人坐在休息圓凳上,咬著一根吸管,靜悄悄地看著他發呆。女孩一身素白的原花裙,白皙干凈的小臉上不著半分粉黛,純天然的披肩秀發,既沒有燙也沒有染,現如今,即便是高中生,這種清湯掛水的純小白也不多見了。但偏生這種清秀自然的氣息和她的氣場契合得天衣無縫,看上去總是那么純然舒服。
“姜小芽,你在這兒發什么呆?沒有人邀請你嗎?”和她說話的高挑女孩叫嚴璐,穿著一條紅色半透明的修身長裙,背后的V字領口一路開到纖細的腰間,露出里面綢制的內襯;如太陽般耀眼的金發被扎成高高的馬尾辮,挺拔的胸線和修長的大腿在迷離的燈光中無比耀眼。
這個時候,她剛剛停下來喘了口氣,從開場到現在,男生們走馬燈似的過來邀請她跳舞,她一直都停不下來。
她這樣說,當然不無炫耀的意味。
“我不是很想跳……橙汁很好喝。”姜小芽低低地回了一句,裝作在吸柳橙汁。那些男同學不是傻子,以她在全校都能排進前五的超高顏值,無論美得多么安靜,也無法令人視而不見。她已經拒絕好多邀請了。
雖然嚴璐平素跟她的關系還不錯,可她實在不能理解嚴璐為什么可以不停地和那些自己明明就不喜歡的男生跳舞,任由他們捏著小手,另一只手在腰肢上揩油。
在她看來,只有和自己喜歡的人才能做這樣的事。
“在國外,今天可是成年禮噢。”嚴璐附在姜小芽耳邊神秘地低聲道,“如果你有喜歡的男生,今天表白的成功率很高哦,而且……還能得到你意想不到的收獲呢……可千萬別錯過機會。”
姜小芽有些愕然地抬起頭,嚴璐嘻嘻笑著低聲補充了一句:“大家住的可都是單人艙,里面還有很不錯的單人床噢。”說完沖她比了個勝利的手勢,然后跟著下一個男生步入舞池。
單人艙?很不錯的單人床?
姜小芽微微有些發怔,又偷偷抬眼看了一眼舞池另一邊的楚天書,小臉突然滾燙起來,燙得能煮熟一只鴨蛋。
對很多人來說,楚天書一點也不顯眼。
你見過他,聽過他的名字,卻記不清他的模樣,因為你很少有機會近距離接觸他。
即便在課堂上站起來回答問題,他也總是垂著頭在看課本,額發遮住大半臉龐;自由活動時,別人都在嬉戲打鬧,他總是坐在樹下默默地看書;學校春節晚會上,他模仿“百家講壇”,講了一段商紂王的歷史,引經據典,旁征博引,說商紂王經營東南,把東夷和中原的統一鞏固起來,能文能武,不像戲劇、小說里說的那么暴虐,其實是個不錯的君王。
臺下的歷史老師帶頭站起來鼓掌,說這級別絕對能上真正的百家講壇。楚天書卻毫不在意,鞠了個躬就轉身離去,只留下一個修長的背影。
像這樣平常基本不說話,完全沒有表現欲的男生,就算偶然有幾次閃光,也很快被淹沒在繁雜的生活中了。
可姜小芽就是記住他了。
在她的印象中,楚天書總是穿著一條洗得發白的牛仔褲、一件普普通通的白色T恤,單手插在褲子口袋里,微微低著頭在教室邊的窗臺上看書,像是根彎曲的青竹,筋節強健。
他手里的書有的時候是一本歷史傳記,有的時候是一本現代都市情感小說,有的時候是一本外國名著,天光照在他略顯蒼白的肌膚上,一切仿佛都是透明的。
姜小芽在無形中受了楚天書的影響,沒事的時候也開始看書,看到最后,卻喜歡上了那些又冷又悲傷的歐美文學作品。她總覺得楚天書就像書里那些男主角,表面是冰,但是你只要扒開那層堅硬的殼,其實里面燙得像團火。
可問題是……
她不會破冰。
或許……是她一直沒有勇氣去破冰。
可是高中三年已經結束了,而且這次畢業出海結束之后,大家各奔東西。聽說他考上的是武漢大學,離她的四川大學相距一千一百多公里,她也不知道以后還有沒有機會再見到他……
臉上堆著職業笑容的侍者穿梭在人群中,他的托盤里有四個杯子、三杯飲料、一杯愛爾蘭紅酒。今天的飲料消耗明顯超過酒水,尤其是女孩子,就算端著紅酒也只是淺嘗輒止,畢竟還只是些孩子……
但他突然就被一個白裙女孩攔住了,女孩的眼睛很纖細,但被她很努力地睜大起來,看起來十分可愛。她問:“請問哪一杯是酒?”
侍者禮貌地端起紅酒杯,以為女孩也只是想裝裝樣子,誰承想她仰起細細的脖頸,一口就喝完了,臉上很快泛起好看的紅暈,然后小聲道:“謝謝……能再來一杯嗎?”
雖然正值七月,可夜間的海上溫度還是有些低,餐廳的大門不時有人進出,裹挾著海風進來,那些正在熱烈起舞、渾身炙熱的人當然不會覺得有什么問題,但楚天書覺得有些涼。
他裹緊身上的燕尾服,把一只手插進口袋。
“楚天書……你在看什么書?”
楚天書抬起頭。
一個女生端著一杯紅酒,有些怯怯地在他對面坐了下來。她有一頭柔順漆黑的長發,頭發遮住了半邊臉頰,原本就小巧的臉龐更顯精致。一枚漂亮可愛的蝴蝶發卡別在耳側,嬌俏的小臉上有隱隱的紅暈,視線低垂,修長的睫毛微微顫動,似乎在盯著自己的腳尖。
“你是不是不認識我?我叫姜小芽……”女生沒有得到楚天書的回答,聲音漸微,跟蚊子叫似的,也不知道她自己聽不聽得到。
楚天書當然認識姜小芽。其實在一眾同學之中,除了跟他從小同班到現在的沈猛,他對姜小芽的印象最深。
到現在他都還記得,那是高一暑假的一個午后,他在去南春市圖書館的路上偶遇了姜小芽。
當時,姜小芽站在街角,牽著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小男孩虎頭虎腦的,看起來很倔強,似乎不肯被姜小芽牽著手,但姜小芽怎么也不放開。
當時姜小芽離楚天書只有七八步遠,但她并沒有注意到他,她的全副心神都在那個小男孩身上,語調很柔和但語氣不容反駁:“這是在大街上,不能亂跑,你被車撞了姐姐會傷心的。小虎答應過姐姐的,出來要聽姐姐的話。做人要守約,姐姐雖然搬走了,可是答應了你每周都過來陪你玩一次,姐姐守約,你也要守約,不然下次姐姐就不來了噢。”
小男孩停止了掙扎,直直地看著姜小芽的臉。楚天書理解那種神情,那是一種害怕以后再也見不到面前這個人的神情。
“小虎乖!小虎聽姐姐的話!”小男孩反過來惶急地抓住姜小芽的手,“小虎守約,姐姐也一定要守約!”
“那就說好啦!”姜小芽嘻嘻笑著揉了揉小男孩的腦袋,“走!姐姐帶你去買冰棒吃!”
“嗯!”小男孩用力點了點頭。
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很快消失在楚天書的視野里,但他長久地站在原地沒有動。
這似曾相識的一幕強烈地沖撞著他的內心,龍洛洛的白裙那一整天都在他眼前揮之不去。
他對自己很失望。
這個小男孩才七八歲,那時候他已經十歲了。同樣是離別,為什么他就不會要求龍洛洛一星期去看他一次?為什么她就這樣走了,連約定也沒有留下一個?如果他真的提出要求,或許……龍洛洛也會跟姜小芽一樣,很開心地答應下來吧……
至少龍洛洛就不會像叫小青姑娘的那座島般消失在他的生命中……
楚天書幻想過很多次,如果重回離別的那一天,他會不會說出這個要求,但到最后他都只是苦笑一聲。
他說不出來。
他就是這樣,永遠不會向任何人提任何要求,不管這個要求是不是合理。提要求就意味著索取,而他不會向任何人索取任何東西,不管那件東西對他來說有多重要。
他也無法分辨這到底基于一種什么樣的心態,究竟是極度的自尊還是極度的驕傲?他只知道自己一定會這樣選擇。
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從此與龍洛洛失去聯系或許就是他需要付出的代價。
后來楚天書又在街上偶遇過姜小芽和小虎幾次,有的時候他們在放風箏,有的時候他們在吹泡泡,有的時候他們在比賽跑步。每次他都會停下腳步,默默地看著他們,一直到他們離開為止。
而姜小芽從來都沒有發現過楚天書。在那一刻,她的眼睛里只有小虎,就像當初龍洛洛的眼里只有楚天書一樣。姜小芽根本不知道,她早在不知不覺間進入了楚天書的視野。
楚天書從回憶中跳出,看向姜小芽的眼神有些異樣的溫柔。他說:“我看的是《秦始皇本紀》。”楚天書亮出封面,聲音很柔和,就和他當初對龍洛洛說話的語氣一模一樣。
“你……你喜歡秦始皇吧?也……也是,他……他畢竟是第一個完成統一六國大業的君主。”其實姜小芽已經做好了被迎面一塊冰磚拍過來的準備,完全沒有料到楚天書的語氣出乎意料地溫暖,雖然還是按照原定計劃在創造聊天的話題,但她忍不住就有點磕巴。
“不,我不喜歡他。”楚天書搖了搖頭。
姜小芽緊張得氣息都有些不穩了,她是想迎合楚天書才做出這樣的猜測,可沒承想一下就猜錯了,急忙補救道:“嗯嗯!不……不喜歡也對,秦……秦始皇是個昏君!”
“他是暴君,但不是昏君。一個昏君是沒辦法統一六國的。”楚天書又搖了搖頭。
姜小芽懊惱得都不會呼吸了,腦子完全無法按照正常的邏輯思考下去,也不知怎么就搭錯了線,脫口而出:“我……我這么不會聊天,你……你為什么不吼我?”
楚天書怔了怔,然后忍不住微微笑了起來,問:“我為什么要吼你?我看起來很兇?”
“不是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姜小芽慌亂得都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兩只小手捂住滾燙的面頰,恨不得鉆到桌子底下去才好。
就在姜小芽羞怯而笨拙地跟楚天書對話時,舞池里的另外兩人也在對話。
“鏡雪,你有沒有考慮過到國外讀書?我們家一直有贊助美國的斯坦福大學,我有兩個免試入學的名額。如果你有興趣,我們可以一起去。”高南飛的注意力完全放在面前的妙人身上。凌鏡雪身上的氣息怡人,白皙的雙手柔軟得就像沒有骨頭,完美的五官漾著始終淡然的微笑,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毫無瑕疵。只可惜對于高南飛灼灼的眼神,她從無回應,縹緲的眼神總是越過高南飛的肩膀,不知道在看哪里。
凌鏡雪微笑著搖著頭說:“真不巧,斯坦福大學雖然是著名的私立研究型大學,但我想學的科目在那里是沒辦法學到的。”
“哦?鏡雪報考的是……”
凌鏡雪似乎想要回答,但她一直飄忽的目光突然頓了一下,定在舞廳的一角,似乎有什么人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高南飛敏銳地注意到了這一點,只是不方便扭頭,心想:難道是自己請來的幾個大腕已經出現了?不是跟他們說過不要在舞會的時候出現嗎?
凌鏡雪沒看什么大腕,她之所以突然有這么大的反應,純粹是因為她看見了楚天書的微笑。
是的,微笑。
同學三年,凌鏡雪同樣不止一次地關注著楚天書。她知道楚天書很少會露出微笑,即便偶爾會有這樣的表情,也多半是出于禮貌或者敷衍,幾乎從不發自內心。
可現在這個微笑不一樣!這個微笑……很溫柔,是發自內心的溫柔。對于楚天書來說,這樣的表情只有在對著自己很在意、很親近的人才會露出吧……
可是他現在微笑的對象,是姜小芽!
凌鏡雪早發現姜小芽湊到楚天書跟前去了,可那時候她還不以為意,畢竟大家都是同學,同學之間聊聊天并不算多么出奇的事情。
可現在……
這個笑容絕不是楚天書面對普通同學時會露出來的!
凌鏡雪微微吸了口氣,大腦飛快地運轉著,須臾后,她低聲詢問高南飛:“這支樂隊……會彈奏《我的傷心夜晚》這首曲子嗎?”
高南飛微微一怔,但很快炫耀般地挺起了胸膛道:“這支樂隊是我專程從音樂之都維也納請來的!他們在當地非常有名氣,經常在著名的金色大廳舉辦音樂會演出。什么樣的曲子他們都會演奏!”
凌鏡雪長長的眼睫毛微微下垂,她說:“那……能讓他們現在就換曲目嗎?我……想跳一支獨舞。”
“你要獨舞?!沒問題沒問題!交給我了!”高南飛眼中掠過一抹驚訝,隨即喜出望外,一拍胸脯,離開凌鏡雪,走到樂隊前那個高大的白人指揮面前,附耳說了兩句。
白人指揮會意,用力點了點頭,神色似乎變得有些奇怪,有五分期待,還有五分狂熱。
他的指揮棒陡然向上彈起,然后狠狠地揮了下去,就像是拿起一柄巨大的屠龍刀將面前的一潭死水一刀劈開。
單調的慢三舞曲突然停止,正在緩緩搖晃的人群都停了下來,愕然地看向那個整齊肅穆卻一直都不怎么起眼的外國樂隊。
白人指揮的指揮棒在半空畫了一道犀利的弧線,一個拉長調起音,猶如原始森林里頭馬的嘶鳴聲。
所有燈光熄滅,探照燈一晃,罩住了場間的凌鏡雪。
飽滿的胸膛和緊繃的四肢讓她的曲線纖毫畢現,她猶如月光下款款而至的精靈。
她優雅地抬起自己纖長的手臂,一條修長的腿微微弓起,單足落在光圈的正中央,紋絲不動。這是芭蕾舞中展現功底的經典動作,如同屏息的天鵝不肯放棄自己的高傲,驚艷得令人窒息。
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場間全部的目光都凝在凌鏡雪的身上。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也讓楚天書和姜小芽收住唇邊的話,抬起頭來。
曲調的前段熱情而悠揚,楚天書知道,這是阿根廷探戈舞王卡洛斯·加德爾1917年的作品《我的傷心夜晚》,當時這張碟賣出了十萬張。
但這樣激昂的曲調似乎并不適宜出現在一場高中生畢業晚會里。中國這個年紀的男孩女孩,有幾個人懂得跳探戈呢?
音調再起,一切都變得激昂起來,猶如萬馬奔騰而至。高大的白人指揮激動得手指都在發顫,他早就厭煩了這毫無難度的慢三、慢四,只有像這樣激昂的曲子,才值得他全神貫注。
凌鏡雪開始舞蹈了——剛勁如松,精準如教科書般的探戈。她的花裙旋起,像一把打開的花傘,如一支一往無前的穿云箭筆直地射入舞廳的正中央。所有人紛紛躲避,幾乎是不由自主地為她讓開道路。她的姿態如此奪目,帶著一股碾壓所有人的強大氣勢。此時此刻,沒有人能和她爭奪光輝。
真正華美的獨舞,這才開始。
凌鏡雪開始旋轉,就像圍著地球獨自旋轉的皓月,白色的裙擺旋舞飛揚,鞋面反射著水晶燈的璀璨光芒,鞋跟緊密地敲擊著地面,連成一串嘹亮而歡暢的快板。
這一瞬間,所有的光似乎都集中在她身上,即便用陸游那句“疑是驚鴻照影來”來形容,都毫不夸張。
掌聲在極度的震撼后猶如狂風暴雨般響起,卻絲毫影響不了那只高傲的天鵝。
凌鏡雪纖美的身材圍繞著一張圓桌旋轉起來,裙擺猶如一朵怒放的白蓮花。舞蹈的最后一瞬,凌鏡雪完成了她的720度旋轉,在樂曲的最后一個音符落下的瞬間收住,時間拿捏得分毫不差,散開的舞裙收攏起來,像是白蓮花重新合上了花瓣。
然后她緩緩地蹲下,向觀眾行禮。只是誰也沒有注意到,她面對著的是楚天書所在的方向。
短暫的沉寂之后,是雷鳴般的掌聲。
“天哪!這實在是太美了!”
“是凌鏡雪的獨舞表演嗎?我竟然完全不知道她還會跳舞!”
凌鏡雪起身,微微頷首,目光微不可察地延伸。姜小芽的小嘴張得好大,她似乎已經呆了。而楚天書的目光雖然帶著贊許和欣賞,卻依舊平靜無波。
凌鏡雪忍不住咬了咬牙。其實這段舞并不是她提前準備好的,只是在看到楚天書對姜小芽的那個微笑之后,她突然抑制不住想要跳。她很清楚用什么樣的方式能夠吸引人們的注意,她也想要看到楚天書對自己微笑……
可是……好像失敗了呢……
凌鏡雪輕嘆一聲,而后隱入人群之中,仿佛一騎踏馬而來,入千軍萬馬中來回沖殺,之后功成身退。
姜小芽只覺得自己整顆心都被震撼得不聽使喚了,眼前的光芒直至此刻才緩緩散開,重新落回到每個人身上,好像一個吸收光芒的巨大黑洞剛剛消失。
凌鏡雪的舞姿實在太美了,誰能抵御這樣可怕的吸引力?她不自覺地看向楚天書,卻見楚天書已經收回了視線。明明剛剛欣賞了一段絕美的舞蹈,他卻心平氣靜,心神沒有一絲一毫的撼動。
“凌鏡雪……跳得實在太棒了……”姜小芽發出略顯干澀的贊美。這是她本能發出的評價,可是話一出口,她就有些懊悔,也不知道究竟是希望得到楚天書的贊同,還是希望被他否定。
“是很棒。”楚天書點了點頭,“如此專業,應該從小就開始練習了,只是我們一直都不知道。”
“嗯……”姜小芽的眼神微微有些閃爍,她重新將話題帶到了書上,“對了,我……我經常看你抱著本書,有時候是外國名著,有時候是中國歷史……嗯,我就想知道,你選書有什么理由嗎?”
楚天書沉吟了片刻,然后合上了書,很認真地說道:“一般情況下,喜歡就是理由。不過我這次選擇這本書,還真的有別的理由。”
姜小芽忍不住心怦怦亂跳起來,像揣了個隨時會跳出來的小松鼠。
喜歡就是理由……
他說喜歡就是理由!
他……他不會是看出什么來了吧!
姜小芽緊張得手指一顫,本就捏不穩的紅酒杯陡然間失去了平衡,整杯鮮紅的酒液盡數灑在她潔白的裙身上,順著光潔的小腿流淌下去。
姜小芽低低地驚呼了一聲,呆住了。
楚天書本能地在圓桌上扯了幾張餐巾紙,俯下身替她擦拭酒液。
少年身上好聞的氣息撲面而來,紙巾邊緣男人的手指靈活而溫暖,很快拭去姜小芽裙身上的酒漬,之后順著她的小腿擦拭下去。
姜小芽剛才只是發呆,此刻卻完全僵住了,整個人猶如被誰施了個定身咒,渾身的骨節沒有一處能移動分毫。
楚天書倒是沒想那么多,既然姜小芽需要幫助,那么他就應該幫她。這一切都進行得自然而然,只是指尖掠過姜小芽細滑如絲的小腿肌膚時,他流暢的動作才微微有些停頓。
姜小芽纖細的小腿勻稱結實,皮膚白皙,腳上是一雙可愛的、呈半透明的象鼻襪。看得出她的腳指甲上有一層淡淡的亮色,纖足形狀優美,足踝圓滑纖細,圓潤的指甲透著健康的粉紅色——她的兩只小腳嫩滑如玉,簡直就是一件工藝品。
他實在沒想到,姜小芽竟然有這么可愛的一雙……
楚天書急忙打斷了自己無聊的想法,抬起頭看姜小芽被火烤過一般的臉蛋,問:“你還好嗎?不然……去換身衣服?”
姜小芽僵硬的手臂還縮在胸口,她完全不敢看楚天書的眼睛,急忙低下頭,額頭恨不得挨到自己的腳尖。“謝……謝謝你!不……不用換……”她這次的反應倒是挺快,“嗯……那個……你剛剛說是……是什么理由?”
“嗯……”楚天書沒有發覺女孩的異常,重新進入自己的思路里,“秦始皇是第一個統一中國的皇帝,號令所出,天下莫有不從。完成這種前所未有的宏圖偉業會讓他覺得世上沒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到的,所以……尋求長生不死藥幾乎可以說是一種順理成章的行為……因為做人已經做到了極致,人生就只剩下竊取神的法則這一個追求了。”
侃侃而談的楚天書自然而然散發出一種迷人的魅力。
“其實我這次選這本書不是因為秦始皇,而是我發現這次出行的航線和歷史上徐福尋蓬萊求長生不死藥的路線有許多重合之處,所以我特地選擇了與這段歷史有關的書籍閱讀,結果發現了一些有意思的事。”
“是什么事?”姜小芽很快沉迷進楚天書的世界,好奇地抬起頭,不安和羞澀逐漸淡去。
“歷史上對于徐福出海的次數有很多說法,但眾所周知的至少有兩次。我認為,秦始皇雖然求長生心切,但并不愚蠢,他坐擁天下,見多識廣,如果徐福第一次出海沒有帶回足夠的證據,恐怕便沒有第二次出海的機會。”
“天哪……這么說!他真的找到長生不死藥了?”姜小芽不知不覺咬住了自己的手指,心神被拖入楚天書所描述的情景里。
“據史書記載,秦始皇統一中國時三十九歲,在平均壽命只有三十九歲的先秦時期已經算是人入暮年,本來身體已漸衰弱,連正常的奏章批閱也做不到。但徐福第一次航海結束回來面圣之后,始皇帝突然間有了返老還童的趨勢,精力旺盛如壯年,不但能夜御十女,每天還能批幾百斤的奏章。”楚天書頓了頓,“而且每到半夜,秦始皇必然會對著月亮號叫,如同半夜狼嚎。”
“這么神奇?!”一個大嗓門怪叫著橫插了進來,猶如一頭歡快的小狼,這男生五大三粗,身高體壯,聲音洪亮,是五班僅有的幾個體育特長生之一,正是楚天書從小學到高中一直同班的發小沈猛。
“找了你半天都沒找到,原來你躲在這里說書!”沈猛瞪大了眼睛,將一把座椅“嗖”地一下拖到了楚天書身側并坐了下來,“快說說!他是不是變成了傳說中會夜半變身的狼人?”
楚天書苦笑了一聲,雖然他自稱沒什么朋友,但他不得不承認沈猛是他的朋友。
沈猛是個很簡單的人。別人的腦子還有回路,而他的腦子就只有一根筋,如果他喜歡你,他根本就不在乎你是不是也喜歡他。
從小到大,他最喜歡的事情就是等楚天書一起上學,放學后和楚天書一起走回家,完全不懂得什么叫察言觀色。所以,無論楚天書是什么樣的表情、什么樣的語氣,他都可以跟在楚天書身邊死乞白賴地自說自話,楚天書不說話,他就沒話找話。初三那年,兩人在一輛公交車上遇到一個試圖偷盜老婆婆救命錢的賊,楚天書提醒婆婆小心,那賊惱羞成怒,掏了把刀出來,眼看就要捅在楚天書身上,沈猛飛起一腳將那賊的刀踹飛,而后兩人合力制服了盜賊。
從那以后兩人就成了朋友。
“我不知道,我只是推測徐福可能真的在海外有某種奇遇,并且為始皇帝證實了這一點,否則秦始皇絕不會傾力支持他再度出海。而后來秦始皇在巡游途中死得那么突然,也很有可能是這種變化帶來的后遺癥。”楚天書知道自己不說點什么,沈猛就不會停止發問,只好把自己的推測說了出來。
“如果世界上真有把普通人變成狼人的辦法……”沈猛忍不住有些神往,“那說不定長生不死藥也是真的……你們說,那徐福到底找到仙藥沒有?”
“他要是找到了,現在應該就還是秦朝!”沈猛的嗓門太大,把班長連浩北也招來了,他手里端著一只巨大的澳洲龍蝦,殼正剝到一半,“不過也好,既然沒有人找到不死藥,那它也許還存于世上,而我們這艘游輪現在不就在徐福出海的航線上嗎?說不定我們運氣好呢?”
“別提運氣。”沈猛蒲扇般的大手使勁揮了兩下,“我都買三年彩票了,連十塊錢都沒中過。”
連浩北神色肅然,語調跌宕起伏:“人生總是充滿希望,因為有了希望才不會絕望。沈猛同學,你不能這么消極。”
“……班長大人,你這是在詩朗誦?”
剛才那個侍者突然湊了過來,體貼地給姜小芽又換上一杯酒,又滿含同情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搖搖頭走了。
姜小芽:“……”
事情的發展完全超出了她的預料,她只是想要用這樣的話題和楚天書搭上話,制造兩人單獨聊天的氛圍,卻怎么也沒料到,開口說話的楚天書幾乎轉眼從凡鐵變成了磁石,將周遭的人全都吸引了過來。
人數還在增加。
“要真拿到了不死藥,你們怎么用?”正巧跳舞跳到附近的一對男女生從開始聽到現在,一直機械地保持著上下搖擺的手勢,腳一步都沒離開,這會兒也擠過來湊趣。
“毫不猶豫地吃下去!”連浩北放下了澳洲龍蝦的殼,說,“這么短暫的生命,根本不夠支持我看完整個世界,享受一段飽滿的人生!你們知道生命有多美好嗎?”他咳嗽了一聲,開始深情地朗誦,“我不去想身后會不會襲來寒風冷雨,既然目標是地平線,留給世界的只能是背影。我不去想未來是平坦還是泥濘,只要熱愛生命,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他念的是著名詩人汪國真的《熱愛生命》,結尾猶有余韻,飽滿的感情就像他追求的生命,往常此處應有掌聲,但這個時刻大家都沉浸在自己的臆想中,沒空理會。
“那不死藥到底有多少顆呢?”一個淡雅空靈的聲音輕輕地在人群中響起,像是陣陣嘈雜聲中迸出的一個鋼琴弦音,聲音不大,卻讓人迷醉。
楚天書抬起頭,眼皮不自覺地跳了一下。
剛剛跳完獨舞的凌鏡雪就像是怒放的花朵重歸寂靜,可不管她出現在哪里,是嗔是喜或是安靜,總能在瞬間吸引人群全部的注意力。
“最好能有兩顆。”凌鏡雪的眼神有些異樣的光彩,似乎陷在回憶里,“我母親身子有些弱,容易生病,吃了應該就會好吧……而我父親特別愛我母親,最喜歡整天陪著母親,他吃了就能永遠陪著母親走下去……”
楚天書伸出手,撫摸著書上的封皮。
如果一對父母真的吃了不死藥,他們就不得不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子女慢慢變老,直至死去,不斷經歷白發人送黑發人的過程,這對于他們來說,真的是一件幸福的事嗎?
“如果我能得到不死藥,不管有幾顆,第一顆一定給鏡雪吃。”站在凌鏡雪身側的高南飛不疾不徐地開口了,“最美麗的事物才最值得永存,在我心里,鏡雪永遠是最美的。”
眾人沉默了片刻,有個女生忍不住小聲贊嘆:“高南飛可真浪漫啊……”
高南飛禮貌地微微一笑,盡力壓抑住心中爆棚的得意,余光卻不自覺飄到楚天書對面的姜小芽臉上。
姜小芽的美和凌鏡雪不同,是另外一種極致,淡雅純潔,怯生生的,像是一朵河邊的小雛菊,天生不肯去爭奪絲毫注意,但這不影響她美得自然而單純。
這種美雖不耀眼,卻令人心思沉靜。
如果不是因為凌鏡雪明媚得實在太讓人難以放棄,他說不定就轉而去追求姜小芽了。
高南飛目光貪婪地掃過姜小芽嫩白的脖頸,想著等把凌鏡雪玩膩了,再來打她的主意。
“楚天書……”再次喝下一杯紅酒的姜小芽終于壯起了她的小膽子,問,“如果你得到不死藥呢?”
“是啊是啊!”沈猛瞪大了眼睛,“如果是你呢?”
“快說快說……”
“急死我了……”
高南飛忍不住皺了皺眉,他實在不知道這有什么好著急的。四周群情涌動,將注意力全部放在楚天書身上,好像這種類似“老媽和老婆掉在水里,你先救誰”的無解難題,一定能從楚天書嘴里得到正確答案一樣。
“我并不希望得到不死藥。”楚天書沉吟了片刻后說,“倪匡在衛斯理系列里寫了一本叫《不死藥》的小說,就專門闡述過這個問題。任何獲得都需要付出相等的代價,就像能量守恒定律。要得到長生,就必然付出等同于長生的代價,結果未必有想象中的那么美好。大家之所以花盡了心血在追求某件事、某個人,都是因為求而不得。人們總認為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而實際上如果你真正求到了,結果卻未必美好。最幸福的人,永遠是心平氣和、喜樂知足的人……而我比較認同這個觀點。”
眾皆默然。
“天!”反倒是神經最粗的沈猛最先反應過來,畢竟只用直覺思考問題是最快的,“楚天書,雖然我一句也沒聽懂,但是我就覺得你好厲害!”
對于這樣的評價,楚天書實在不知道該說什么。
“是啊是啊,我突然感覺我整個人生都開闊了許多呢……”
“真深刻!”
姜小芽覺得自己的眼睛一定變成了心形,要是讓楚天書看到就會露餡,但她就是舍不得移開目光。
楚天書渾身都閃耀著智慧的光芒,像希臘神話里舉著火把的“先知者”普羅米修斯。
高南飛忍不住冷哼了一聲,又急忙掩飾般地咳嗽般一聲。他暗自四顧,幸好并無人注意——的確沒有人注意他,連身邊的凌鏡雪眼睛都亮閃閃的,不知道陷入了怎樣的思緒之中。
他只覺得原本籠罩在自己身上的光芒在這一瞬間就被楚天書統統奪走了。
不就是多看了幾本書?有什么大不了?
知識的力量怎么可能大過金錢的力量?這樣的人懂得再多,到頭來還不是要乖乖地為自己這樣的資本家服務?
“好了好了。”高南飛拍了拍手,露出慣常的優雅笑容,說,“這是我們人生最寶貴的一個晚上,大家總不能整晚在這里思考哲學……后半場我還為大家準備了盛大的表演,大家過去準備欣賞吧。”
“是嗎是嗎?”高南飛的話很快將人群的注意力吸引了回來,有女生滿懷期待地問,“有魔術表演嗎?我最喜歡看這個了。”
很快有人舉手:“我想聽相聲。”
“我倒是只想看脫衣舞……”
“有,統統都有。可惜劉謙先生的檔期太滿,這次只好請了他的徒弟文沛然;相聲表演者來自德云社;當然也有拉斯維加斯最著名的脫衣舞娘愛麗絲……”
高南飛每說一句,眾人就“哇”一聲,到了后來,幾乎變成了號叫。
“鏡雪,這邊請。我為你準備了最好的位置。”高南飛將目光凝注在凌鏡雪臉龐上,深情款款。
凌鏡雪看了楚天書一眼,咬住下唇,垂下頭,用發絲擋住半邊臉頰,轉身離開。連姜小芽也被嚴璐拉起緊跟在人群后面,離開了楚天書的身邊。
轉身的瞬間,高南飛傲然揚起下巴,示威般地朝楚天書瞥了一眼,卻發現楚天書完全沒有看自己,只是重新翻開書頁,繼續他的閱讀。
不過就是個書呆子。高南飛心頭微諷,然后轉身跟在了凌鏡雪身后。
沒有人知道,大廳頂端一個全方位高清攝像頭從頭到尾都沒有離開楚天書的臉。
在頂艙監視器的畫面上,一個小小的電子方格就停在楚天書的嘴邊,將他說每一個字的嘴型都即時翻譯成文字,顯示在屏幕上。
一雙清澈的眼睛認真地看著那一行行字幕,忽而若有所思,忽而蘊含笑意。
高南飛的準備確實很充分,大家剛剛在廳內就座,德云社的一對光頭徒弟就穿著青衣長袍,敲著鑼從臺后緩緩而出。二人先是對今天的金主高南飛一頓猛夸,然后又大贊了南春市的風土人情,隨即把高南飛身邊的凌鏡雪形容成從白堊紀恐龍時期到一千年以后也是排名第一的人間嫦娥。
這是走穴明星標準的開場三板斧,哄金主,哄觀眾,著重贊美金主最在意的人。一般情況下,這個人并不難猜。
他們說得有趣,大家聽得開心,不斷有陣陣哄笑聲、尖叫聲和口哨聲在人群中炸響。
然后相聲終于正式開始了。
“首先呢,謝謝大家給我一個人的掌聲。”左邊的胖子很謙虛地拱了拱手。
右邊的瘦子不樂意了:“兩個人演出,就給你一人掌聲?”
胖子很無所謂地揮了揮手:“再拍就是你的了!”
大家轟然喝彩。
“其實各位都認識我們,我是說相聲的一個小學生……”楚天書的嘴唇微動。果不其然,兩個相聲演員順著他的臺詞就接下去了。
楚天書搖了搖頭,合上了書頁。
原本他還有些興趣聽聽他們有什么新鮮說法,沒承想這一對徒弟居然照搬了郭德綱和于謙2016年在東方衛視上演出的春節相聲。
臺詞不錯,只可惜連腔調都模仿得一模一樣,毫無新意。
他還是走吧,畢竟緊接著是魔術表演,說不定看上一眼他就能知道機關所在……
也許有時候知道得太多,也是件很沒有意思的事情吧……
楚天書站起身,將那本《秦始皇本紀》小心地夾在腋下,然后雙手插在褲子口袋里,朝門口走去,燈光給他漆黑的背影鍍了一層朦朧的光暈。
坐在后排的姜小芽突然轉過頭,隨后問嚴璐:“我臉上是不是長了顆青春痘?”嚴璐很認真地看了半晌,然后說:“沒有啊。”姜小芽點了點頭:“那就好,有點癢。”然后她悄悄把投向背后的目光收了回來。
楚天書永遠走得這么不疾不徐,似乎沒有事可以讓他著急。
晚會很精彩,相聲好笑,魔術精彩,舞蹈香艷,歌聲靡靡。
高南飛跟其他人一樣在鼓掌喝彩,其實他的注意力有一多半都在凌鏡雪身上。
凌鏡雪從不大笑,不管節目有多歡樂,她總是保持著嘴角微微上揚,白皙的臉龐上透著耀眼的光彩。她的雙手搭在座椅兩側的皮墊上,身體微微前傾,雪白修長的手指一直在有節奏地打著拍子。
這個姿勢把她身體的弧線展露無遺,這個十八歲的少女已經發育得豐滿,就像一顆搖搖欲墜的成熟果實,等待著采摘。
每次高南飛幻想把這副曼妙絕倫的嬌軀按倒在床上的時候,都覺得喉頭止不住地干燥、熾熱。
結束曲響起。
“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壺濁酒盡余歡,今宵別夢寒……”
演唱這首《送別》的,聽說是南春市文工團最出色的女歌唱家,她的聲調凄婉,余音裊裊,很快將在場的所有人都帶入了分別的離愁之中。
眾人起立,齊聲合唱,不少女孩子的淚珠都滾落了下來。
高南飛假作不經意地一瞥,看見身側凌鏡雪亮晶晶的眼睛,趁著一曲畢眾人歡呼的當兒,湊到凌鏡雪身邊低聲嘆道:“真不想和大家分開啊……尤其是你。”
凌鏡雪看了他一眼,露出雪白的貝齒,聲音就像山間的清泉般動聽:“不會啊,不是還有一整個暑假嗎?”
“可我一分鐘也不想和你分開……”高南飛的聲調逐漸婉約了起來,“一想到暑假之后就有好久無法再見到你,我就只希望現在這一刻變成永恒……鏡雪,我在游輪的頂層有一個特制的觀星臺,我在那里準備了八二年的拉菲,我們可以一邊慢慢喝酒一邊看星星……”
“今天太晚啦。”凌鏡雪莞爾一笑道,“剛才舞會我喝得有點多了呢,想早點回去休息……不是還有明天嗎?”
“可是……”
“鏡雪!鏡雪!你們就別膩了,晚會結束啦,走啦走啦。”幾個女生嬉鬧著從后面抱住了凌鏡雪。
凌鏡雪有些羞澀地沖高南飛點了點頭,說了一聲:“明天見”,隨即被一群女生簇擁著走向大門。
高南飛僵在原地,怔怔地看著凌鏡雪遠去的背影。
“真不識趣。南少為她下了這么大的功夫,都不懂感恩。”轉眼間眾人散盡,盧建才留了下來,湊到高南飛身邊,嘟囔著,“南少,干脆我幫你給她下點藥,到時候她肯定乖乖聽你的話。”
高南飛轉過身,看了少年一眼。這少年是他忠誠的小弟盧建才,而連浩北則站在他左側三步遠的地方,默不作聲。
“閉嘴!”高南飛一巴掌打在盧建才的腦門上,拍得極響,“凌鏡雪不僅長得漂亮,而且氣質超凡脫俗,舞姿又如此優雅,像這種代表至高境界的頂級美女,光得到她的人有什么意思?再說我一點也不著急……我高南飛又高又帥,還年少多金,對她表現得如此專情,她憑什么不愛上我?”
他重新瞇著眼看向門口,就好像凌鏡雪的背影還在空蕩蕩的門口,眼中帶著一絲神往。他說:“得到這種美女的心,才是人生的最大意義。想象一下她乖巧地依偎在我懷里,深情款款地看著我,眼睛里除了我再沒有別人,只為我一人寬衣解帶,只為我一人起舞……”
高南飛抒情抒了一半,見盧建才一臉茫然,突然就沒了興致:“算了,你這種層次不會懂的。”
“是是。”盧建才點頭哈腰地賠笑道,“南少高見,跟著南少就是長見識。我對南少的敬仰之情猶如滔滔江水……”
“行了行了。”高南飛不耐煩地轉過頭,“你就不能像楚天書一樣多看點書,換幾套詞?”
“是是。”盧建才搗蒜般地點著頭,舔了舔嘴唇,又說“南少,我覺得今天餐廳里有個女侍應生屁股挺大……”
高南飛嘆了口氣,滿滿的憂傷和無奈。他完全不能理解自己為什么有這么一個把屁股大小作為審美標準的跟班。也許只有楚天書那樣的人,才有資格做自己的跟班,至少他能理解自己的境界。
“去吧,就跟她說是我讓你去找她的。”高南飛落寞地揮了揮手。
“謝謝南少!謝謝南少!”盧建才像只得了骨頭的哈巴狗,恨不得拿舌頭去舔高南飛的腳后跟,“那我就不打攪南少了。”
“連浩北,盧建才,你們玩歸玩,可要記得明天配合我進行B計劃。”高南飛沒有再看他們一眼,轉身離去。
連浩北點了點頭。
“哈依!保證完成任務!”盧建才這才第一次挺直了背,敬了個日本人才用的軍禮。
直到高南飛的背影消失,他才嘟囔了一句:“楚天書?他是個什么玩意!”
連浩北微微吐出一口氣,說:“不管你瞧不瞧得起他,你都不得不承認他的確知道很多。”
盧建才狠狠啐了一口:“知道得多頂個屁用!”
連浩北沒有作聲。他不想反駁盧建才,從心底講,他也覺得知道得多不如錢多。
“我去耍花姑娘了。”盧建才嘿嘿一笑,“要不要一起?”
連浩北搖了搖頭,說:“你去吧。記得明天不要得意揚揚地在南少面前吹噓,他會瞧不起你。”
“知道了。”盧建才的笑容有些意味不明,像是在嘲笑,又像滿不在乎,“每天想這么多事,你不累啊?”
連浩北苦笑著搖了搖頭,而后轉身離去。
“飛凌號”能裝兩百五十六名乘客,現在只給四十七個人提供服務,一人一個單間毫無壓力。
回到艙房內的凌鏡雪綰起頭發,用巨大的發夾夾住,然后開始往浴缸里放水。修長的手指在溫熱的水中扒拉來扒拉去,嘴角那一抹淡淡的笑意到現在也沒有消失。
德國詩人歌德在《少年維特之煩惱》里說:“哪個少男不鐘情,哪個少女不懷春?”
即使她永遠表現得那么淡然,也不能掩蓋她仍舊是一位青春少女的事實。她當然也有對愛情的向往和憧憬。
凌鏡雪的內心深處藏著一個宅女,對于宅女來說,女孩子的天堂永遠都存在于想象中。在那里,她們的白馬王子不僅年少多金、風度翩翩,而且高大帥氣、溫暖如春——
女主角打個電話給男朋友哭訴,說:“怎么辦啊?婚紗攝影店的效益不好呀,這個月公司的營業額又下降了百分之七,老板跟我發了一整天的火,好害怕他會叫我走人啊!”
男朋友安慰她說:“沒事的沒事的,這個月生意不好,下個月生意就會好的,生意好了老板就不會跟你發火啦。”放下電話,這個走向自己私人飛機的帥氣男友淡淡地對跟班說,“只有便宜你了,誰叫我只愛妙妙一個。我出錢,讓你那七個二奶去妙妙她們公司,一人拍十萬塊錢的藝術攝影照。還有,讓公司那些副總都把二奶叫過去拍照,都照這個標準。給他們漲點營業額,別讓那死胖子老罵我家妙妙。”
跟班本來還是蠻高興的,可一想這錢全讓那死胖子賺去了又不高興了,說:“用得著送錢給那死胖子嗎?我打電話跟他說妙妙是我們歐陽世家未來的少奶奶,他得把妙妙當他娘一樣供著。”少爺擺了擺手說:“不行不行,妙妙什么都不知道呢,現在我們談的是普通人的戀愛。”
……
其實高南飛符合大多數少女對自己愛情的憧憬,年輕多金、高大帥氣,對女朋友又很用心。
但凌鏡雪的眼前總是晃過另外一個人的影子——
楚天書的影子。
凌鏡雪自打進入高三五班以來,全班所有男生的目光都被她吸引,只有楚天書不會。無論她是嗔是怒、是喜是笑,無論她故意表現得多么完美,離他的距離多近,他投在她身上的目光永遠都只是一閃而過,就像她只是教室里一件尋常物件。
初時,凌鏡雪只覺得不服氣,不明白自己為什么無法吸引到這個男生,不自覺就對楚天書多了許多關注。但關注得多了,她就發現了這個男生許多與眾不同的地方。
在她的記憶里,楚天書總是一個人站在窗邊或是樹下,抱著一本書靜靜地看著,一襲簡簡單單的襯衣服帖地穿在身上,襯出他的驕傲和孤獨。
他就像山間一棵筆直的蒼松,神秘而沉默,乍看只是像山間的點綴,仔細看時才發現,整座山頭就只有這么一棵樹。
不知道為什么,凌鏡雪特別希望看到楚天書的笑容。已經三年了,她從未看到過。不只是笑容,其實楚天書幾乎一直都沒什么表情,好像從來沒有什么事情會影響到他。
不知道如果他愛上一個人,會不會為她露出微笑?楚天書的微笑,應該很好看吧……
沒有人知道,凌鏡雪苦練了這么長時間的舞蹈,其實就是想要有朝一日吸引住楚天書的目光,而今天的獨舞她完全是為了楚天書一個人。本來她的獨舞應該在群舞過后,但看著姜小芽坐在楚天書對面,臉上紅暈晃花人眼的時候,她就忍不住提前開始了這支舞。
可那都是值得的……
從頭至尾,楚天書的目光都凝注在她身上,雖然平靜,但的確有欣賞和驚艷,她總算吸引到他的注意了……這是一個很好的開端,不是嗎?
他將來……會為了她而微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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