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燭芯
- 美人生存手冊
- 袖雨
- 2196字
- 2019-04-06 20:58:26
“若你肯殺了他,我就不必大費周章的用起尸咒了。”
裴舒揀出寫有祝氏名諱的紙張,伸指一彈。
祝氏的魂魄在昨晚便徹底消散了,再也不能回答她。
就算神魂俱在,想必也不敢跟她多說半句的。
印象里的祝氏總是滿面愁苦,沉默寡言。時刻都活得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整個人仿佛低到了塵埃里,灰頭土臉,全靠著對陸景的一腔恨意才支撐了那么久。
“你是我見過的最沒用的女人。”
這樣的女人,哪怕是化身厲鬼也沒膽子去嚇唬丈夫小姑,而且生怕冒犯了公公婆婆,仍老實的戴著賢良淑德的鐐銬,自己不肯放過自己。
之所以針對陸景,純粹是因為他坐視別人毀了她死后的名節,讓她的夫家因她而蒙羞。
“但你也最讓我刮目相看。”
即使懦弱至此,祝氏仍孤注一擲的捅出了舒讓的死因,甚至招來了殺身之禍,三十歲不到便落了個香消玉殞的結局。
“多謝了,玉華姐姐。”
裴舒輕聲叫著她的名字。
不是面目模糊的祝氏婦人,而是熠熠生輝的女子玉華。
“女子玉華,蓋平陵祝氏之季女也。性聰明孝友,柔謙敏悟。瑤姿外照,蕙性內芳。既嫻習于圖史,且留連于音律。以故名靄蘭閨……芳齡永逝,悼以長往,終天無期……嗚呼哀哉!乃為銘其墓。銘曰:玉碎兮珠焚,風悲兮日曛,問天兮無言,永絕兮音塵。善可紀慧絕倫,嚴霜降兮值芳春,丹旐飛兮淚霑巾,千秋萬世兮哀無垠。”①
這是祝玉華的父親為其泣血寫就的墓志銘。
雖然她在夫家是人人都能踩一腳的存在,但在父親的眼里,她就是無價的珍寶,如珠如玉,大放光華。
“這一點,你比我幸運。”
裴舒若無其事的一笑,用指腹輕輕的摩挲著紙張右下角的名諱。
“希望,你能分我點運道。”
一簇綠瑩瑩的火苗自裴舒的指尖燃起,無聲無息的燒盡了紙上的一筆一劃,而后蔓延至四角,一點灰燼也沒有剩下。
幾張潔白的紙箋如鴿子輕盈的飛出,在半空中交織相疊,結成了一盞精致的燈籠,狀若牡丹,白色的花瓣上染著點點朱砂的殷紅,和姜仲文那晚在江上所見的花燈是一模一樣的。
只不過這次的燭芯換做了祝玉華。
上一次的燭芯很亮,清晰的照出了生門死門之間蜿蜒的界限,卻沒能照見她真正想找尋的人。
這一次,會不會也撲個空呢?
裴舒深吸一口氣,閉上眼,復又睜開,向燭火所及之處望去。
沒有上次的亮,是朦朦朧朧的微光。
忽而有一只纖細的手出現,撈起精致的小銀剪,將燭芯剪短。
四周頓時明亮了好幾分。
“唉,娘子,你安心養胎要緊。阿郎他……興許是圖一時新鮮罷了。”
有一道老邁的嘆息聲穿透淺碧色的窗紗,從里頭飄了出來。
“我知道。但怎么會是她呢?我待她不薄,她為何要這樣對我?難道她已經忘了我們從小到大的情分嗎?”
另一道聲音明顯年輕得多,聽著沙沙軟軟的,卻帶著一股子不容忽視的倔強。
“為何?為的不就是她那起子見不得人的小心思!她連自己子女的臉面都不顧了,又怎會顧及到和娘子你的情分?依我說娘子就是太仁善了,若一早告知她的夫家,讓那邊曉得她的所為,就不會……”
老邁的聲音突然頓住。
“是誰?鬼鬼祟祟的貓在外面作甚?出來!”
然后扭過頭,花白的眉毛豎起,不悅的喝道。
只聽得“啪嗒”一下輕響。
半掩的窗被人拉開了,一顆小小的腦袋探了進來,烏黑油亮的頭發扎成了兩個圓圓的小鬏鬏,腮幫子微微鼓起,鼻尖滲著幾滴晶瑩的汗珠。
裴舒微怔。
那個人,竟然是她。
是小時候的她。
“是六娘子啊。你怎么沒有睡下,又偷偷跑到這邊來了?”
老邁的聲音明顯松了一口氣,慈祥的問道。
“我想阿娘了,想小弟弟了。”
她的眼睛里閃著快活的光芒,甜甜的加上了一句,“也想嬤嬤了。”
說著便將幾朵蔫了的花獻寶似的舉得高高的,對那個坐在窗下剪燭,小腹微凸的女子用力的搖了搖,“阿娘,給你花花戴。”
女子的相貌極好,臉若銀盆,眉如柳葉,一寸橫波剪秋水,唇綻櫻顆,齒若編貝,美則美矣,氣質卻稍嫌驕縱,不夠端莊。
“六娘子真是孝順。”
在說話的間隙,老嬤嬤已起身把她抱進屋來,摸了摸她的小臉,把她手里的花交給了女子,“娘子,你聞一聞,這花好香的。”
“是啊!可香了。我怕太陽把它曬壞了,等到晚上才去摘的,一直捂在懷里,沒想到還是蔫了。”
她的神情驟然沮喪起來。
“沒事,這份孝心才是最重要的。”
老嬤嬤溫聲道。
“阿娘這邊煩著呢,你就別來添亂了!快走快走!”
但女子正值情緒波動最大的孕期,又遭遇了丈夫和手帕交帶來的雙重背叛,當然沒多少閑情陪她玩耍,而是將她摘來的花扔在地上,踩了個稀爛,不耐煩的喝道。
“阿娘……”
她快要哭出來了。
阿娘沒有理她。
她委委屈屈的低下頭,走了。
“看到她就來氣!懷她的時候人人都說是男胎,生下來卻是個丫頭!這一胎可莫要再戲耍我了,不然她祖母又得往房里塞人。哎,自打她一出世,我就受了數不清的窩囊氣,她跟我真的八字犯沖!若她是個男孩兒,我也就不跟她計較……她偏偏不是!”
在走出院子前,她隱約聽到了阿娘的埋怨。
她慢吞吞的抬起袖子,假裝在擦臉上的汗,實則是在抹淚。
“阿姊正睡得香噴噴的,我不能吵她。阿娘她……有氣,不想和我玩,那阿爺總是有閑暇的。”
她賭氣似的扁嘴,向阿爺慣常所在的書房跑去。
房門沒關。
剛踏上書房的檻兒,她便看見阿爺的嘴角噙著笑容,在往一個黃花梨木透雕的木盒里放東西。
是一只銀鎏金的九連環。
是她在東市上已相中了很久,卻因為阿娘不喜而沒能買成的東西。原來阿爺當時看在眼里,記在心上,并特意給自己準備了一個驚喜。
阿爺對自己真好。
這世上終究是有人疼自己的。
“小六,你來了?”
他眼角的余光瞥到了她的身影,便笑著對她招手,“你素來聰敏,快幫我參詳一下——若我把它送給阿蠻,她會不會歡喜?”
是給阿蠻的?
不是給自己的?
裴舒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