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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活的一天”

讓我在一部偉大的電影里結束這個沉重而詭異的思考。

1999年,偉大的庫布里克驟然辭世,留下一個未完成的電影項目。這個項目萌生于20世紀70年代,卻歷經波折,直到他去世時也仍無法開拍。庫氏離世后,一直就此項目與他有交流的斯皮爾伯格決心幫助好友完成這未竟的遺愿,親自完成了影片劇本并擔綱導演。這就是《人工智能》(A. I.)。影片上映后,評論界和觀眾褒貶不一,因為這部作品乍看起來似乎分裂成了前后截然不同的兩部分。贊揚都指向影片的前3/4,爭議則留給了影片最后1/4,即它的結局。

影片前3/4大致講述了這樣的故事:未來,大量擁有智能的機器人為人類提供服務,但是為機器人賦予情感一直被設為禁區。大衛是第一個被植入情感的機器男孩。他被作為一個試驗品送給機器人公司的一位員工的妻子莫妮卡以緩解失子之痛。大衛的情感程序讓他對莫妮卡形成了與人類小男孩毫無二致的強烈依戀與愛。然而莫妮卡的親生兒子意外蘇醒,大衛被拋棄。大衛堅信自己可以像童話故事里的木偶男孩那樣找到藍仙女,讓她把自己變成一個真正的小男孩,重新回到媽媽的身邊。可這個信念其實也只是機器人公司暗藏在大衛體內的一個指令,指令最終指引他回到了自己的誕生地,并意識到自己只不過是量產型號的原型而已。大衛萬念俱灰,決定結束自己的生命,卻意外地在淹沒于海平面下的某公園里見到了藍仙女的雕像,他最后在藍仙女面前苦苦祈禱,希望她把自己變成一個真正的小男孩……

至此為止,多數人都會認為斯皮爾伯格幾近完美地再現了庫布里克作品應有的風格。可影片并未就此結束,最后的1/4,劇情發生了相當怪異的轉變:滄海桑田,人類文明終結,機器人大衛被未來統治地球的智慧生命(似乎是高度進化后的機器人)重新喚醒。大衛提出讓智慧生命幫自己找回媽媽。智慧生命說,只要有那個人身體的某一部分,他們就可以復活生命,但那些復活的生命,只能存在一天,當他們在那天晚上睡著后,就會再度死去,所以大衛的媽媽也只能再重新活一天。大衛正好保存著莫妮卡的一撮頭發,于是莫妮卡復活,大衛陪著這個用頭發克隆出來的莫妮卡度過了人生中最幸福的一天,直到她再次睡去。

按照對這個結局最通常的解讀,“復活一天”這個情節被認為是影片最大的敗筆。一方面,把媽媽克隆出來這種狗血設定,就必定是斯氏溫情泛濫所致,他似乎不忍心看到大衛就那么懷著未盡的愿望死去。但是,如果這個克隆媽媽陪著大衛從此幸福地生活下去,那就實在太狗血。另一方面,斯氏又想把結局變得更煽情一些。怎么煽情呢?那就讓你先得到,然后又再失去。可是觀眾會認為,這些未來智慧生命看上去掌握著高度發達的科技,既然說能克隆,克隆體就應該能長期存活。所以“復活一天”看上去純粹是為煽情而設,實在太刻意。一部本該完美的庫氏杰作,就這樣毀于斯氏的濫情。

但是,按照我的另一種解讀,大部分觀眾其實沒有明白庫氏和斯氏的用意。那些智慧生命所做的,其實與克隆毫無關系,他們要做的,其實是“招魂”。他們并不是用那撮頭發做一個新的拷貝,而是要用它召回那個早已經逝去的靈魂。用科技創造一個新的生命并不難,但是科技如何找回那個曾經存在過的、唯一的“你”?就算特斯拉的克隆機真的實現,它復制出來的也只是一個“你B”。這其實是《人工智能》最為嘆為觀止的情節設計,庫氏和斯氏明白,靈魂的消亡是永恒的詛咒,即使是發達如此的智慧,也難以突破這個最后關口。登峰造極的科技,也只能讓那一個已經煙消云散的魂魄重見天日一天。這短暫的一天,已經是生命的智慧與這個永恒詛咒相抵抗的極限。

于是,在這靈魂歸來的最后一天里,《人工智能》里機器人與人類的鴻溝,升華成了永恒的愛與注定凋零的短暫生命之間的鴻溝。前一道鴻溝險惡萬分,卻仍有跨過的希望,而后一道鴻溝卻愈裂愈寬,永遠不可能跨越。所以,當這個最后的夜晚,媽媽的意識就要永遠消散之前,曾經經歷過那么多痛苦挫折的大衛才第一次流下了眼淚。在這一刻,他變成了真正的小男孩。因為直到此刻他才意識到,這一別,是真的再也無法重聚了。

我們能體會生命的可貴,卻知道它注定無法永恒。這大概才是我們真正的原罪,生命的終結是神降給人類最高的詛咒。然而我們總是存著某種期盼。就像那些兒時的故人和已經逝去的親友常會回到我的夢中與我相聚,他們在我的噩夢里陰魂不散,在我的美夢中永垂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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