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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任鴻雋傳
  • 黃翠紅
  • 12087字
  • 2019-02-28 15:05:52

第一章 青少年時期的任鴻雋(1886~1912)

第一節 早年的求學經歷

一 受熏于傳統文化

1.家世背景

任鴻雋,字叔永,1886年12月20日出生于四川省墊江縣城一個小官吏家庭。

任家祖籍在浙江省吳興縣菱湖鎮。浙江湖州一帶歷來是養蠶產絲之區,菱湖鎮居民,“業絲者居其大半”,任鴻雋:《五十自述》,《任鴻雋文存》,上??萍冀逃霭嫔?、上海科學技術出版社,2002,第675頁。任家也是其中之一。任家家境殷實,業絲之余鼓勵子孫讀書。大約在1860~1861年間,太平天國忠王李秀成率部攻陷浙江、江蘇的杭嘉湖一帶,菱湖鎮居民聽說“長毛”來了,四處逃散。動亂中,任家受到極大的驚嚇,任鴻雋曾祖母因為手上戴著一付金手鐲,遭到搶劫,手被打折致殘;祖父則在動亂中被太平軍抓走,太平軍聽說他是讀書人,分配他做較輕的活,后家人用錢將祖父贖回。當初祖父被抓走后,祖母覺得生活無望,欲投湖自殺。因此祖父被贖回后,舉家開始逃難。彼時任鴻雋的三叔祖任秋蘋正任四川總督吳棠的幕僚,任鴻雋的祖父遂帶領全家逃往四川投奔,任家這一支就此在四川落腳。到了四川后,他們發現雖背井離鄉,但似乎并不孤單,流落四川的同鄉頗多,多從事“師爺”一行。浙江紹興、吳興一帶多出師爺,任鴻雋的親友中,除他的三叔祖任秋蘋外,外祖父家和姨夫家亦是游幕四川的浙江人。讀書人中有一些專門為官員辦文牘的,稱為幕友。“幕友”有“刑名”和“書啟”等分別,其中以“刑名”身份最高,因為要想成為刑名必須通曉律法,東家遇到疑難問題須能幫著出謀劃策,兼當參謀。所以要想成為“幕友”,必須經過相當長時間的學習。

任鴻雋父親任章甫生于道光二十二年(1842),入川后跟隨任秋蘋學做師爺。當時學習做幕的方法是師帶徒,徒弟要先熟讀《大清律例》《刑案匯覽》等書,然后才能跟著師父學辦案子,處理公務。等到案子辦得熟練后,便可“出師”,獲得被推薦出去做師爺的資格。但任秋蘋不幸早逝,任章甫未能學成出師,于是只能另謀出路——“納粟入官”。當時清末一大弊政,就是地方官員自府道以下均可以用錢買到,所謂“捐官”。不用說,大官需大錢,小錢只能捐個小官。任家因為經歷逃難,家境漸衰,拿不出更多的錢,任章甫只捐得個小官,謀得墊江縣典吏之職。任章甫在這個微小的官職上一做就是三十年,直至去世。據任鴻雋回憶,父親鄉土觀念很強,入川多年仍刻意保留著鄉音,還經常哼唱昆曲,以此來寄托思鄉之情。任父一直沒有放棄“還鄉”的念頭,但因薪俸微薄,加上為官清廉,始終沒有攢夠路費及返鄉后的生活費而未能如愿。

任鴻雋的母親閔氏同樣出身于師爺家庭,母舅閔笠孫與任鴻雋父親一樣,屬于游幕于四川的浙江人。閔氏受家庭影響,能識文斷字,為人賢惠。閔氏比任鴻雋父親小七歲,嫁入任家后,勤儉持家,精心培育幾個孩子。正因為母親的賢惠和持家有方,在任鴻雋的幼年記憶中,家庭生活是極其和睦而寧靜的。任鴻雋兄妹的啟蒙教育均是從母親那里開始的,他們上學前就已經由母親教會了上千個字,所以入學后一般小孩的發蒙課本如《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之類的他們就不用讀了。

任鴻雋兄妹七人均是在父親到任墊江后出生。在四男三女中,任鴻雋排行第六,后面還有個弟弟。大哥任鴻熙生于光緒元年(1875),二哥任鴻澤生于光緒六年(1880),幼弟任鴻年生于光緒十四年(1888)。大姐嫁于涪陵舒家,二姐早逝,三姐終身未嫁。任家的幾個孩子成長于一個充滿書卷氣、和睦寧靜的家庭中,兄妹間始終感情深厚,相互提攜。

墊江,任鴻雋生于斯,長于斯。對于任鴻雋來說,浙江吳興僅僅是他的籍貫地,是停留在家人嘴邊的一個缺乏鮮活影像的地名。1907年任鴻雋曾返鄉尋根,然而結果很令他失望,祖屋、祖墳均無跡可尋,任家族人在菱湖已沒有后人,唯一能找到的親人是他的一位唐姓表兄。此后任鴻雋再也沒有回去過,那里真正成為他的“故鄉”了。

墊江通衢不便,既不通車,也不通船,十分閉塞。任鴻雋十五六歲才第一次去到鄰近的重慶,路上要走五天,他對家鄉的閉塞和由此造成的人們眼界的狹窄很有感觸。任鴻雋:《前塵瑣記》,《任鴻雋文存》,第698頁。


我記得第一次看見車船,是十五六歲時,同大哥到重慶,先走兩天旱路到長壽,然后由長壽雇船走水路三天到重慶。那日到長壽后第一件事,便是跑到江邊去看船是甚么樣子。使我驚異的,是船艙那樣低小,人如何能鉆進去??墒堑秸鎮€下了船后,在艙內躺著看書,看岸上風景,也滿舒服。至于車子(指火車),更是在光緒卅二年冬出外留學過漢口時才得見。在僻縣生長的人,眼界真狹隘得可憐。

正因對家鄉閉塞和落后深有感觸,三十多年后任鴻雋出任國立四川大學校長,對四川大學的改革重點就是要實現川大的“現代化”,提出川大的第一使命是“輸入世界知識……要拿智識來開通,來補償地形的閉塞”。黨躍武主編《川大記憶——校史文獻選輯》第一輯,四川大學出版社,2010,第115頁。


然而,任鴻雋雖長在閉塞的四川小城,卻生于歷來重視讀書教育的浙人家庭;閉塞的小城只是暫時擋住了外面的新世界,優良的家教氛圍首先把他帶進了傳統文化的領地。

2.幼年求學經歷

任家有一個很好的重視教育的氛圍,孩子長到6歲,無論男女,都要上學。任鴻雋兄妹幼時,父親均為他們延師在家就讀。當時私塾受聘的先生,常為本地的秀才廩生。給幼年的任鴻雋留下最深刻印象的塾師是徐甫唐先生,徐先生好誦讀吟詠,任耳濡目染,受影響頗深,后來學的雖是自然科學,但亦愛好文學,并善吟詩作對。留美期間,他常有詩文與好友胡適等人應和,被胡適贊為佳品。

任鴻雋幼年所讀,不外四書五經。一則父親希望他走科舉之路,二則四川地處內地,相對閉塞,少受西風美雨的影響。甲午之前,西學在四川的影響非常有限,所以父親給他們延聘的老師都是傳統文人。因為已在母親那里受過啟蒙教育,任鴻雋入學讀的第一本書竟然是朱子的《論語集注》,有十幾本,疊起來差不多一尺高。6歲的任鴻雋感到畏懼,向父親提出只讀正文,不讀集注,父親不允。好在任鴻雋天資聰穎,學習勤奮,所學書籍均能背誦。后來任鴻雋也不無自得的回憶:“我直到現在,《論語》、《學》、《庸》的注子大部分還能背得出?!?img alt="任鴻雋:《前塵瑣記》,《任鴻雋文存》,第694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3568C4/112286817046094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1152520-P6ePdWHlt1pFM9ZFw0u0Pv64ziOpEmXy-0-0e12d372c0de4ff8a0cf94478b890db8">他的文章亦出色,所作策論文已為當地耆宿驚服。

1898年,任鴻雋12歲,四書五經已背得滾瓜爛熟,家館已無法滿足他的“胃口”。戊戌變法中,光緒下令各級書院一律改為兼習中學、西學之學堂。戊戌政變后,禮部奏請恢復書院時,慈禧以折中的姿態頒布懿旨:“書院之設,原以講求實學,并非專尚訓詁詞章,凡天文、輿地、兵法、算學等經世之務,皆儒生分內之事,學堂所學也不外乎此。是書院與學堂,名異實同,本不必定須更改?,F在時事艱難,尤應切實講求,不得謂一切有用之學非書院所當有事也?!?img alt="朱有瓛編《中國近代學制史料》第一輯,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86,第453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3568C4/112286817046094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1152520-P6ePdWHlt1pFM9ZFw0u0Pv64ziOpEmXy-0-0e12d372c0de4ff8a0cf94478b890db8">這道懿旨既終止了“百日維新”中的書院改學堂這一變法措施,又為以后書院內部的改革提供了可能。在此背景下,一些地方陸續辦起了新的書院,新舊兼學。時任墊江縣官趙哲濬提出復興書院、提倡實學,從重慶聘請來兩位山長。一位是廩生艾子熙(名緝光,治小學、詞章),重慶東川書院山長呂翼文的得意門生,專教經學。另一位是庠生胡達之(名成章),專教算學。書院教算學在當地已是破天荒的事情,引起了很大轟動。

得到消息的任鴻雋與弟弟任鴻年一同投考,雙雙被取中做住院生。書院的日常功課,是點讀《資治通鑒》《十三經注疏》《史記》《漢書》之類,凡有心得或不懂之處,均做上筆記,呈給山長批閱。聰明好學的任鴻雋很快在書院嶄露頭角,每次月考均為第一,很得老師的器重。當時書院的月考是一件非常受重視的事情,除了能考查學生的水平外,名列前茅者還有“膏火”可得(每次大約制錢兩三千文)。因為任鴻雋不是本地人,卻每次都考第一,所以本地生員發起抗議,認為其非本籍,不應該占他們的膏火,此后任氏兄弟作出承諾——不領膏火,風波才得以平息。成績突出的任鴻雋得以在當地書院繼續讀書,除他們主動承諾不領膏火,還因為山長艾先生的厚愛。艾先生還因這次風波,考慮到以后任鴻雋若要在墊江冒籍科考,當地生員必鬧出更大事端,所以他建議任鴻雋到鄰近的巴縣參考,因為巴縣是科考大縣,每次參考的童生在萬名以上,從不發生攻擊冒籍之事。

1904年,18歲的任鴻雋到巴縣參加院試,在一萬多名童生中考取第三名。后因科舉很快廢除,任鴻雋無意間成了科舉的末班秀才。科舉廢除后,任鴻雋的求學之路該如何繼續呢?其實在重慶這樣一個相對閉塞的地方,新舊的交替遠不如我們想象的那么斷然和決絕,18歲的任鴻雋并沒有顯得無所適從,因為他已有了新目標。按照任鴻雋自己的說法,他到重慶參加院試是去“逢場作戲”的,他其實是沖著新開設的重慶府中學堂而去。任鴻雋:《前塵瑣記》,《任鴻雋文存》,第699頁。

二 沐浴新式教育的曙光

1.重慶新式學堂的首屆學生

19世紀末20世紀初的中國,內憂外患已達無以復加的程度。庚子之變后,帝國主義列強對中國的侵略使民族矛盾和階級矛盾空前激化,清王朝的統治已脆弱不堪。為挽救自身的統治,1901年1月29日(光緒二十六年十二月初十),清廷發布“新政”上諭,擬實施新政,“著軍機大臣、大學士、六部九卿、出使各國大臣、各省督撫,各就現在情弊,參酌中西政治,舉凡朝章國政、吏治民生、學??婆e、軍制財政,當因當革,當省當并,或取諸人,或求諸己,如何而國勢始興,如何而人材始盛,如何而度支始裕,如何而武備始精,各舉所知,各抒所見,……”璩鑫圭等編《中國近代教育史資料匯編:學制演變》,上海教育出版社,2006,第3頁。教育方面的一個新內容即為廢科舉、興學堂。1901年9月14日(光緒二十七年八月初二),清廷發布上諭:“除京師已設大學堂應行切實整頓外,著各省所有書院,于省城均改設大學堂,各府及直隸州均改設中學堂,各州、縣均改設小學堂,并多設蒙養學堂?!?img alt="璩鑫圭等編《中國近代教育史資料匯編:學制演變》,上海教育出版社,2006,第7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3568C4/112286817046094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1152520-P6ePdWHlt1pFM9ZFw0u0Pv64ziOpEmXy-0-0e12d372c0de4ff8a0cf94478b890db8">被清廷扼殺的維新時期的書院改學堂再次成為最高統治者的旨意,近代中國教育體制的大變革日漸明朗。當然,清廷的上諭僅是原則性的要求,至于怎么改,改后的學堂學制、科目設置等具體內容,上諭中并未明確。各省的書院改學堂頗有些亂彈琴的景象。后山東省最先擬定了新學堂的具體辦法——《山東大學堂章程》,很快被清廷作為樣板向全國推廣。在山東的帶動下,各省也聞風而動,東南各省陸續在1902年出臺書院改學堂的具體辦法,書院改學堂逐步走向規范。在這股潮流下,相對閉塞的內地省份也不甘寂寞。四川總督奎俊回奏朝廷,將張之洞任四川學政時創建的尊經書院改為四川省城大學堂,其他各府廳州縣亦將書院改建學堂。據統計,1895年前,全國新式學堂僅有20所,1895~1898年間增加了19所。1901年,清廷發布書院改學堂的上諭后,新式學堂方才大量涌現。1903年共有新式學堂769所,1904年激增至4476所。王笛:《清末新政與近代學堂的興起》,《近代史研究》1987年第3期,第254頁。

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任鴻雋得以沐浴新式教育的曙光。1904年,他考入重慶府中學堂。該學堂由東川、渝郡兩書院改組而成,是四川的第一所中學堂,不過任鴻雋覺得它仍然是“科舉習氣充塞其中”。其實這并非任鴻雋的個人感覺,而是科舉廢除前新式學堂的通病。新學堂里相當部分的學生是曾在縣試、府試中名列前茅的高材生,甚至是“案首”(即縣試或府試第一名),他們是沖著科舉而來。清政府在書院改學堂的上諭中說得明確:“其教法,當以‘四書’、‘五經’綱常大義為主,以歷代史鑒及中外政治、藝學為輔,……”在學堂中,舊學仍占據主導地位。璩鑫圭等編《中國近代教育史資料匯編:學制演變》,上海教育出版社,2006,第7頁。另外,科舉還未廢除,士人仍然將其視為最佳進身階梯而趨之若鶩。故而這些新式學堂的學生們是身在學堂,心在科舉!因為學堂與科舉并行,學堂始終辦不上路。

1905年,在張之洞、劉坤一、袁世凱等人的多次建議下,清廷于9月2日(光緒三十一年八月四日)發布上諭:“茲據該督等奏稱:科舉不停,民間相率觀望,推廣學堂必先??婆e等語,所陳不為無見。著即自丙午科為始,所有鄉會試一律停止,各省歲科考試亦即停止?!?img alt="璩鑫圭等編《中國近代教育史資料匯編:學制演變》,第541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3568C4/112286817046094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1152520-P6ePdWHlt1pFM9ZFw0u0Pv64ziOpEmXy-0-0e12d372c0de4ff8a0cf94478b890db8">科舉的徹底廢除斬斷了讀書人的科舉之夢,新式教育得以發展。1905年中國的新學堂猛增,幾乎比上年翻了一番,達到8277所。更具實質性意義的是各學堂教學內容的變革,經世致用之學取代“四書”“五經”成為新寵。重慶府中學堂也很快顯出不少新氣象,漸具新學堂的內涵。

進入重慶府中學堂的任鴻雋時年已十八九歲,心智成熟,對新知識的渴求和對新世界的向往是他前行的動力。學堂的校長(時稱“監督”)是巴縣舉人、湖南候補知縣杜少瑤先生。杜先生雖是個舊派人物,但并不十分頑固。而教員中有幾位先生可謂新舊兼長,乃一時之名士。在重慶府中學堂的學習時間雖然不長,但任鴻雋受益匪淺,新學堂不僅賦予他新知,更賦予他新的思想境界。教員中任鴻雋印象最深刻的是梅黍雨、孔保之和楊滄白等幾位先生。任鴻雋后來這樣談及這幾位老師及這段時間學習對他的影響。


梅先生授外國史、世界政治、世界地理諸科,孔先生授國文、倫理等科,楊先生授英文。梅先生所授諸科,僅及導言,然上下古今,清辯娓娓,實有以啟發智慧、開拓心胸之效。當時從學諸人之感想如何吾所不知,吾個人之略解世界大勢,梅先生啟之也??紫壬畤膭t授《馬氏文通》,倫理則授嚴譯《群己權界論》,于西方文字思想之大概,亦略有所得。楊先生年最少,來較晚,吾雖不獲直接從事問學,然先生慷慨好談國事,隱然以革命思想為青年領導。吾尤好從楊先生游,故吾之革命思想亦于此植其基矣。任鴻雋:《五十自述》,《任鴻雋文存》,第678頁。


梅黍雨(名際郇)和楊滄白(名庶堪)均是四川辛亥革命史上的重要人物,二人為巴縣同鄉,1903年他們聯絡一批革命青年在重慶秘密建立了四川近代史上第一個革命小團體“公強會”,常常以教員的身份為掩護,傳播革命思想,開展反清活動。同盟會成立后,“公強會”改組為同盟會重慶支部??妆V疄橹貞c府首批公費留日學生的監督,隨同前往日本宏文學院學習師范,亦屬較新派人物。在這幾位先生的影響之下,這些青年學生不僅學術視野得以開拓,思想亦發生了激烈的變化。當時梁啟超主編的《新民叢報》已傳入內地,但為清廷所禁,學生們想方設法獲得之后,于深夜閉門閱讀。有人偷偷翻印梁啟超的《滅國新法論》一書,任鴻雋讀后深受感動,對中國政治革新的渴望日漸增強。在新思想的啟迪下,學生們對學堂的現狀漸生不滿,向學校當局提出改革建議。令任鴻雋印象深刻的有兩件事:一是學校的教員和學生一律改長袍為短裝,二是將體操改為槍操,并從府衙請得一批真槍,還請到一位當過新軍的湖北人帶操、訓練。于是身穿與營勇制服相似的黑色短衣、手握真槍在江邊進行軍事訓練成為任鴻雋記憶中印象深刻的一幕。重慶府中學堂當時可以說是培養革命黨的搖籃,包括任鴻雋在內的多名學生后來加入同盟會,參加了辛亥革命。當然,任鴻雋當時并未想到,多個同窗好友在他不久后的人生道路上起了很大的作用。

任鴻雋的父母早在1902~1903年間相繼去世,家庭失去了經濟支柱,境況十分窘迫,所以任鴻雋新的求學道路面臨著經濟難題。重慶府中學堂規定學生住校,伙食自備,每月制錢二千四百文,約合銀元2枚,任鴻雋經常數月無錢付伙食費。但任鴻雋一貫聰敏好學,品學兼優,很得老師器重,所以連在任鴻雋眼中“官氣十足”的杜校長也給他提供了資助:“有一天校長杜先生請我到他的辦公室談了一陣,送了我七塊大洋,使我得還清了伙食費?!?img alt="任鴻雋:《前塵瑣記》,《任鴻雋文存》,第701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3568C4/112286817046094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1152520-P6ePdWHlt1pFM9ZFw0u0Pv64ziOpEmXy-0-0e12d372c0de4ff8a0cf94478b890db8">任鴻雋還利用課余為別人抄書,以三百文一萬字的微薄報酬來貼補生活,求學生活頗為艱辛。但無論如何困難,他始終不放棄求學計劃,“吾所倚賴者,特百折不回之志氣與患難相助之朋友而已”。任鴻雋:《五十自述》,《任鴻雋文存》,第678頁。

重慶府中學堂的首屆學生年齡普遍較大,進校后又思想活躍,善于鼓動,學校當局深感頭疼,于是在1905年開設了短期師范速成班,把他們納入其中,目的是讓他們提前畢業離校。在師范班,任鴻雋又接觸到幾門新課:物理和化學,老師是京師大學堂的畢業生;教育學和心理學,由一個留日學生來教。雖是新課程、新老師,但因為這些先生只會把從外國譯過來的講義在黑板上照抄一遍,照本宣科,學生所學甚少。對此,任鴻雋十分不滿,這份不滿亦成為日后任鴻雋主持中華教育文化基金董事會工作時注重中學理科教員培養的原因之一。

是年冬天,19歲的任鴻雋在重慶府中學堂師范速成班畢業。1906年他在重慶開智小學謀得一份教書的工作,并在私立重慶中學兼課。任鴻雋作為重慶府中學堂的首屆師范畢業生,恰是當時剛成立的各新式中小學堂的緊缺人才,頗受青睞。任鴻雋憑此已可謀個安穩差事,養活自己不成問題。但他的這份工作卻不僅僅是為了糊口,而是為外出求學作準備。為準備游學之資,他在開智小學,身兼國文、格致、圖書、體育等數門課程,每年工資是200元,加上兼職所得120元,在當地已算不錯。所以除去生活開支,任鴻雋教書一年就有了約200元的積蓄。有了這筆錢后,他等不及在家過春節,立即于1907年年初(光緒三十二年年底)約了兩個同學搭一只鹽船順江東下,奔上海而去。

2.上海中國公學的激進青年

當時上海有兩所學校為各省青年所向往,一是中國公學,一是復旦公學。中國公學是由留日學生為反對日本頒布取締中國學生規則而歸國組織的。1905年11月日本文部省公布《關于準許清國人入學之公私立學校之規程》,通稱“取締規則”,對留日學生嚴加限制,引起中國留日學生的強烈反對,東京8000名留日學生罷課抗議。12月8日,陳天華留下五千字絕命書,在日本大森灣跳海自殺,希望以自己的犧牲來喚起群眾的覺悟。陳天華的死將反對“取締規則”風潮推向了高潮。在抗議未果的情況下,留日學生決定分批回國?;貒牟糠謱W生決定自己集資辦學,為中華民族爭口氣,“同時又可利用學堂作掩護,作為國內外聯絡的交通站,進行革命工作”《重慶文史資料選輯》第十三輯,1981,第5頁。。1906年3月,中國公學在上海虹口北四川路開學。

中國公學在兩個方面吸引了任鴻雋,首先是其濃厚的革命氛圍。中國公學是當時公認的國內革命黨的大本營,它以尚武、愛國、自強為宗旨,具有強烈的革命色彩,最初集資辦學的70多個學生中絕大部分是同盟會會員,教員和學生中有很多革命黨人。胡適后來回憶起中國公學,稱它“的確是一個革命的大機關”,學生大都是革命黨人,“同學之中死于革命的,我所以記憶的有廖德瑤,死于端方之手;饒可權死于辛亥三月廣州之役,為黃花崗七十二人之一。熊克武、但懋辛皆參與廣州之役。教員之中,宋躍如先生為孫中山最早同志之一;馬君武、沈翔云、于右任、彭施滌諸先生皆是老革命黨。中國公學的寄宿舍常常是革命黨的旅館,章炳麟先生出獄后即住在這里,戴天仇先生也曾住過,陳其美先生也時時往來這里。”胡適:《中國公學校史》,季羨林主編《胡適全集》第20卷,安徽教育出版社,2003,第147頁。學生中的同盟會會員還在校內設立了同盟會的秘密聯絡站。據熊克武回憶,他與但懋辛在中國公學時還受東京同盟會總部之命負責日本、上海和內地同志的接頭、聯絡工作。《重慶文史資料選輯》第十三輯,1981,第5頁。這時的中國公學“是辛亥革命時期的一所革命學校,是培養革命黨人的熔爐”。鄭登云編著《中國高等教育史》上冊,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94,第212頁。正是這樣的氛圍吸引著任鴻雋,毅然決定投考中國公學,“余樂其與己見相合,故即居之”。任鴻雋:《五十自述》,《任鴻雋文存》,第678頁。

中國公學吸引任鴻雋的另一方面原因是其課程設置較為完備并采用普通話授課。作為一所新式學堂,中國公學除了開設外文課程外,還開設了文史類、理科類及音樂、圖畫課等等,課程種類較為齊全,這對渴望新知識的秀才任鴻雋來說還是比較具有吸引力的。“功課在英文之外,也注重理科文史等,學風不消說更是充滿了革命的空氣。從這種種方面看來,可以曉得我的學校選擇并非難事,即決定進中國公學?!?img alt="任鴻雋:《前塵瑣記》,《任鴻雋文存》,第703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3568C4/112286817046094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1152520-P6ePdWHlt1pFM9ZFw0u0Pv64ziOpEmXy-0-0e12d372c0de4ff8a0cf94478b890db8">語言亦是任鴻雋考慮的因素,當時上海的學校一般用上海話授課,外省同學頗感不便,而“中國公學是第一個用普通話教授的學?!?img alt="李燕珍編《胡適自敘》,團結出版社,1996,第86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3568C4/112286817046094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1152520-P6ePdWHlt1pFM9ZFw0u0Pv64ziOpEmXy-0-0e12d372c0de4ff8a0cf94478b890db8">。

任鴻雋在中國公學學習的時間只有一年。但就是在這短短的一年中,他在思想上更加趨向于革命。任鴻雋進校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不顧被當作革命黨的嫌疑,剪發易服。這里濃厚的革命氛圍深深影響著任鴻雋,“當時從日本回來的學生有多少是革命黨,雖然沒有調查,但川人如朱芾煌、但懋辛,就是其中的一二。后來我加入中國同盟會,也是他們介紹的。章太炎于出獄后赴東京前,曾來公學洗過澡,而‘秋姊姊’(即秋瑾,當時同學稱之為秋姊姊)的言論行動,更是當時學生閑談的好資料”。任鴻雋:《前塵瑣記》,《任鴻雋文存》,第703頁。

此時任鴻雋結交的幾位同鄉都傾向革命,如但懋辛、熊克武、朱芾煌、鄧胥功等。但懋辛為四川榮縣人,熊克武則是與榮縣交界的井研縣鹽井灣人。但懋辛與任鴻雋同年,比熊克武年長一歲,但他們的革命資歷比任鴻雋要深。1904年冬,但懋辛和熊克武結伴自費前往日本留學,先入東京大成中學補習學校,后考入東斌學堂學習軍事。1905年他們見到了孫中山,加入了同盟會,并在8月20日的同盟會成立大會上同時當選為評議部評議員。在反對日本“取締規則”的怒潮中,但懋辛和熊克武等人憤而回國,參與創辦了中國公學。學生中的同盟會會員在校內設立了同盟會的聯絡站。1906年6月,因“蘇報案”入獄的章太炎刑滿出獄,但懋辛、熊克武等人奉同盟會之命前往迎接,并安排兩名同盟會會員護送章太炎去日本。不久,孫中山乘船由日本去新加坡,沿途??可虾?。但、熊二人得到同盟會總部通知后,專門暗中組織了保衛工作,并上船向中山先生匯報情況。如果說重慶府中學堂的老師是任鴻雋參加革命的啟蒙者,那么但、熊二人則是其參加革命的直接引路人,但懋辛后來成為任鴻雋加入同盟會的介紹人。鄧胥功是任鴻雋在重慶府中學堂的舊同窗,他比任鴻雋早一年入中國公學,當時已在但懋辛的介紹下加入同盟會。朱芾煌也是重慶府中學堂的同學,是任鴻雋加入同盟會的另一位介紹人。當時鄧胥功、朱芾煌與任鴻雋并不同班,但老鄉加校友的雙重關系使他們結下了深厚友誼,“不同班而交誼特厚者有朱芾煌、鄧胥功諸君”。任鴻雋:《五十自述》,《任鴻雋文存》,第679頁。在他們的影響下,任鴻雋徹底走向了革命。

在中國公學期間,任鴻雋接觸到了幾份革命報刊:《民報》、《神州日報》和《競業旬報》。因為校中教職員和學生有很多革命黨,東京出版的《民報》在這里較易獲得。任鴻雋進校不久,在日本加入同盟會、肩負革命重任的于右任回到上海,聯合復旦公學和中國公學的同學創辦了《神州日報》。該報創辦于1907年4月,政治態度前后搖擺,但1907~1908年間擔任總主筆的楊篤生是同盟會會員,主筆多為兩校同學及一些反清志士。該報的特征是文字優美、持論公正;為吸引青年學子,報紙還開辟了介紹學校動態和體育新聞的欄目?!陡倶I旬報》是中國公學內的學生組織“競業學會”創辦的雜志,競業學會是具有革命傾向的青年知識分子團體,其宗旨是“對于社會,競與改良;對于個人,爭自濯磨”,它是個進步的學生社團,“會所在校外北四川路厚福里。會中住的人大概多是革命黨”。李燕珍編《胡適自敘》,團結出版社,1996,第87頁。而《競業旬報》以“振興教育,提倡民氣,改良社會,主張自治”為宗旨?!捌鋵嵾@都是門面語,骨子里是要鼓吹革命?!?img alt="李燕珍編《胡適自敘》,團結出版社,1996,第87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3568C4/112286817046094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1152520-P6ePdWHlt1pFM9ZFw0u0Pv64ziOpEmXy-0-0e12d372c0de4ff8a0cf94478b890db8">加上它的大部分版面是用白話文寫的,很受讀者的歡迎,很快便由一份學校社團刊物發展到在全國有50多個代辦點,取得了不俗的業績。

這幾份報刊是當時中國公學的學生爭相閱讀的對象。對于任鴻雋來說,這些報刊既影響了他的思想,又讓他看到了報紙雜志在宣傳新思想及啟迪民智方面的巨大作用,這為他以后與好友決心創辦《科學》雜志以宣傳科學救國思想起了一定作用。值得一提的是,《神州日報》還在另一方面對任鴻雋日后在美國創建中國科學社、發行《科學》月刊產生過較大的影響,即《神州日報》分股集資的方式。于右任創辦該報時,為解決資金困難,創造性地采取了登報集資的方式。當時該報的招股廣告如下。


緣起:為消除省界,揚厲國徽起見,開辦日報于上海,定名華商神州日報。

股額:仿有限公司辦法,集足資金十萬元。分二萬股,每股銀五元,非本國人之股不收。

收股期:除由發起人承認六千股外,余額有愿認者,從光緒三十二年六月朔日起,每股先收掛號金一元,七月望日起收第一期股洋二元,九月望日起全數歸收。

官利:周年八厘,自收第一期股銀元次日照數起算。

紅利:每年進款,除應付股息及各項開支之外,盈余作為紅利,分十二成算:二成作為公積,二成作為辦事人員酬勞,八成按照股額分紅。屈新儒:《關西儒魂——于右任別傳》,人民文學出版社,2002,第83~84頁。


這對任鴻雋后來創辦《科學》雜志及中國科學社,采用集資方式募集股本,有很大的啟發。

任鴻雋沐浴著中國公學的革命空氣,但對于中國公學的教育程度和師資狀況卻不甚滿意。來上海求學前,任鴻雋已中過秀才,屬于“學歷”較高的人才,而中國公學程度僅為中等。任鴻雋一進校就被編入最高級的大學預科甲班。由于師資缺乏,有好幾門課不得不請日本教員教授,他們往往又不會中文,只能一邊講一邊讓會日語的同學在旁翻譯,教學效果可想而知。對于任鴻雋來說,“學課方面僅為中等程度,必不能就此即為卒業”。任鴻雋:《五十自述》,《任鴻雋文存》,第679頁。

在上海的一年,任鴻雋此前的積蓄已所剩無幾,要靠在成都某中學任教的幼弟任鴻年及同學傅友周、鄧胥功等人接濟才能渡過難關。任鴻雋想在求學道路上另尋他途,經濟是最大的困難。1907年底已留學日本的鄧胥功了解到他的困境后,與留學東京的諸好友商量,決定共同資助任鴻雋到日本留學。由于當時清廷規定,留日學生中凡是考入指定的高等學校,都可以獲得官費資助。鄧胥功找到兩位四川同鄉李竹君和李雨田,商定由他們每年資助一兩百日元作為任鴻雋的留日費用,直至其考入高等學校獲得官費。這對陷入經濟窘境的任鴻雋來說真是意外的大驚喜,可以說他的人生軌跡因為同窗的相助而發生了改變?!霸O無此數君之助,吾真不知何以自了?!?img alt="任鴻雋:《五十自述》,《任鴻雋文存》,第679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3568C4/112286817046094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1152520-P6ePdWHlt1pFM9ZFw0u0Pv64ziOpEmXy-0-0e12d372c0de4ff8a0cf94478b890db8">尤其難得的是,給他提供資助的兩人中,李竹君是他在重慶府中學堂的舊日同窗,而李雨田與任鴻雋則素昧平生,“他們肯慷慨借助,是極不易得而至可感激的”。任鴻雋:《前塵瑣記》,《任鴻雋文存》,第705頁。

三 負笈東瀛、中西兼修

得同窗好友的熱心相助,任鴻雋得以實現繼續深造的愿望。1908年初,任鴻雋東渡日本。在東京的任鴻雋有兩個主要愿望,一是求學,二是投身革命。而實現這兩個愿望首先要解決在日時期的學費和生活費。友人資助并非長久之計,任鴻雋必須在盡可能短的時間內考取官費,所以任鴻雋立即開始了緊張而刻苦的學習。

當時,清廷對留日學生的政策正經歷一個調整時期。清末新政時期鼓勵派遣留學生,留日學生數量較多。為鼓勵留學,外務部于1902年制定了《派赴出洋游學辦法章程》,除由政府派遣大量官費生外,鼓勵自費留學。對自費出洋者,“自不必限以年歲,除到館報名留書住址以便查詢保護外,如無不安本分及別有過犯,使館即無庸過為刻核”。《奏議覆派遣出洋游學辦法章程折》(光緒二十八年十一月),《民國叢書》第二編46《近代中國教育史料》,上海書店,1990,第170頁。1904年,清廷又制定《獎勵游學畢業生章程》,規定只要在日本的學校獲得文憑,就可以在通過舉行的錄用考試后,分別給予拔貢、舉人、進士等頭銜,并被授予相應的官職。如1905年,清廷照此章程舉行了首次留學生考試,金邦平等14人考中,分別按考試成績給予進士、舉人出身,并授以翰林院檢討、內閣中書、知縣等官職。李喜所:《中國留學史論稿》,中華書局,2007,第107頁。這些鼓勵性措施促進了留日學生的迅速增加,但也出現了魚龍混雜的現象。但懋辛在回憶當時四川留日學生情景時提到,在官費或自費留學生中,有不愿從科舉出身,而出國求學真知者,但是“還有秀才或老童生,靠蒙童館、私塾補足生活,每年所得只三幾十兩銀子,于是均想到日本留學,選速成師范、體育學校、速成政法、速成警察、速成鐵道等,8個月至1年卒業。回國后每年所得至少有三幾百兩銀子,并可以發財做官”。全國政協文史資料委員會編《文史資料存稿選編》第16卷《軍事機構》(下),中國文史出版社,2002,第202頁。不少留日生為功名利祿而來,非為求真知而來。在日本也應勢而生出各種旨在賺錢的速成學堂,甚至所學科目都可以由學生自寫,質量可想而知?!叭绶试碇圃旆ǖ龋ㄟ^傳譯的說明,數日便講授完畢,并且頒發證書,純粹是商人經商牟利的作風?!?img alt="〔日〕實藤惠秀:《中國人留學日本史》,譚汝謙、林啟彥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第49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3568C4/112286817046094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1152520-P6ePdWHlt1pFM9ZFw0u0Pv64ziOpEmXy-0-0e12d372c0de4ff8a0cf94478b890db8">1906年在清廷舉行的錄用考試中,雖然當時留學歐美者在數量上要大大少于留日生,但考試結果令人吃驚:以優等被授予“舉人出身”的5人中,留日生占2人;以最優等被授予“進士出身”的9人中,則全是留學歐美者。留日學生質量的下降,以及革命黨往往以留學為掩護從事革命行動,清廷對留日政策進行了調整。1906年3月,學部出臺《選派游學限制辦法》,提高了留日的門檻——中學畢業以上程度才能留學,停派速成學生,以提高留日生的質量。在限制留日學生數量的情況下,把資金向高水平的留日學生傾斜。其中一條是為進入日本國立高中和專門學校的自費生提供官費。任鴻雋到日本后的第一個目標就是以最短時間考入上述類型學校以取得官費。

要想考入專門學?;蚋叩葘W校,必須補語言和文化課。不少留學生雖然已在國內有一定的學問基礎,甚至有的還有秀才、舉人等頭銜,但大都不通日語,在科學知識方面多為“科盲”。所以留日學生的留學生活一般經歷“三步”:補習日文,取得中學文憑,考入專門或高等學校。補習日語的方法是各顯神通,重在能進行日常交際,進入中學后能與日本學生同班聽課。為幫助大家盡早渡過語言關,1904年,留學生會館在館內特設一個日語講習所,請日本人或留學生中精通日語者充任教習。語言掌握得差不多后,即可投考中學。任鴻雋僅用半年時間就過了語言關,考入專門招收中國學生的同文中學,又以一年時間取得該校畢業文憑,獲得了投考專門或高等學校的資格。這在當時的留學生中應該算是用時短而效率高的,故而任鴻雋不無自得地說:“這些,我都在一年又半以內,通通做到了?!?img alt="任鴻雋:《前塵瑣記》,《任鴻雋文存》,第705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3568C4/112286817046094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1152520-P6ePdWHlt1pFM9ZFw0u0Pv64ziOpEmXy-0-0e12d372c0de4ff8a0cf94478b890db8">1909年秋天,任鴻雋考入東京高等工業學校應用化學科學習。按照1907年中國駐日公使李家駒與日本文部省簽訂的協議,東京高等工業學校為5所接受中國學生的官立學校之一,凡考入該學校的,“得選為官費生;學生之教育費(補助費)及學費,每名每年平均為650日元”。〔日〕實藤惠秀:《中國人留學日本史》,第67頁。

當時按日本的學制,高等學校一般是三年畢業,但中國人進入高等學校須先讀一年預科,預科畢業后方能與日本學生同班上課。任鴻雋的好學精神并沒有因為進入大學而松懈下來,他依舊勤奮刻苦。《前塵瑣記》中有一則他作為笑話來講的例子:“當時學校特別為中國學生設立了一種獎牌,名‘手島’獎牌(‘手島’為校長的姓),專門給一年以內不曾‘遲刻’的學生,我在這一年以內每天都不曾‘遲刻’,可是在最后一天,不知怎么了,忽然搭錯了電車,繞了一個大彎之后,到學校已經‘遲刻’了。因此,獎牌自然得不到,心中不免難過了一陣,但最幾分鐘偶有差池,一年的功夫皆成枉費,在我正是一個好教訓?!?img alt="任鴻雋:《前塵瑣記》,《任鴻雋文存》,第706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3568C4/112286817046094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1152520-P6ePdWHlt1pFM9ZFw0u0Pv64ziOpEmXy-0-0e12d372c0de4ff8a0cf94478b890db8">從這段話可以看出:當時在日本留學的中國學生定有不少自由散漫,甚至放浪形骸的,曠課、逃課自不在少數,故而學校為減少這種現象,激勵學生的積極性,才設立這么一個獎項。另一方面可以看出任鴻雋對待學業的認真和堅持。

除了在東京高等工業學校的學業外,任鴻雋留日期間在學業上的另一大收獲是跟從章太炎先生讀了幾年國學。任鴻雋在重慶府中學時就讀過太炎先生的《駁康有為論革命書》及《訄書》等?!队垥贩浅FD深難懂,但任鴻雋卻懷著濃厚的興趣在暑假中通讀一遍?!皬拇藢τ谔紫壬乃枷胛墓P我是五體投地地佩服的。”陳平原、杜玲玲編《追憶章太炎》,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1997,第267頁。后章太炎因“蘇報案”而坐牢三年,更成為革命黨人或向往革命的人崇拜的對象。章太炎出獄后到東京,主持《民報》。1908年,一幫熱心國學的留學生仰慕太炎先生,乘此機會組織了一個國學講習會,請先生講授國學。講課地點在東京神田區大成中學,每周一次。講授內容包括顧炎武的《音學五書》、段玉裁的《說文解字注》以及王念孫的《廣雅疏證》等小學,以及《莊子》等。任鴻雋當然不會錯過這難得的機會,基本每次都參加。聽課的學生以浙江和四川人較多,據任鴻雋回憶,經常來聽課的有:浙江人錢玄同、二馬(裕藻、叔平)、三沈(士遠、尹默、兼士)等,四川人童顯漢、陳嗣煌、鄧胥功、李雨田、任鴻雋及其弟任鴻年等。特別是浙江籍的錢玄同等人,后來均成為頗有名氣的文字學家或歷史學家。這樣的聽講大概持續了兩年,任鴻雋收獲頗多,“當時頗覺得于如何去學習中國文字已有把握”,任鴻雋:《前塵瑣記》,《任鴻雋文存》,第708頁。故當后來任鴻雋留學美國時,在留學生中的文字水平非常突出,胡適贊為“我詩君文兩無敵”,當非虛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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