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經濟特區研究(2017年第1期 總第10期)
- 袁易明
- 6637字
- 2019-01-10 16:16:09
中國經濟特區開放發展范式對“一帶一路”國家合作的啟示價值
(深圳大學中國經濟特區研究中心 廣東 深圳518060)
摘要:經濟制度試驗和發展路徑實踐是中國經濟特區的特有任務。出色完成任務不僅創造經濟特區發展成就,為走出有效經濟體制供給嚴重不足困境提供策略,形成對國內經濟發展的制度外溢與路徑輻射,而且產生對國際落后經濟體具有重要借鑒價值的一般性路徑,即開放路徑。借鑒中國經濟特區的開放發展范式,在“一帶一路”上能夠產生國家間的市場空間效應、優勢互補效應、貿易數量效應和制度學習效應,通過這四種效應實現國家間的分享式共同發展目的。
關鍵詞:“一帶一路” 經濟特區 開放策略 發展路徑
在中國經濟起飛和發展的道路上,產生了具有重要意義的經濟特區現象。中國經濟特區的獨特性本質上源于設立特區的出發點(起點于計劃經濟體制)、基本動機(以探索經濟體制、發展路徑為根本意圖)、內涵(經濟特區雖然以經濟、社會、制度建設為主體,但也包括行政體制、文化改革與社會建設等內容)。由此中國經濟特區在時間上具有率先性(體制、機制)、在功能上具有試驗性(經濟制度的試驗場),因而是制度性的試驗區。雖然中國出現經濟特區現象僅有近40年歷史,但經歷了明顯而快速的發展演化過程,表現為在空間區域選擇上的合作目標導向—區域發展帶動導向—發展問題導向;在期望功能設定上的全局性—戰略區域性—特定局部性;從本質內涵上的制度試驗—綜合實踐—路徑探索。對于任何時期的經濟特區,開放是其共有的根本策略與關鍵路徑,經過不同時代經濟特區的實踐,具有廣泛啟示意義的中國經濟特區開放發展范式得以形成。
一 探尋目標經濟體制和發展路徑是兩大任務
經濟特區以制度改革試驗為主要使命,圍繞中國發展的兩個重大問題進行實踐、進行探索、尋找答案。
第一,探索如何建立與完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目標體制。
制度變革的任務是通過推動制度演進,實現新的制度均衡,在舊的非均衡制度到新的均衡制度之間創生發展的新動力,由此推進社會與經濟發展。深圳的新舊體制的替換是通過一系列行動產生的,比如:國有土地使用拍賣交易、“放權讓權”、“引進外資”、“價格改革”、“改革勞動用工制度”等新體制的建立。經濟體制的改革圍繞資本和勞動力兩個要素展開,勞動力在企業組織中的地位與身份的變化和由此變化帶來的“自由權利”是制度改革的關鍵效應,僅深圳土地制度一項變革就可創造出奇跡來。
對于深圳等經濟特區的改革,可以有這樣的結論:之一,從生產者角度來看,以建立資本和勞動力兩個要素的新制度為實質內容,釋放舊體制對資本與勞動力要素的束縛,形成明確的資本、土地、勞動、管理等權利主體,以創造出對要素所有者的激勵,正是這一激勵的存在,城市經濟體制的變革過程才可能發生;之二,價格體制改革加上市場交易體系建立使要素和商品的交易成為可能。當利于社會財富創造的價格和交易制度建立起來后,市場經濟便可運行起來了。因此,確立的要素的產權主體和市場交易體系(包括有形與無形交易市場)一起構成了中國市場經濟的基本框架。
第二,探索如何實現由增長到發展的模式轉換路徑。
在勞動密集型經濟的增長使命即將完成之際,尋找新增長動力,順利地跨越“中等發展陷阱”是中國面臨的新問題。經濟特區的有效實踐產生的由增長到發展的模式轉換路徑對應對轉型問題具有重要的啟示和借鑒價值,這樣的價值源于以下由經濟增長向發展的內涵轉變。
由經濟增長到社會發展的轉變。推進社會發展首先需要為實現社會與經濟平衡發展提供制度保障,這是必需的制度變革過程。從中國的改革歷程來看,不論是20世紀80年代初期的農村體制變革,還是其后的城市經濟體制改革,其基本的目標均是創造效率,通過效率提升財富水平,因此,這樣的改革是“效率導向”的制度變革,制度被“內生化”在經濟的增長過程中。新一時期經濟特區的改革則需要首先關注社會發展過程,是一次“公平導向”的體制變遷過程,新制度必須被“內生化”在社會發展過程里,成為社會發展的一個重要因素。
由經濟增長到增長質量的轉變。其基本點在于通過制度變革改變資源利用方法,提升利用效率,轉變增長方式,走科學發展道路,以緩解資源供給稀缺性日益凸顯與需求量迅速上升之間的矛盾。
由非均衡發展到協調發展的轉變。其注重區域之間發展的協調和區域內不同領域之間的協調。前者的本質內涵在于通過區域間的經濟要素重組實現發展整合,即“外益”發展,后者以社會、經濟、文化、環境的發展協調為主要內容。
二 中國經濟特區的開放發展范式
制約經濟體起飛的兩個主要因素是資本與市場,這是在給定經濟制度下的情形。資本稀缺使勞動力資源和土地空間顯得相對豐富,甚至是極其豐富,表現為土地價值下降和勞動力生產率低下,這是發展經濟學理論表述的勞動力數量無限供給的情形。實際上,土地資源也接近于無限供給的狀況。
資本、土地和勞動力數量間的嚴重失調使經濟活動強度低下,甚至難以發生,不論是勞動者還是土地所有者都處于貧困境地。私有制下出現少數資本擁有者的高度富有和社會大面積赤貧兩種現象共存,印度等南亞國家就是如此。
市場缺乏是落后國家普遍面臨的另一重要制約因素。往往與資本約束緊密聯系,二者間存在這樣的關系:資本稀缺決定了經濟活躍程度低,進而引起社會的收入水平低,市場需求受阻,發展中國家經濟發展滯緩現象普遍存在。
起飛前的中國情形更為復雜,資本不足、市場制約和經濟制度落后是三個經濟起飛的阻礙因素。傳統計劃經濟體制對解決資本和市場問題產生強大的掣肘作用,成為克服資本、市場問題的制度障礙。因此中國需要首先突破傳統計劃經濟體制的藩籬。
經濟特區通過開放策略同時解決了資本要素和有效經濟制度供給不足兩個問題,從長期落后的困境中走了出來。中國經濟特區開放發展范式開啟經濟起飛的基本邏輯如下。
第一,創造經濟起飛的重要前提:制度條件。
著名的庫茲涅茨將一個國家的經濟增長定義為生產經濟產品的能力獲得長期提升和制度、思想意識的調整。庫茲涅茨定義有三層含義:國民生產總值增長、技術作為經濟增長源泉、具備制度(包括政治與法律制度、經濟體制、經濟結構等)和思想意識條件
。中國的經濟起飛內涵不完全如此,根本內容在于制度變革和經濟規模的增長,經濟特區是佐證,而中國經濟特區的實踐源于“中國的根本問題是制度問題,體制和制度上不合理的條條框框阻礙了中國進步”的深刻而準確的判斷
。這里所說的“制度上不合理的條條框框”是指計劃經濟制度,制度的改變不僅僅指改革計劃經濟制度下的不合理部分,還指一種新的經濟制度即市場制度的建立。
經濟特區建立之初,普遍計劃體制背景下的深圳等經濟特區向外開放,成為對外開放“窗口”。信息的內外交流是先于物質流動的。這里的信息包括兩種:關于改革的信息流向境外(首先是香港和澳門地區),向外流動的改革信息,使境外資本,特別是華人資本具有了想象空間,在觀望、吸收、加工、風險評估后,收益預期日漸形成,成為后來資本進入經濟特區的巨大推力。
同時,境外(尤其是香港、澳門地區)也有重要的信息流向經濟特區,這就是市場知識、市場理念、財富水平與財富分配……“經濟特區的作用就在于在率先開放過程中,率先獲得了較為完全的制度信息”,新鮮制度信息(與原來的截然不同)和有效性(香港和澳門如此繁榮)使這些信息逐漸成為關鍵發展動力。
境外關于經濟制度信息的高強度進入,創造了經濟特區經濟起飛的“庫茲涅茨條件”。
由于觀念、知識并不是制度,它至多是制度的必要條件,來自境外的市場制度信息經過另外一個重要而艱難的過程即改革演變成具有市場性質的“游戲規則”。顯然,經濟特區市場制度的創建過程是一個境外市場制度信息、知識、理論的“內部化過程”,即改革過程。這一過程就是新古典主義發展經濟學家提出的“刺激—反應機制”的建立過程。通過建立個人作為決策者的刺激—反應機制,在利益的驅使和成本約束下,人們在不同的選擇間進行抉擇以獲得最大福利,逐步地形成市場價格機制在資源配置中的導向作用。
中國經濟特區的改革過程是在市場制度信息、知識與原有計劃體制的沖突、矛盾之間發生的。原有制度和規則對新制度的高度不相容是改革過程發生的根本原因。通過自上而下的力量將市場制度信息內部化為新的經濟制度,經濟特區成為中國新經濟制度的“拓荒者”。
第二,開放創造市場制度運行的基本條件:市場企業。
市場制度具有財富效率的本質原因是市場制度的競爭屬性,所以競爭才是經濟發展的根本原由,而自由企業是競爭的主體因素。這包括兩重含義:企業必須是自主的且有足夠多的企業數量。企業性質即公有與私有是計劃經濟與市場經濟的重要差別,大比例的計劃企業會“擠出”競爭機制,缺乏財富效率。另一種情形是,在壟斷或者資源稟賦條件嚴重不足引起企業數量不足時,市場制度的效率也會大打折扣,經濟發展水平同樣低下,這是出現在世界上一些國家,雖然具有市場體制但經濟發展依然落后的原因。
經濟特區開放發展范式解決了市場企業的問題,比如,深圳經濟特區成立的第一年,營業的外商協議投資數量增長91%,協議投資金額年度增長218%,而實際利用的外商投資額度則增長了242%。企業大量增加,由517家增至16136家。另外,在全部16136家企業中,大型企業僅71家,99%的企業為中小規模企業,其競爭性可見一斑。不同性質企業開始大量出現,成為真正的市場競爭群體,競爭機制由此建立。
就以制度試驗為重要使命的經濟特區而言,企業性質與企業數量是決定成敗的關鍵因素,也是經濟制度試驗是否取得成效的重要檢驗尺度。開放路徑帶來的市場主體變化是經濟特區成為中國經濟制度現代化中的先行者的一個重要體現。
第三,開放發展范式創造經濟起飛必備條件:資本。
外資流入資本數量增加(特別是在短期內迅速增加),就業機會突發式增加,勞動力需求高速遞增,跨區域流動(特別是源于農村的流動)產生,勞動力收入因此大幅度增長。勞動力的無限供給吸引境外資本流入,同時境內民間收入的資本化過程得以開展,外資利潤與民間收入的資本化,資本積累快速形成使中國經濟特區因此具備了經濟起飛的關鍵條件——資本。
經濟特區突破起飛的資本困境的特有模式與西方解釋封閉國際條件下發展中國家起飛的“費-拉尼斯模式”形成區別。中國經濟特區起飛模式的要意在于起飛時期外源資本的重要作用,由此形成農村剩余勞動力轉移的初始推動力量,它進一步與內生資本一起成為經濟特區資本要素的“雙重積累”現象。
第四,開放創造市場空間。
消費潛力大而有效需求嚴重不足是落后經濟體長期存在的現象。消費數量與消費層次制約經濟起飛,這是國際上普遍存在的。開放發展范式具有促進經濟發展的兩種效應:市場規模效應和市場結構效應。通過市場規模效應為經濟起飛提供動力,通過市場結構效應帶動技術結構水平提升。
歷史數據是,1980年深圳經濟特區出口額僅有0.17億美元,1990年為81.52億美元,1997年則是256.18億美元。10年間增長近479倍,17年間增長1506倍。國際市場空間的獲取源于開放路徑上基于比較優勢的生產力分工,其帶動產品加工起步與發展,工業產品在深圳(加工裝配)和香港(市場)間形成跨境分布,境外市場開拓與發展使深圳走出起飛時的市場困境。
浦東起步時的市場狀態已與早期的經濟特區不同,國內市場規模已大為擴張,也就是說,這一個階段經濟特區的市場約束已經弱于早期,市場的空間策略也由初期的單一向外演變為內外市場結合,產生了“利用兩個市場”的政策主張,但是,長期增長的貿易數量依然說明,開放路徑創造市場的效應巨大而持久。
通過以上分析得出:開放是不同時代經濟特區的共同路徑,通過實施開放釋放自身起飛的發展制約,通過開放與改革結合實現市場制度的“內部化”過程,履行制度探索、試驗的最高任務。
三 以開放發展范式創造“一帶一路”經濟體共同發展能力
為什么中國的發展首先起飛于東南沿海的幾個經濟特區呢?因為開放路徑使這個地理區域距國際市場最近(當然不僅僅指地理距離),加入國際市場帶領市場空間在短時間內高速擴張,正是這一市場空間在短時間里的突發性擴展推動了中國的工業化起飛,也正是在這個國際市場空間里成就了經濟特區的歷史發展奇跡。
約半個世紀以來,在世界出現過兩種截然不同的經濟起飛與發展模式——出口導向模式和進口替代模式,走出口導向模式的典型經濟體有新加坡、中國香港、中國臺灣等,而進口替代模式的代表如巴西、阿根廷等南美經濟體。以開放為本質特征的出口導向模式為亞洲三個經濟體創造了數十年經濟高速增長的世界奇跡,因為出口導向模式創造市場空間、推動產業升級轉換,使香港和新加坡由漁村走向現代產業都市,成為世界著名的新興工業化經濟體。
美國和歐洲在高速發展時期,雖然不具備經濟全球化的外在條件,國家間存在嚴格的市場封鎖,國際市場存在市場分割,但其國內擁有高度一體化市場,國內省與省之間、州與州之間、城市與城市之間完全自由的產品與要素流動支持了經濟發展和結構演變,兩者間形成重要的因果關系,日本的國內市場規模不如美國,所以其工業品在世界上到處都是。
中國經濟特區的開放發展范式和發達經濟體的歷史共同說明:經濟發展與結構升級取決于市場需求,而市場空間是充分必要條件,開放是創造這一充要條件的必然路徑。只有市場空間里的市場需求才是真實的,只有真實的市場需求決定的經濟發展才是有效的。
從這樣的規律出發,推進“一帶一路”國家的有效合作需要借鑒中國經濟特區的開放發展范式,通過這一發展范式,創造以下四個效應。
其一,市場效應:在“一帶一路”國家間形成巨大的市場空間。“一帶一路”涵蓋中亞、南亞、西亞、東南亞和中東歐地區,涉及60多個國家,44億人,占全球人口的63%,經濟總量約21萬億美元,占全球經濟總量的29%。“一帶一路”沿線的一些小經濟體,經濟起飛受制于其國內市場規模,又受到有效需求小的約束,如巴基斯坦、馬來西亞、泰國、菲律賓、越南等國,通過彼此開放,這些國家可以在“一帶一路”上得到所需市場。
其二,優勢互補效應:在“一帶一路”上形成經濟發展的優勢共享,避免各自發展的“比較劣勢”?!耙粠б宦贰毖鼐€國家資源優勢各異。有的具備豐富的礦產資源,有的具備豐富的水利資源、農業資源、森林資源、漁業資源和旅游資源等,而有的國家能源優勢突出,特別是中東和中亞地區被稱為“世界油庫”和“石油海洋”。目前,全球已探明的石油儲量1800多億噸,其中,中東地區的石油儲量約1190億噸,約占世界石油儲量的65%,海灣國家的沙特阿拉伯、伊朗、伊拉克、阿聯酋和科威特的石油儲量分別排在世界的前五位。同時,“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天然氣儲量也相當豐富,約占世界已探明天然氣儲量的80%。借鑒中國經濟特區開放發展范式,“一帶一路”上的國家能夠走出資源豐裕型經濟體的“發展詛咒”困境,將資源潛力轉換為經濟起飛的推動力量。
其三,貿易數量效應:國家間的相互開放促進商品市場一體化,形成巨大的商品供求空間,以大量增加“一帶一路”國家間的商品貿易數量。2014年中國與“一帶一路”國家或地區進出口雙邊貿易值接近7萬億元人民幣,占同期全國外貿進出口總值的1/4,增長7%左右,是中國進出口總體增速的三倍。數據表明,“一帶一路”倡議已經產生了國家間貿易數量增長效應,市場開放與貿易數量間存在的因果關系能夠克服“一帶一路”上經濟發展相對落后國家的市場不足。
其四,制度學習效應:國家間的發展道路與制度互鑒。就經濟體制而言,“一帶一路”區域的經濟體有三個突出特征:發展道路已經形成并具有良好市場制度、資源豐富但發展路徑尚不明確和經濟制度由傳統體制向新體制轉型。
發展道路已經形成并具有良好市場制度的經濟體如新加坡、韓國、中國香港、中國臺灣等;資源豐富但發展路徑尚不明確的經濟體如巴基斯坦、柬埔寨、越南等;經濟制度由傳統體制向新體型轉型的經濟體主要是中亞地區的國家和部分東歐國家。新加坡、韓國、中國香港、中國臺灣等具有良好市場制度的經濟體在20世紀60年代開創的出口導向模式和完善的市場制度帶來了著名的“東亞發展奇跡”,成為“一帶一路”小經濟體效仿的成功典范。
中國經濟特區的開放發展范式可以為“一帶一路”上的經濟體推進經濟發展提供啟發與借鑒。通過經濟制度與發展路徑的互鑒,形成“一帶一路”上的制度共享效應,成為推動“一帶一路”國家經濟發展的制度力量,以改變“一帶一路”沿線總人口達43.5億人(占全球總人口的61.1%),但人均GDP僅為5050美元(不到世界平均水平的一半)的現存格局。
參考文獻
[1] 羅雨澤:《“一帶一路”:和平發展的經濟紐帶》,《中國發展觀察》2015年第1期,第50~52頁。
[2] 袁易明:《中國經濟特區的動態演化與實踐使命》,《特區實踐與理論》2015年第4期。
(文字編輯:樂小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