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里分為外廳，內室，澡房，素淡的印花窗紗下是黑木柜子，上面放著一只白瓷梅花瓶，天青色的幕帳墜著水晶簾子和墨綠流穗，整個裝飾簡潔大方。

姜小魚摸著刷了朱紅油漆的富貴牡丹雕花木門，輕輕扣了兩下:“不錯，張老哥有心了。”

得了贊賞，張掌柜一邊談笑一邊打量著李鈺的神情，擦了額角一把汗，暗想姜老板雖說沒關系，不必清場，可這位少爺并不太高興啊。

兩間客房相對，沒什么稀奇，只是中間隔著一道旋梯，他向下望去，內部結構像貝螺蜿蜒而上，他們能看到下面的情形，而下面卻看不到上面的情形，這布局看起來有點講究了。

麻利的伙計把飯菜熱水送上來了，嶄新的日常用具也備齊了，張掌柜看著沒有其他要補充的事項，便想離開氣溫陡然轉冷的地方。

姜小魚在房里走了一圈，慢慢給張掌柜臺階下。

“其他人呢？”

“其他小哥的住食都精心安排好了，請姜老板放心，你還有沒有其他吩咐？”

“沒了，耽誤張老哥你做生意了。”

“哪里哪里，姜老板客氣了，那我就先下去張羅了，有事請吩咐。”張老板對著二人行了個敬禮，捎帶著伙計走下樓去。

“張老哥慢走，祝你生意興隆。”姜小魚挨著梯口，笑盈盈的把人送下去。

“他對你還真客氣啊。”

她轉過頭，淺淺一笑:“我們是合作商，他的某些特殊食材醬料都是從我這里采買的，平日里有了麻煩，可以找我在白芷城的代理人解決，這很正常。”

李鈺不關心其中細節，指著天花板懸掛的大紅燈籠，冷道:“你說的承包便是指這一層樓？”

姜小魚不以為意:“不然呢？”逐風客棧那么大，生意那么好，足夠容納幾百人了，而他們只有幾十人住半個來月，承包整座樓可是要花大價錢的，那得浪費多少銀子。

“你讓我的屬下跟著那些市井之徒住在下間？”李鈺話里帶刺，勉強能接受對他住的地方，像衛常他們也該住在第四層樓才是。

都是替人賣命做事，跟她的手下有差嗎？有屋子住都不錯了，還嫌棄。

“人家張老哥都安排好了，定不會委屈了他們，四少爺信不過我的為人處事嗎？”

李鈺去年在武林大會雖躋身上了高手榜，但平日里并沒行走于江湖，所接觸的都是些達官貴人，留宿的地方無一不是不是由他們安排的雅致私宅，人生中除了那幾次住客棧，卻至少也是包了高檔的獨棟客棧，然而再沒有比這更糟糕的待遇了。

他任性的命令道:“換地方。”

真是個怪人，在臨瑯的荒郊野外都過夜了，還被綁上了嬌娘子山寨那旮旯窩，現在卻來嫌七嫌八，有本事你自己去找臨時地方啊，看有沒有比這里更好的了，再者，你去登門巨鯨幫，看楊峰會不會給你安排好住處！

姜小魚眼白一翻，懶得理他，凈了手，拉開一條凳子坐下來吃飯。可口的飯菜還沒吃到嘴里，她又放下了筷子，打開向陽的窗戶，攤開手掌，自以為極具轟動的亮出外面的風景。

“逐風客棧最好的妙處，就是在這個位置，正好能把巨鯨幫府邸門口及東西街道的情況一覽無余，而那間房的窗戶，正好能看到后門，兩個地方的正門并不在同一條街，貌似還隔得挺遠，所以巨鯨幫并不知道他的門庭暴露在人前了。”

“即便楊峰知道我們來了，滿城的打探下落，也絕對想不到我們藏身在他家附近，他在明，我們在暗，這幾天不用耗費打量人力去打探，就可以清楚掌握楊峰什么時候跟什么人來往。”姜小魚意有所指:“僅憑這一點，這里不夠好嗎？”

楊峰的壽宴近了，他的大哥不可能沒有表示，李鈺若有所思，倒也不再反駁。

姜小魚把人拉到桌前坐下，遞給他一塊熱毛巾擦手，又布好菜把菜碟推到他面前:“吃飯吧，都過了中午，餓死了。”

四少爺面覷，桌子是上等松木做的，碗碟也還算精致，可里面卻是醬鹵鴨子，清拌黑木耳，青椒炒肉絲，紅燒肉，白雞燉冬菇，清蒸蝦餃，水煮酸菜魚，糖醋排骨，溜白菜，蔥香餅，鮮菜蘿卜湯，還有些他不認得的……大概是野菜吧。

記得在姜府，曾擺出一百多道珍饈招待他，足以看出姜小魚口味挑剔能吃會道，即便時過境遷，眼前這些菜相，也實在太普通了……

四少爺遲遲不下箸，姜小魚再次給他夾了一筷子菜，放進他的碗里。

“你確定他們沒上錯菜？”四少爺挑開姜絲，筷尖戳著碗里的干癟肉絲，難以下咽。

姜老板認真數著菜碟，喃喃道:“沒有啊，我點的就是這些，有問題么？”

李鈺沒了食欲，想著等會兒休頓好后，出去找最好的酒樓吃飯。

姜小魚含著菜唔了聲，重新把菜碟調整了位置，她是北方人喜椒辣，李鈺是南方人喜清甜，為了順合他的口味都點得很清淡的菜。

她打開把一碟辣子醬盒蓋，味道聞起來就嗆人，舀出一撮拌進魚片。

姜老板吃得津津有味，各種表情變化，表示那菜好吃得是人間絕味，讓人回味無窮。

剝開菜油，香氣很誘人，四少爺忍作吃毒藥的心態，隨意挑起筷子淺嘗小口，細細品嘗著味道，然后又挑兩個菜試了一口，眼眸一亮，緊接著一盤又一盤的嘗了下去，到最后專心致志的吃起來。

屋里除了一點咀嚼的聲音簡直鴉雀無聲，姜小魚惡狗撲食般明著跟他搶菜，吃空自己面前的盤子，大快朵頤的從他那邊順走，空盤子一碟碟累在一旁，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后，桌上杯盤狼藉，只剩了些湯水。

李鈺拿巾帕抹抹嘴，很久沒吃這么飽了，他坐在原位上不想動，埋頭苦吃的姜老板也終于抬起臉，吐出一個簡單的贊賞之詞:“好吃！”

人更是往后一靠，懶洋洋的坦著肚子，慢慢的啜飲著南瓜綠豆湯，眼睛發亮，笑瞇瞇的望著李鈺:“晚上吃什么？”

四少爺吃得并不比她少，只是吃相好看點，動作優雅點，他微窘道:“隨便。”

姜小魚眉目輕舒，水晶般的黑眼珠略略轉動一下，眼中的笑意更深了。

伙計掐好時間，端著一個超大的托盤進來，討賞的對著她一笑，一只修長的手先一步賞了銀子。

店小二得了雙倍賞銀，臉上幾乎笑開了花，連連恩謝，一邊撤著碗碟一邊介紹白芷城好玩的景點，譬如碧波湖，花神廟，萬芳園，鵲橋街啊，處處不離他們卞唐最盛名的花王牡丹。

又一個婢女進來奉上茶盞和果點，打掃屋子散去油味點燃清香，兩人還是對坐在桌前，等到人影終于晃出去了，姜小魚才站起來，舒坦的伸個懶腰:“累了，睡個午覺。”

李鈺亦起身走去對面，姜老板詫異的呼喊:“四少爺，那是我的房間。”

“換了。”

嘭的一聲關上門，里面傳出了一道慵懶的聲調:“行李是自己來拿還是我放門口？”

姜小魚就這么抱著幾大包包袱，被鳩占鵲巢，給趕了出來，再開門時，李鈺沐浴后打扮得一身光鮮，花枝招展的招蜂引蝶去了，到飯點的時候，沒有意外，準時回來在她房間用了晚飯，悠閑得像是來坐擁美女觀光旅游的。

姜老板呆在充滿胭脂味和油膩味的屋里，郁悶了老半天，可到半夜的時候，又有人來敲門。

李鈺斜靠著門柱出現在門口，那風騷的神情，一看就不懷好意:“這么早就睡了？”

她揉開惺忪的睡眼:“不睡干嘛？”

“臨瑯的浪子哪有這么早就睡的？我還想著問你要不要去聽曲兒，我白天物色了一處不錯的地方，那頭牌姑娘吹拉彈唱……”

半夜三更不睡覺找她去逛窯子，姜老板也是給跪了，她賭氣似的故意給他抬杠:“先別急著吹，我問一句，那個頭牌比得上美人榜的芊羽姑娘嗎？”

“既是上了美人榜的美人兒，當然是比不上……”

“那沒什么好看的，四少爺去好好玩，我下次再去問候那姑娘。”

“我好意邀請你，給我吃閉門羹？”

李鈺扒住要闔上的門，咬著細白的牙兒，不容拒絕的樣子，讓姜小魚真想把他拖去賣了！看在那種征服欲旺盛的地方，你還豎得起你的羽毛！腹誹了一句，她又立馬散著骨頭示軟，一臉諂媚:“我真的好累啊，改天陪四少爺去玩好不好？”

陪他玩？當他是小孩子么！

她深知自己說錯話，趕緊關上門，管他如何風里凌亂，吹滅了燈，很快沒有了聲音。

翌日清晨，沒有睡醒的姜老板被報復的拖了起來，雇車去了萬芳園。

這片花園里以牡丹為主，種植著四季盛開的名貴花卉，可是天公很不應景，烏青色的天一直下著綿綿細雨，掃了游客的興致，園主安排男女游客各在圓木回廊里賞玩，不愿留下的乘車而去了，為數不多的雅士在亭里吟詩品茗，唯有一個閑散的人倚在回廊盡頭，倦意的打哈欠。

這種天氣在被窩里睡覺才是人生最愜意的事，眼眸漸漸迷上一層霧，正要跟莊公討論下蝴蝶生長規律，一個茶盞摔破的聲音讓她激靈跳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