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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幻滅

  • 失憶三十年
  • 觸石
  • 4989字
  • 2018-07-28 07:50:00

10 幻滅

李建國越來越頻繁的催促風海給楓樹林項目注入資金,甚至親自跑到財務部看看賬戶上有多少錢。他幾乎每天打電話問風海賬上有多少錢。風海意識到李建國的項目遇到了大麻煩。

李建國很憔悴,看上去精疲力竭的樣子。風海懶得問楓樹林的事情。

春天到了,大地綠了起來,散發著生機,一切都充滿了活力。風海想去看看李建國的工程,根據李建國的描述,第一期的項目基本快完工了。他已經開始聯系裝修公司,對大樓進行裝修。而且已經有商家開始商談入駐事宜。一切聽起來都很順利。雖然風海興趣不大,但他還是決定去看看,他相信會看到和這春天一樣充滿活力的景象,大樓已經完工,外墻粉刷干凈,地上鋪上光亮的瓷磚,窗戶裝上厚厚的玻璃,映出楓林和蔚藍的大海。

風海載著李建國沿著海岸線行駛在李建國修建的柏油路上,通向楓樹林的柏油路已經被重載的卡車壓的坑坑洼洼,有的坑洞集滿水,不知道有多深,必須小心翼翼地避開那些地方,否則就會聽到汽車底盤就會撞到石頭上發出的沉重的聲響,幾乎把肝臟震出來。道路兩側的剛剛變綠的楓樹葉子上蒙上厚厚的灰塵,無力的垂下來。一路上沒有幾輛卡車經過,顯得冷冷清清。

“這條柏油路修的太早,當初鋪一條簡單的碎石路就好了?!崩罱▏г?。

“這種事情難道不能避免嗎?”

“這種找不到原因的問題怎么避免?”李建國說,“即便是找到原因又能怎么樣,讓那些人把一車的沙子分成兩車運?這能怪誰呢?”李建國疑惑地小聲嘀咕。

“你完全沒有必要鋪這條路。”

“被壓壞之前誰知道呢?”

突然一只鴨子飛奔到馬路上,風海急踩下剎車,身后一大群的鴨子搖搖擺擺穿過泥濘的道路,接著放鴨子的老婆婆從小路上走出來。李建國把頭伸出車窗和老婆婆打招呼。老婆婆并沒有抬頭看他。

“這是我養的最后一窩鴨子,以后再也不會養鴨子嘍?!?

“為什么不養了?”李建國問。

“你看這滿世界的樓房還能養鴨子嗎?”

老婆婆穿過馬路,瘦小的背影消失在小路轉彎的地方。車搖搖晃晃駛入楓樹林,風海并沒有看到李建國說的一切進展順利的跡象,楓樹林項目開始頹敗,里面的車輛和人都大不如從前,只有幾輛工程車還在運作,許多樓房已經停工,樓與樓之間的空地上長滿了雜草,沙堆和石子也已經長出雜草。以前整齊的工棚也拆掉了許多,留下一地的垃圾。這里更像是人類消失以后留下的滿目瘡痍的城市。李建國所謂的建成的一期項目不過是靠近海邊的一棟五層大樓的主體框架,就連墻體也沒有蓋完,遠遠看去就像一個積木搭起來的巨大的架子。就連李建國也不知道該如何向風海介紹自己的杰作。

“是錢的問題嘍。”風海說。

“我覺得有些累。”雖然李建國不肯服輸,但仍愿意向風海吐露心聲。

“以后公司除了基本花銷,所有的收入全部都投到這個項目里?!憋L海想要為楓樹林項目挽回敗局。

他已經看到項目的頹敗難以挽回,知道注定成為爛尾工程,也知道它會拖累公司,他現在應該做的就是讓李建國立刻停止項目,然后盡快脫手,這樣一個無底洞多少錢都填不滿。李建國的錯誤在于沒有規劃的全面上馬,如果當初按照風海的建議,一期期建設完全可以避免資金短缺這樣的事情發生。不過他還是佩服李建國,雖然公司劃撥的錢不可能完成這樣浩大的工程,但風海仍舊希望這樣的夢想能夠完成,仍希望看到摩天大樓拔地而起。風海明知道不可能,卻還要去做,就像當初李建國明知道自己不可能建起這樣浩大的工程,還要去開發一樣。

“那只是杯水車薪?!崩罱▏粗鴽坝康拇蠛?,涌起海浪呼嘯著沖過來,卻只把海水沖到沙灘上,然后又退回到大海中,海水退去,帶著咸味的空氣卻撲面而來。

“對你來說那都不是問題?!憋L海鼓勵李建國,“既然能走到現在,也一定能走到將來?!?

回到公司風海立刻兌現了自己的承諾,而且盡量縮減開支,以幫助李建國渡過難關。

幾個月后,風海收到銀行的催款通知書,上面赫然寫著欠款一百萬,是李建國在銀行貸款,他沒有在意,直接把通知書放到抽屜里,接下來的幾個星期里接連收到了十幾份通知單,加起來三千多萬元。

風海拿著一串天文數字的催款單,怒氣沖沖地跳上車,一路上他大聲咒罵,罵李建國是個敗家子,罵他是個只知道花錢不知好歹的混蛋,罵他拖垮了自己一手創辦的公司,罵他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孩子。他要找李建國算賬,汽車飛快的行駛在坑坑洼洼的道路上,突然一個泥坑把他從座椅上踮起,頭撞到車頂蓋上,發出嘣的一聲沉悶的響聲,風海停下車摸了摸額頭,手上占滿鮮血,黏糊糊的,他憤怒地拍了一下方向盤。他突然笑起來,自己找李建國算什么賬呢?公司是李建國創建的,大股東也是李建國,自己一分錢的股份都沒有,要李建國解釋什么呢。他突然覺得,辛辛苦苦養大的孩子卻不是自己的。不過即便這樣,也要和李建國好好談談,想出一個解決方案。

楓樹林項目變成了爛尾項目,里面的大樓變成了爛尾樓。整個楓樹林里看不到一輛工程車,只有李建國落滿灰塵的小車停在空地上,看上去就像一個大玩具,山谷里靜的可怕,以前隆隆的機器聲把山林的里的鳥都嚇走了,現在就連鳥叫聲都聽不到了,野草隨風搖晃,仿佛是唯一帶有生命的東西。

風海走進李建國的小屋,地上散落著酒瓶,桌子單鋪著巨大的圖紙,李建國曾經夢想中的神界就在那張紙上,攤開來供人們觀看,可是已經沒人再去看那一堆廢紙,所謂的神界也變成了比書中的故事更荒謬的幻想。床上堆滿了被褥,已經長毛發霉,堆放的鋼筋、木材從床下露出來,屋子里空空蕩蕩。風海來到海邊,以為會看到李建國像以前一樣坐在礁石上,但海邊空無一人,只有浪花拍打著海岸,這里曾經計劃建一座濱海公園,有游艇和沙灘,現在仍只有黑色的礁石,風海站在海邊看了一會轉身往回走,抬頭瞬間看到李建國獨自坐在一座沒有建成的灰色大樓上。木訥地看著洶涌的大海,孤獨的就像一尊石像。

原定要蓋三十層的大樓因資金問題改成二十層,然后改城十一層,最后只蓋到六層樓就因資金問題而停工。接著,其他工程也相繼停工,工人們撤出了工地,只剩下李建國還每天去辦公室,他期待著復工的那天,但他心里很清楚,那一天遙遙無期。野草很快就占領了原來的地方。人站在野草中只露出半截頭,看著自己全部心血變成了荒涼的廢墟,李建國并沒有感到多么傷心,人類退去后,心中失去已久的東西又回來了,那是他所謂的神界,因為沒有人再來打擾他,他感覺自己又能和心中的神對話了。

風海走進大樓,踩著滿地建筑垃圾和鋼材走進樓房,整整一層樓幾千平米,除了中間的立柱沒有一絲遮擋,墻角的水泥縫隙里長出一叢野草。李建國就像小小的孩子坐在空空的窗前,風海看到李建國孤獨的背景和氣勢磅礴的大海,突然所有想說的話都沒了,他什么也不想說,甚至連呼吸都變得多余,他在李建國身邊坐下。

“我從大山里走出來的時候相信這世上有神界,就在我的心里,我按照自己的想法把它畫出來,然后你幫我把它建成了,我原以為那是一個繁華的,可以觸摸到星空的,燈光照亮天空的地方,住著讓你充滿想象的人,能看到,卻永遠無法觸及,甚至不能理解他們。但是我發現神界不是我想象的那樣,那不是真正的神界,我心中的神界就是今天的樣子,不見人煙的費城,這才是當初我心中的神界,永遠無法到達的地方,今天竟然到達了神界。”李建國笑著說。

他看去憔悴而神情恍惚,事實上,在風??磥硭热魏螘r候都要清醒。風海不明白何原李建國的神界從一片繁華之所就變成了雜草叢生的荒地,那些讓他充滿想象的神怎么就沒了蹤影,怎么還沒有建成就荒蕪了。

李建國用自己的一生建設了別人的城和自己的幻夢。當初人們嘲笑他設計的樓房只是空想。地球怎么可能和月亮連起來?人們笑著問。每當有人問起這個問題,無論他正陷入悲傷還是正開懷大笑,都會停下來,認真回答。這是一個非常嚴肅的理想問題,并不是工程上的問題。他工作之外的精力全部用在設計那座奇幻大樓上。有一次在街邊的電視上看到一條新聞:人類距上次登上月球已過去整整十年,人類科技似乎陷入停滯。他傷心的自言自語:“我還指望大洋對面的美國人能給我一些啟示??磥硭麄円蚕萑肓寺闊┲??!彼D念一想,不過也好,我可以安心設計我的大樓了。所有人都以為他是幻想狂,是一個瘋子。

風海終于明白那根本不是通向月球的摩天大樓,而是另一個世界的規劃圖,是他所謂的神界,那一座座摩天大樓是他心中至美之物,是神界的代表,沒有了通天的大廈,也就無所謂神界。想象夜幕降臨,夜晚,你在黑暗之中,神界之中卻燈光通明,那鱗次節比的高樓的霓虹燈照亮了整個天空,驅散了黑暗。是何等令人神往。

風海明白了人界和神界沒有什么界限,人生活在人界,心卻在神界,神活在神界,心卻在人界。你不知道你身邊的是人還是神,你和他對話、交往、甚至生活在一起,突然有一天他離開了你消失了,或者去了遠方,你們變成了陌生人,在人群中擦肩而過而不相識,或他失去了生命,你不得不承認他去了另一個世界。人界還是神界,你也說不清,因為你不知道自己生活在什么樣的世界里。

對李建國來說,突然有一天神界崩塌了,所有大廈轟然倒塌,塵土遮蔽天空,蒙蔽雙眼,神靈消失,支撐你內心的世界也變成一片廢墟,空無一物。那個繁華世界的,燈光照亮整個天空的,物質無限豐富的,站在摩天大樓上伸手就能摸到月亮的,掩藏在生存下的夢想,變成了破碎的夢。所有這些變成了絕望,曾經夢想的越多,那現在將他推向死亡的力量也就越強大。當初李建國從大山中走出來,慶幸自己將參與開創一個繁華世界,把它建成心中的樣子,如今他傾其一生,只留下這片廢墟,居住著眾神的廢墟。

他幫著李建國掙錢,讓他把心中的城搬到現實中來,讓他以為自己能實現。到頭來卻親手毀掉了李建國心中的城,讓那座城變成了一片廢墟。

風海發現自己從來沒有了解過李建國,甚至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一個人想了解另一個人是不可能的事情,即便是他把所思所有告訴你,你也不可能完全了解另一個人,一個人不可能讀懂別人的故事,因為沒有經歷過。別人的一聲嘆息也可能代表著完全不同的世界。這就是這個世界。

李建國告訴風海自己決定離開,這是自己必須要走的路,雖然有很多的路可以選擇,但對自己來說離開是唯一可以走的路。李建國把自己的打算合盤告訴風海,對風海來說李建國的死已經是必然,只有死才是李建國。天透亮,風海離開李建國,他知道自己是最后一次離開李建國,最后一次看到李建國,自己將不會再看到他,這是必然的決別,誰都無法改變,當你沒有意識到的時候也許只有事后的惋惜,可事前意識到將永遠離開眼前的這個人就只剩下悲傷。

所謂的人生不過是活著,用盡各種方式過完短短的一生,所有的榮華富貴和困苦貧賤不過是浮華而已。

安葬完李建國后的第二天。風海收拾好行囊,窗外天空陰暗,枝葉隨風搖動,走出悶熱房子,身上的濕淋淋的汗水被吹干,爭吵的煩躁被吹走了,心中的煩惱被吹走了,對家鄉的思念被吹走了,心中所有的記憶都被吹走了,只剩下翻滾的烏云,吹不盡的秋風和心中的凄涼。風海站在院子里,看著陰沉的天空。他知道自己應該離開這個地方了。

風海不知道該去什么地方,他首先想到的是那片純凈的雪原。無法到達的雪原,只會徒增傷感的夢境,現在也無法給他帶來安慰。接著他想起淮南英,消失在他生命和想象中的人,現在又在何處?風海感覺自己就像失去歸宿的人,就連李建國給自己提供的避難所和自己努力創造的家園也毀于一旦,他只能只身離開。他開始向北走,大概是因為離他夢境中的雪原和想象中淮南英更近一點。即便是這種幼稚的想法也成了指引他道路的準則。離開之前他決定好好看看這座城市,這個生活了十二年的地方,這個記憶開始的地方,這個夢破碎的地方,這個經歷過多少次生離死別的地方,這個霓虹照亮天空的地方,這個徹夜不眠的地方。當他走過一棟雄偉的建筑,銘牌上施工單位赫然寫著自己公司的名字,他從來不記得自己蓋過這樣的高樓,它看上去就像李建國圖紙上高樓,一塵不染的玻璃幕墻反射著刺眼的陽光。沒走多久他再次看到自己公司的名字。他不知道自己在這座城市到底蓋了多少這樣大樓,更不要提它們的名字。一棟棟大樓在他那里不過是數字和文字而已,他從來沒有去過施工現場,也從來沒有看看它們的樣子,所有的工程都只不過是公司擴張的工具和填補他那空虛靈魂的食糧。李建國對楓樹林尚有一絲激情和幻想,而自己不過是像工地上那些轟隆隆的機器一樣冰冷無情。真正應該死去的是自己,而不是李建國。他思念李建國,思念淮南英,思念那些和他一起生活了多年的人們,仿佛很久之后還能見到他們。

風海抬頭望著漸漸被烏云籠罩的天空。他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活到很久以后。天空下起雨,雨水沖刷著空氣中的塵土,他辨不清哪些是真實的世界,哪些是幻想中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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