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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正途

  • 失憶三十年
  • 觸石
  • 10528字
  • 2018-07-21 09:15:33

3 正途

幾天后,風海走進李建國的屋子,一座低矮的工棚。李建國坐在工棚的桌子前,仰頭靠在椅子上,疲倦看著屋頂黑漆漆的木板,黑色的縫隙里仿佛流出讓人困倦的毒藥,讓他昏昏沉沉。風海坐在桌子對面,看著李建國發黑的衣領。

“為什么那么多干不完的活?為什么總是那么疲倦?你打算留下來了嗎?”李建國有氣無力的說。

“是,我決定留下來。”風海淡淡地說。

“你最好是這樣,在這兒起碼有你一口飯。”李建國坐起來。

“這不是福利院,你不是活菩薩,為什么慈悲心腸?”

“錢之外還有很多重要的東西。慢慢你就會懂得。阿墨最近很忙,你就是工地上看圖紙吧。我正好缺個看圖員,去櫥子里拿一件衣服趕緊滾到工地上干活去。”

風海抱起桌子上的圖紙,拿著衣服走出屋子。耳朵被嗡嗡的機器聲震的隱隱作痛,空中漂浮的灰塵如翻滾的煙云,樓上丟出來的建筑垃圾在天空飛舞。風海蹲在高墻上,看著機械臂從自己身邊轉過,看著烈日下忙碌的人們,看著一點一點變化的高樓,心里不斷翻騰。

“你就是他們說的失憶的人?”

一個二十歲左右的青年來到風海身邊。他穿著藍布襯衣,喇叭牛仔褲,厚厚的蘑菇頭,胳膊夾著一本厚厚書。

風海點點頭。

“看的什么書?”風海問。

“建筑工程。”年輕人回答。

“喜歡嗎?”風海想了解別人,就像渴望了解這個世界,了解自己。

“談不上,工具而已。”年輕人摸了摸書。

“什么才是讓你喜歡的?”

“喜歡是欲望的表達,有什么樣的欲望就有什么樣的喜好。有欲望什么都喜歡,沒欲望看什么都無聊。”

“有道理。”風海笑了笑。

“你叫什么名字?”他坐在風海身邊。

“風海。”風海回答。

“真名還是假名?”他似乎不太相信風海想起過往。

“假名。”

“其實無所謂,失憶能忘掉不少痛苦。你看現在誰還在乎過去,每個人都急匆匆的奔向未來,所謂的回憶過去的只是為了感受現在的美好而已。”男孩輕松的說。

“你是誰?”

“阿墨。”大男孩淡淡地回答。

“你是李建國收養的孩子。”

阿墨撿起一顆石子扔出去,石子劃著弧線落到地上。

“總有一天我會找到我的父母,告訴他們我還活著。”

“在這跟著李建國這不是挺好嗎?”

“換做是你會怎么辦?”阿墨反問。

“回家。”風海回答。

“都是人,差別能有多大呢?”

“如果回去還是挨餓呢?”

阿墨笑了笑,似乎是嘲笑風海的問題太過幼稚,不值得得回答。

“你看著繁華是世界,誰還會在乎過去呢?你說這城市明天會變成什么樣子?”阿墨不想再談自己。

“大概像電視中看到的那樣高樓林立、燈火輝煌吧。畢竟這世界上的人都在做同樣的事,奔向同一個地方。”風海想了很久。

“我們還有其他選擇嗎?”

“如果你覺得自己有靈魂,那么就還有其他選擇,如果你覺得自己沒有靈魂,那么就沒有其他選擇。”

“你說人有靈魂嗎?”

“當然不是每個人都有靈魂。”

一個月后,風海拿著圖紙站在即將建成的高樓上看著拔地而起的城市發呆。李建國站在樓下看到了無所事事的風海,氣呼呼地沖上來。

“干活的時候你發什么愣啊?就不怕從這里摔下去?”

“我能幫你建成你想要的世界。”風海說。

“你說什么?”李建國聲音變得低沉。

“就是你晚上在工棚里畫的圖紙。”

“你知道我畫的是什么?”李建國因自己的隱私內窺探感到生氣,他臉上的肌肉抽動了一下。

“一座城、一個世界,你所謂的神界。”

“神界,是神界,神界是人能夠建起來的嗎?是你能觸及的嗎?”李建國怒吼。

“你大概不想讓別人知道你心中的想法,但是想要把圖紙變成現實就必須有人幫你。”

“你到底是什么人?”李建國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他感覺自己的夢想在這一刻被打碎了,他一直小心守護的自己心中的城,把自己封閉在城中,不讓任何人靠近,今天突然有人闖了進來,而且對自己的隱私一覽無余,好像世間的污濁污染了他心中的神圣之地。他有些惱羞成怒,聲嘶力竭地喊:“你到底想干什么?”

“當你夢想一件東西的時候,就要想盡一切辦法去實現,否則和幻想有什么區別。”

“我個人的事情和你沒關系。”李建國轉身離開。“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見過你的圖紙,建一座那樣的城其實那不是什么復雜的事情,用不了十年的時間我就可以實現。”

“你給我閉嘴。要么老老實實地干活,要么收拾東西滾蛋。”李建國轉身兇狠地盯著風海。

風海停下腳步,他有些驚愕,他知道李建國一定會發脾氣,他知道自己的句話觸碰到李建國的神經,但沒想到李建國這樣不經刺激。他相信自己能夠幫李建國建起心中的城。風海有自己的規劃,他心中也有一座城,就像李建國的一樣,當他看到李建國畫圖紙的時候大吃一驚,甚至懷疑李建國窺探到了自己的內心,雖然李建國所要建的城和自己幻想的不同,那本質上還是一樣的東西。他愿意幫助李建國實現夢想。因為心中的城,他感覺自己和李建國聯系到了一起。他知道李建國把心中的城當成了心中的寄托,既是現實中的城,也是精神中的城。但風海要做的是幫助李建國建設現實中的。對于現在的李建國來說,蓋一座樓房都極其困難,建一座城顯然是天方夜譚。

李建國走后,風海收拾東西回到工棚,因為臺風的到來,停工三天。轟隆隆的機器停下了,所有人都跑到外面玩去了,工地上陷入一片寂靜,仿佛變成了被人遺棄的空城。風海在工地上轉悠了一圈,工地上一片漆黑,只有李建國的屋子里還亮著燈。風海走到李建國門口,里面靜悄悄的,風海敲敲門。

“滾進來。”李建國怒吼。

風海推開門,屋子里只有李建國一個人,悶熱的屋子里籠罩著霧一般的濕氣,仿佛是一個悶熱的蒸籠,風海不明白,四處透氣的木板房為什么會有這么大的霧氣,透過霧氣看到李建國彎腰盯著桌子上的圖紙,拿著筆小心的描線。風海站在門口沒有進去。

“像傻瓜一樣站在那里干嗎呢?”

風海走到桌前,李建國放下手中的筆,目不轉睛的看著圖紙,就像在欣賞一件藝術品。風海也是第一次清晰的看到李建國的設計,那即稱不上平面圖,也算不上效果的圖的圖紙,就像是一座城市的規劃,呈45度角向下俯視,沒有畫好的地方是鉛筆的白描,已經畫好的地方涂滿了色彩,是用那種廉價的彩色鉛筆涂的顏色,畫上是節次鱗比的高樓,每一座樓都出奇的高,那一座座不像是高樓,倒像是通天的巨塔,俯瞰下去看不到地上的道路,只能到半空中的云彩,上百棟高樓排列在一起極其壯觀。整座城市里沒有一棵樹,一片綠地,全部都是整齊的建筑。那樓房如此高,以至于不得不將幾張全開畫紙拼接在一起。風海從沒有聽說過世界上有如此高樓,風海被李建國的城深深震撼。我們再有一百年也造不出這樣的城。因為它不可能存在于現實中。風海心中默默的說。他更堅定了李建國所描畫的不是一座城市,而是他心中向往的地方。

“這樓房有多高?”風海盯著圖紙問。

“最高的樓房我還沒有畫好,你手邊的哪一棟是738米。”

“你如何精確到米?”風海本打算說你畫的不過是一張草圖而已,憑什么說的那么認真。

“我心里清楚,也許我畫不出來,但是我腦子里早就有一幅清晰的圖紙,就連每根鋼筋,每顆螺絲都一清二楚。”李建國異常認真。

風海覺得好笑,幾天后他再問李建國同一座樓的高度的時候,那座樓變成了614米。上次你說的好像不是這么高。風海覺得李建國不是不靠譜的人。李建國認真地說:哦,你知道,所有東西不是一成不變的,這要看它在你心中的位置。

當風海認真地看過李建國的畫之后,他知道李建國為什么對建一座城不感興趣了,在風海看來李建國的城純粹是不切實際的幻想,根本不可能實現,李建國只是當做消遣的事情來做。

“你的這些高樓要建在什么地方呢?”看完之后風海斜靠在椅子上,看著窗外陰沉的天空。仿佛要和李建國探討關于理想的問題。

“在一個島上,很冷的一個島,就在靠近北極的地方。”李建國抬起頭看著霧氣中昏暗的白熾燈。

風海腦海中浮現出夢中的場景,那片白雪皚皚的原野和望不到盡頭的腳印。我在向前走還是站在原地,為何在我夢中空無一人。風海想。

“為什么沒有人?”風海沉默了許久問。

李建國有些迷茫,他自己都沒有考慮為什么畫中沒有人,他喃喃的說:“這個世界中就沒有人啊。”

“沒有人,你的城是為誰設計的呢?”

李建國沉默了一會說:“我這只是設計圖嘛,為什么要有人。”

李建國腦海中又浮現出心中的世界,那座屹立在星空中的城市。

風從窗口灌進來,掀起桌子上的圖紙,黑壓壓的烏云籠罩在房頂上。

“這個世界上除了人,還有其他的東西。”李建國迷惑的看著窗外,用自己都聽不到的聲音說。

風海知道李建國對所謂的建一座城不感興趣,但不知道為什么,他心中卻模模糊糊浮現出一座城,似乎他對蓋房子有天生的喜好。他懷疑自己失憶前就是在蓋房子。他不但感興趣,而且對蓋房子的流程一清二楚,就連怎么能拿到一塊地,從哪里能弄到錢,怎么蓋起一棟樓都如數家珍。但他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我一定來自那片雪原,和蓋樓沒有一點關系。仿佛那片雪原就是他的家,那一排腳印就是等待自己的人留下的。

“它在哪里呢?”風海喃喃地說,他想起了夢中的那片雪原,眼前展現出來的正是那片茫茫的雪原。

“你說的是誰?”李建國問。

“沒什么。”

“你要記好自己回憶起的每一個細節,否則用不了多久你就會忘記。”李建國似乎深知風海的病情。他把風海視作病人。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會忘記。風海想。

整整一晚風海沒有閉眼,他坐在窗前聽著外面的風雨,覺得一個新時代即將到來,一切都將會完全不同。

凌晨四點風停了,天空還飄著蒙蒙細雨。工地上一片狼藉,地上的水沒過小腿。李建國徹夜未眠,風一停他就跑到院子里,站在已經變得硬邦邦的水泥袋上看著工地。臺風到來之前他已經安排過人們把水泥、石灰蓋好,腳手架加固,現在工地變成了垃圾場,建筑材料變成了垃圾。根本沒有人理會李建國交代的任務,所有的東西還在臺風到來之前的地方,還是以前的樣子。甚至沒人記得他說過要把水泥、石灰蓋好,也沒人記得要預防臺風。仿佛臺風到來和自己沒有一點關系,甚至覺得臺風到了工地上就會繞過去。

李建國沒想著要責怪誰,只是不知道為什么會變成這樣子,他意識到必須要有所改變了,因為所有的一切都在變化。剛來深圳的時候他覺得自己還是嶄新的,對一切都充滿了興趣,他幾乎沒費什么力氣就建起自己的包工隊,他手下的工人最多的是有三百多人,是整個城市最大的包工隊,那時候他雷厲風行,包工隊有干不完的活,他最傷腦筋的事情就是去哪里再找些工人。后來他手下的人越來越少了,他自己都沒覺察到是什么時候開始的。大概是他想建一座城開始。人們陸陸續續走了,有的是自己走掉的,有的是成群結隊走掉的,有的是小包工頭帶著一起走掉的。直到他手下只剩下十幾個老弱病殘,他想再找些人,再承包一些工程,可是事與愿違,沒有人愿意跟著他干工程,也沒有誰愿意把工程交給他。樓越蓋越多,城市越建越大,他卻滑向了為填飽肚子掙扎的邊緣。他哀求讓別人給他一些活,以前他手下的小瓦工像打發乞丐似得給他一些活干。提醒他不要讓手底下那些老家伙摔斷腿。人們嘲笑戲弄李建國。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就變成了這樣子,他緊緊跟著城市建設的步伐,可是所有人都比自己跑的快,手下的那些人已經不是為自己掙錢,而是靠自己養活。可是李建國卻不能舍棄他們。說白了,他們都是從大街上撿來的,讓他們走就等于再次把他們扔到大街上去,李建國知道自己做不到,他就陷入了這種矛盾中。為什么收留那么多的人,他自己也說不清,大概是他自己也是這樣子吧。他收留的第一個人是阿墨,從工地門口撿來的孩子,凍得瑟瑟發抖的躺在出口的垃圾桶旁,李建國看他第一眼就想到了自己落魄地在垃圾堆里找食物,他收留了阿墨。幾個月后他又收留了徐明,剛剛畢業獨自闖蕩的大學生。幾乎每個月他都收留一個人,有的來了,有的走了,他自己也記不清到底收留了多少人。最后留下來的還是那十幾個人。

雨停后,人們從屋子里走出來,看到李建國站在水泥堆上,于是忙著把漂浮的木板和建筑材料從水中撈出來,然后搬到泥坑里,所有人都在大喊大叫,所有人都在忙忙碌碌,所有人都不知道自己在忙什么,所有人都像螞蟻一樣四處亂撞,如果沒有李建國指揮,人們只能轉來轉去。

“這里所有人都需要你。”風海走到李建國身邊。

“他們靠我養活。”

“其實你沒有養活他們的義務。”

“這不是什么義務不義務的問題。一群和你同命相連的人生活在一起,你怎么能拋棄他們,那和拋棄自己有什么區別。如果我現在把你扔到大街上,你會怎么樣?又變成乞丐。又變得無家可歸,雖然這里亂糟糟的,可也算個安身之所。”

“像這樣下去你養活不了他們。”

“養活不了他們,難道他們餓死了嗎?”

“想想你現在和剛來深圳的時候有什么區別?看看這城市發生了什么樣的變化,你還能在這里立足多久?”

李建國沉默了。

“你是為了掙錢,不是開福利院,如果你掙不來錢,連手下這些人也養活不起。”

“你說該怎么辦?”一向強硬的李建國終于低下了頭,他完全失去了自我,以前他還能堅持自己的想法,現在他感覺自己被看不見的力量沖擊的七零八落。

“現在滿世界的都是錢,但是你要會撿。我們拿錢注冊一個公司,然后請幾個有建筑資質的人掛名,那樣就可以承包工程了,拿到工程之后轉包給那些施工隊,我們坐等收錢就可以了。”

“那樣行嗎?”

“機會是老天爺送來的,如果我們不抓住會天打五雷轟的。”

“我不明白為什么要那么多錢?”李建國有些哀愁。

“很簡單,每個人都這樣做,我們的國家也希望我們這樣做,你手下的這些人也需要我們這樣做。”

“你以前到底是做什么的?”

“鬼才知道我的過去。”風海憤憤地說。那片雪原不再那么頻繁地出現在他的夢中,停留的時間也越來越短。

李建國拿出他全部的積蓄三萬六千四百九十元,和風海一起到工商局注冊成立了深圳國投建筑公司,為李建國制作了精美的名片,硬紙片做成的,上面寫著總經理:李建國。接下來風海來到深圳大學建筑學院,找了兩個建筑系的教授掛名建筑設計師,給他每人百分之十的股份。在那個年代里還沒有移動電話,就算安裝固定電話也是天價,這難不倒風海,工地門口有一部公用電話,風海在名片印上了公用電話的號碼,在電話亭外面建了一個木板房,安排滿腹官腔的吳冬守在電話旁。一旦來電話,他首先報出公司的名字,然后飛奔到工地上找李建國接電話。

公司成立的第三天公司接到了第一個工程,當時李建國正坐在桌前看著工地上懶懶散散的人們,他覺得自己眼前灰蒙蒙一片,窗外的建筑和工地上的人們都蒙在一片灰色的紗帳之后,他怎么也看不清人們的面貌,就連近在咫尺的人也變得模糊不清。徐明走過窗前,看了一眼呆坐在椅子上的李建國,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李建國竟沒有發覺徐明站在窗前。不但如此,李建國再重新審視工地上的人們,發覺所有人都變得陌生,以前他堅信自己能看穿人們的內心,知道人們在想什么,可是現在人們已經不是以前的人了,所有的人都變了。吳冬敲敲玻璃喊李建國有人要談生意。李建國奇怪為什么會有人自己找上門來,過去自己像哈巴狗一樣乞求別人給自己一點工程,現在竟有人要和自己談生意。會是誰呢?李建國思索著,會是自己以前帶過的徒弟?或者在什么地方認識的老板?直到吳冬第二次喊他下樓接電話,他才慢騰騰地站起來。第一筆生意很快就談成了,他只是接了個電話,第二天在承包合同上簽上自己的名字。簽合同的時候他也不清楚為什么對方把工程交給自己。

李建國不知道自己只有公司百分之五十五的股份,百分之二十的股份被風海給了那兩個教授,百分之十五的股份分給了公司里的十一個人,百分之十的股份成立了公司的發展基金,因發展基金會沒有成立,暫時放在風海的名下,只有經過風海的允許才可以動用這筆資金,風海自己實際沒有拿到一份股份。

接到第一個工程的當天晚上,風海向李建國宣布公司的股份問題。

“這么說你把我的錢送人了?”李建國質問風海。

“只要一個月你的錢就會變成原來的十倍。”

“如果賠了呢?”李建國站起來。

“所有人都會幫你承擔。”

“別人知道嗎?”

“你是最后一個知道的。”

“你耍我!”李建國臉變的扭曲了。

“要干大事就應該果斷。公司里的事情還是你說了算。我們不過是幫你收錢而已。”

“公司里所有的事情都交給你了。”李建國想了想說。“但是,你要讓我的錢變得越來越多。”

“那只是時間問題。”

公司里的大小事物都有風海來管理。李建國所謂的自己找上門來的工程,其實是那兩個李建國從未見過面的建筑學院的股東攬下的,自從成立公司以來所有的人像變了一個樣子,人們不再忙忙碌碌混日子,每個人都私下里問風海自己干什么最合適。風海相信他們是真誠的,每個人都想在公司里找到合適的位置,每個人都想盡自己最大能力為公司做事情。風海重新為每個人安排了,整個公司都活了起來,人們也不用像以前一樣在工地上搬磚頭、扛水泥,公司只要把承包下來的工程再轉包出去就可以。

人們都忙碌起來,李建國反而變得無所事事,唯一需要他做的就是在合同上簽上自己的名字。一天他走到風海的辦公室。一間向陽的十多平米的房子,是剛剛租來的,只有這一間辦公室,在一片尚未進行開發的土地旁邊,風海知道,這里將來會變成一片鬧市,他租的房子離公用電話最近,一旦來電話,吳冬直接找風海。風海正坐在桌前看材料,他正在計劃擴大公司規模,提升公司資質,那樣他們就能承攬更大的工程。李建國站在門口看了一會,風海并沒有發覺李建國,李建國不好意思打擾風海,轉身往回走,走了兩步忍不住又倒回來。他輕輕敲了敲門,風海從椅子上站起來。

“我們還需要聘請一些更專業的人,讓他們幫我們打理公司。而且我們的人太少,根本就忙不過來。”風海說。

“你看我應該干點什么?”李建國不好意思打斷風海,“每個人都忙的不可開交,只有我每天無所事事。”

風海想了一會,他實在找不出給李建國安排什么工作。

“你就坐我對面吧。”

“坐著就行?”李建國驚訝的看著風海。

“坐著就行。”風海回答。

第二天李建國就坐在風海的對面,他所做的就是喝茶水、讀報紙,看看窗外的風景。窗外是一片空地,上面長滿齊腰深的野草,看上去就像厚厚的草甸,風吹過,一層層猶如海浪涌來,細長的葉子反射陽光波光粼粼。李建國難得閑下來,他突然發現這自然美不勝收,所有建筑與之相比顯得丑陋不堪,當然他心中的城則完全不同,那是一個可以和這自然相媲美的地方。對此他對自己心中的城感到滿足,把它視作自己的偉大創造,甚至感到自己猶如造物主一般。無聊的時候,他想和風海說說話,可是整整一上午風海都沒抬起頭,他始終在低頭忙碌。李建國不好意思打斷他。中午李建國獨自走出辦公室,他再沒去過那里。

一個月后,風海兌現了他的承諾。

“快來看,這個月咱們公司有五十萬塊錢進賬。”風海興奮的告訴李建國。“本來這筆錢是可以分紅的,但是,你知道,公司現在需要發展,我計劃著用這筆錢擴大公司規模。”

“那有什么好處?”李建國看到公司里每個人都忙碌起來了,他意識到公司完全變了,已經不是以前的包工隊了,公司跟上了時代的節奏,成了這個時代里的一員,而他自己被遠遠甩在后面。

“聘請更專業的人來打理公司,掙更多的錢。”

“你說了算。”李建國相信風海的眼光,他相信人在失去一些什么之后也相應得到一些其他東西。風海既然失去了記憶,那么也一定會得到其他超出常人的東西。

李建國在風海辦公室的旁邊又租下了一間屋子,作為他的辦公室。但他并不像風海那么忙碌,他每天只是喝喝茶,看看窗外的風景,然后盯著自己的圖紙發呆。

風海相繼請來一大群人,專業的建筑師、造價師、營銷師和公關,他們為公司帶來活力,但薪水也高的嚇人。

“這么高的工資,我怎么養活他們?”李建國擔憂地問。

“用他們賺來得錢養活他們。”風海淡淡地回答。

接下來的一個月,整個公司都在忙活著遷址,他們搬到了近郊的一個大院里,足有幾十畝地,并租下了整個院子,院子里有一棟三層小樓,每一層都有二十多間屋子。院子中央有一棵榕樹,四周是小片小小的草坪,不過已經被雜草覆蓋,小樓沒有刷墻粉,露著紅色的磚頭,玻璃上落滿厚厚的灰塵,門窗都是厚重的榆木,油漆已經脫落,露出一圈圈年輪。整個院子就像塵封已久的信,突然打開抖出厚厚的塵土。院子后面是一大片荒地,草地中央是一個小小的水塘,兩百多平米的樣子,被高高的荒草掩蓋著。荒地的盡頭是山,起伏著延伸到天際。人們忙活著把工地上的破爛搬到院子里來,看到屋子里已經擺放好桌椅,然后又忙活著把運來的東西當垃圾扔掉。風海做的第一件事讓人修一條經過池塘通向山腳的石板路,李建國質疑要不要花錢在別人的土地上修路。

“不要擔心,你的路修到哪里,哪里的土地就是你的。”

“你真能開玩笑。”

“你覺得未來什么最重要?”風海調侃道。

“錢最重要。”李建國想都沒想。

“土地最重要。自古以來掌握土地就是掌握了財富。未來將會有越來越多的人涌進來,城市變得越來越大,土地會越來越緊張,人不可能把樓建到空中,我們現在把錢投到土地上就坐等財富升值。”

“我真的能租得起這么大的院子嗎。”李建國擔憂的問。

“我們不但租下這里,以后還要把它買下來。這里將成為最繁華的地段。”

“我倒有一個喜歡的地方,等有時間帶你去看一看。”

“好,我知道你眼光獨到。”風海大概猜到李建國所指的地方。

李建國的辦公室在三樓走廊盡頭的一間,整個三樓還沒有利用起來,只有他一個人,很安靜,陽光穿過玻璃照進屋子,坐在窗前就可以看到遠處的山巒。他知道自己離心中的城更近了一步,因為他已經聽不到機器的轟鳴聲,可以更好的去思考心中的城。

獲得安靜的李建國開始重新審視自己的設計,他發現自己曾經設計的城并不滿足自己現在的想法,他有了新的想法,他覺得自己的夢想不再是遙不可及的幻城,而是可以實現的工程,只要條件成熟一切都可能實現,幫他建成那座城的人就是風海。但他很清楚即便在現實中建成心中的城也不可能和自己想象中一樣,因為自己心中的城住的不是人,而是神,現實中的城卻住著人。無論怎樣,自己距離那座城更近了。

接下來的日子里,李建國只關心自己的錢是不是變的更多了,錢成了通向他心中那座城的唯一途徑,曾經工地上所有人都有了自己的位置,每個人都承擔自己的工作,公司里越來越多陌生的面孔,他甚至辨不清哪些是自己公司的人,哪些是來辦理業務的。公司大大小小的事物不需要他出面。沒過多久人們占滿了所有房間,有的幾個人擠在一個小房間里,人們側身才能走到自己辦公桌前,否則就會碰掉桌子上文件。李建國知道,就是這些忙碌的人們讓自己的財富變得更多。

風海還是定期向李建國匯報公司運營狀況,新南灣承包一棟大樓、運河路開源大廈已經竣工等等,幾乎每天都是這樣的信息。然后就是公司的財務狀況,李建國聽著自己的財產從幾萬到幾十萬,然后突破一百萬,最初聽到自己的錢變得越來越多,他抑制不住得興奮,他高興地拍著風海的肩膀說:我們需要更多的錢,我們有很多的事情要做。后來那些錢都變成了空洞的數字,除了工資,他一分錢都沒看到,所有錢都被風海拿去擴大公司規模了。

“你要把公司變的多大呢?”李建國聽到一些人們對風海的抱怨,說風海不進行分紅,是個大騙子。

“大到足以建成你想要的城。”

“需要多久?”

“很快。”

“公司的股份分紅怎么辦?”

“沒關系,如果誰不想投資公司就把股份賣掉,我會以你的名義買下來。”

“那樣的話,人們會不會有怨言?”李建國擔憂的看著風海。

“誰不愿意,可以離開公司。看看深圳的大街上,有多少夢想發財的人們,而且他們會干的更好。我們計劃在年底安排一次分紅,不是為了安撫人心。而是為了掛牌上市。下面我們會把公司方向轉向土地。”

李建國開始關注當地報紙,他只看一個欄目,政府掛牌出售的土地。他早就看中一塊地,三面環山面向大海的荒灘,以前他就看好的土地,他的圖紙就是在那片荒灘的地形上設計的。他一邊關注土地轉讓信息,一邊完善自己的設計,找來公司里的規劃設計師來完善自己的想法。當他再拿出自己的設計,沒人嘲笑那是一幅兒童畫,經過重新設計,他的想法變成了一個綜合社區的草圖。社區功能完備,設施齊全,設計師融入了國外設計理念,這讓李建國非常滿意,但是對于李建國來說,那仍是他心中的城,不摻雜任何別人的思想。

1987年10月18日,清晨李建國和往常一樣從門口的報箱里拿上報紙走進辦公室,路過風海辦公室的時候他停下腳步看了看忙碌的風海他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見到風海了,兩年多來,風海再也沒有提過回家,他似乎已經忘記了失憶的事情。但李建國沒有忘,他一直暗中幫風海尋找故鄉,風海稱自己來自北方,但是他的相貌和聲音并不能證明這一點,根據李建國的推測風海可能來自湖南和貴州交界的地方,但是他寫出去的信也都石沉大海。他回到辦公室習慣性的看報紙,突然他看到楓樹林地塊出售公告,他興奮地從椅子上跳起來。他拿著報紙沖進風海的屋子。

“看看看,終于來了。”李建國激動地把報紙伸到風海的面前。風海平靜地看了一眼。楓樹林,李建國早就帶他去過那個地方,距離市區二十多公里,沒有柏油路通向那里,三面環山,南面向海,山上長滿相思樹。風海還記得第一次站在楓樹林中,海風吹起,滿山的相思樹發出低沉的呼喚,聽著風聲,他覺得神應該住在這里。

“那塊地我們不能買。”他知道李建國為什么要買那塊地,明顯感情大于理智。

“為什么不能買?”李建國沒想到風海否決了自己的提議。

“我知道你看中那塊地很長時間了,我也知道那塊地升值空間很大,我知道那是塊風水寶地,但是,那里距離市區太遠,升值周期太長,我們沒有那么多閑錢。”

這兩年的時間里,風海已經買下了幾塊地,就在新城開發的地方,風海很清楚自己還沒有實力搞開發,土地升值之后就轉手賣了出去,買下土地并沒有長期投資的打算。而李建國卻是打算長期投資。

“我買下來不是為了等它升值,而是為了建一座城。這可能是唯一的機會,一旦錯過機會再買進來將來可能要花掉十倍的價錢。”

風海想了想同意了李建國的要求,不過他給李建國加上了一個條件:可以買下那塊地,但是現在不能開發。

“不,我一天都不想再等,我們要把下一步重點轉移到楓樹林開發上去。名字就叫楓樹林。”

“我們還不具備開發實力,單是修建通向楓樹林的柏油路就要幾百萬,我們拿什么開發?”

“就去貸款。”李建國一意孤行。

風海突然意識到,李建國心中的城不是一座城,而是另一個世界的規劃圖,是他所謂的神界,那一座座摩天大樓是他心中至美之物,是神界的代表,沒有了通天的大廈,也就無所謂神界。想象夜幕降臨,你站在黑暗之中,神界之中卻燈光通明,那鱗次節比的高樓的霓虹燈照亮了整個天空,驅散了黑暗,是何等美麗,何等的輝煌,又是何等的令人神往。任何人都會迷戀上那個地方。

經過幾輪叫價,楓樹林地塊價格瘋漲,比最初估價高出幾倍,人們勸阻李建國放棄,但是李建國不顧一切買下了海灣的楓樹林地塊。幾個月后巨大的機器開進了楓樹林。李建國跟著工程隊進到楓樹林,他又搬進了臨時板房里辦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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