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身份認同視角下的中德關系(1990~2013)
- 李文紅 于芳
- 12字
- 2018-11-08 15:22:44
第二章 德國的國家身份認同
第一節 政治多極化中的德國
德國外交政策的法律基礎和基本方針在《基本法》前言中有明確的規定:“在統一的歐洲內為世界和平服務。”德國前任外交部長韋斯特韋勒在2010年紀念德國統一20周年講話中重申了德國外交政策三個主導思想和與此相應的三大核心戰略:強化歐洲一體化、以利益和價值為導向的歐洲與大西洋聯盟、和平政策。
托馬斯·里斯認為德國的身份認同特點是:歐洲導向;強調出讓部分主權和國家權利于歐盟層面;外交多邊化。把第一根支柱歐盟和第二根支柱北約作為德國的安全保證,第三根支柱是德國努力和其他國家及地區如俄羅斯和亞洲保持友好關系,以文明國家身份(主要強調國際關系的文明化,即盡可能通過經濟制裁、調節斡旋、政治手段等)以及采取和平方式化解爭端。但是由于恐怖威脅的加劇,維和目的的軍事力量投入也成了文明力量的組成部分。
在冷戰結束后的10多年里,德國始終在歐盟的框架內行動,維護跨大西洋伙伴關系,德國基本保持了對外政策的連續性。德國將歐盟視為一個價值共同體,以共同的價值觀為自身對外行為的規范,并不只是基于物質利益的考量。對于德國在冷戰之后的表現,建構主義提供了較為合理的解釋。
是歐洲的德國,而不是德國的歐洲。德國這個歐洲身份定位,許多專家和學者給出了解釋。卡贊斯坦(Peter J. Katzenstein)把德國和歐洲的關系變成了德國在歐洲內的關系,他認為,歐洲的制度不僅僅約束了德國的行為,而且還改變了德國的身份。托馬斯·班科夫(Thomas Banchoff)從德國國家認同與歐洲一體化的角度剖析了統一后的德國外交政策,認為戰后出現和延續下來的超國家的歐洲身份構成了德國國家身份的重要組成部分。
這種歐洲身份決定了德國利益之所在——支持歐洲經濟和政治一體化的深化,也決定了德國外交政策的連續性。
沃爾克·瑞特伯格(Volker Rittberger)等人從國際政治的三個主要方面:安全、福利和規則體系,全面地考察了德國統一后的對外行為。對不同理論的解釋力得出了這樣的結論:建構主義對統一后的德國外交政策最具有解釋力。德國的國家利益蘊藏在歐盟之內,蘊藏在西方共同體中。
探討德國的國家身份認同首先必須考慮德國的特殊歷史國情。20世紀中葉以來,東、西德分裂長達40余年。東、西德分屬于社會主義和資本主義兩個完全不同的陣營,在冷戰時期成為東西方對峙的前沿陣地。德國統一是東、西德人民的長期夙愿,兩德統一之后東德接受了西德的民主政治體制,公民社會得到了迅速發展,德國人民的民族自豪感普遍增強,這使德國國家身份的形成具備了現實基礎。但由于冷戰的歷史影響難以在短時期內消除,統一后的德國國家認同存在內在異質性。
融入西方、文明力量、多邊主義、貿易治國和逐漸從“克制文化”到自信的外交政策,這些對德國統一之后的外交政策產生了深刻的影響,統一后的德國在歐洲一體化過程中擔任先鋒角色、積極融入北約。德國的外交政策也在影響、重塑德國的國家身份。例如,德國以“不要再有奧斯維辛”為口號派兵參加科索沃戰爭,既是對德國國家身份中文明力量的強化,同時又促使德國更加融入西方;德國積極謀求在聯合國安理會中取得常任理事國的席位,顯示了德國統一之后逐步偏離“克制文化”;德國堅持不參加伊拉克戰爭,反對以武力解決沖突,是文明力量的勝利;德國敢于對美國說“不”,則體現了德國從“克制文化”到自信的外交政策。
由于德國國家身份中的多重因素,它們之間存在的差異往往會造成德國外交上的困境。例如,默克爾的價值觀外交政策,使德國在文明力量和貿易立國之間陷入了兩難境地。總的來說,從建構主義的視角出發,利用德國國家身份來解釋德國統一之后的外交政策,能夠彌補理性主義的不足之處。但是,僅僅依靠國家身份來解釋外交政策是遠遠不夠的。一個國家的外交政策的確往往非常復雜,涉及很多因素,牽涉方方面面。因此,在研究國際政治問題時,國際關系理論之間的借鑒、融合,取眾家之長,是十分必要的。
德國參加北約領導的科索沃戰爭和出兵參加國際反恐行動。這是戰后德國在安全防務領域的重大突破,也體現了施羅德總理的自信和德國外交及安全防務政策的正常化。他們現在一再強調要更多地維護德國自身的利益,并主張建立多邊的世界格局。鑒于美國、法國和俄羅斯的重要性,德國繼續與之保持密切的關系。作為歐盟、歐安會和北約的重要成員,德國致力于推動這些多邊組織的發展以及各成員國之間的合作,同時強調聯合國在國際事務中的領導地位。本書認為,施羅德政府所推行的安全防務政策其最終目的是為德國成為一個世界政治大國而提供服務。施羅德政府努力通過積極參加國際事務來提高德國的政治地位。施羅德政府主張通過政治對話等方式為各種爭端來尋求解決的可能性。
德國身份認同理論的代表者認為,國家利益植根于社會的信念和價值觀,也即國家的自我定位及在國際上承擔的責任。德國外交身份認同最典型的特點是歐洲化、多元外交和文明力量。
一 西方的德國
從歷史角度看,“歐洲統一是歷史的成就,是從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恐懼中產生的和平、自由、福祉的歐洲夢”。政治上歐盟是德國外交的基礎。德國政治家認為,德國只有同歐盟的成員國采取一致行動,才能贏得世界的信任和尊重,才會成為歐洲一體化的發動機。從經濟和地緣政治角度來看,歐盟對德國具有決定性的意義。聯邦德國由于長期不擁有充分的主權,又自認是戰敗國,只能借助于歐共體和北約來發揮自己在國際舞臺上的作用;加之受到巨大制約,一直被排斥于“極”外,所以今天統一后的德國能否成為新的一極,出現“德國的歐洲”,除綜合國力因素外,關鍵取決于它是否能夠擺脫各方的掣肘,是否愿意、是否能夠控制歐盟在國際上獨立發揮重大作用。它主張并謀求政治多極化,反對單極世界和單邊主義,竭力推動歐盟的建設,使歐盟盡快成為世界的一極,避免出現一個“德國的歐洲”給鄰國帶來恐懼。德國要把自己建設為一個“歐洲的德國”,而不是“德國的歐洲”,這既是對歷史經驗和教訓的正確總結,也是現實的必然驅使。
德國把本國的利益、追求和意向置于歐盟這一超國家的機構之中,不走獨立之路。它利用法國對大國地位的竭力追求,同法國聯手,即所謂“巴黎-波恩軸心”成為歐盟的發動機。德國由于歷史的沉疴,在歐洲各國,特別是在其鄰國中的被信任度很低。人們普遍擔心會出現“第四帝國”。因此德國便十分注意不當出頭的椽子,不走特殊的道路。它也很清楚,歐洲各國都希望用集體組織(如歐盟和北約)來限制并監督德國的行動,因而德國也更樂于在歐洲大集體中來發展自己。這也就是德國之所以如此熱衷于歐洲聯合事業,不斷呼吁要將歐盟建成為歐洲聯邦,一直擔當歐盟的最大凈付款國的原因。
(一)大西洋伙伴關系
德美關系是德國外交的第二個核心戰略,它以利益和價值為導向,兩國的價值觀是一致的。自從聯邦德國成立以來,與美國建立的跨大西洋伙伴關系是德國對外政策最重要的支柱之一。德美之間這種特殊雙邊關系的形成既有歷史的因素,同時也建立在兩國共同的價值信仰與現實的安全與經濟利益的基礎之上。對于聯邦德國而言,美國一直是其在歐洲聯盟之外最親密的同盟者和伙伴。1949年之后,聯邦德國同美國關系更是成了聯邦德國外交政策的重要支柱之一,戰后德國重建也得益于美國的馬歇爾計劃。
德國同意參與建立反導系統,就是與美國合作,向美國示好的表現。德國的外交政策的重中之重就是將自己融入歐盟、融入北約,在國際政治事務上以一個聲音說話,謀求政治大國的地位。那么德國必須履行作為北約成員國的義務。根據北約憲章第五條,對一國的攻擊“應被視為對締約國全體之攻擊”。北約將其引申為“對一國的潛在攻擊應被視為對締約國全體之潛在攻擊”,歐洲導彈防御系統就這樣“合理”地應運而生了。如此牽強附會,不得不說,盡管德國的政治地位有所提高,軍事上唯美國馬首是瞻的地位仍未改變。
共同的價值觀取向以及美國作為世界上唯一超級大國的地位都充分證明德美關系在統一后德國外交政策中繼續享有舉足輕重的地位。無論統一后德國是否愿意繼續充當美國的“小伙伴”,有一點毋庸置疑:維護良好的德美關系已成為德國統一后歷屆政府的共識。立足西方的另一個突出表現體現在德國和北約的關系上。雖然冷戰結束后蘇聯作為潛在的威脅不復存在,華約業已解散,但是德國認為世界仍不太平,沖突仍時有發生,軍事威脅無法徹底避免。只有繼續留在北約才能保證德國的安全。此外,有著沉重歷史包袱的德國認識到北約對于保證統一后德國軍事政策透明度大有裨益,只有堅持留在北約才能掃除歐洲鄰國對德國的疑慮,尤其可以消除法國的“恐德病”。
(二)北約
為了排除鄰國的疑慮,為了自身的安全,同時也為了表白自己堅定皈依西方的選擇,統一后的德國選擇了留在北約。二十幾年過去了,德國眼中的北約卻發生了變化。德國著名的德美關系專家、柏林自由大學教授海爾·哈甫滕多恩于2002年在德國外交政策協會季刊《國際政治》(Internationale Politik)雜志中撰文指出:“2001年9月11日發生的恐怖襲擊事件中最知名的犧牲品就是北大西洋公約組織。所謂集體防御的呼吁只是一個有名無實的象征性姿態。北約已經從冷戰時期的一個軍事集體防御組織變為一個類似歐安會的政治組織,經歷東擴后的北約正在歐洲化,北約的重要性也在喪失。”
2005年2月在慕尼黑安全會議上,德國呼吁北約進行根本性改革,雖然緊密的跨大西洋關系符合歐洲和美國的利益,但歐洲形勢和世界形勢都已發生變化,過去的安全規則和行為方式都應隨之改變。國際挑戰的現實也發生了變化,除了傳統安全問題還有非傳統安全問題挑戰,未來的問題僅靠軍事回應是無法解決的。傳統的跨大西洋合作機構,比如北約,沒能足夠適應這改變了的安全形勢。這也導致了德美雙方之間誤解、不信任,甚至緊張局勢的產生。為此,當時的德國總理施羅德建議組建一個高規格、獨立的改革委員會。這一專家小組應在2006年初給北約和歐盟各成員國提交一份調查報告。美國國防部長對德國改革北約的建議反應非常冷淡,并稱北約有可能是人類歷史上令人印象最為深刻的一個松散的聯盟組織。
北大西洋公約組織是維系德、美兩國政治合作的重要紐帶。北約作為冷戰時期的產物,一直是歐美盟友關系的支柱和載體。20世紀90年代,蘇聯解體,華沙條約組織也不復存在,巨大的變化使歐洲的政治與安全形勢面臨新的挑戰,北約也成了一個地區性防務協作組織,未來應該如何發展、如何重新定位都成了擺在美國和歐洲面前的問題。為了適應歐洲和國際形勢的變化,北約先后經歷了兩次重大的戰略轉型期。北約的第一次轉型期是從冷戰結束到“9·11”事件。北約雖然繼續發揮著其原有由美國主導的軍事集團的功能,但已從原本的美國-西歐國家聯盟變成了一個幾乎覆蓋整個歐洲、對付各種威脅的組織。1996年9月,北約發表了《東擴計劃研究報告》。1997年7月,在馬德里首腦會議上,確定了接納波蘭、捷克和匈牙利首批加入北約。自1999年3月開始,這3個國家正式變成北約新成員。
2002年11月,北約布拉格首腦會議又吸收愛沙尼亞、拉脫維亞等東歐7國加入。這是北約自1949年成立以來規模最大的一次擴大。2004年3月,以上7國成為北約的新成員,使北約成員國擴大到26個。“9·11”事件之后,北約開始了第二次轉型,其軍事功能進一步減弱,政治功能進一步強化,逐漸由單一的純軍事組織轉向復合型的軍事政治組織。在布拉格會議上北約明確提出,它今后的首要威脅來自國際恐怖主義、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及其運載工具的擴散。在北約的新任務中,反恐居首位,維持和平與集體防御退居次要位置,協同美國打擊恐怖主義成為北約的核心任務。2003年,美、英執意發動伊拉克戰爭,美國的單邊主義思想急劇抬頭,開始實施“先發制人”的戰略,嚴重影響了國際政治安全體系,北約因此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內部紛爭。法、德等北約成員國公開反對美國繞開聯合國對伊動武。伊戰后,法、德等國拒絕在沒有聯合國授權的情況下向伊派遣維和部隊和捐款,要求盡快還政于伊,積極呼吁在伊重建中發揮聯合國的主導作用。主要盟友之間的分歧使北約的第二次轉型面臨重大危機。德國前總理施羅德甚至稱,北約“已不再是跨大西洋伙伴討論和協調戰略的主要場所”。北約的變化主要表現在以下三點:第一,“老歐洲”國家與美國的緊張關系會有所緩和,美歐在北約的框架內繼續對話與合作;第二,北約組織結構將更加松散,作用也進一步弱化;第三,北約組織將實現其功能多元化,強化其政治功能,減弱其軍事功能。
北約組織將進一步開展與非北約國家包括同俄羅斯的合作和協商。德、法等所謂的“老歐洲”國家雖然同美國分歧依舊,但出于各自利益需要和相同的價值觀也都在同美國緩和緊張關系,以便從長計議地推進歐洲獨立防務,為歐盟扮演全球角色培養所需的能力。美國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也注意修復和加強美歐關系的發展和深化。2006年2月5日結束的第42屆慕尼黑安全政策會議給正處于轉型期的北約注入了積極信號。會上,德國總理默克爾強調北約是跨大西洋價值集團的組織,是跨大西洋關系的“基石”,應該成為歐美討論國際沖突的“第一場所”。默克爾要求“北約必須是針對新的沖突進行政治磋商的地方”。為確保這一點,北約必須成為不斷分析世界面臨的威脅的機構。德國認為冷戰的結束并不意味著威脅德國和歐洲地區安全的危險就不存在了。同時默克爾還要求北約同樣準備在地區之外進行合作,北約成員國所有的政治和軍事措施都必須首先經過北約的討論和策劃。只有當北約內部無法解決時,才可以選擇其他途徑解決,但這并不意味著每個國家都要參與所有需要解決的問題。默克爾贊同重新討論2008年或2009年的北約戰略部署。北約的新轉機正是在這種背景下出現的。
在對待北約和歐盟關系上,默克爾要求美國政府不要以懷疑的態度看待歐盟加強了的政治地位,而應當把它視為一種機遇。歐盟已經成長起來,從最初的6個成員國發展到現在的27個成員國,已在歐洲事務和國際事務中發揮著重要作用,包括在軍事方面的安全。德國愿意在北約承擔更多的責任,包括北約防區之外地區的安全責任,還包括所謂保障全世界的自由、民主、穩定與和平。根據德國《基本法》規定,聯邦國防軍不得參與北約防區以外的其他地區的防備活動。1993年7月28日,聯邦議會通過《國外使用法》,授權德國政府不僅可以向非北約防區提供野戰醫院和部分警察裝備,而且還可以向海外派兵。1995年12月4000名聯邦國防軍士兵被派到波斯尼亞地區執行聯合國維和任務。1997年初3000名士兵被派到波黑地區執行維和任務。1999年3月24日起,北約在未獲聯合國授權情況下對南斯拉夫進行狂轟濫炸,德國派兵參加對科索沃戰爭,從而突破了戰后德國聯邦國防軍不得到境外參戰的限制,打破了德軍只維和不參戰的規定,擺脫了德國一直束縛自己的戰敗國陰影,這體現了德國爭做國際大國的愿望。德國認為,歐洲集體防御仍然離不開北約,而且將來對國際危機做出反應時也必須有北約參與,同時,德國也認為“歐盟擁有軍事行動能力”和“與北約并肩行動”同等重要,但這并不是歐盟與北約之間的競爭,而是一種補充,只有這樣,大西洋兩岸的北約伙伴才能應對未來的挑戰。默克爾同時還支持北約加強與日本、韓國、新西蘭、澳大利亞等非北約伙伴的合作關系,今后在世界上發揮更大的作用。
(三)從文明力量到建構力量
“文明力量”理論在2013年9月新大聯合政府組成之前,一直是德國外交的指導思想,這一理念構成了德國外交的核心。根據“文明力量”理論,“文明力量”是影響國際關系變化和發展的一種特殊形式。“文明力量”雖然主要采用非軍事手段來實現自己的目標,但并不排斥必要時采用軍事手段。“文明力量”的目標是阻止有組織的社會暴力活動,建構并促進國際關系的人性化和社會化,以達到社會公正的宏偉目標。“文明力量”為保護自己不受外來力量的侵犯,在必要情況下也要使用軍事力量。“文明力量”主要使用經濟制裁手段來獲取更大利益。在經濟全球化的時代,經濟強者也可以利用自己的經濟實力來改變游戲規則。當今的超級大國就是這么做的。當使用軍事力量不能如愿以償時或倍受世界公眾譴責時,經濟制裁就是最佳的選擇。“文明力量”在國際政治文明化過程中通過使用“文明手段”起著重要作用。德國對于世界上很多危機的解決態度充分體現了文明力量的指導思想。德國作為歐盟的“三駕馬車”之一,作為歐盟內經濟實力最強大、人口最多的國家,作為世界第四大經濟體,參與伊朗核問題談判。因此,對于德國為什么在利比亞問題上在聯合國投棄權票也不難理解了。
“文明力量”這一概念最早由法國人杜希納(Fran?ois Duchêne)于20世紀70年代提出,當時這一概念是用來描述歐共體的對外影響。德國特里爾大學政治學教授毛爾提出“文明力量”的外交理念,該理念主要包括三個核心內容:第一,提倡采取非武力的方式(如協調、對話、談判等)解決沖突,并致力于將武力解決沖突的可能降到最低點;第二,贊成加強國際法以及多邊國際組織參與國際事務處理;第三,促進國際關系的民主化。文明力量的角色理論被理解成一個理想的模式,沒有一個國家完全符合它或者能夠做到符合它。文明力量的理想模式勾畫出一個特殊的外交自我理解以及特殊的國家外交政策的目標、戰略和手段,以此賦予一個特殊角色方案的基本因素特征。
德國特里爾大學政治系的毛爾教授及其課題小組開展了關于“文明力量”理論的研究,主要特點體現在外交理論和實踐的結合。如毛爾教授在1992年提出“文明力量”理論的論文中,針對德國堅持放棄核武器等外交實踐對“文明力量”理論進行了論證。1997年,毛爾教授及其課題小組完成了為期三年的“德國、美國、日本外交戰略1985~1995”(deutsche, amerikanische, japanische Aussenpolitikstrategie 1985-1995),對三個國家符合文明力量角色的程度進行了分析,并得出結論,德國外交政策的文明力量模式是內化程度最高的。此后,毛爾教授及其領導的課題小組始終堅持用“文明力量”理論對德國的外交政策進行分析。
從文明力量理論本身出發,闡明“文明力量”這一術語的三個層面:第一,它指國際體系中,追求國際關系民主化、維護和平的行為主體,隨著國際組織的發展及其國際影響日益增大,這樣的國際關系行為主體不僅包括傳統的國際關系主體即民族國家,而且包括在某一區域或國際舞臺上舉足輕重的國際組織;第二,國際舞臺上,符合文明力量角色模式的行為主體強調觀念的作用,以西方民主和人權作為核心價值觀,致力于在國際關系中推行這樣的價值觀念,希冀其他國家也能成為這樣一種角色模式,即文明力量被視為目標;第三,文明力量除了描述一種國家角色,還用以強調這一國家角色實現目標——追求國際關系民主化——的手段都是文明手段,主要指非軍事手段,以和平方式來實現國際和平,但并不絕對反對動用武力。在這一外交理論的戰略影響下,德國外交明顯呈現對價值和觀念因素的重視,這種重視并不等同于冷戰時期聯邦德國對兩大陣營意識形態的重視。前者意在以大國身份承擔更多的國際責任,并在世界上推行西方的價值觀念,實現觀念上的一統,而后者僅僅是以意識形態和觀念的差別來區分敵我,劃分界限。而在形成中的歐盟外交,也越來越多地呈現文明力量的特點:
? 引入“價值、目標、原則和理想”等觀念性因素來解釋主體行為;
? 德國的基本價值觀在外交政策中越來越重要;
? 實現國際關系民主化的非軍事手段,超越單純從利益考慮的角度出發來解釋主體行為,德國外交思想中的價值觀以某種機制影響德國政府的外交決策。
文明力量理論中的核心概念是文明,強調承擔這一角色的國家非軍事強權的狀態,以及實現國際關系民主化的非軍事手段,強調用“價值、目標、原則和理想”等觀念性因素來解釋主體行為。由此可見,一方面德國外交思想中的價值觀以某種機制影響德國政府的外交決策,另一方面德國的基本價值觀在外交政策中越來越重要。正是這些德國的基本價值觀如民主、自由、人道、人權,構成了影響中德關系的因素。本書嘗試以此來解釋中德關系中的一些摩擦。
統一后的德國一直強調在世界上要做“文明力量”國家,認為單靠武力不能從根本上解決沖突,這一理念尤其對20世紀90年代以來德國外交政策的制定產生了很大影響。按照塞·哈爾尼施和漢斯·毛爾的“文明力量”理論觀點,不以武力來解決沖突,努力使動用武力解決政治沖突的做法最小化,強調武力是解決沖突的最后手段,強化國際法和多邊國際制度,提高把主權讓渡給國際組織的積極性,推動國際關系的民主化和法治化。這既是對歷史經驗和教訓的正確總結,也是現實的必然驅使。歐洲各國都希望用集體組織(如歐盟和北約)來限制并監督聯邦德國的行動,因此德國也更樂于在集體中發展自己。
德國“文明力量”理論是從國家角色的角度,對德國外交提出一個理想的角色模式,對德國的外交政策進行分析。隨后由其他學者加以補充和發展,并隨著德國政府的更替不斷地驗證著理論的解釋能力。文明力量理論中的核心概念是文明,在德文中所用的表述是Zivilisation,對應英文中的civilization,在該理論中不僅僅指一種文明的狀態,更是指德國應當從野蠻狀態進入文明狀態的文明化轉變。所謂的文明化,即國內政策的文明化以及國際關系的文明化。文明力量的德文表述是Zivilmacht,取了文明“Zivilisation”一詞的前半部分,強調承擔這一角色的國家非軍事強權的狀態,以及實現國際關系民主化的非軍事手段。
文明力量作為一種角色模式具有如下特點:
?構建國際關系的意愿,這里指的是推動國際關系文明化、主動采取多邊主義行動的決心和能力;
? 向集體安全機制讓渡國家主權的意愿;
? 規范相對于國家利益的獨立性,即使有違短期的物質利益或政治利益,也應當有爭取實現國際秩序文明化的意愿。
而作為文明力量角色的國家,有其相應的外交行為準則、目標、實施手段等。這些基本原則主要包括:
? 在解決國內以及國際沖突時,克制和阻攔個別國家有組織地使用暴力;
? 對國際關系的法治化和調節;
? 加強多邊合作,創建參與性決策機制,使基于自由、民主和市場經濟等基本價值的國際秩序更為合法化;
? 促進全球層面的社會公平和平等;
? 進一步加強控制和貫徹普遍性規范的機制建設,同時愿意部分地讓渡主權;
? 只在特定的原則下才能使用軍事力量。
作為第二次世界大戰后出生的第一代領導人,前總理施羅德多次毫不掩飾地將德國比擬為“歐洲的大國”以及“具有理性的自身利益的覺醒的民族”。1999年施羅德接受《明鏡》周刊采訪時說,“科爾這一代認為,我們德國人必須是歐洲人,因為要不然的話對‘條頓式的瘋狂沖鋒’的恐懼有可能死灰復燃。……我說,我們必須同時也是歐洲人。這種獨立和并非只是來源于歷史責任的自愿具有優勢,它使我們能夠比過去更加毫無偏見地對待自己的利益”。對于解決地區或國際沖突,使用非武力手段的看法在德國人中占據多數地位,這是德國一方面從自身經歷中得出的正確政策,另一方面也是對戰后國際經驗得出的比較合乎當代國際大形勢的看法。所以,德國人一般比較普遍地反對戰爭也就不足為奇了。
統一后的德國外交凸顯了這一“文明力量”的色彩。兩極格局的解體并沒帶來戰爭的消亡,世界仍舊沖突不斷。從承諾不生產ABC武器到放棄核能,從倡議彼得斯貝格會議到積極參與阿富汗戰后的重建,從拒絕派兵伊拉克再到著手談判解決伊朗核問題,德國外交向世界展示了“非武力”的姿態。作為聯合國、歐盟、北約、歐安會組織等世界重要多邊國際組織的成員,德國積極奉行多邊外交。從在歐盟事務中扮演“發動機”的角色到致力于聯合國機制的改革,從簽署《京都議定書》到加入“國際刑事法庭”,從斡旋中東危機到反對對伊動武,德國一直是當今倡導“文明力量”的重要一員,并積極致力于國際關系的民主化。
當然,“文明力量”并非等同于和平主義。在非武力無法解決危機時,尤其是當所謂“人權”受到侵害時,德國也不惜動用武力,如參加沒有聯合國授權的科索沃戰爭。
伊拉克戰爭的案例深刻地說明了這一點。2002年當美國宣布要對伊拉克動武時,正值德國大選期間,施羅德在未和其他歐盟成員國協商的情況下明確提出反對向伊拉克動武,反對布什政府“先發制人”的對伊政策。時任社民黨議會黨團主席的約瑟夫·施蒂格勒將布什比作“患有權利饑渴癥的羅馬皇帝”,前司法部長格梅林則將布什與希特勒相提并論,引起了一場外交風波,德美關系隨之也進入了冰凍期。施羅德和布什之間的私人關系被描寫為“無法修復”。施羅德還聯合法國、俄羅斯、中國等國要求延長聯合國對伊武器核查的時間,并明確表態自己將不會參加美國發動的軍事打擊伊拉克的行動。
2003年3月20日,伊拉克戰爭爆發,德國政府不僅堅決反對美國出兵伊拉克,而且還在隨后的伊朗問題上也開始與美國唱反調。這個階段的種種矛盾使德美關系降至第二次世界大戰以來的最低點。美國對伊拉克發動先發制人的戰爭不符合聯合國憲章中的自衛權原則,德國人在這一問題上十分敏感,是因為德國基于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歷史教訓,崇尚和平主義,主張通過非軍事的手段來解決國際爭端和沖突。現行的國際法和聯合國憲章的基本原則源自歐洲的《威斯特伐利亞和約》。1648年簽訂的《威斯特伐利亞和約》結束了新舊教派之間的“三十年戰爭”,重新確定了歐洲的均勢格局,但也加深了德意志的分裂局面,產生了300多個德意志諸侯,群雄割據。1740年12月,普魯士入侵西里西亞,爆發了震驚歐洲的普-奧戰爭,普軍大勝,開啟了普魯士與哈布斯堡爭雄的局面。實際上,《威斯特伐利亞和約》反對一個國家的權力至上的原則,就是反對一個超級大國可以主宰別國、主宰世界的原則,保持了各國之間的平衡,維系了歐洲52年的和平穩定。美國的伊拉克戰爭推翻了薩達姆政權、力圖實現中東地區的“民主化”,想把中東地區變成美國的勢力范圍。美國這一行為與德國主張的國際關系法治化原則相違背,在國際法上也同歐洲傳統的價值觀背道而馳。德國雖然借助所謂歐洲的傳統價值觀來抨擊美國,但從中也可看出德國想爭得與美國相對平等的地位的端倪。
文明力量外交理論對德國外交政策一直以來產生了深刻的影響,但值得指出的是,德國外交在奉行文明力量理論后也經歷了調整。從以價值觀為導向的外交逐步發展為以利益為主導、以價值為制約的外交政策,到如今,價值也被納入了德國的利益范疇。聯邦德國自成立以來,一直堅持西方一體化的傾向,按照西方的建制確立了民主制度和經濟制度以后,極力秉承西方的民主、自由、人權等價值觀,并將其貫徹到德國外交政策中。在冷戰時期,這種價值導向因為兩大陣營的敵對而表露無遺。冷戰結束后,意識形態之爭的表述逐漸從歷史舞臺淡去,然而,對意識形態的堅持卻從未放棄。在面對是否參與海外軍事行動、在國際問題上采取什么立場的問題上,德國外交均要首先考慮其主流價值觀的導向。在對華關系中,這種價值觀導向體現在對中國人權問題的指責,也體現在德國政府領導人接見達賴的態度。當中國從落后的發展中國家一躍成為最大的發展中國家時,當擁有廣闊市場的中國成為德國的重要貿易伙伴時,德國的價值觀外交在對華關系中遇到了挫折。默克爾政府的價值觀外交導致了中德關系的惡化,首先遭到沖擊的是德國經濟界。這次關系的波折導致了德國黑黃聯盟政府外交政策調整為以利益為主導、以價值為制約的外交政策,試圖在國家利益和價值觀之間實現某種平衡,既能堅持西方價值觀的傳播,也能維護和實現德國的國家利益。在默克爾政府的第三屆任期內,價值觀開始被納入利益的范疇,也即價值觀不再是一種規范和框架,而是和利益一樣成為維護和追求的對象。此舉向世人展示了德國外交強烈的自信心和獨立性,可以看到,德國的國家角色也在逐漸從推動國際關系文明化的“文明力量”過渡到積極建構世界的“建構力量”。
統一后的德國外交越來越獨立、自信,并努力謀求獲得聯合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席位。德國早在1992年就表達想成為安理會常任理事國的愿望,并以“入常”為其聯合國政策的核心目標。1995年德國外交政策協會成立40周年,時任總統赫爾佐克(Roman Herzog)在慶祝會上發表演講,首次提出德國“外交全球化”。1998年上臺的施羅德政府正式提出外交政策“正常化”。同時,德國的外交話語中出現了“國家利益”,強調外交政策的重要目標之一就是實現國家利益。提出“外交全球化”、愿意承擔更大的國際責任,這一切充分體現了德國外交政策的轉折,旨在從經濟大國變成世界政治大國。例如德國作為安理會五個常任理事國之外唯一一個參與同伊朗進行談判的國家,六方會談本身就大大提高了德國的國際政治地位,為德國增加了其“入常”的一個重要的政治砝碼。
2013年11月7日德國外交政策網站公布了聯盟黨和社民黨的大聯合政府在當前組閣談判中批準的德國外交政策戰略文件,提出德國將推行“進攻性”外交政策,德國一改之前保守自抑的外交政策,表示要在外交行動中更加積極進取并成為世界的建構力量。政策表明,建構力量要求德國積極“參加世界建構,參與全球范圍的任一干預”,“成為世界強國”,“更經常、更果斷地領導世界”, “重新衡量”其國際政策。也就是說,由上一屆聯邦政府在2012年2月推出的戰略文件中,“建構力量”這一外交理念為新一屆政府所接受。從中人們可以窺見新大聯合政府外交政策的端倪:
? 從防御性外交政策轉為進攻性外交政策,要“重新衡量”德國的國際政策;
? 從文明力量(Zivilmacht)過渡到建構力量(Gestaltungs-macht),參加世界建構,參與全球范圍的干預任務;
? 從區域走向全球,從歐洲走向世界,提出參與建構世界,要成為世界強國,要更經常、更果斷地參與領導世界;
? 加強軍力,加強軍備建設,從軍事是最后手段變為強軍,要提高歐盟的軍力,要提出《歐洲防務白皮書》,要竭盡全力“阻止歐盟軍力的式微”,并要通過提供訓練計劃,幫助其盟友強軍;
?要在全球代表德國的價值觀,強調親西方導向,要加強同親西方的地區和國家聯盟的合作,如東盟和拉美加勒比共同體的合作;
? 要堅持國家利益,實行外交重點調整,推行雙重戰略,歐盟的伙伴關系+地區強國,如印度、印尼、南非、巴西、墨西哥,要實施分層次結盟政策,要強化在阿拉伯地區的存在,對歐盟既維護又挑戰,強調應成為“全球的掌權人,而不是全球出錢人”,歐洲只有用一個聲音說話才有人聽,但必要時可以不顧歐盟;
? 要加大對中國的研究,建立歐洲最大的中國研究所——柏林中國問題研究中心,集中研究中國的政治、經濟、社會、媒體和當代文化以及創新與環保等領域,中國問題研究中心主任是特里爾大學的哈特曼(Hartmann)教授。
建立中心的創議人是德國墨卡特基金會,即德國最大的私人基金會。墨卡特基金會從2014年起的5年內預計投資1840萬歐元建立歐洲最大的中國問題研究所即中國問題研究中心,通過“獨立的研究”,向德國人展示一個多元化的中國形象。民調顯示,只有15%的德國人認為自己比較了解中國,德國人是歐洲人中對中國持負面印象最高的。
聯邦政府在2012年2月推出的戰略文件對“建構力量”有如下定義:德國是區域經濟的火車頭,對區域合作具有決定性影響,也影響世界其他地區,并在國際決策過程中扮演越來越重要的角色。德國對國際關系中的地位充滿自信,要對全球問題承擔更多責任。從定義中可以看出,“建構力量”具有霸權國家的烙印:在解決全球問題時,地緣經濟利益高于地緣政治利益;積極推進地區以及全球范圍內的多邊合作以保障德國的政治、經濟和軍事利益;謹慎而克制地使用大國權力,對于外界期望的反應要更強烈,而不是一味追求不受干預的、積極的強權。在有利于德國利益的時候,不懼怕反對的聲音。
新政策表明德國外交在對國家角色的定義上以建構力量為導向。如果德國建構世界的力量越來越強大,德國在危機中的角色或許會越來越重要。自詡為“文明力量”并積極向“建構力量”過渡的德國,從相對保守的“文明力量”過渡到更加積極進取的“建構力量”,德國積極同國際社會一道參與到解決世界重大問題的談判中去,努力使國際問題得到妥善的、和平的解決,也是對其外交政策指導思想最好的詮釋。
(四)實行多邊外交政策
德國統一以來,提倡并堅持多邊主義外交戰略,是指德國對待國際關系時趨于依據規范的無差別行為原則,尋求與協調和他國進行制度化的合作的一種對外戰略。通過對多邊主義進行工具化的應用來提高德國在國際組織中的影響力與話語權,德國外交政策中的這種多邊主義的趨勢也已展現。多邊主義之所以成為德國外交的核心理念,一方面是由于戰后德國對歷史進行了深刻反思,經歷過分裂、主權不完整的困境及冷戰的國際環境,德國如果想要崛起,單憑自己的力量是不行的,必須與其他國家進行比較平等的合作才能實現德國重新崛起的夢想;另一方面是由于戰后德國的經濟社會發展越來越深地融入到歐洲一體化和經濟全球化進程之中,在經濟全球化的情況下,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可以說,誰也離不開誰,由此為德國帶來了高度的相互依存性。當今德國多邊主義的特點即在強調多邊主義的義務性、必要性的同時,不斷將多邊主義作為擴大德國影響力,維護德國國家利益的工具。
德國通過與伙伴國的聯合行動,例如和美國、法國合作以及多邊行動來排除其外交政策的孤立和民族單干。它努力保持和改善同其他幾個潛在“極”的友好關系,大力發展同它們的經貿關系,特別是同俄羅斯和中國的關系。小布什政府時期的美國奉行單邊主義的外交政策,企圖建立單極世界秩序,這與德國政府一貫堅持的多邊主義外交理念,追求建立多邊國際秩序的目標背道而馳。在美國小布什政府執政8年期間,兩國圍繞伊拉克戰爭、氣候變化/環境保護、關塔那摩問題、建立國際刑事法庭等問題出現了嚴重的分歧甚至是沖突。
在地緣軍事層面上,德國外交與安全政策的目標是建立以規范多邊主義為基礎的世界秩序,主張用和平方式解決區域或國際沖突,非到萬不得已時不使用非和平手段,反對單邊主義,反對美國“先發制人”的策略。而美國則依仗自己的實力,致力于維護自己的軍事霸權地位,建立以美國為中心的單極世界秩序,將多邊主義矮化為美國實現這一目的的工具。因此德美之間在地緣軍事層面的互動中存在著不可調和的目標和沖突。
在經濟全球化層面上,德美之間的互動特點并非是單邊主義和多邊主義的沖突,而是兩國都傾向于將多邊主義進行功利化、工具化的闡釋與應用,旨在維護和擴大本國的經濟利益。當兩國的經濟利益發生矛盾和沖突時,仍然以本國的經濟利益為主導加以解決,盡管雙方會做出一些相互妥協但又照顧各自利益的解決辦法。究其原因,這一方面是兩國在國際經濟秩序和制度的制定方面所持理念不一,具體經濟利益相異產生利益沖突;另一方面也是兩國在發達國家經濟利益共同體框架內開展合作,為共同面對新興國家崛起的挑戰,繼續共同掌握全球經濟治理權提供了機會。奧巴馬執政以來,德美雙方圍繞國際金融體系改革問題的沖突與合作在很大程度上印證了該特點。而隨著以德國為代表的歐盟在國際經濟事務上影響力不斷上升,可以預見,德美之間在這一層面將會出現更多的利益糾葛。
在國際相互依存層面上,多邊主義規范是國際社會普遍承認的主導性行動準則。任何國家只有按照國際社會普遍承認的規則行動,才能建立一個和諧的世界,國家與國家之間才能和平相處,共同發展,共同受益。德國依據自身利益定位和國際政治條件,實行道義責任和利益影響并重的多邊主義策略。可以說,德國遵守了國際社會普遍承認的行為規則。這樣,德國對多邊主義的大力提倡則使德國政府在無形中獲得了“多邊主義紅利”,在國際社會中增強了公信力以及得到更多的機會把符合自身利益的規則轉化為國際規則。這在許多需要共同解決的國際問題上與超級大國相背而行。美國定規則讓其他國家照辦,甚至把美國國內法變為國際法,讓世界普遍遵守,這與德國的行為規則相悖。美國既損人又不利己的做法必將遭到德國抵制和國際社會的反對。雖然德美兩國價值觀相同,但為維護本國利益,相互之間也會出現齟齬甚至矛盾沖突。
德國積極擴大在第三世界國家的影響。19世紀后半葉,歐洲列強對非洲進行野蠻的殖民主義掠奪時,德意志各諸侯還在為本民族的統一而相互爭斗。1848年在柏林召開的剛果會議,以圖解決歐洲列強對非洲殖民的爭奪。柏林會議為年輕的德意志帝國對外搞殖民掠奪掃清了道路。1883~1884年西南非洲的納米比亞、多哥和喀麥隆成為德國的殖民地。在亞洲,德國殖民者占領了中國的膠東半島。經過兩次世界大戰,德國喪失了海外所有的殖民地,這反倒成了第二次世界大戰后德國發展與第三世界國家關系的有利條件。20世紀六七十年代,隨著大批第三世界國家進入聯合國,聯合國本身及世界形勢的變化和發展,西方發達國家不得不認識到第三世界對它們的經濟和政治的影響。第三世界國家一向是德國的重要原料來源國和產品銷售地,大約40%的原料來自這些國家,15%的產品出口到這些國家。例如德國石油總進口的82%是從歐佩克(OPEC)國家進口的,鐵礦砂的48.2%主要從巴西進口;還有銅礦砂的36.3%,鋁礬土的88%,原錫的71.6%,亞鎳的83%,鉛礦砂的32.3%,鐵礬土的28.8%以及棉花的55.2%,植物纖維的82.8%等都是從發展中國家進口的。1978年1月3日,施密特政府在答復社會民主黨和自由民主黨議會黨團的一項提案中說:聯邦德國在加入西方陣營、并安排好同東方國家關系之后,應該不失時機地承擔起它在聯合國所負的責任,推行一種“面向南方的政策”,一種“第三世界政策”,向第三世界國家提供發展援助。1980年施密特總理在聯邦議會上指出,第三世界國家的獨立和不結盟國家的獨立是世界和平與穩定的重要因素。同年,時任德國外長的根舍也在聯合國大會上明確表示,第三世界的發展才能保障持久的可靠的和平。德國對發展中國家的政策是,與第三世界國家發展“平等伙伴”的合作關系,加強對第三世界國家的經濟援助,以克服其“群眾性的貧困”,舉行南北會議討論原料、能源、貿易和財政政策等問題,把促進農業發展解決第三世界國家糧食問題、保護自然資源和開發能源資源列為重點項目。
在亞洲問題上,德國統一后,改變了過去不重視亞洲的政策,大踏步地進入亞洲。1980年3月,在西德倡議下,歐洲共同體與東南亞聯盟簽訂合作協定,加強雙方的貿易和科技合作。德國外長金克爾說,“從國際競爭角度看,我國經濟必須出現在亞洲國家市場上”,把亞洲列為德國外交政策的一個重點。1993年2月科爾總理對亞洲的印度、新加坡、印尼、日本和韓國五國進行訪問,這是德國統一后積極開展對亞洲的經濟、政治外交的重大舉動。同年5月德國出臺了“德國的亞洲政策”,也被稱為德國的“新亞洲政策”,把日本、印度、中國列為重點,其中中國處于“關鍵地位”。科爾政府認為,“亞洲在21世紀將出現許多機會。我們在政治上和經濟上都必須充分考慮這種機會。一項積極的亞洲政策要為我們當前的政治和經濟利益服務。它是德國未來的保障”。該政策分為亞洲的發展和德國的亞洲政策以及新亞洲政策的重點和實施措施兩部分,主要內容是:文件在談到其產生的背景時說,“在21世紀亞洲將有突出的機遇,從政治和經濟上必須估計到。推行一種積極的亞洲政策符合我們現實的政治和經濟的利益。這種積極的亞洲政策確保德國的未來,也是確保和平的全球政策的不可缺少的組成部分”,亞洲擁有世界人口的一半以上,亞太地區經濟增長迅速,是世界上最富活力的地區。1960年該地區只占世界國民生產總值的4%,在亞洲政策出臺時達到25%, 10年后可能達到世界總產值的1/3。其中“大中華經濟區更是以令人窒息的速度發展著”。文件要求德國人更多地了解和熟悉亞洲;不僅政府,而且各種社會的和政治的組織要與亞洲國家建立和保持關系,擴大經濟合作;特別要加強中小企業與亞洲國家的合作。文件認為德國與亞洲國家合作方式主要是:促進當地私營經濟的發展居于合作的中心地位,支持中小企業擴大生產,促進職業教育和繼續教育,促進基礎設施建設,改善環保。
1993年9月“德國經濟亞太委員會”在科隆成立,促進德國企業在亞洲的活動,金克爾外長和雷克斯洛特經濟部長出席成立大會,經濟部長強調說,德國政治界和經濟界應該挽起手來,“共同迎接亞洲經濟的挑戰”。1994年1月德國駐21個亞太國家的外交官在波恩舉行會議,會議通過一項“十點文件”,強調德國的新亞洲政策是保證德國未來發展的優先關注事項。“十點文件”的主要內容是:新亞洲政策是確保德國未來的優先任務;加強與亞太地區的關系;加強與該地區政治、經濟、科技和文化方面人事關系;創造和改善及投資的總體條件;加強與亞洲國家在環境政策和技術方面的合作;地球上大多數窮人生活在亞洲,亞洲是德國發展援助的一個重點;加強與亞洲國家的政治對話,使他們參與解決全球的重大問題;加強對亞洲的傳媒工作;加強歐盟與亞洲的關系,最后強調德國愿意成為亞洲國家的一個好的、可信賴的和有益的伙伴。2002年6月25日又出臺了默克爾政府的“新亞洲政策”,聲稱將以更積極的態度參與解決亞洲地區的各種沖突。新亞洲政策首先提出,亞洲不僅對德國出口貿易重要,而且也關系到德國的政治和其他方面的利益,強調發展與亞洲國家的全面伙伴關系,從而改變德國過去只重視發展與亞洲國家經濟關系的偏頗。默克爾政府的“新亞洲政策”概括起來有三個方面的內容:一是經濟利益如貿易、投資、競爭力的保障和科技合作;二是地緣政治戰略利益如保障和平、防擴散、尊重人權、法治國家;三是全球利益如資源和氣候保護、全球治理。該政策認為亞洲的崛起,特別是中國和印度的崛起,不僅給西方帶來經濟影響,而且還在世界范圍內產生巨大的地緣政治和安全影響,歐洲和美國必須在一個歐洲和大西洋影響日漸削弱的世界上重新定位,強調要在共同價值觀和意識形態基礎上建立“伙伴關系”。文件認為中國崛起具有深遠影響,同時也強調印度和日本的重要性。德國政府經濟合作和發展部長海德瑪麗·維佐里克-佐爾(Heidemarie Wieczorek -Zeul)把發展政策看作全球結構政策與和平政策,是一項“全球結構政策的任務”,是確保全球未來機遇的重要部分。她還認為,發展政策的目標是“社會公正,建立人道的生活條件,減少貧窮,尊重人權,促進民主基本秩序與全球生態平衡”,貧窮與社會不公是暴力與恐怖主義的溫床,不減少貧窮便不能成功地反恐怖。為此,德國政府制定了《2015年行動計劃》,并決定到2010年把發展援助的資金提高到占國內生產總值的0.51%,到2015年達到聯合國規定的0.7%的標準。
二 歐洲的德國
(一)立足歐盟
從阿登納政府開始,立足西方,積極推動歐洲一體化進程就成為德國外交的基本方針。1949年8月14日,德國西部三個占領區舉行首次聯邦議會大選,基督教民主聯盟和基督教社會聯盟(簡稱聯盟黨)勝選,阿登納擔任聯邦德國首任總理。他一直借助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勢力讓德國變得壯大起來,擺脫戰敗國地位,成為歐洲國家中平等的一員。阿登納在其回憶錄中寫道,“如果單單靠自己,我們就將一事無成;如果同西方團結一致,我們就能——這是我的信念——維護我們的自由,并隨著時間的推移而使德國在和平與自由中重新獲得統一”。但是,德國與美國畢竟遠隔重洋,真正能幫助德國的還是歐洲。為此,阿登納極力改善與法國的關系,建立“波恩-巴黎軸心”,推動歐洲建設,在當時就是推動西歐一體化建設。前總理施密特當時認為,聯邦德國的利益只有在得到法國的合作和支持時才能得到保障,而法國要想在世界舞臺上起一種領導作用,也必須有聯邦德國的支持,因此,德法兩國的合作是符合兩國利益的。統一至今的23年也是德國積極致力于歐盟建設的23年,歐盟政策繼續成為德國外交政策的重要支柱,統一后的德國重回歐洲中心的位置,德國外交政策日益打上了深深的歐洲烙印。1998年紅綠聯盟政府執政初期,時任總理的施羅德曾經說過,社民黨領導下的聯邦政府將不會改變德國的外交政策、歐洲政策及安全政策的基本走向,仍把歐盟政策放在他的外交政策中的核心地位。2005年11月,大聯盟政府在執政綱領的歐洲部分中表示德國將致力于挽救《歐盟憲法條約》,并承諾將打造一個“公民的歐洲”。2007年上半年德國利用擔任歐盟輪值主席國期間制定了“路線圖”計劃,為《里斯本條約》的出臺發揮了重要的作用。
20世紀80年代初,在西歐開始散發一種西歐衰落悲觀的論調,當時主要指西歐在高科技領域落后于美國和日本,如大型計算機、新材料、生物工程、光導纖維、機器人等。例如在集成電路技術方面,美國和日本在1982年就已制成256千位的存儲器芯片,到1985年開始批量生產,而當時西歐還處在試制期。1972~1982年,西歐共同體在世界新技術出口市場上所占份額下降了17%,而美國和日本卻分別增長了36%和38%。法國外交部長迪馬寫信給德國外長根舍說,歐洲如果不能把握住這種尖端技術的發展,就不會有前途。而要改變這種狀況,只有西歐國家聯合起來。
西歐國家一直擔心德國統一后會坐大歐洲。對此,科爾總理不斷強調統一后的德國是歐洲的德國而不是德國的歐洲,以消除歐洲國家,特別是法國的疑懼。2007年1月德國接任歐盟主席國旗幟后,重新激活《歐盟憲法條約》進程,是年10月通過“簡化版歐盟憲法條約”——《里斯本條約》,把西歐一體化進程向前推進了一大步。
第一階段:德國作為19世紀后期崛起于歐洲的強國與大國,長期以來在國際上的大國地位毋庸置疑,但由于兩次挑起世界大戰且以失敗告終,使其大國的國際地位受到嚴重影響和削弱,因此當時西德建國后不得不再度依靠歐盟這桿大旗來發展自己,平抑鄰國的反感和警覺,爭取成為國際社會中平等的一員。這是德國謀求國際大國努力的思想和實力準備階段。
第二階段:1990年兩德統一,這為德國謀求國際大國的努力提供了最佳的時機。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后,世界很快進入東西方對立的冷戰時代。聯邦德國成立后自覺把自己置身于西方世界,推行西方的價值觀念和意識形態。阿登納一上臺就密切地與西方國家相配合,堅決推行向西方一邊倒的政策。這必然導致聯邦德國與建國伊始向蘇聯為首的東方陣營一邊倒的新中國相對立。東歐劇變和蘇聯解體后西方世界一片興奮,認為這是“歷史的終結”。
第三階段:1998年紅綠聯盟登上聯邦政府寶座,德國謀求國際大國地位的企圖更加公開化,到伊拉克戰爭前達到巔峰。德國的主要表現是:施羅德總理與英國首相布萊爾合搞《倫敦宣言》,并與法國共同大力推動歐盟東擴;努力與俄羅斯和中國搞好關系,希望在爭取聯合國常任理事國席位上得到支持;逐漸突破《基本法》限制,向北約防區以外派兵參加聯合國維和行動,如向阿富汗派醫療隊,參加阿的重建工作,以及不斷努力擺脫美國“小伙伴”角色,表示要走德國道路等。它們積極推行既有的價值觀念和意識形態,更加突出“民主、自由、人權”的價值觀。而默克爾上臺伊始推行的價值觀外交就是例證。德國是當今頗具影響力的國家,也是歐洲的核心國家之一。正如德國歷史學家弗蘭茨·施納貝爾所說:“在歐洲的所有的民族當中,德意志人由于他們居住空間上的地理條件,使他們成為了一個負擔最為沉重的民族,特別是地理上的負擔,造就了他們歷史上的一種特別有負擔的傳統。”
因此,德國同東西歐國家之間的恩恩怨怨,使德國問題在歷史上一直是一個“歐洲問題”。
歐盟已成為德國走上國際舞臺的跳板,積極打造“一個聲音的歐洲”,也是發出德國聲音的平臺。歐盟需要德國,德國離不開歐盟。這就是德國極力打造歐盟的初衷。
(二)面向東歐
冷戰結束和德國統一,使德國的安全環境發生了巨大變化。隨著東歐地區的捷克、波蘭和匈牙利加入北約,德國已從原來的東西兩大陣營對峙的“前線國家”轉而成為歐洲的中心,周邊國家要么為盟國,要么為友好國家如瑞士等。德國安全防務政策仍然離不開三個內容:一是依靠北約來維護自身安全,推進北約東擴;二是致力于實現歐盟一體化進程,利用地緣優勢擴大對東歐國家的影響,建立歐盟自己的安全與防務政策;三是謀求聯合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席位,躋身世界政治大國行列,爭取在維護國際安全與穩定方面發揮重要作用。德國的防區原來只限于本土防御和北約地區范圍內的防務,現在歐洲和世界的安全形勢出現了變化,德國欲要謀取大國地位,所謂承擔更多“國際責任”,就必須走出北約地區范圍,走向世界,參與更多的世界防務活動。。
歐盟政策已經成為德國“國策”和外交政策的重要支柱,統一后的德國致力于歐盟東擴,重又回到歐洲中心的位置,德國外交政策日益打上了深深的歐洲烙印。德國RTL電視臺2004年調查結果顯示,多達59%的德國人歡迎歐盟東擴。德國《世界報》網2004年4月26日報道,其中18~29歲的德國人對此的支持率最高達到69%。德國是歐洲擁有鄰國最多的國家,具有特殊的地緣戰略地位,也決定了它對安全有著特殊的需求。1991年科爾在愛丁堡大學演講指出,聯邦德國對歐洲一體化的需求超過任何其他國家。“我們需要歐洲,不僅出于經濟上的原因,還有政治原因,對德國來說,這種需求比任何其他歐洲國家都要強烈,因為由于地理位置居中使我們比任何其他歐洲國家都擁有更多的鄰國和更長的邊境。”德國經濟部長克萊門特在2005年強調,歐盟東擴一年里,德國的商品出口保障了德國國內的工作崗位。他說,10個新成員國加入歐盟整整一年了,歐盟的東擴為德國增強了活力。德國中小企業在快速增長的中東歐市場開發方面卓有成效。德國商品和服務業出口到這些新成員國為德國創造了無數的工作崗位。新成員國的優惠商品使德國企業和消費者從中獲利,并且使德國的經濟競爭力更持久,居民的購買力得到提高,拉動了德國的內需。
這就需要德國進一步改善和發展與東歐國家的雙邊和多邊關系。德國總理默克爾于2006年9月22日就在國際貝斯特曼“歐洲未來”論壇上明確提出,“至于新成員問題,我們在可以預見的時間里不會做出新的承諾”,“那些極力贊成歐盟擴大的人——我不一定屬于這些人的范疇——必須明白,如果他們同時對憲法條約持懷疑態度的話,那么在現行的法律基礎上不會再有擴大”
。
德國處理好與東部鄰國波蘭的關系是進入東歐圈的重要一步。前總理科爾曾說,“沒有德法的友誼,歐洲一體化大業無法開始;沒有德波的友好,歐洲一體化大業無法結束”。波蘭部長會議主席西倫凱維茨于1957年訪問印度時說,波蘭同聯邦德國的關系是波蘭外交政策中的一個主要部分。因為波蘭反對聯邦德國在邊界問題上的立場,波蘭多次努力并未得到聯邦德國的積極響應。由于歷史原因,德國與波蘭關系一直齟齬不斷。進入21世紀以來,德波兩國媒體中出現了不和諧聲音,波蘭媒體經常出現比如兩國已從“利益共同體變成了爭論共同體”,“忘恩負義的人”, “出賣朋友的德國人”,等等言論,不一而足。波蘭是德國東部的最大鄰國,面積為31.2683萬平方公里,略小于德國(35.6545萬平方公里),兩國有很長的邊界線,特別是兩國邊境地區人們來往密切。另外,由于歷史原因,聯邦德國能否改善和發展與波蘭的國家關系,是聯邦德國進入東歐的一塊試金石。1970年12月7日,聯邦德國前總理勃蘭特在對捷克、波蘭進行國事訪問后,來到華沙猶太人死難者紀念碑下,雙膝跪地,以此舉向第二次世界大戰中無辜被納粹黨殺害的猶太人表示沉痛哀悼,并虔誠地為納粹時代的德國認罪、贖罪(見圖2-1)。勃蘭特的歷史性一跪震驚了東歐各國人民,也引起全球矚目,為其爾后推行“新東方政策”打下了基礎。在此期間,匈牙利、羅馬尼亞也紛紛表示愿與聯邦德國改善關系。

圖2-1 勃蘭特的歷史性一跪
冷戰結束,兩個德國統一,德國從東西方對峙的“前線國家”轉而成為歐洲的“中心國家”,地處歐洲中心地帶,成為東西歐接觸和交流的中心場所,德國又是歐洲的經濟大國,因而也提高了德國的歐洲地位和國際地位。但是,德國如果要發揮大國作用,不僅要拉住西歐國家,而且還要拉住東歐國家,甚至成為東歐國家在國際事務中的代言人。正是在這樣的歷史條件下,德國才力促歐盟東擴,東擴至俄羅斯邊界。
根據《羅馬條約》規定,任何一個歐洲國家都可以申請加入歐共體,只有歐共體成員國一致同意才能接納新成員國。1958~1972年歐共體6國經濟增速超過美國,顯示其巨大優勢。1973年1月1日歐洲經濟共同體(簡稱歐共體)第一次擴大,正式接納英國、愛爾蘭、丹麥為歐共體成員國。1981年1月1日歐共體第二次擴大,吸收希臘為正式成員國。1986年1月1日第三次擴大,西班牙和葡萄牙加入歐共體。1995年1月1日歐共體第四次擴大,瑞典、芬蘭和奧地利正式加入歐共體/歐盟。2004年5月1日愛沙尼亞、拉脫維亞、立陶宛、馬耳他、塞浦路斯、波蘭、斯洛伐克、斯洛文尼亞、捷克和匈牙利10國加入歐盟。羅馬尼亞和保加利亞于2007年1月1日加入歐盟,克羅地亞于2013年7月1日入盟。歐盟現有成員國為28個,涵蓋了歐安會大部分成員國。從政治上看,歐盟努力東擴,把中東歐國家納入歐盟有助于西歐國家達到其長期追求的“聯合歐洲”的目標。從經濟上看,歐盟仍是世界上最大的經濟體,其國內生產總值達到17.6萬億美元,比美國高出10%。歐盟東擴可以給德國帶來更大的市場機會,進一步擴大出口,增加國內就業。德國是一個出口貿易大國,德國出口的一半以上進入歐盟市場,德國的GDP中的1/3依靠出口,為出口工作的就業人數占總就業人數的20%。德國經濟總量占歐元區的1/3,故力促歐盟東擴是德國對外政策的主要任務之一。
1993年在德國支持下,歐盟在丹麥哥本哈根峰會上通過了《哥本哈根入盟標準》,規定要達到三個標準才能加入歐盟。這三個標準是:政治上,候選國必須擁有穩定的政治體制、民主和法治、保護人權、尊重和保護少數民族;經濟上,候選國必須擁有運轉良好的市場經濟體制,并能抵抗來自歐盟統一大市場的競爭壓力;法律上,要求加入歐盟的國家必須遵守歐盟已有的一切法律法規。2010年12月建立的歐洲外務局,實際上就是歐盟的“外交部”,其編制將達到7000人,并將在全世界絕大多數國家設立大使館。2012年3月1日歐盟吸收塞爾維亞為歐盟候選國。拉脫維亞于2014年1月正式加入歐元區,成為歐元區第18個成員國。歐元貨幣雖然存在這樣那樣的缺陷,但仍有生命力,其一躍成為世界第二大貨幣,目前僅次于美元。
2008年爆發的全球金融和經濟危機催生了歐元區主權債務危機,危機從歐元區的邊緣國家蔓延到核心國家,動搖了歐洲的根基。主權債務危機已經證明,歐元區需要制定一項共同的財政政策,創建一個共同的財政部,應給予歐洲央行更大的權力,讓它承擔更大的風險。因此,批準更加嚴格和嚴密的《穩定公約》,對于實現進一步一體化也必不可少。2012年5月19日G8集團政府首腦在美國戴維營舉行峰會,討論采取何種辦法應對危機、振興經濟成為本次峰會的重點,會后發表了《戴維營宣言》。《戴維營宣言》還討論了糧食安全、阿富汗經濟、中東地區形勢、敘利亞問題、伊朗核問題、朝鮮核問題等。
目前歐盟正面臨著財政緊縮還是刺激增長的問題之爭。2012年5月,德國工業重州北萊茵—威斯特法倫州舉行選舉,總理默克爾的基督教民主聯盟黨敗北;2013年1月20日德國第二大州——下薩克森州議會選舉,執政達10年之久的基民盟和自民黨丟失大權,反對黨社會民主黨和綠黨勝選入主州政府,這不啻是給希冀蟬聯下屆聯邦總理的默克爾潑了冷水。法國大選中薩科奇總統的保守黨失敗,主張擴大消費增加就業的社會黨奧朗德獲勝登上總統寶座,強烈震動了歐洲政壇,這無疑使默克爾總理在2013年德國聯邦議會大選中爭取連任第三屆德國總理的期望受阻。歐洲面臨著非傳統安全問題的挑戰,國際反恐怖主義任務嚴重,應對全球氣候變化任務艱巨,重振經濟刻不容緩。這些都是默克爾面臨的挑戰。
希臘債務危機,導致擠兌銀行風潮。數據顯示,比利時、法國和意大利的銀行儲戶也紛紛從銀行提款,歐元出現了所謂“緩慢的”銀行擠兌風。2011年法國農業信貸銀行和巴黎國民銀行各自流失達300億歐元。西班牙巴塞羅那市中心的大銀行(BANKIA)大門前上千人排隊,要求從銀行取款,但銀行已無現金可取。自2010年初以來,希臘銀行流失的存款達720億歐元,比利時兩家銀行存款流失超過1200億歐元,法國銀行900億歐元,意大利300億歐元。希臘的危機尤為嚴重,希臘是否退出歐元區成為一個嚴峻的考驗。在應對希臘債務危機的問題上,有兩種主流觀點,即“輸血”和“緊縮”。現實表明,希臘國內經濟不斷萎縮。“財政緊縮、信貸緊縮、需求緊縮”使希臘留在歐元區的成本并不比退出歐元區要低。
預計2014年歐豬五國(PIGS)的經濟狀況會有所改善,經濟數據會有增長,愛爾蘭已退出救助項目,于2014年1月7日重返債券市場,第一次拍賣了10年期債券。2010年愛爾蘭經濟危機后,其歐洲伙伴國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向愛爾蘭提供了為期3年總額高達675億歐元的緊急貸款,于2013年12月到期,愛爾蘭不僅償還了債務,而且還積攢了200億歐元現金,足以支付到2014年的賬單。西班牙在2013年第3季度已擺脫經濟衰退,展望2014年會有0.7%的增長率。
債務危機的嚴峻性暴露出歐元區內部經濟結構的致命弱點——長期存在的嚴重結構失衡。人們不禁要問:歐盟經濟靠什么競爭來支撐?德國經濟在這次債務危機中之所以能挺立不倒,靠的是能生產第一流的產品。德國的機械制造、化工、納米技術、環保技術等均居世界領先地位,環保技術貿易額占世界總貿易額的1/6,環保產品在世界市場上占近1/5。德國連續6年保持世界第一出口大國地位,靠的是質量和信譽。德國產品的競爭力一直走強,法國、意大利和西班牙競爭力大幅下降,反襯出德國的競爭力和生產效率,德國在歐洲的市場份額得到了擴大。
作為歐元區內首富,德國對希臘不能袖手旁觀。據報道,希臘于2015年開始還需要第3輪援助。迄今,希臘已獲得了2150億歐元的援助,但希臘的經濟前景仍表現暗淡,政府負債占其GDP的180%,失業率居高不下,高達27.6%,是歐元區平均失業率的兩倍之多。但希臘政府還在積極努力采取措施,如減少開支,已緩和了對市場的壓力,穩定了市場信心。希臘經濟已與歐盟經濟緊密聯系在一起,為了歐元區穩定,歐元區其他國家也應拉希臘一把,以達到相對的共同富裕,歐盟才能穩定,才能在世界事務中作為一極發揮作用。
三 德國的德國
德國作家托馬斯·曼曾撰文談到了德國歷史的基本矛盾,即德國屬于古老西方文化和社會的一部分,卻走上了一條與西方鄰國截然不同的政治發展之路。和英國、法國相比,德國很晚才成為一個民族國家,實行民主制的時間更晚。聯邦德國的憲法就是這種經驗學習的結果。德國前總統理查德·馮·魏茨澤克(Richard von Weizs?cker)認為,1990年10月3日具有歷史性意義,因為這一天德國才第一次在西方民主的框架內找到了自己永恒的位置。
1951年12月6日,阿登納在英國倫敦皇家國際事務研究院發表了一篇題為“當代問題中的德國”的演說,深入分析了德國的歷史。他比較了英國和德國的發展史,并從中得出結論,英國的“民主是其歷史不間斷地發展的成果”,這種民主被視為“一種無可置疑的國家和社會體制”。阿登納認為,德國歷史上也出現過“具有類似可能的美妙萌芽,特別是在各個城市中”。“然而隨著德意志民族神圣羅馬帝國逐漸解體,領土國紛紛誕生,各邦之間權力爭奪阻礙了民主理念的發展以及民主機制的建立。直至19世紀初,德國才開始萌發新的政治意識。這種對自由國家體制的追求理所當然地和民族統一的愿望融為了一體。民眾的愿望促成了1848年的第一屆德國人民民主代表大會,然而大會沒能組建起一個民主的德意志帝國。這為德意志民族帶來了災難性的后果。1871年德意志帝國建立以后,非但沒有實現民族自由,卻為追逐權欲的民族主義提供了溫床。這種觀念不斷激化,加上一戰之后的社會困境,納粹主義終于產生,給全世界,尤其是德國帶來了難以言喻的災難。”以上寥寥幾句不僅體現了阿登納對德國歷史觀點的看法,而且揭示了“德國特色道路”的核心含義。“德國特色道路”并不是要暗示德國與其他西歐大國之間存在巨大差異,它強調更多的是德國與西歐以及北美國家在社會和文化上的共同點,以期在這種背景下突出德國政治發展的特性,尤其是德國集權制的悠久傳統。
身為聯邦德國第一位總理,阿登納認為未來的德國不會成為一個松散的民族聯邦,政治上在東西方陣營之間搖擺不定,因而只能走“特色道路”。阿登納并不希望德國走到這一步。“自始至終,歐洲都需要統一起來”,阿登納在回憶錄中提到1954年夏天歐洲防御共同體以失敗告終時這樣寫道,“聯邦德國和統一之后的德國必須要與西方保持聯盟關系”。這正是阿登納的政治路線,這一路線基于他對局勢的判斷,他認為,在東西方之間搖擺不定的德國遲早會讓蘇聯成為歐洲的霸主。
對于西方是否(還)是一個價值共同體這一當今經常討論的問題,從弗蘭克爾這些思考中我們也能得到一個辯證的回答:西方是一個價值共同體,它在從共同價值派生的政治論斷上存在爭論,且必須爭論。西方價值受到了跨大西洋色彩和經驗的影響,同時也和所有歷史現象一樣不斷發展。當人們將西方和其他社會文化進行比較時,西方的共同點表現得尤為明顯。在政治文化上,歐盟國家和美國有著許多自己的特點。值得欣慰的是,這些國家都會為了強調集體“身份”而標榜自己與其他地區的差異。
歐盟和美國也不需要第三方來認可它們的共同點。它們有理由、有必要維護西方的價值和機構不受任何攻擊和威脅,并盡可能地宣揚它的影響。然而如果某種政策意圖強制性地推廣西方價值觀和生活方式,則注定會一敗涂地。歷史上,德國政體在專制和民主之間搖擺。魏瑪共和國是德國歷史上首個民主政體,但缺乏民主政治的基礎,成效不大。而后被改造成以希特勒獨裁為特征的專制國家,為追求“生存空間”而發動了戰爭。此后,兩個德國分別成為美蘇兩大對立陣營的成員,聯邦德國與民主德國分屬不同的陣營。兩個具有對立政治取向的德國并存。對于第二次世界大戰后的歐洲國家來說,民主須是民族國家政治生活的基本原則。這對于德國來說恰恰是挑戰。德國不是如法國和英國那般的民族國家,它先天就缺乏實行民主政治的條件。戰勝國一致要求德國去納粹化,防止軍國主義死灰復燃,迫使整個德意志民族進行了徹底的批判式的自我反思,迫使他們在西方國家強制實行的“再教育”的道路上,不得不為所有那些以整個民族的名義犯下的罪行贖罪。沒有這樣一種前提,民主制度是難以在聯邦德國這片土地上真正建立起來的。通過基本法所肯定的“人的尊嚴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憲法形式,非納粹化以及德國戰后民主制度的建立,才替代了德意志歷史上從來沒有經歷過的一場徹底的民主革命的勝利。德國與整個歐洲各國的政治制度頭一次變得完全相似了。
(一)德國吸取歷史教訓,走出德意志帝國的陰影
德國是兩次世界大戰的發動者,背負著沉重的歷史包袱,歷史教訓嚴重,在歐洲各國,特別是在其鄰國中的信任度很低。人們普遍擔心會出現“第四帝國”。歐洲人的“恐德病”由來已久,尤其法國人的恐德心理更重。早在17世紀中葉,法國首相黎塞留即明確宣稱“德國弱,法國才能強”。先是拿破侖橫掃德意志諸邦,而自1870年普法戰爭法國戰敗后到1945年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的75年間,兩國三次大規模交戰,法國都處于下風,三次遭受德意志鐵蹄的蹂躪和屈辱。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后很長時間內,法國各界對德國普遍抱有嚴重不信任感和戒備心態。統一后的德國的面積為35.6545萬平方公里,小于法國;人口達到7950萬,為歐洲(俄羅斯外)之最,是歐洲的一個經濟大國。德國的經濟總量占歐元區經濟總量的1/3。據同創同德網2012年6月8日報道,2007年德國出口額為13330億美元,德國對歐盟出口占德國出口總額的64%,對歐元區出口占42.8%。德國不敢走特殊道路,不能執西歐聯合之牛耳,而歷史經驗又證明,西歐聯合離開法國也毫無前途,因此科爾政府和過去德國歷屆政府一樣,十分重視改善德法關系,形成“波恩-巴黎軸心”共同推動西歐聯合的發展。正如英美關系是傳統的特殊關系一樣,戰后以來的德法關系也是特殊關系,雙方都把對方放在最重要的外交位置上,兩國首腦上臺后的首次出訪都是到對方國家。
英國首相撒切爾夫人曾說,德國將在歐洲占支配地位,英國的任務就是要防止發生這種情況。為了消除西方,特別是歐洲國家對德國的疑慮,當時的阿登納政府執行一邊倒(向西方)的政策,認為,只有依靠西方大國,德國才能求得統一。科爾政府執政以來,在德法兩國密切配合和推動下,恢復了西歐聯盟的活動,解決了共同體內部長期爭吵不休的英國農業回扣問題,通過歐洲政治合作條約草案和修改羅馬條約的建議,吸收西班牙、葡萄牙為歐洲共同體新成員國,提出并開始實施“尤里卡”計劃,促進歐洲科技合作,把西歐聯合推進到一個新的發展階段。
積極改善和發展與東歐各國及蘇聯的關系。據報道,當時德國人捐款380萬馬克給蘇聯人過冬,西柏林將儲存的價值5億馬克的食品運往蘇聯進行救濟。阿登納稱,與蘇聯建交是一種特殊的例外,蘇聯是四大戰勝國之一,對德國統一負有責任。1955年6月7日蘇聯通過其駐法國大使館建議阿登納訪問莫斯科,就兩國建立外交關系和經貿關系進行談判。雙方經過艱苦談判就兩國建交條件達成一致,即蘇聯同意釋放9626名德國戰俘,對德國東部邊界即奧德-尼斯河邊界各自保留自己的意見。科爾政府外交政策的戰略目標是:德國統一以及應對世界戰略格局的多極化。主要做法是:推動西歐聯合,加強對美關系,對蘇以抗求和,促進兩德對話、合作,重視對日關系,發展同中國的全面合作。科爾政府強調,蘇聯的擴張性是對西歐的嚴重威脅,主張對蘇聯采取強硬態度,實現力量均勢是防范蘇聯、確保歐洲地區穩定與和平的最可靠辦法,按計劃在聯邦德國土地上部署美國的潘興Ⅱ導彈和巡航導彈,實現歐洲戰區戰術核力量的大體均衡。與此同時,科爾政府堅持與蘇聯進行政治對話,促成美蘇首腦冰島會晤,以緩和東西方關系。在德蘇兩國關系上,科爾、根舍外長一再強調恪守已簽訂的一系列東方條約,承認歐洲戰后邊界現狀,多次聲明對蘇聯、波蘭等沒有領土要求。蘇聯與聯邦德國建交后,東歐國家也紛紛向聯邦德國投送秋波,表示愿意和聯邦德國實現關系正常化。德國統一后歐洲中心向東轉移,德國成為主角,人們也看到德國的大國意識日益增強,開始要求在歐盟中維護德國的國家利益,提高德國在歐洲和在世界上的發言權。
德國外交政策的最重要的兩個指導原則是“不要再有戰爭”和“不要再有奧斯維辛”,這是在歷史教訓的影響下形成的。在這兩個標準之上總結出的阿登納外交政策上的西方一體化,最終成為德國政治外交文化的宗旨。
這促進了德國與西方國家實現經濟、政治一體化,以及安全政策一體化。德國加入了西方的價值共同體(歐盟)和北約組織。
隨著德國統一后外交正常化,德國竭力謀求大國地位,要求成為聯合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至少希望成為同英、法平起平坐的不屬單獨一極的“正常”國家。用“克制文化”來指導聯邦德國的外交政策。簡單綜合一下聯邦德國外交政策的策略原則,不難發現,其中貫穿著一條價值的紅線,那就是“克制文化”。無論是“人在屋檐下,主動低下頭”,還是不當出頭的椽子;無論是盡量適應占領國的利益,還是在美法關系中保持中立,都是受這一紅線牽動的。甚至當1994年克林頓在柏林呼吁聯邦德國承擔起新的世界領導責任時,聯邦德國的“克制文化”仍然占主導地位。強調“克制文化”對聯邦德國,對德意志民族都具有特別重要的意義:放棄領導要求,把間接行動作為指導原則。德國嘗試,避免追求單純的國家利益,而是通過國際組織以及和伙伴國共同行動來實現目標。
而且德意志民族也很好強,不甘居人之下,加上歷史上法西斯分子灌輸的“優等民族”和“超人”意識,德國也確實有那么不小的一部分人頭腦膨脹、行為傲慢。如果不無時無刻地讓他們“克制”一點,就不知道會闖出什么禍來。因此提倡“克制文化”既有戰術上的意義,也有戰略上的作用。從科爾政府單獨率先承認克羅地亞和斯洛文尼亞的獨立,到施羅德政府大膽突破海外派兵的禁忌,不甘心做美國的“小伙伴”,積極開展“穿梭外交”推動中東和平進程,斡旋伊朗核危機,再到默克爾政府對積極謀求聯合國安理會常任理事國席位的堅持,統一后的德國外交上更加自信。
在冷戰時期,由于德國的戰敗國身份,且當時的聯邦德國的國防政策是納入北大西洋公約組織的威懾戰略之中的,因此聯邦德國在軍事上一直采取“自我約束”的對外政策。基本法第82a條第二款規定:除防御之外,德國可在基本法明確允許的范圍內派遣武裝部隊。但基本法并未對允許的范圍和程序做出明確規定,因此聯邦德國向海外派兵始終是一個禁區。統一后的德國致力于參加聯合國的維和行動。1991年以來,德國已經派遣超過15萬名聯邦國防軍士兵,3500名警察和1000名文職專家參加了國際和平使命。統一后德國外交的一個重要轉變就是超越“克制文化”的羈絆,逐步向海外派兵,然而它同時也難以擺脫諸多困擾:歷史重負的困擾,納粹德國犯下的滔天罪行罄竹難書。因此,德國大舉向海外派兵的政策也不言而喻地受到歷史重負的困擾。
2002年4月,執政黨和在野黨就有關聯邦國防軍是否派兵中東展開了激烈的爭論。爭論的導火線是此前施羅德提到有關派兵參加中東地區軍事行動的想法。當時的在野黨——基民盟的主席默克爾原則上認為可以派兵,不過她認為派兵只是漫無邊際的想法罷了,并非上策。而時任聯盟黨總理候選人、基社盟主席施托伊伯則明確表示反對這一想法。當時擔任綠黨議會黨團主席的米勒女士(Kerstin Müller)則要求馬上停止這場“莫須有”的辯論,應該在菲舍爾外長“七點計劃”的基礎上尋找政治解決沖突的途徑。該計劃旨在有步驟地解決巴以沖突,實現中東和平,它要求沖突各方放棄暴力,互相承認生存權利,計劃在結束巴以之間的最終地位談判后,實現以色列和阿拉伯國家的關系正常化。法蘭克福猶太人社區主席科恩(Salomon Korn)則認為,即使有聯合國授權也無法想象德國人派兵以色列,“那種德國士兵可能向以色列人開槍的設想簡直就是駭人聽聞”。聯邦國防軍存在人數困擾,統一后聯邦國防軍的數目銳減,現有183828名士兵的聯邦國防軍最多只能向國外派遣10000名左右的士兵。與此同時,聯邦國防軍自身的問題也逐漸暴露出來:武器裝備的落后,尤其是缺乏易于空運和海運的輕型裝備,使海外派兵無法適應快速變化的形勢。為了適應新的任務,聯邦國防軍必須對武器裝備和自身體制進行重大調整和改革。同時,由于派駐地區自然條件的惡劣以及士兵身體條件和精神準備不足,士兵還要面臨死亡的威脅。例如2003年6月,駐阿富汗德國士兵中有4名戰士死于自殺式爆炸襲擊,29名士兵受傷。此外,士兵還要面臨來自家庭的壓力。聯邦國防軍海外派兵政策還在一定程度上有悖于依靠非武力的方式(如協調、對話、談判等)解決沖突的“文明力量”理念。戰后德國的反戰情緒一直高于其他歐洲國家,德國也由此成為歐洲和平主義運動的始發點之一。尤其是經歷過學生運動和“新社會運動”的那代人已經成為德國社會的中流砥柱。和平、反戰的理念早已深入人心。2002年10月31日,當造價7億歐元的德國海軍薩克森(Sachsen)級防空型護衛艦(F124型)交付使用時,德國和平運動的一位發言人批評說,“德國海軍的擴軍導致其他民族受到世界范圍內長期的威脅,并讓人聯想到威廉帝國和希特勒法西斯時期的不光彩的傳統”。
(二)統一后德國政治家和學者對德國定位的思考和爭論
托馬斯·里斯(Thomas Risse)提出了德國國家認同的三個概念,也就是歐洲導向、外交多元化和文明國家。對于統一后德國外交的走向,國際理論界三大主流范式——新現實主義、新自由主義和建構主義一直有著不同的解釋和判斷。新現實主義者堅持德國應繼續以國家利益和大國權利政治為導向;而新自由主義者則認為,“相互依存”的國際政治體系使民族國家的行為能力受限,德國政府應致力于在多邊主義的框架內尋求合作;建構主義者認為社會結構和行為者之間有相互建構的關系,強調社會共同的規范和理念。統一后德國的外交政策是以延續為主,但排除以追逐權力為導向的政治。
統一后的德國稱得上是歐洲的真正大國,它的發展方向引起政治界和學術界的廣泛關注和爭論。這些爭論主要表現為以下三個方面。
首先,統一后的德國依然是西方“大家庭”中的一員,否定推行以德意志民族利益為主導的單邊的外交政策。據日本《讀賣新聞》和蓋洛普民意測驗機構于1990年4月底5月初對兩個德國舉行的民意測驗結果,71%的東德人不希望德國統一后加入北約,贊成中立的人達80%;西德有34%的人反對加入北約,53%的人贊成中立。多數學者認為,德國統一后仍然屬于西方,仍然留在歐盟和北約,德國只有和西方結盟才能發揮更大作用。統一后的德國是“歐洲的德國”,而不是“德國的歐洲”,以釋除歐洲鄰國及西方盟國對德國的質疑。德國領導人甚至保證,統一后的德國“絕不會出現德意志民族的單干和民族問題的中立化解決”,(Kein deutscher Sonderweg)
并明確提出“絕不再”(走特殊道路),“絕不單干”(Nie allein)
的口號。德國著名政治學學者錢皮(Ernst -Otto Czempiel)教授強調“聯盟的共同利益”,強調世界政治結構已發生重大變化,不再是用軍事武力的占有、瓜分權力和勢力范圍的世界。
錢皮教授于2000年在他的一篇文章中指出,由三個重要因素決定德國未來的外交政策,這三個因素:一是深化歐洲政治聯盟,繼續歐盟東擴;二是在大西洋聯盟中必須具有政治指導機制,防止聯盟解體,平衡美國的優勢;三是把歐盟與俄羅斯的合作機制化,必須重新致力于歐洲安全與合作組織的建設,其中歐洲聯盟深化與擴大是德國在21世紀外交政策的首選任務。擴大和深化本是一個矛盾的兩個方面。新加入歐盟的成員國,它們的政治體制不完全相同,經濟發展水平參差不齊,人民的生活水平更是高低懸殊。
其次,統一后的德國融入歐洲大家庭,融入國際社會,推行合作、維護共同利益、多邊主義的外交政策。默克爾總理和其前任施羅德總理一樣,堅持廣泛的國際合作和多邊主義的政治理念。他們多次表示,德國要避免單獨行動和追求特殊道路,單邊主義會讓德國陷入外交孤立,德國的國家利益只能通過同其他國家密切合作才能實現。
德國資深外交專家施瓦茨(Hans-Peter Schwarz)教授認為冷戰的結束使德國以“中心大國”的身份重新回到世界舞臺。埃朗根大學歷史系教授朔爾根(Gregor Schollgen)認為德國重又成為“歐洲大國”。該校教授喬治·雪爾根(Gregor Schoellgen)主張“德國回歸世界舞臺”。特里爾大學教授毛爾等人甚至認為德國將因此被潛在地“邊緣化”。毛爾教授等展開的“文明力量”(Zivilmacht)研究,認為促進國際關系文明化,“文明力量”也要追求國家利益,只是這種國家利益受到價值、規范的直接影響并是集體學習過程的結果。他在發表的《文明力量聯邦德國》文章中指出,冷戰經濟、經濟全球化和國際關系相互依存的加強、國際關系中現實主義理論及其主張,使以民族國家為主導、以追求權力和國家利益為目標、以國家實力(主要是軍事遏止和威懾等)為手段,已經不適應新的時代要求了,必須有新的理念,即要從國際、國內政治的整體性出發,推動國際政治的文明化進程。毛爾教授認為,國際政治文明化進程的主要標志是:禁止在國內和國際政治中威脅和使用武力,國際關系法治化,支持國際機構民主化,創造公正合理的國際新秩序。前總理施羅德于1999年2月跨大西洋會議上曾經指出,“德國仍然是一個可以信賴的伙伴,德國的歷史責任使它不得不用所有必要的手段,防止大規模屠殺”
。
此外,統一后的德國憑借自身強大的經濟實力,希冀在國際上也擁有相匹配的政治影響力,這就需要突破德國《基本法》的限制。德國前總統魏茨澤克呼吁結束安全政策方面的“搭便車”時代。德國積極派兵到阿富汗參加聯合國的維和行動。“9·11”事件之后,德國立即承諾可派出4500名國防軍參加阿富汗反恐。目前德國已在巴爾干、阿富汗、非洲之角等世界各地派出了10000名軍人參加維和及反恐行動。德國突破了《基本法》中不得向北約地區以外派兵的規定而走向世界。德國向海外派兵在國內也引起廣泛爭論,使德國成為歐洲和平主義運動的始發地之一。2002年10月31日,德國海軍薩克森(Sachsen)級防空型護衛艦交付使用時,和平主義一位發言人批評說,“德國海軍的擴軍導致其他民族受到世界范圍內的長期威脅,并讓人聯想到威廉帝國和希特勒法西斯時期的不光彩的傳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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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德國積極擴大在第三世界國家的影響。20世紀六七十年代,隨著大批第三世界國家進入聯合國,聯合國本身及世界形勢的變化和發展,西方發達國家不得不認識到第三世界對它們的經濟和政治的影響。第三世界國家一向是德國的重要原料來源國和產品銷售地,大約40%的原料來自這些國家,15%的產品出口到這些國家。1978年1月3日,施密特政府在答復社會民主黨和自由民主黨議會黨團一項提案中說:聯邦德國在加入西方陣營,并安排好同東方國家關系之后,應該不失時機地承擔起它在聯合國所負的責任,推行一種“面向南方的政策”,一種“第三世界政策”,向第三世界國家提供發展援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