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她朦朦朧朧地醒來時,屋外的陽光已經強得有些刺眼。
下意識地抬手遮擋從屋外射進來的光,卻忽然發現自己身上只穿了件薄薄的單衣。
怕是昨晚趁她睡著,謝沉檠又做了什么奇怪的事。
她將眼一橫,立即彈坐起來。
可是起身后卻發現身邊空無一人,連一絲他的氣息也沒有,就好像他不曾出現過一樣。
門一響,弄苒端著早飯走進來。
“姑娘睡得可好?”
“怎么沒叫我?”
她松了口氣,又瞟了一眼他躺過的位置。
“是謝大人吩咐的,他說叫你多睡會,就不許我們叫你?!?
“他?”
她揚起臉,一副閑他多管閑事的樣子。
“是啊,大人說你在校場忙了那么久,又照顧公子,實在勞累。”
她眨了眨眼睛,心道他真是多事。
“這衣服……”
她低頭瞧了瞧。
“衣服也是大人吩咐我給姑娘換的,大人子時便起身走了,據說是宮中一直有事,大人也是回來片刻,不能多留?!?
子時?
那豈不是他根本沒有睡著,而是等她睡了便走了,她輕皺起眉來沉默不語。
弄苒將一碗清粥遞了上去,瞧著她,忽然十分好奇地試探著問。
“姑娘,昨晚你和謝大人……”
榻上喝粥的人聞言冷起一張臉來瞪回去。
“討打”
“是……”
弄苒吐吐舌頭。
“別鬧了,與我更衣,去看看桑眠吧。”
“嗯?姑娘不知道么?五公子和醫師們昨晚就被接回府里了。”
剛準備放下粥起身的她,聽聞此話當場愣住。
若桑眠與醫師早已不在,那豈不是昨晚此間只有他二人。
謝沉檠居然還騙她說屋子里面住滿了人,分明就是想占盡她的便宜。
一股無名之火竄上來,驀地一聲脆響,木勺在她手中生生折成兩節。
弄苒嚇得一抖,知道自家姑娘力氣大,但折斷勺子這種事,她還是第一次見,著實有些驚恐。
“哎?阿姐你怎么現在才回來,昨晚那個病……”
輕蕁跑過來與她打招呼,卻見她臉色陰郁。
而弄苒則在身后直對她擺手。
長亭端了藥也慢慢走過來盯著這邊瞧。
她冷掃了眼眾人,將袖一拂,回身進屋把門大力一關。
被關在門外的三個人面面相覷,滿頭霧水,輕蕁茫然道
“我阿姐這是……昨日喝酒了?怎么今天脾氣如此大?!?
這是桓家的一個秘密,怕有歹人起意,所以只有親信之人才知扶嬴自小只有三杯的酒量。
且醉酒后她的力氣和脾氣都要比平時大上幾倍,甚至借著酒勁,她一時精神錯亂還會做出些平時萬萬不會做的事來。
這種事情對于她自己來說自然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所以每次酒醒后她都會發一頓脾氣,那個時候可是誰見了都要躲得遠遠的,不然就要吃些苦頭了,那木勺就是一般下場。
“三姑娘別說啦,姑娘好像是被謝大人氣著了?!?
弄苒壓低聲音道。
“沉檠哥哥?”
輕蕁歪著腦袋,狐疑地皺起眉。
長亭本要去照顧桑眠,可聽到兩人的談話,又停下腳步,低眉細聽。
“就是昨晚大人和姑娘在……”
話沒說完,忽而身后啪嗒一聲什么東西落地的聲音。
兩人回頭堪堪一望,只見長亭無措地盯著腳邊碎掉的藥碗,眼里滿是晶瑩的水氣。
“可是燙到了?”
弄苒趕緊去收拾一地的碎碗,輕蕁跑過去查看她的手指。
長亭穩了情緒,也趕快蹲下幫忙,語氣里盡是抱歉。
“沒……沒事,我自己來就好……”
“劉姑娘別沾手了,這碎碗太厲,交給奴婢就好?!?
弄苒將收好的瓷片放到托盤里面拿走。
輕蕁則還握著她的手仔細查看。
“長亭姐姐,你真的沒事吧?”
“我……我沒事了?!?
長亭不好意思地將手收了回來,垂下的腦袋直搖。
這時,緊閉的門忽又打開。
扶嬴換了件粉藍色的衣衫站在門口。
“雀蕪,備車。”
“是”
不知何時,雀蕪已經站在院子里,頷首道。
坐于校場上,她一直心神不寧地摩挲著手中的杯身,神情嚴肅。
雀蕪立在一旁似乎看出了她眼里的迸射出來的火氣,一直不敢出聲。
這時一個小廝忽然從遠處跑過來,將一個金燦燦的帖子遞給雀蕪,低語了一會兒后快速跑開。
雀蕪輕將帖子放到她眼前的案上。
“姑娘,宮里來人送來帖子,說是王夫人與王家姑娘準備在宮中籌辦重五酒宴,邀請各家女眷前去做香角來分與城中百姓。”
“王夫人,可是王家嫁入宮中的長女?”
她盯著案上的帖子發問。
“正是,姑娘明日便是天中節,眼下各家都該準備上了?!?
她素來不喜歡天中節,原因無他。
只是她討厭那滿是艾草味道的香包,每次輕蕁和弄苒叫她戴上,她都十分排斥。
稍晚,回了府上,一波接著一波的小廝手捧著節日的壓勝之物在回廊里來來回回。
空氣中飄來濃重的艾草氣味,她微微蹙眉。
這一幕正巧被在她身后回來的謝沉檠望見。
“阿扶可是不喜歡?”
一見這個占了便宜的無恥之徒還能如此泰然自若地站到她面前,原本已經平息的怒火又復燃了起來。
一記眼刀瞪了過去。
“阿姐!你看他!”
忽然間,輕蕁憤然的聲音從回廊深處傳來。
回身,只見桑眠利落地從圍欄上跳出來,輕巧地躲過輕蕁的手,滿臉洋溢著明媚的笑意向她跑來。
邊跑,邊揮舞著手里一個淺粉色荷包。
“桓姐姐!你看!桑眠送你的?!?
“才不是!那是我繡的!”
輕蕁在后面吼道。
桑眠搶先一步將荷包塞到她的手里,得意地抱起手臂。
輕蕁氣得臉頰泛紅,但礙于他大病初愈又不能重打他,只能將力氣用在腳上,狠狠地跺了幾下石板。
她低頭把玩著手里的荷包,似乎有淺淺的藥香從里面溢出來,掩蓋了周遭的艾草氣味。
“桑眠問過弄苒了,知道桓姐姐不喜歡艾草,就放了些凝神的藥草進去,姐姐戴著,必定睡得安穩?!?
桑眠嘴里含著糖,挑眉邀功一般地同她講。
她還未說話,輕蕁十分不悅地開了腔。
“是我說要把荷包送阿姐的,他看見了就直接搶去,那是我繡了好久的!無賴!”
“輕蕁,不得無禮。”
她板起臉訓斥,輕蕁聞聲悻悻垂下頭。
“對呀!我怎么說也是你的姐夫,你不得無禮?!?
“你……”
輕蕁恨得咬牙切齒,卻又拿他沒辦法。
一直沉默不語的謝沉檠立在那里。
聽了她們的對話,始終是一副淡然的模樣,可眼中神色卻冷了幾分。
“你應好好回房休息才是”
她將荷包收了,對桑眠道。
“姐姐,我不想整日待在屋里,太悶?!?
桑眠苦著張臉,一手撒嬌地扯著她的衣角。
“那你就回你的北府軍去,纏著我阿姐作甚!”
輕蕁一揮,直接打掉了他的手。
桑眠便沖著輕蕁做了個鬼臉。
“桑眠想回去?”
她盯著眼前打鬧的人認真地問。
此話一落,桑眠愣住片刻,又歡喜道。
“嗯……自然是想的,可是……”
他心似有顧忌。
“若想回去就來吧,不過要等你的病好了些才行?!?
她輕輕說道。
聽到她這樣說,桑眠自是欣喜若狂,直接跳了幾跳。
“好好好,都依姐姐?!?
少年開心地點著頭,臉上笑容愈發明朗。
倒是謝沉檠眼底微動,不置可否。
夜里,弄苒舉著那帖子,模樣有些擔憂。
“姑娘,你可仔細看了這帖子么?這酒宴可是要喝酒的?!?
“是”
她在書案后出聲。
“奴婢雖然沒見過這個王姑娘,但聽其他丫鬟們說這個女子實是難纏的主,仗著她家中長姐在宮中得寵,總是肆意妄為,打罵下人?!?
弄苒說著,打了個冷顫。
她又怎會不曉得。
上次將軍府的宴會她也是見識過王嫣落那張揚跋扈的樣子,甚至還同她交了惡,此次酒宴恐怕定會再要找機會與她難堪。
想到此,她竟覺得心里煩悶得緊,放下書,緩緩舒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