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終于深了。整個長安城，陷入無邊的黑暗里。四周寂靜一片。
楊力動了動，慢慢地從地上爬起來。他抹了抹嘴邊的血跡，噗一聲吐出一大口帶著腥味的東西。
他摸了摸胸口，阿彌陀佛，玉還在。“媽的，幸好老子咬破舌頭……這頓酒飯不便宜……”
他抬頭看了看天。天空黑古隆冬一片，星星在深藍的夜空中閃爍著。
怎么才能見得到永泰公主呢？
先離了這是非之地吧……
……四周的燈火次第熄滅。最后，終于連最后一盞燈也熄了。
吱呀一聲輕響，酒館的側門開了。小二躡手躡腳走出來，來到楊力蜷過的地方。
咦？人呢？
……
……
雞叫頭遍了。韋府。
“老爺今日又要上朝么？”韋夫人一邊替夫君整理身上的官袍，一邊問道。
“唉，去看看吧。”
“不是說女皇陛下病了很久了么？又去向那水鶴奏本？”
“荒唐！我大齊君主尚在，如何向他一猥瑣之人奏本！”韋中丞怒道。
“好好好，你是向一張空龍椅奏本，該好了吧？大清早地，日日這樣跑，比女皇身子好時還跑得勤懇些，也不怕跑垮了身子骨……”
韋中丞又嘆了一口氣，道：“社稷臨危，身為人臣，怎敢惜命？去看看吧，說不定女皇今日又上朝了呢。”
“我看……”韋夫人搖搖頭。
“烏鴉嘴。”韋中丞搖著頭，帶著一臉無奈，出了門。
站在門口，韋中丞抬頭看天。只見東南方一顆星星特別明亮。
“好兆頭！”韋中丞喜道，上了轎。
一路上，韋中丞不停地催促轎夫走快點兒。突然，轎子停下來了。
“怎么不走了？”韋中丞在轎里問。
“大人，這兒攔著一個人。”
韋亮掀開轎簾，果然，微弱的星光下，轎前跪著一個身穿白色百姓衣裳的人，手里高舉著一頂破帽子。
“韋大人，在下瑤華宮楊力，找韋大人找得好辛苦！”
跪著的人抬起頭來，一個十三四歲的半大孩子，面色還帶著稚氣，嘴角殘留著血跡。
“你……是瑤華宮的人？”韋中丞疑道，并不下轎。
楊力從帽子里取出一樣東西，遞上前，道：“大人，請看看這樣東西吧。”
轎夫接過東西送到韋亮手里，原來，是一塊玉。星光下，閃著晶瑩的光芒。
“請韋大人看玉的背面。”
韋亮忙翻轉玉，轎夫忙將轎門上照路的燈籠取下來。玉的背面，“靈隱”二字若隱若現。
“你是誰？”韋亮握住玉，謹聲問道。
楊力一抹眼睛，哽咽道：“瑤華宮小羊子……哦，不不，瑤華宮楊力！”
“你來干什么？”韋中丞走下轎來，扶起地上的男孩。“女皇陛下可是出事了？”韋中丞的聲音也顫抖起來。
“韋大人，”楊力重重呼了一口氣，鎮定道：“可否借地說話？”
韋亮一揮手，道：“回府！”
……
……
明州，鳳儀縣。吉旦王家門前的小林子里，熱得密不透風。林子里，伏著數十名身著黑衣的“廳子”。
“回來了！”一個黑衣廳子悄聲喊道。遠處，四個女孩子笑鬧著走進吉旦王家的院子。
院子里頓時熱鬧起來。林淑媛也抱了孩子出來和女兒們玩耍。
“不急！還有一個老家伙沒回來呢！擒賊要擒王！”黃廳子道。
“那我們何不直接去后面的玉米地里抓？”
“那只會雞飛蛋打！水大人有令，要一鍋端！你別看那張隆昌一幅慫樣兒，他家幾個女人，倒是不簡單的主兒！特別是那個小女兒張樂安，人小鬼大！不可大意！”
眾廳子又耐下性子伏下。
屋后面一里遠的玉米地里，張隆昌摘了一背兜玉米，正要回家，突然聽得習習索索的聲音。
“誰？！”
“我，王爺。”
一個人從玉米株里出來，原來是劉松之。
“王爺，我聽說長安出事兒了……”
“少胡說！沒有的事兒！”張隆昌煩躁地打斷劉松之。
“女皇都一個多月沒上過朝了！吉旦王不覺得事出有因嗎？還有，當初德瑞公子被人誣告充軍，這不都是有人在害吉旦王您嗎？”
“……”
“局勢已然迫在眉睫，王爺不可無動于衷啊！”
“我動了就有用了嗎？我一動，這天下無非又多了一只死螞蚱！”張隆昌腳劃拉著地上的泥塊兒。
“可那到底是江山社稷啊……”
“好死不如賴活。”張隆昌收拾起地上的鋤頭，躍了躍肩上的玉米背兜，一片衣衫塞在背兜下面，他也懶得扯出來。
“吉旦王，您如何變成這般模樣了？少年讀書時，你是多么意氣風發！您……”
“那時是少不更事。”
“吉旦王！”
“快回家吃飯吧，你老婆等著你呢。”張隆昌說著，出了玉米地。
看著張隆昌佝僂的身影，與當地農民沒有任何區別，劉松子忍不住扼腕嘆息。
走出玉米地，張隆昌站住，看了一眼東北方向。上天保佑，愿那邊能躲過這一劫吧……我是無能為力了……
張隆昌又踮了踮腳，挪了挪肩背上的背兜。走到家院邊上，他站定，深深地呼出一口氣，擠出一臉笑容，喊道：“玉米回來啰！今晚有新玉米吃啦！”
長壽和果兒像鳥兒一般飛過來，接鋤頭的接鋤頭，接背兜的接背兜。張隆昌笑著卸下肩頭的重荷，捋捋衣衫，笑著看著兩個女兒在前面歡天喜地地走。長壽邊走邊大喊：“有新玉米吃啦！長陽，還不快來接玉米……你干嘛！別又弄壞了我的牽牛花……”
長陽轉過身，手里的瓢滴著水，大聲道：“誰稀罕你的牽牛！牽頭老虎來我都不稀罕！還牽牛！早知道你這般小氣，才不給你澆水！”長陽轉身進屋了。
長壽對果兒做了一個鬼臉。
這樣的日子雖然清貧，但也安適。只要母皇不來……
長寧搬了兩張凳子出來，給院子里抱著孫子的林淑媛和張隆昌坐。張隆昌上前，逗了逗孫子。天熱了，小孩子穿得薄，更顯得精神。
“叫爺爺！”張隆昌搖了搖孫子的小手。
“應該叫王祖父才對！”林淑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