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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勿吉的對外擴張

強大起來了的勿吉開始對外擴展勢力。早期勿吉的領域,向東是大海,已無擴展的余地;向北是荒涼苦寒之地,缺乏吸引力,遂主要向南、西南、西三個方向發展。

一 占領北沃沮

沃沮是東北地區古老民族之一,屬穢貊族系。據《后漢書》和《三國志》載,兩漢時期的沃沮有東沃沮、南沃沮、北沃沮三種稱謂,似乎沃沮分為三部分。但事實上,東沃沮有時候指的是整個沃沮,有時候指的是南沃沮,不存在一個并立于南、北沃沮的東沃沮。沃沮只有兩個,即南沃沮和北沃沮。南沃沮的位置史籍記載比較明確,“在高句麗蓋馬大山之東,東濱大海,北與挹婁、夫余,南與穢貊接。其地東西夾,南北長,可折方千里。土肥美,背山向海,宜五谷”。范曄:《后漢書》卷八十五《東沃沮傳》,第2816頁。蓋馬大山即今朝鮮蓋馬高原,在蓋馬高原以東,且“東西夾,南北長……宜五谷”,則只能是今朝鮮咸鏡南北道沿海的狹窄平原。《新唐書·渤海傳》稱渤海國以“沃沮故地為南京,曰南海府”。而渤海南京正在這一帶,又證明此判斷無誤。對于南、北沃沮的關系,林沄有不同的看法,他認為:“全體沃沮人因居住地在東方而統稱東沃沮,其南部被稱為南沃沮,而其北部某一特定區域被稱為北沃沮。”林沄:《論團結文化》,《北方文物》1985年第1期。就是說沃沮只有一個,不存在分立的南、北兩沃沮。不過,從《后漢書》和《三國志》中東沃沮和北沃沮同時出現,分別敘述的情況看,沃沮有南北之分是清楚的。而關于北沃沮在哪里,特別是其與挹婁的相對位置則須探討一番。

《后漢書》載,“北沃沮一名置溝婁,去南沃沮八百里”。那時1里相當于現在的0.6~0.7里,而且這個“八百里”也不可能是今天我們在地圖上量出來的直線距離,所以北沃沮當在今朝鮮咸鏡南北道沿海平原以北400~500里的地方。

考古發掘證明,以今黑龍江省東寧縣團結遺址為代表的團結文化即是北沃沮人遺留的文化。

團結遺址位于東寧縣大肚川鎮團結村,緊鄰中俄界河瑚布圖河的支流大肚川,西北距縣城16公里。該遺址最早發現于1972年,1977年由黑龍江省文物考古工作隊和吉林大學考古專業聯合進行了發掘。出土了豐富的陶器,也有一些鐵器,骨、角、蚌器較少,還清理出若干房址。“屬于團結文化的遺址,還有東寧大城子、汪清新安閭上層、琿春松亭、延吉大蘇等處。蘇聯境內濱海地區南部的克羅烏諾夫卡文化和團結文化屬于同類遺存……(團結類型文化)已知的分布地域包括圖們江流域、綏芬河流域,以及蘇聯的濱海地區南部”。該文化的年代“約當公元前5世紀至公元1世紀”。譚英杰、孫秀仁、趙虹光、干志耿:《黑龍江區域考古學》,第53頁。匡瑜認為團結文化是北沃沮文化,匡瑜:《戰國至兩漢的北沃沮文化》,《黑龍江文物叢刊》1982年第1期。林沄雖然不認為有南北沃沮之分,但也認為團結文化是沃沮文化。林沄:《論團結文化》,《北方文物》1985年第1期。筆者贊同此說。因為團結文化的陶器有相當數量的豆,而且品種多,有高圈足淺盤豆、柱把豆等。譚英杰、孫秀仁、趙虹光、干志耿:《黑龍江區域考古學》,第50頁。《三國志·挹婁傳》明確記載,“東夷飲食類皆用俎豆,唯挹婁不”。說明它不是挹婁的,高句麗的直接統治區遠沒有到過這里,再證以上文提到的《后漢書》關于北沃沮與南沃沮相對位置的記事,則只能是沃沮的,確切地說是北沃沮的。就是說,北沃沮分布在圖們江流域、綏芬河流域,以及俄羅斯濱海地區南部。

北沃沮與高句麗為鄰,高句麗幾次武力征伐之。《三國史記》載,高句麗東明圣王十年(前28)“冬十一月,王命扶尉猒伐北沃沮,滅之。以其地為城邑”。〔朝〕金富軾:《三國史記》卷十三《高句麗本紀第一·始祖東明圣王》,吉林文史出版社,2003,第176頁。

但史家對此多表疑問,認為公元前28年時,高句麗還是一個剛剛建立的小酋邦,自己立足尚成問題,不可能滅亡北沃沮,滅亡北沃沮當在以后。張博泉認為在高句麗太祖大王四十六年(96)之前,張博泉:《東北歷代疆域史》,吉林人民出版社,1981,第32頁。李強認為在公元56年高句麗滅東沃沮時。李強:《沃沮、東沃沮考略》,《北方文物》1986年第1期。這當然有一定道理,可備一說。但筆者認為,盡管存在疑問,只要沒有確切的證據,還是暫且遵從史料為好。

北沃沮并非此后一直處于高句麗的統治之下。《后漢書》和《三國志》說沃沮或東沃沮因國小力弱,被迫臣屬于高句麗,而高句麗又遇之甚苛,指的都是南沃沮,因為二書文中又都提到北沃沮,有北沃沮常遭挹婁人侵擾的記事,卻沒有任何北沃沮臣屬于高句麗的記事,說明后漢到三國時北沃沮并不在高句麗的控制和保護之下。《三國史記》卷十四《大武神王》也載,就在高句麗滅亡北沃沮58年后的高句麗大武神王十三年(30),“秋七月,買溝谷人尚須,與其弟尉須及堂弟于刀等來投”。北沃沮又名置溝婁,此買溝谷應當是置溝婁的異寫,所以尚須等人應該是北沃沮人。從文義上看,尚須等人是從北沃沮叛投高句麗的。這說明此時北沃沮并不是,至少不完全是高句麗的附庸,很可能二者是敵對的關系。因為依常理看,附庸國的臣民叛逃不大可能往宗主國逃,更可能往敵對國家逃,那樣才能得到有效的保護。北沃沮雖然遭受過高句麗的軍事打擊,失去過主權,但并沒有像南沃沮那樣長期做高句麗的附庸,而是很快恢復了獨立與主權。它受到的侵擾主要來自勿吉。

勿吉占領北沃沮這一過程在挹婁時期就已經開始了。要談挹婁對北沃沮的侵擾,先要弄清楚二者地理位置的關系。史料對這個問題有相互矛盾的記載。《后漢書·東沃沮傳》載,“東沃沮在高句麗蓋馬大山之東,東濱大海,北與挹婁、夫余,南與穢貊接。其地東西夾,南北長,可折方千里。土肥美,背山向海,宜五谷”。《三國志》也有大致相同的記載。從文中所說的在蓋馬大山之東,地形是東西狹,南北長,背山向海的情況看,這個東沃沮是位于今朝鮮咸鏡南北道沿海的南沃沮。南沃沮以北應當是北沃沮,但這里卻說它北與挹婁接。同樣是《后漢書》和《三國志》,在提到北沃沮時又都說它“界南接挹婁”,似乎挹婁在北沃沮之南。更加不可理解的是,《后漢書·挹婁傳》又說挹婁“南與北沃沮接”,分明挹婁在北沃沮之北。到底誰在南誰在北,確實讓人摸不著頭腦。對于這些矛盾,楊保隆認為挹婁不可能在北沃沮之南,“《后漢書·沃沮傳》的‘南與挹婁接’的‘南’字系衍文無疑”。楊保隆:《肅慎挹婁合考》,第143頁。這種可能性或許是存在的,但筆者認為,還有另一種可能,應該更接近事實:北沃沮的南和北都有挹婁。因為沃沮是以農業為主的民族,史料上說他們“善田種”范曄:《后漢書》卷八十五《東沃沮傳》,第2816頁。,他們占據的都是河谷或沿海的平原宜農地區,沃沮遺址出現的朝鮮東海岸狹窄平原、圖們江和綏芬河谷地、俄羅斯濱海地區南部都是這樣的地區。而挹婁是兼營漁獵業和農牧業,除河谷宜農區外,崇山峻嶺也是他們生活的好地方,所以在他們向南的最初移動中,逐步占有了除北沃沮人居住的河谷和平原外的長白山北麓廣大的山岳地區,當然也包括南北沃沮之間的山岳地區。對北沃沮來說南邊和北邊都是挹婁人的領地。這樣,史料中說南沃沮“北與挹婁接”,北沃沮“界南接挹婁”,以及挹婁“南與北沃沮接”就都可以得到合理的解釋,都是對的,并無矛盾,只是敘事的角度不同。當然,與從事農業的沃沮人相比,挹婁人的流動性很大,而且,當時南、北沃沮間的長白山北坡地區地廣人稀,挹婁人有一部分在此生活,也只是占據了幾個地方,不可能完全控制這一地區,在大部分時間,這一地區的大部分地方并沒有被哪一方嚴密地控制著,南、北沃沮間除了挹婁人活動的幾個地方外應該是通行無阻的。

挹婁人對北沃沮的侵擾是經常性的。《后漢書·北沃沮傳》載,“挹婁人喜乘船寇抄,北沃沮畏之。每夏輒于巖穴,至冬船道不通,乃下居邑落”。這種侵擾雖然不是毀滅性的,但長此以往,大大消耗了北沃沮人的實力,加劇了其衰落的速度。到了南北朝時期,勿吉代替挹婁成了肅慎系的稱謂。勿吉“其人勁悍,于東夷最強,言語獨異。常輕豆莫婁等國,諸國亦患之”。魏收:《魏書》卷一百《勿吉傳》,第2220頁。被勿吉所輕的“豆莫婁等國”中就包括北沃沮。北沃沮的土地逐步被勿吉完全占有了。

勿吉什么時候占據了北沃沮的土地已無法確知,但可以考證出一個大致的時間段。

《晉書·夫余傳》載,夫余國“至太康六年(285),為慕容廆所破,其王依慮自殺,子弟走保沃沮”。這里提到的沃沮當即北沃沮,這是北沃沮最后一次在史籍中出現。又據《魏書·勿吉傳》載,勿吉“明年[北魏太和十年(486)]復入貢。其傍有大莫盧國、覆鐘國、莫多回國、庫婁國、素和國、具弗伏國、匹黎爾國、拔大何國、郁羽陵國、庫伏真國、魯婁國、羽真國,前后各遣使朝貢”。可見,到公元486年,勿吉周圍的諸獨立“國家”中已無北沃沮之名,所以北沃沮至晚在公元486年以前已被勿吉占據。綜合這兩條史料的記載,勿吉占領北沃沮之地當在公元285年至公元486年之間。

考古學方面也有能證實勿吉占有北沃沮的資料。代表北沃沮文化的團結文化與克羅烏諾夫卡文化的不少房址都有簡單的火炕設施,但到4~7世紀的勿吉-靺鞨時期,“炕不知去向……在俄羅斯遠東南部的民族那里,竟然出現了這樣的發展狀況,房屋建筑技術存在著明顯的倒退”。俄羅斯考古工作者分析認為,其原因是“可能與中國東北地區來到濱海邊疆區的新的、占主導地位的文化同一性有關,是靺鞨部落在遠東這個政治舞臺上積極活動的結果”〔俄〕沙弗庫諾夫:《阿烏羅夫卡古城遺址的發掘》,王德厚譯,楊志軍主編《東北亞考古譯文集》第6輯,北方文物雜志社2006年內部出版,第22頁。。就是說,沒有火炕的勿吉占有了北沃沮地區。需要說明的是,勿吉沒有統一,各個部落、各個地區發展程度和習慣不同。并不是所有的勿吉人都沒有火炕,鳳林古城就發現了火炕遺跡,只是占有了北沃沮的那部分勿吉沒有火炕。

但另一方面我們也應看到,勿吉占有了北沃沮之地后,北沃沮之民似乎并未大規模遷往他處,而是留在原地與勿吉人共同生活。北沃沮的社會發展狀況總體上要高于勿吉。勿吉人雖然通過武力占有了北沃沮之地,在房屋建造習慣等方面給北沃沮以很大影響,但北沃沮人也在社會與文化的一些方面給了入侵者勿吉人很大的影響。有學者認為,勿吉與沃沮發音非常相似,可能是同音異寫,或許挹婁人占據了北沃沮的土地,受到先進的沃沮人的強烈影響,才改稱勿吉的。因為有了勿吉的出現,沃沮就從歷史上消失了。雖然筆者不贊成這個觀點,但也可備一說。勿吉的占領使北沃沮文化融入了一定的肅慎族系的特點,如“三足器是中原古代文化的代表性器物,亦是穢貊文化的典型特征,肅慎文化遺存不見三足器,而北沃沮文化遺存也不見三足器”。董萬侖:《白山靺鞨五考》,《北方文物》1986年第2期。而這一點也從另一個方面證實了勿吉對北沃沮的占領。

通過占據北沃沮,勿吉將其東南邊界推進到了圖們江流域、綏芬河流域,一直到今俄羅斯濱海地區南海岸。其后,勿吉-靺鞨一直不斷向南擴張,勢力達到和威脅到的地方遠抵江陵一帶。對此,下文將詳述之。

二 對夫余的鯨吞與蠶食

夫余和沃沮一樣都屬古老的穢貊族系的一支,從西漢初建國到公元494年滅亡,立國近700年,是東北中部地區一支活躍的政治勢力。夫余的中心地區東晉以前在今吉林市一帶,以后則西遷至今吉林農安一帶。夫余的社會發展較早,漢代就有了較為完備的國家機器,經濟也很發達,所以早期的夫余國力強大,挹婁一度臣屬于夫余。《三國志·挹婁傳》載,“(挹婁)自漢以來,臣屬夫余,夫余責其租賦重,以黃初中叛之。夫余數伐之。其人眾雖少,所在山險,鄰國人畏其弓矢,卒不能服也”。黃初為公元220年至226年,是三國曹魏初年,從漢初到黃初大約400余年,即挹婁臣屬于夫余400余年。黃初年間是個轉折點,夫余再不能令挹婁臣服。雙方處于對峙狀態,交界大約在老爺嶺到大青山一線。此后,夫余連遭打擊。西晉太康六年(285)鮮卑慕容部攻擊夫余,“其王依慮自殺,子弟走保沃沮”。房玄齡等:《晉書》卷九十七《夫余傳》,第2532頁。后來雖然在西晉的幫助下復國,國力當然大不如前,經常受到慕容鮮卑的侵擾。與此同時,高句麗也經常攻擊夫余。據好太王碑載,好太王于公元411年率軍征夫余,致夫余“舉國駭服”。勿吉強大起來后,反過來開始攻擊夫余,逐步占領了夫余的大片土地。

勿吉對夫余是鯨吞與蠶食并用。蠶食是小規模的、經常性的,但占領的土地并不多。鯨吞是大規模的進攻,直接占有大片土地。這樣的進攻主要有兩次。

第一次在公元346年之前,具體年份不詳。《資治通鑒》卷九十七《晉紀》“孝宗穆皇帝永和二年條”載:“初,夫余居于鹿山,為百濟所侵,部落衰敗,西遷近燕,而不設備”。夫余與百濟之間隔著高句麗,百濟不可能越過高句麗進攻夫余。孫進己等認為此百濟為勿吉的百咄之誤。孫進己、馮永謙:《東北歷史地理》,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89,第89頁。筆者認為此說有道理,一來百濟與百咄音近,有容易混淆的地方,二來百咄在今哈爾濱一帶,正與夫余為鄰,南下攻打夫余有地理上的可能。而且,正如前文所述,肅慎族系之下的各民族或部族各有名號,公元346年以前正處于以勿吉指代整個肅慎族系的進程中,還沒有完成,夫余人或高句麗人不稱百咄為勿吉是合乎情理的。晉永和二年是公元346年,所以百咄部攻擊夫余當在公元346年之前。這次進攻的結果是夫余“西遷近燕”。此前,夫余的中心在今吉林市一帶,遷后的“近燕”之地在今農安一帶。卻勿吉占有了原屬夫余的吉林中部部分地區。應當指出的是,夫余雖遷都到農安一帶,卻并不意味著其傳統核心地的吉林市一帶完全丟失,西遷只是為避開勿吉的鋒芒,吉林中、南部廣大地區還在夫余手中,因為史料所載此后夫余與高句麗的戰爭、交往諸事頗多,如果吉林中、南部丟失,夫余就不與高句麗接界,夫余與高句麗之間也就不會有這些事發生了。所以,公元346年以前勿吉人的進攻,只占領了吉林市以北部分地區,夫余的基本勢力范圍還在。

2006年,考古工作者在賓縣橐離(索離)故地發掘橐離文化遺址時,同時發現了一座屬于勿吉文化的房址,正是勿吉人西進的最好說明。另外,在松花江北岸的望奎縣廂蘭頭也發現有屬于勿吉文化的遺址和器物,這也從考古學方面說明勿吉人的勢力范圍已遠至松花江以北地區。李延鐵:《黑龍江史前考古文化》,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14,第286頁。

1995年,有學者在阿城市小嶺鎮、大嶺鄉的阿什河流域及其支流海溝河發現了十余座臨河修建的山城堡寨。“在山城堡寨內均分布有穴居坑,大者有穴居坑120余個,小者有數十個。這一發現與文獻中所載的勿吉、靺鞨人‘筑城穴居’或‘筑堤鑿穴以居’的習俗完全吻合”, 王禹浪:《靺鞨黑水部地理分布初探》,《北方文物》1997年第1期。當然是勿吉、靺鞨人的遺跡,進一步證明勿吉人已經占有了夫余北部的廣大地區。

第二次發生在北魏太和十八年(494)。是年,“夫余王及妻孥以國來降(高句麗)”。〔朝〕金富軾:《三國史記》卷十九《高句麗本紀第七·文咨明王》,第232頁。為什么來降呢?這條史料沒有說明。但我們可以從另一條史料中看到原因。《魏書·高句麗傳》載,北魏正始年間(504~508),高句麗使臣芮悉弗對魏世祖說:“高麗系誠天極,累葉純誠,地產土毛,無愆王貢。但黃金出自夫余,珂則涉羅所產。今夫余為勿吉所逐,涉羅為百濟所并,國王臣云惟繼絕之義,悉遷于境內。二品所以不登王府,實兩賊是為”。可知原因是“夫余為勿吉所逐”。夫余就此滅亡,故土為勿吉和高句麗分占。芮悉弗說夫余的產金地為勿吉所占,現代的勘探結果告訴我們,吉林省的九臺、樺甸、磐石、永吉、伊通一帶是金礦主要儲藏帶,而這一帶正是夫余的中心區域,既然這一中心區域為勿吉所占,足見夫余的大部分故地是被勿吉所占,高句麗占據的是一小部分。這樣,勿吉就占據了北流松花江地區。

這一點也為考古資料所證實。一般說來,5世紀末6世紀初,分布在第二松花江以西的是西團山文化類型的楊屯二期文化,屬夫余文化;分布在第二松花江以東的是同仁文化類型的楊屯三期文化,屬勿吉文化。但在第二松花江以東的吉林市楊屯大海猛遺址發現了兩者的疊壓關系。張泰湘:《從最新考古學成就看歷史上的肅慎、挹婁人》,《東北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82年第5期;孫進己、干志耿、莊嚴:《勿吉和靺鞨的物質文化》,《博物館研究》1985年第1期。經碳十四測定和樹輪校正,該遺址為公元510年左右,而根據《魏書》推定,夫余為勿吉所逐的時間也恰在5世紀末6世紀初,說明《魏書》的記載是可信的。兩種文化的疊壓正反映了勿吉占領了夫余的這一地區。

還有另一種觀點認為,夫余的領土大部分為高句麗占去,勿吉所占只是一小部分,夫余主要是被高句麗所滅。理由有二:其一,黃金產地在今黑龍江阿城一帶,勿吉所占只是阿城一帶,高句麗說“夫余為勿吉所逐”只是為了開脫沒有依慣例向北魏貢金的罪責;其二,《新唐書·流鬼傳》載,“達末婁自言北夫余之裔,高麗滅其國,遺人渡那河,因居之”,可見夫余后裔也自認為夫余亡于高句麗,夫余的大部分應為高句麗所占。馬德謙:《夫余叢說》,《博物館研究》1994年第3期。但是,考慮到阿城一帶產金遠不如吉林省九臺、樺甸、磐石、永吉、伊通一帶,而且夫余滅亡后勿吉的勢力即到達第二松花江流域,還是應當確認夫余的土地大部分為勿吉所占。

三 襲擾高句麗

勿吉強大起來之時,也正是高句麗迅速發展之際,勿吉向西南發展勢力,高句麗向北發展勢力。三國兩晉以后,雙方在今牡丹江上游至松花江上游一帶的山岳地區就有接觸,并發生了沖突。

高句麗西川王十一年(280)“冬十月,肅慎來侵,屠害邊民”。高句麗將“達買出奇掩擊,拔檀盧城,殺酋長,遷六百余家于夫余南烏川,降部落六七所。以為附庸”〔朝〕金富軾:《三國史記》卷十七《高句麗本紀第五·西川王》,第212頁。。此時,圖們江流域有北沃沮,松花江中游以下有夫余,所以這場戰爭只能發生在北沃沮與夫余之間的松花江上游和牡丹江上游一帶,這個檀盧城應當在今鏡泊湖以南、敦化以東不遠的地方。看來,在雙方的早期沖突中,勿吉人由于政治上的不統一,人口也較少而居于劣勢。某些住在邊境地區的部落還淪為高句麗的附庸。不過,此后勿吉還是高句麗的一個重大威脅。12年后的公元292年,高句麗王殺了抵抗肅慎有功的達買,其國人擔心“微安國君(達買),民不能免梁貊、肅慎之難,今其死矣,其將焉托”〔朝〕金富軾:《三國史記》卷十七《高句麗本紀第五·烽上王》,第213頁。

北魏延興五年(475),勿吉遣使乙力支入北魏朝貢。(綜合《魏書》和《冊府元龜》的記載,乙力支入魏當在延興五年)乙力支“自云其國先破高句麗十落,密共百濟謀,從水道并力取高句麗,遣乙力支奉使大國,請其可否”魏收:《魏書》卷一百《勿吉傳》,第2220頁。。勿吉“破高句麗十落”在乙力支出使之前,但也不會太久,在5世紀前期和中期是可以肯定的。當時,高句麗的國力已相當強大,勿吉能夠從其手中奪得“十落”,一是因為公元427年高句麗將首都南遷平壤,重點與百濟和新羅爭奪朝鮮半島中部,對北方的控制力稍稍減弱;二是因為勿吉此時政治社會進步了,形成了較大范圍內的部落聯盟,甚至是國家的雛形,形成了合力,對外有了更強的攻擊力。關于“十落”的位置,一般以為在今吉林市一帶,楊保隆、劉子敏認為在今延吉、琿春一帶(楊保隆:《勿吉地域西南部邊至考》,《北方文物》1985年第5期;劉子敏:《黑龍江早期鐵器文明與肅慎的變遷》,載潘春良、艾書琴主編《多維視野中的黑龍江流域文明》,第105頁)。筆者以后說為是,因為此時吉林市一帶已經在勿吉手中,無須與高句麗爭奪。而且,勿吉人還十分有戰略眼光,并不滿足于區區“十落”,還“密共百濟謀,從水道并力取高句麗”,這是要與百濟南北夾攻,合力滅掉高句麗,然后瓜分其領土。此事也曾受到懷疑,因為勿吉與百濟相去遙遠,二者間沒有共同通向高句麗的水路。但是,因為所謂“并力取高句麗”,并不一定是共同攻擊一個點,百濟沿黃海岸水路北上可以攻擊高句麗,勿吉沿日本海海岸水路南下也可以攻擊高句麗,所以不應該以此懷疑勿吉與百濟之謀。這種氣魄遠非過去小部落時代簡單的劫掠可比了。勿吉人知道,如果是這樣,就完全改變了整個東北的政治格局,中原地區強大的北魏政權決不會漠不關心,能否取得北魏的支持成了問題的關鍵,所以才有了乙力支的出使。北魏政權當然希望東北地區諸民族政權勢力均衡,以便分而治之,所以表示“三國同是藩屬,宜共和順,勿相侵擾”, 魏收:《魏書》卷一百《勿吉傳》,第2220頁。反對勿吉與百濟之謀。勿吉沒有得到北魏的支持,就沒有輕舉妄動。雖然勿吉沒能大片占有高句麗的土地,但這種進攻態勢的保持,使其得以從容地鞏固和消化此前占有的原夫余和北沃沮的土地,對勿吉勢力的進一步壯大起了重要作用。

日本學者津田左右吉在其《勿吉考》一文中對勿吉破高句麗十落的時間也有過一個大致的考證。他認為,《魏書·高句麗傳》所載高句麗“北至舊夫余”,源于長壽王初次入魏朝貢的報告及魏遣李敖為冊封使出使平壤所了解的情況。長壽王初貢于魏是太延元年,即公元435年,說明在公元435年以前,高句麗之北是夫余,尚不知有勿吉。勿吉乙力支出使在公元475年,則破高句麗十落的時間必在公元435~475年這40年之間。〔日〕津田左右吉:《勿吉考》,邢玉林譯,《滿鮮地理歷史研究報告》第一冊,1915,載中國社會科學院民族研究所歷史研究室資料組編《民族史譯文集》第13輯,1985年內部出版,第209頁。這個論證有道理,確實在這一時間段的可能性很大,但完全排除了公元435年以前也有問題。因為《魏書·高句麗傳》所載,高句麗北境是“北至舊夫余”,不是“北至夫余”,只是說北到原來的夫余,顯然現在那里已不是夫余了,是誰呢?只能是勿吉。那么高句麗的報告以及李敖的報告為什么不直接說北至勿吉,而說北至舊夫余呢?這是因為高句麗認為北魏熟悉夫余,不熟悉勿吉。李敖的報告也來自于高句麗人,當然也這樣說。就是說,公元435年以前勿吉就已經與高句麗接壤了,就存在“破高句麗十落”的可能。

四 侵蝕豆莫婁

豆莫婁又稱大莫盧、寇漫汗、達莫婁,《魏書·豆莫婁傳》載,“豆莫婁國,在勿吉國北千里,去洛六千里,舊北夫余也。在失韋之東,東至于海,方二千里……”其下所記,基本與《后漢書·夫余傳》同,故略之。這里給了我們一個關于豆莫婁的基本輪廓:位于勿吉北千里,失韋之東,東到大海之地;出自北夫余。其與《后漢書·夫余傳》相同部分則說明豆莫婁有一套完備的國家機器,有較發達的經濟,有一套區別于肅慎族系的風俗習慣。但這一輪廓太過于模糊,還須進一步解讀。

首先是豆莫婁的來源。它是“舊北夫余也”,可這個北夫余的具體情況又如何呢?對此學界有多種說法,但北夫余是穢貊族系民族建立的政權這一點無異議,所以豆莫婁屬穢貊族系無疑。

其次是位置。目前,大多數學者認定“東至于海”不實,只能到東流松花江以西某地。筆者也持同樣觀點,因為如果真的“東至于海”,其疆域就不僅僅是“方二千里”了,必然要大得多,而且也將置勿吉于無地,故不可取。魏國忠認為:“豆莫婁的南界為通肯河口以上的呼蘭河一線及青岡至安達之間而與勿吉、達姤為鄰;北界抵納漠爾河流域,與失韋相接;東界在小興安嶺天然屏障;西與烏洛候接壤,中心地為烏裕爾河流域”。魏國忠:《東北民族史研究》二,第138頁。筆者以為然,除了魏國忠分析的原因外,還因為烏裕爾與夫余實為同音,烏裕爾河就是夫余河,從地名上證明這里是北夫余的中心。

《魏書·勿吉傳》載,勿吉“常輕豆莫婁等國,諸國亦患之”。“輕”的方式包括掠奪人口、牲畜、財物,也包括侵占土地。就在這一過程中,勿吉逐漸西拓,到達了今通肯河、呼蘭河一線。松花江北岸望奎縣廂蘭頭勿吉文化遺存的存在,就是勿吉人不斷蠶食豆莫婁領地的最好說明。

但勿吉人對外擴張的主要目標是南、西南,所以西拓是有限度的,只是侵占了豆莫婁東部邊境的部分地區,沒有深入到核心的烏裕爾河流域。正因為如此,豆莫婁領土雖然縮小了,卻沒有滅亡,直到唐玄宗時仍然存在,還到唐廷朝貢。“開元十二年二月丙辰,達莫婁大首領諾皆諸來朝,授折沖,放還蕃”。王欽若等:《冊府元龜》卷九百七十五《外臣部·褒異二》,中華書局,1960,第11449頁。

這樣看來,勿吉及其以后時期,豆莫婁人分為了兩部分:第一部分是被勿吉掠去及被勿吉占領地區的人民,他們逐漸融入到勿吉中去了。干志耿、孫秀仁認為從松嫩平原向東至海地區,存在著挹婁—勿吉-靺鞨和夫余—北夫余—豆莫婁兩種類型的文化,“在松花江兩岸,既有這兩種不同系列的文化類型,又有混合型的文化遺存……松花江中下游是肅慎系諸族和夫余系諸族融合的重要地帶,這些遺址有早有晚,但晚也不過隋唐,應反映了融合的過程,證明北夫余及豆莫婁是融于勿吉的”; 干志耿、孫秀仁:《黑龍江古代民族史綱》,第120頁。第二部分是生活在核心地區的百姓,他們沒有融入勿吉,仍以獨立部族的面目存在到唐開元時期。此后,他們成為黑水靺鞨或鐵利的一部分。

勿吉的強大與擴張過程是肅慎族系發展史上的決定性階段。此前的肅慎和挹婁的勢力都局限在東北地區東北角,是東北民族大舞臺上的配角。現在則領域擴大,幾乎占據東北的一半,影響也擴大了,其攻守舉動對東北全局都有振動,變成了舞臺上的主角之一。此后,肅慎族系建立著名的“海東盛國”渤海國,金和清又兩次入主中原,實皆肇源于此。

五 勿吉的疆域概況

以上我們探討了勿吉強大與擴張的基本情況,這又使我們不可避免地接觸到一個不得不回答的問題:勿吉的核心區域和疆域四至。其實上文的探討已經部分地涉及了這一問題,但不夠條理化、不夠清楚明白,下面我們就進行一下簡單的歸納。

通過上文的分析我們知道,勿吉政治上沒有統一,分為若干個部,事實上就是若干個相關的部族或民族的集合體。既然沒有統一,就不可能有一個核心,有多少個部就有多少個核心,而且這些核心還隨著勿吉的擴張而時有變化。從乙力支使魏所走的路線可知,北魏延興年間,勿吉最大的部,或者說最有實力和影響的部在今通河、依蘭以下的松花江下游地區。疆域也有一個變化的過程,很難畫出十分精確的四至線,但我們可以探討一下不同時期勿吉人活動的基本區域。

勿吉之初的基本區域就是肅慎、挹婁的傳統區域。大體說來,南到東康遺址所在的牡丹江中游。三國時,曹魏幽州刺史毌丘儉遣將軍王頎追高句麗王所到之“肅慎氏南界”陳壽:《三國志》卷二十八《毌丘儉傳》,第762頁。即是此地。北到黑龍江中下游,東到大海,西到小興安嶺、張廣才嶺。

5~6世紀勿吉大舉對外擴張后的基本區域大大擴大。南到圖們江流域,西南到第二松花江中上游,西到通肯河、呼蘭河流域,北和東無大變化。

到隋唐時期,靺鞨的分布范圍進一步擴大。以黑水靺鞨為中心的北系靺鞨勢力已向東北延伸至庫頁島和鄂霍次克海,南系的渤海靺鞨9世紀以后已經向南擁有了整個長白山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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