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軍一行還未走到鞏昌,便于河西遇大風暴雪,白毛風不知吞噬了多少冤魂。
陸冥之坐在地上,靜靜地聽燕齊諧念統(tǒng)計:“死亡軍士一百四十七人,隨軍婦孺三十二人,戰(zhàn)馬二十一匹,生死未卜八百八十二人,戰(zhàn)馬八十三匹。”
陸冥之低著頭,道:“可有派人去找陳把總和秦把總那兩隊人?”
燕齊諧道:“找了。”
陸冥之:“情況如何?”
燕齊諧沉默了好一陣,才開口道:“未果。”他看了看陸冥之,見他不說話,又開口道,“怕是已經(jīng)……”語氣沉重,重的人透不過氣來。
未有人動一兵一卒,僅僅是白毛風,就讓他們這樣損失慘重。
陸冥之嘆道:“怪我。疑慮太重。見那安江緬凱爾露過些殺意,便說甚么都要離開。”他深吸一口氣,“該開了春再走的。”
燕齊諧似乎想翻翻眼睛,但終究沒翻出來,他道:“等到開春,少說也得四五個月,你待到那時候,不說安江緬凱爾會不會對咱們下手,其他部族會不會看出端倪來去引鎮(zhèn)安王。就算沒人引他過來,小半年的時間,他早就找過來了。”
燕齊諧嘆氣道:“是形勢所逼,怪不到誰的頭上去。倘若不走,怕是要死更多的兵士了。”
天地之間,蒼生皆白,死在河西的一千余人,魂靈不朽,英魂長存。
昭軍眾人在河西立了衣冠冢,陸冥之領頭第一個以酒祭魂,一杯烈酒翻腕向下澆在了地上,昭軍眾人跟著也將手中的酒澆在了地上,烈酒祭地,澆在雪里發(fā)出聲響,回蕩許久。
另一杯烈酒灌給自己,灌得太猛,嗆著了喉嚨,甚至嗆出了眼淚,他不是沒喝過酒,甚至比起常人算是酒量甚好(除了燕齊諧那個怪胎),還沒哪一次把自己嗆成這樣。
不單是亡故了許多兄弟的緣故。是他第一次感覺,他爭不過。
他爭得過人,卻爭不過天。
這想法在腦子里一晃而逝,被他拼命壓了下去,他開口,沉聲道:“祭天,祭地,祭英魂。”
身后的一眾軍士跟著道:“祭天,祭地,祭英魂。”
昭軍還未行到鞏昌府,還未踏進陜西承宣布政使司的地界兒,鎮(zhèn)安王溫杉還在西安府,冷眼瞧著昭軍一眾,在河西的地界兒艱難前行。
不知是溫杉生性喜歡封閉還是怎的,總愛待在封閉的室內(nèi),點燈也只點極暗的一盞,葉斯波勒死后,這個習慣由甚。
“小王爺,京里派的那位新經(jīng)略,您還是去見見罷,就算不議事,好歹也與他們飲宴一番啊。”阿克克烈道。
“不見。”溫杉頭也不抬,只細細擦拭著手中的色布孜克,那夜吹過一次之后,他也再不曾將這東西吹響。
阿克克烈面露憂色:“這傳到上頭去,怕是不好罷。”
溫杉哼了一聲:“誰傳上去,陜西經(jīng)略不好好帶兵打仗,就顧著朝上傳閑話,和言官學的甚么臭毛病。”
見阿克克烈又要開口,溫杉瞥他一眼,道:“他們京里來的人,我最是瞧不慣,你瞧瞧那個薛廷璧薛小將軍,在京里西郊大營的時候都快被吹成霍去病再世了,還不是埋在朵干了,在西北埋了一個薛廷璧不說,還又弄一群人過來。”
“是當我的兵都是吃干飯的嗎?”溫杉不屑極了,“他們京里來的將領,譬如薛廷璧罷,也不過就是打打老進關內(nèi)搶搶劫的韃靼。只是搶糧食而已,又不是要進京殺皇帝,喂飽了照樣是天朝順民,和宣平來的那起子窮兇極惡的,能一樣嗎。”
阿克克烈又要開口,再一次被溫杉堵回了話頭:“阿克克烈你先別說話。還又來,京師里能拿的出手的,能帶兵的還有哪個?老的都被我那混蛋堂兄給砍了,年輕的我數(shù)都能數(shù)出來是誰。”
“薛廷璧,嗯,人已經(jīng)死透了;盧道升,呵那個愣頭青;還有,還有誰,嗯,把韃靼逼得退軍百里的李為梁是不是,百里,那還不退到海里去,他把他那小水仙兒從窯子里頭贖出來沒有。還有誰……”
溫杉輕蔑一笑,道:“想不起來了。這回來的是誰?”
阿克克烈道:“盧道升,調(diào)來陜西前才加了官。”
溫杉道:“果然是。還不如薛廷璧呢,我更不想見了。人薛伯琮不過是副將,他就直接當經(jīng)略了,嘁,不見不見。”
溫杉把手里的色布孜克收起來,又把腳搭在桌子上了,他道:“京里那群紈绔,我誰都不想見!”其實他自己這樣,更像是個紈绔。
阿克克烈道:“不止盧道升,還有廖明遠,雖說這廖明遠比盧道升年長,但這回卻屈居盧經(jīng)略之下了。”
一聽這個名字溫杉更是覺得啼笑皆非了:“廖明遠?他不是在天津衛(wèi)塘沽口領水師嗎?到這兒來做甚么?劃沙子嗎?”
溫杉哈哈地笑出聲兒:“京師這般疲軟無力,我那堂兄還想著削藩?”
他接著道:“如今手里有著精銳之師的,一個我,呵呵。一個河南承宣布政使司的廣陽郡王。原先還有個宣平侯陸家,還不是首當其沖讓他砍了,這下可好,宣平的起義軍可不就鬧起來了。”
阿克克烈道:“小王爺慎言。”
溫杉不屑極了,道:“我人生的前八九年可不都在謹言慎行,又有何用,反倒是我滿嘴‘胡言亂語’之時過得更舒坦。阿克克烈,你可別和我在這漢人的圈子里待了許久,好處沒學多少,壞處卻學了個十成十。”
阿克克烈道:“小王爺說笑了。”
溫杉輕輕挑眉,道:“西安府是我的地界兒,整個陜西承宣布政使司都是我的地界兒,我說不相見盧道升和廖明遠那兩個兔崽子就不見。”
他看向阿克克烈道:“你去替我見他們罷,鎮(zhèn)安王的心腹,又年長,去見他們夠資格了。”
“見我還得好一通見禮的,也不嫌麻煩。”溫杉闔上了眼睛,輕輕道,“等見完了,給他們指個路,讓他們自己會陸四郎去。讓這群雜碎身先士卒,先給咱們把路踩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