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天黑前停于一十分威嚴(yán)氣派的府邸前,府邸朱紅色的大門上燙印著將軍府幾個大字。
府前進(jìn)進(jìn)出出,盡是官場上叱咤風(fēng)云,有頭有臉的人物。
幾個人遠(yuǎn)遠(yuǎn)見是謝沉檠下了馬車,立即快步上來拜見。
可他全然不予理會,而是回身將她接下馬車。
見此情形,幾個人面面相覷,不知是走還是留。
直到扶嬴安穩(wěn)落地,他才將手一拂道
“免了”
在此人多眼雜之處,她可不想與他有太多瓜葛。
趁那幾個大人將他纏住,她徑直走進(jìn)府門。
守門的老管家接過她手里的盒子,本照例打開檢查,卻在看到盒子里面的東西后吃驚地抖了幾抖。
抬頭將她打量一番,再瞧瞧盒里東西,合上蓋子道
“姑娘且稍等,我進(jìn)去通報(bào)一下。”
只見老管家提著衣衫步履匆匆,不消片刻又回來,氣也不喘,對她請道
“姑娘,我家將軍有請。”
她那里跟著這老管家進(jìn)了內(nèi)堂,謝沉檠方才抽身進(jìn)門。
四下一瞧,便看見倚坐在回廊上攥著壺酒喝得正酣的王玥之。
他躲在黑暗中,頭頂?shù)膶m燈微黃,映著那張棱角分明的臉。
一頭長發(fā)都束于頭頂,又垂于肩處,那人不拘地支起條腿來,衣衫微皺,寒光下也儼然一派瀟灑風(fēng)流之姿。
謝沉檠慢慢湊近,站到王玥之倚著的那根柱子后面。
“這種宴會太無聊了”
王玥之仰頭灌了口酒道。
他不語,只穩(wěn)站在柱子邊,眼睛緊盯著通往內(nèi)堂的路。
“我實(shí)在不明白,你怎么會與王恭提議以這種方式為他女兒挑選龜婿呢?”
“你不懂”
他淡然道。
王玥之見問下去也沒結(jié)果,換了個話題。
“你來晚了些,沒瞧見剛剛那些個公子哥們對那個王嫣落的樣子。”
王玥之邊說邊一臉鄙夷,可他任然紋絲不動。
王玥之抬眼瞧瞧,順著他的方向看去,嘆了口氣
“看見桓姑娘進(jìn)去啦,你也不用這樣著急。”
“你不懂”
他又幽幽開口。
“我怎么不懂,不就是為了桓姑娘,就你這一身衣服不也是因?yàn)榛腹媚锩矗瑒e人不知,可瞞不了我,當(dāng)初給她父親治罪,你都要穿件藍(lán)衣,何用?人家還不是一樣嫌你。”
說罷,王玥之又灌下半壺酒去。
他依舊不動聲色,眸光卻逐漸轉(zhuǎn)淡。
身邊又響起王玥之嘆息的聲音。
“怎么說,你我也是年少得志,何等風(fēng)光恣意,如今也算得上是冠絕當(dāng)世了,怎么就總栽在女人這事上。”
“只有你”
他反駁,語氣冷漠。
“你!謝沉檠,算你講義氣,你給我……”
“喂!你是瞎了眼不成,如此名貴的衣裙被你弄臟了你可擔(dān)待得起!”
突然一陣吵鬧聲從他二人身后的墻里傳來。
王玥之忙湊了上去,透過墻上的圖案,瞧見墻里面站著的正是王家小姐和她的婢女碧兒。
剛剛明明還落落大方溫婉可人的王嫣落,此刻趾高氣昂地瞪著眼睛,全然沒了知書達(dá)禮的樣子。
而地上正跪著一個顫顫巍巍的小姑娘。
看打扮應(yīng)是個使喚丫鬟,那小丫鬟似乎是沖撞了王嫣落,還險些將她衣裙弄上茶水,正被碧兒訓(xùn)斥,抽抽搭搭地哭著。
“小聲哭些,你這個小雜種知道外面都是何等尊貴的人,若是驚擾了各位大人,看誰救得了你。”
碧兒叉腰低吼,小丫鬟趕緊噤聲。
也許是身在朝野,見多了這種仗勢欺人表里不一的人,王玥之挑眉一笑,又退回欄邊。
“你說這女人是不是都如此多面啊?”
“阿扶不是”
王玥之轉(zhuǎn)個身,瞧向他,又倒下一口酒,彎起嘴角
“桓姑娘是不是還有待商榷,不過你,馬上就要有好事了。”
聞言,他眼神一動。
還來不及順著王玥之眼神回身,就聽見一婉轉(zhuǎn)的女聲響起。
“可是謝大人?”
王嫣落如今更加楚楚動人了幾分,跟剛才墻后那般刻薄實(shí)在判若兩人。
她體態(tài)輕盈,仿佛是飄到他二人身前。
“兩位大人怎么在此處不去入席呢,可是下人照顧不周?”
她雖問的是兩個人,可目光卻始終未離開過謝沉檠的身。
王玥之退步倚到墻上,是準(zhǔn)備看熱鬧的架勢。
而謝沉檠此刻則更加冷漠上幾分。
幽深瞳色漸淺,如蒙上一層霜雪,薄唇緊閉,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樣。
王嫣落似有察覺,但世人都知他一直都是這如此,所以也不氣餒,又綿綿道
“大人可是喜靜,不如讓小女陪著大人逛逛吧。”
“不必”
他一口回絕。
王嫣落略一怔,隨即又轉(zhuǎn)換了個傷心的口吻
“大人怎么如此無情……是不記得小女了么?”
王玥之點(diǎn)點(diǎn)頭,等著謝沉檠回答。
誰知他突然反問
“姑娘是有何過人之處么?”
“什……什么”
王嫣落茫然。
王玥之咽下酒,知好戲開始。
“姑娘樣貌平平,若不是有些過人之處,叫我又怎么記得住呢?”
他的語氣平緩,卻譏諷意味十足。
“大人……你”
他繼續(xù)說下去。
“不過剛剛姑娘在責(zé)難那丫鬟時,一副刻薄的樣子倒是令在下印象深刻。”
他話尾帶著輕笑,卻仍舊冰冷。
此刻王嫣落不知是羞還是氣,雙頰漲紅,眼里隱晦不明。
但院中人多,她又不好作什么反應(yīng),只得僵硬著看他拂袖而去。
而與此同時,內(nèi)堂。
扶嬴跟著管家進(jìn)去。
屋內(nèi)椒蘭幽香,四壁皆掛上名人字畫,屋里正中的案后坐著一個身穿華服,頭攢錦冠的中年男子。
他正仔細(xì)端詳著扶嬴拿來的劉惔文章,眼里眸光閃爍,似十分驚喜。
“王將軍”
她施施然一拜。
王恭聞聲回首,望著她的眼中一滯,半晌揮手道
“姑娘不必拘禮,請坐”
王恭不似那些姿態(tài)豪放的將軍,許是精通文墨的關(guān)系,他身上有幾分沉穩(wěn)含蓄。
“姑娘今日拿出劉惔的墨寶贈予本官,可是有事所求啊?”
“王將軍明察,小女子的確是有事要與將軍商量。”
她淺淺一笑。
“何事?”
他將眉頭微皺。
“我想向王將軍討一個人。”
她臉上笑容不改。
“是何人?”
“劉司馬,劉道澄”
“他?你要他做甚?”
王恭大為奇怪。
“扶嬴不瞞大人,此人曾是北府軍的鷹揚(yáng)將軍,而北府軍現(xiàn)也正是需要他的時候,若他能重回,對整個東晉來說都將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事。”
“你用此物來換?”
王恭指了指案上的文章。
“自然不是,此文集不曾問世,如今出手必要跟了真正珍視它之人,方才是對此物的尊重。
她又旋即一笑。
“那本官又為何要他給你?”
“將軍誤會了,不是將他給我,是將他給陛下。”
“何意?”
他既驚異又疑惑。
“若將軍不信,扶嬴可在此立下軍令狀,只要有劉司馬,我便有把握此戰(zhàn)勝秦。”
“這與本官又有何干?”
“扶嬴深知將軍德高望重,文武雙全,滿室字畫皆可見一斑,可將軍卻還欠缺一樣十分重要的東西。”
“是何?”
“機(jī)遇”
她神秘道。
聞言他忽而眉頭緊鎖,眼中卻閃過一抹亮色。
“只要將軍在陛下面前舉薦劉司馬重新任北府軍鷹揚(yáng)將軍,待來日戰(zhàn)勝,大軍班師回朝,扶嬴便可順理成章將侍中一職雙手奉于將軍。”
聽聞侍中此語,王恭瞳孔收緊,難以置信道
“不想你個女子,竟然能口出此言,女侍中的名號果然是名不虛傳。”
“過獎,將軍既知曉扶嬴是侍中,也就知曉扶嬴是倚靠哪棵大樹,便也明白,若我想在這建康要一人也是易如反掌,但這個人情,卻要予將軍,不知將軍領(lǐng)不領(lǐng)情。”
“小女子好生狂妄啊”
他瞇起雙眼來,打量著她。
“將軍謬贊了。”
帶著笑,她微一頷首。
“你既然已接手北府軍,何不就此來重振你桓家風(fēng)光?”
王恭問。
“扶嬴本是一介女流,不圖桓氏風(fēng)光無限,身處亂世但求無過而已,所以還望將軍成全。”
“阿爹!你要與女兒做主!有人欺辱我!”
突然王嫣落哭喊著闖進(jìn)來。
王恭臉色也隨著這聲音而變得難看起來。
扶嬴斂容,靜立于一旁。
可王嫣落在望見室內(nèi)還有一女子后,立即過來打量。
“嫣兒,不得無禮,這位是侍中大人。”
王恭肅然道。
王嫣落一聞,眼里頓時怒氣翻涌。
當(dāng)即一把扼住她的手腕,聲音尖細(xì)道
“就是你!說,你是用了什么妖術(shù)迷惑謝大人,讓他為了你竟然封鎖全城你嫁于謝桑眠的消息,當(dāng)日白馬墨車招搖過市,這世人都以為是謝大人娶了你!”
王嫣落的話猶如一道天雷,登時在她腦中炸開。
她始料不及,也未做反抗。
“嫣落!還不快放手!”
王恭拍案而起。
“阿爹!就是她,你要為女兒做主啊!”
“不許胡鬧!”
“阿爹!”
王嫣落手上的力氣不斷加大,她吃痛回過神,用閑著的那只手搭在王嫣落的手腕上,厲色道
“若是謝沉檠辱了你,你大可去找他尋仇,警告你不要招惹于我。”
話音剛落,王嫣落被她重重甩開,那力氣大到王嫣落整個人都向后踉蹌。
王恭愣在原地,她稍稍平和,對王恭道一聲告辭,之后便拂袖而去。
“這個死女人,力氣倒大。”
她邊向外走,邊揉捏那剛剛被王嫣落纏住的手腕,此刻已經(jīng)青紅一片。
“阿扶手傷了?”
他忽然出現(xiàn),不著痕跡地拉過她的手仔細(xì)打量。
王玥之也慢慢聚了過來。
她將手抽回,雙眼如同利刃在他身上剮了個便,隨即拂袖離去。
“桓姑娘這是惱了?”
王玥之偏頭來問,卻聽身旁的人驚喜笑道
“她是在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