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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素《自敘帖》的真面目

由臺北故宮博物院等單位指導,臺灣著名書法史家、書畫家張光賓先生倡議,中華書道學會、何創時書法藝術基金會、中華文物學會聯合主辦的“懷素《自敘帖》與唐代草書研討會”于2004年10月30日在臺北舉行。在兩天的十場報告會中,臺灣和大陸著名書法史研究學者通過對臺北故宮藏懷素《自敘帖》墨跡本的書跡、題跋、鑒藏印章、裝裱、文獻資料、摹刻本等進行了深入的校勘、考證和分析,正本清源,達成了關于此帖的許多共識,揭示了歷史的真實面貌,從不同的角度對以往《自敘帖》研究中的“摹本說”“偽本說”做了有力的反駁。此次學術會議無論從深度還是廣度,從傳統鑒定考證方法到現代科技方法的運用,都推進了《自敘帖》的研究,并為書法鑒藏研究提供了方法論上的范例,給書法界提供了具有廣泛意義的思考空間,堪稱書法研究上學術辯論的重要里程碑。

《自敘帖》是唐代杰出書家懷素書于大歷十二年(777)的著名狂草書跡。此帖的傳世墨跡(摹刻)本關系撲朔,孰先孰后,孰真孰偽,難于一是。然自兩宋迄今,歷代鑒家無不以北宋蘇舜欽家藏本,即今藏臺北故宮博物院的墨跡大卷為至善。此帖首六行早損,由蘇舜欽補書而成。卷首有明人李東陽“藏真自序”篆書四字引首,帖末依次有北宋蘇耆、李建中觀款,以及南唐邵周、王紹顏銜名;尾紙有兩宋杜衍、蘇轍、曾紆、蘇遲以及明清時期吳寬、李東陽、文徵明、高士奇諸人題跋。此帖刻本有數種,以明代文徵明摹刻的“水鏡堂本”為最精。近年來,臺灣學者李郁周教授受啟功先生“摹本說”啟發,發表數十篇相關論文,并匯集成《懷素自敘帖千年探秘》《懷素自敘帖鑒識論集》二書出版。李氏在對歷代刻本研究的基礎上論定,臺北故宮卷是一件“摹本”,從帖到跋都出于文彭一人偽造。臺灣青年學者王裕民先生隨后出版《假國寶——懷素自敘帖研究》一書,討論了《自敘帖》的種種問題,亦援啟功之論,持帖偽跋真說。李、王二氏辯論十分激烈,將《自敘帖》真偽討論推向高潮。

自20世紀30年代起,朱家濟、馬衡等先生便對《自敘帖》首致疑竇。1983年,啟功先生在《文物》雜志上發表《論懷素自敘帖墨跡本》一文,對朱、馬二先生的質疑加以引申。啟老從家藏清嘉慶間契蘭堂刻本中翻刻明人藏宋刻本懷素《自敘帖》上存有蘇舜欽題跋為起點,認為今臺北故宮藏墨跡卷沒有蘇跋,故而斷定此帖是“細筆描摹,干筆擦抹”的摹本,進而指出其有偽本的特征。此觀點發表后,十多年間,針對臺北故宮所藏的《自敘帖》是真跡、摹本還是偽本的問題,徐邦達、穆棣、朱關田、劉啟林等先生先后撰文反復論辯,一直延續到臺灣學界的李、王論爭,《自敘帖》研究顯然成為書法與鑒定界的一門“顯學”。

本次會議上,李郁周先生再次發表了他的觀點,與會專家借此展開了針鋒相對的學術探討,臺上臺下氣氛熱烈。臺灣大學藝術史研究所傅申教授專門寫出專著《書法鑒定——兼懷素自敘帖臨床診斷》在會議期間出版。書中他開宗明義對李郁周的“文彭摹本說”進行“臨床診斷”,通過墨跡本紙質分析、墨跡分析——將墨跡放大多倍而書跡依然暢達自然,絲絲通順,無雙鉤廓填或映摹本中的疊墨重描、勾廓痕跡,論定其為寫本而絕非啟、李等人所謂的摹本,墨跡本可靠的下限應是北宋蘇轍為邵葉題跋的紹圣三年(1096),并從鑒藏史角度推斷此本即為蘇液本。該卷流傳到明代蘇州陸修家時,陸氏請文徵明父子鉤摹,由當時名手章簡甫刻成水鏡堂本《自敘帖》。因此臺北故宮《自敘帖》墨跡卷正是水鏡堂刻本的母本。

穆棣先生在他的《懷素〈自敘帖〉墨跡個案辨析》一文中正面與啟功商榷,指出“摹本說”并不成立。通過對宋元間《自敘帖》墨本的檢索,他指出啟先生認為“有蘇跋才是蘇本”的論點是個悖論。他指出,蘇跋可以遺失,而蘇本其他的重要特征還存于臺北故宮藏墨跡卷,如蘇氏鑒藏印、蘇舜欽岳父杜衍之跋均是蘇本的明證。其文論證嚴密細致,層層深入,詳盡考得蘇氏郡望,其上世封爵、官宦故實,蘇氏鑒印的淵源,以及其家固有的題印方式,并從文字學、裝裱史角度出發,揭示出本帖十四條接縫線上的蘇舜欽騎縫鑒藏印均無疑義;從鈐印方式、印序排列考之,足證為蘇氏所鈐;而卷后杜衍跋文,無論年代、身份、所題內涵,都是為舜欽所題無疑。他得出結論:《自敘帖》確系北宋蘇舜欽(1008~1048)藏本,其年代下限亦在此前。

黃惇先生強調,只要推翻了“摹本說”,其余關于摹本的所有推論都是天方夜譚。他的論文《懷素〈自敘帖〉考證中的若干問題質疑》從三個方面對摹本說進行了批駁:第一,從書寫經驗上判斷墨跡本是寫不是摹;第二,墨跡本上的印章是真不是假;第三,墨跡本在前,水鏡堂刻本在后。他首先對啟功“連描帶擦”說提出質疑,認為作品所顯示的速度感不可能是描擦可臻。而針對李郁周的“映寫說”,他又指出:映寫要求紙張透明而不透水,且速度必須緩慢。這些都與故宮墨跡本的現狀不合,故宮本絕對不是摹本而是寫本;他還通過舉證,對文彭“謹摹一過”的題跋含義做了正確解讀。作為印章與文人篆刻史研究專家,黃惇先生對水鏡堂刻本中章簡甫所刻的“趙氏藏書”“趙氏子子孫孫其永保用”“舜欽”等印章的種種錯誤進行比對,指出“墨跡本上的印章原本就是真的”,“世上會有將正確之印摹成錯誤之印的可能,然絕對沒有將錯誤之印作偽成正確之印的可能”。文章最后著重指出,墨跡本《自敘帖》與水鏡堂刻本、契蘭堂刻本的祖孫關系被一些研究者顛倒,當還其歷史真面。

會議之前,臺北故宮博物院與日本東京文化財研究所合作,通過對院藏懷素《自敘帖》墨跡卷進行880萬像素的數碼高精細拍攝、紅外線反射及透射、熒光數位攝影,對此卷的物質狀況如紙張、修補、裝裱、隔水和隱蓋在印章下的印章進行了科學檢測,使其有更清晰的呈現。該院研究員何傳馨先生在他提交的《故宮藏懷素〈自敘帖〉墨跡本及相關問題》一文中則對卷本與拖尾題跋的紙質、紙幅、墨色、殘損及裝裱做了細致研究,著力討論第一紙六行的紙墨與補書情況、裝裱、收藏印記和題跋問題,指出本帖前后隔水上的鸞鵲圖案,與載籍中關于李后主時期內府裝裱文飾是一致的。何先生還通過所攝圖像,清晰展示本帖前一紙與后十四紙紙質迥然相異等實證,以此驗證蘇舜欽補書確有其事。又以北宋“邵葉文房之印”分別鈐于本帖以及尾紙,正是帖、跋本系原配的鐵證。他認為這些證據足以考見此卷在宋代由蘇舜欽、邵葉、呂辯老、趙鼎、金章宗、賈似道以至明代陸氏水鏡堂之間清楚的流傳脈絡,李郁周的“文彭摹本說”根本不能成立。

除了上述幾位專家聚焦于臺灣故宮《自敘帖》墨跡卷真偽問題的精彩討論之外,與會者還就唐代草書紛紛發表見解,分別從唐代草書創作與書法文化角度拓展了《自敘帖》在書史上和文化上的意義。

為了配合這次《自敘帖》專題研討會,臺北故宮博物院破例將館藏《自敘帖》在會議期間展出四天,供專家們討論、鑒賞和觀摩,使他們更加直觀的對墨跡卷上的種種細節如用紙、用墨、印跡、裝裱等進行細致研究和分析。尤為引人注目的是,臺北故宮博物院與日本東京文化財研究所合作拍攝的檢測圖像在臺北故宮博物院展出此卷時配合展示,其檢測結果與反駁“摹本說”“偽本說”的專家們所論正好相吻合,進一步印證了他們的結論,令人信服。與會者對《自敘帖》墨跡卷給予了高度評價,研討中尚存的一些未及展開的問題,相信都會迎刃而解。

在書畫史研究與書畫鑒定領域,學界曾經有幾次大的學術辯論。如由郭沫若先生的論文引起的“蘭亭論辯”、徐復觀先生為子明本《富春山居圖》翻案引發的真偽辯論等,都是當代學術史上的重大事件。這次眾所矚目的以《自敘帖》為中心的書跡討論是數十年來學界對于此帖及相關議題研究全面展開后的一次大總結。懷素《自敘帖》是中國書法史上的一件國寶級名作,類似的書跡問題還在討論之中,相信這次研討會對推進兩岸乃至國際范圍內的書法研究將起到深遠影響。

原載《中國書法》2005年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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