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十五，年味漸濃。文登一片歡騰，臨街商戶掛起了燈籠，行人笑容覆面，全憑和氣來對抗持續了三天的稀拉雪花。

不能因為下雪失了年味，畢竟今年下半年因為國喪，百姓們耽擱了不少喜事，馬上就要熬到頭了，就著年口順道張羅著其他喜慶權當沖喜。

小飯店的人要么是文登本地的，要么是沒其他牽掛的，無需去準備過年，照常營業便是。一大早趙南就將招牌扔到街上，近些日子不知怎的，早飯生意異常火爆。一碗熱羊湯讓不少足不出戶的人家都起了嘗鮮的沖動，大清早要比中午頭忙碌許多。

兩大鍋熱氣騰騰的羊湯擺在街上，旁邊配上燒餅油條及各種小菜，完全不怕小雪花落在上面，興許吃的就是這種口味。

早點攤支起了熱鬧，白雪羊湯燒酒閑敘，配上一團和氣，文登的小日子怎么看都是美滋滋的。

美滋滋的不光是百姓，劉府也熱鬧得很。畢知府前幾天就奔著京城去了，言知府昨日來信，說是等上數日再過來，現如今整個登州失了知府，全靠范瀾的一腔熱忱在維持工作。本就井井有條的，根本亂不起來，雖說畢知府留下一頓雜事，但對劉昭而言，至少免去了今年最后的年考。

難得的偷懶，誰人不樂意。劉昭干脆也不去衙門了，就留在府上看著下人們清掃著院子積雪，竟然還趁機作了首詩。

偶得佳作自然需要與人分享，劉昭滿意點頭，吩咐大牛去把賴床的劉約叫過來，品雪品茶品詩。

早飯都沒吃就要品茶，文人的酸腐根本就不分場合。大牛吩咐著下人準備，一邊團著雪球一邊走進了劉約的院子。

院內的小紅正在清掃著石桌，瞧見大管事后局促起來，握著笤帚拘束行禮。

大牛的火氣消得差不多了，頷首問道：“少爺起了沒？”

“還沒，說是再睡一陣。”

“服侍起來吧，老爺喚他。”

小紅領命而入，剛走到里屋門口就聽到屋內有說話聲。

“老馬，你鬧鬼不是這個鬧法呀！”

小紅一怔，候了許久只聽到少爺自己的動靜，聽那話凈是牛鬼蛇神虛無縹緲，怪滲人的。她緊了緊精神，輕聲喚著門：“少爺，起了嗎？”

“啊，進來吧！”

小紅推開門，偷偷打量著屋內。屋里就少爺自己，正斜靠在床頭抬頭看著半空，嘴里碎叨著：“你來干嘛？”

小紅不知道怎么回，一時間愣在原地。劉約似是不準備她回，不一會兒苦笑道：“行吧，你看吧，別現了形！”

小紅心底微顫，慌張地后退了幾步。

劉約見她神色慌張，無奈道：“沒事兒，我剛才說夢話呢。”

小紅不太信，但還是鼓起勇氣伺候起來。而在她身邊，站著一位叼著大前門的邋遢男，正在好奇打量著姑娘家。

劉約終于見到是什么叫色鬼了。

大清早的回籠覺夢見馬面了，不是個很不吉利的事情，結果緩了半天才發現馬面就站在自己跟前。原以為昨夜是被人弄死回地府述職了，好一陣功夫才明白過來是老馬來了人間。

老馬給的理由很過分，說是地府年底對基層員工有個慰問。往常都沒考慮在人間的外派職工，今年碎嘴子不知怎么想的，就讓他來人間瞧瞧劉約的工作情況，順便做個回訪，咱有問題盡管提，盡早解決嘛！

得虧他今天是一縷青煙，要是猛然間在人間現行，嚇不嚇死人另說，自己屋里憑空出現個大男人也得解釋一陣。

劉約一臉嫌棄地看著老馬，有外人在場他也不想說話，奈何老馬難得放出來一次，嘴碎的和那閻王有的一比。

“我說老劉啊，小日子挺滋潤呀，領導都沒有姑娘伺候著穿衣，你可以呀！”

“我說老劉啊，墻上那幅畫是唐寅的真跡吧？你燒給我，那孫子現在投胎在做房地產呢，早就不畫畫了。”

“我說老劉呀……”

劉約一直聽著絮叨，穿好衣服走到劉昭身邊。見禮的時候還聽著老馬讓他給找點其他畫作，畢竟一個處級干部的辦公室墻上需要名人字畫來點綴修養。

萬幸，其他人聽不到也看不見。

劉昭瞧著幼子一臉的不耐煩，瞬間上了火氣，輕哼道：“店里也沒什么閑事，最近瞧了幾眼書嗎？”

劉約敷衍道：“看了，看得仔細著呢。”

“大禹謨背來聽聽。”

“老劉啊，咱不慌，我拿手機給你查，你聽我的來。”

劉約扭頭看著身邊，只是好奇這孫子哪來的信號，對背書倒是沒什么興趣。他回身對父親施禮，嘿嘿一笑：“爹，大清早的，先吃飯？”

劉昭白了他一眼，知道幼子聰慧不過是犯懶，也不追問，只是念出他剛才做得的佳作，總得找個懂的人品一番吧。

待他念完，老馬冷笑一聲，連連搖頭，什么玩意兒！

“我說老劉啊，你想聽詩等回地府再聽，李大哥一直沒投胎呢！雖說近幾年和老曹老蘇整天斗地主，但人家的手藝還在！”

劉約忍著耳邊的聒噪，還得違著心盛贊父親的詩句，著實累得不輕。

劉昭只顧得聽贊美，沒有注意到劉約的表情。父子二人就著雪景，一邊嘬著面條一邊喝著茶，順便詩詞歌賦，文人大概都是這么個日常。

……

一上午的時間，劉約被老馬折磨的不輕。不管做什么身邊都有個碎嘴子指手劃腳，隔三差五展現地府的美好盛世，巴不得讓劉約抓緊死掉，那感覺就像是三缺一，就等他了。

好不容易趁著中午困頓，劉約終于落個清靜，找個僻靜地兒指著老馬的鼻子罵道：“孫賊！你是過來干嘛的？一上午就聽你廢話了，你知道我想罵街想了多久？要不是怕別人以為我是神經病，我早就和你掄起膀子了！”

老馬叼了一上午的大前門終于點了起來，他嘬了一口煙，舒坦一嘆，笑道：“我說老劉呀，最近脾氣見長啊？怎么，有什么煩心事和我說說，我就是來做這個的。”

劉約一怔，突然意識到這對自己是好事，趕忙將近幾個月遇到的問題添油加醋地說了出來，恨不得老馬能幫他直接領走幾個。

但他說完就完了，老馬沒有帶走任何人的想法。老馬掐了煙，摸著胡茬回道：“你說的這些事很正常，你命里該有的，我們不能去做什么。安心，小事。”

“小事？”劉約篤定了是他瀆職，冷哼道，“我月初差點被砍了，你說是小事？行，你們要是認為問題不大，那就告訴我是誰要針對我吧？”

老馬摳著鼻回道：“不能說，這是你的劫數，要自己去渡的。”

“別給我裝！去年和你要些資料你也給了，這時候懂得職業操守了？怎么，我年底沒給你們送禮？那行，你要啥我給你燒。”

“哎！我們鬼民公仆怎能收禮呢！幫你是咱倆有交情，不能幫你是因為有紀律！別為難你哥了，最近查得嚴呀！”

“你瞧我這把扇子，唐寅的扇面，你要拿走！”

“你糊弄鬼呢！說了這不是禮不禮的問題，別為難你哥！”

劉約見他油水不進，想換個法子再去謀點好處，結果老馬一直就絮叨著“別為難你哥”，全然不給他機會。

劉約突然明悟了一般，笑呵呵道：“那我為難誰去？”

老馬又點上一根煙，懶懶道：“水到渠成，你著什么急？你的體檢報告我看了，尿酸有點高，少喝酒少吃鹽！鹽不是好東西，離它遠點。”

“哦，怎么才能離它遠點呢？”

“看你自己咯。”老馬頓了一下，打量著遠處的窗戶，繼續道：“身邊全是花兒，多明媚呀，少操點心，總有沉不住氣的。”

“躲？”

“躲什么躲，盡管玩兒！”

劉約嘿嘿一笑，“得嘞！仗義！留下吃晚飯不？”

“不了，我還得去其他時間線瞧瞧。那哥們有點慘，白堊紀危機四伏，雖然他是暴龍，可惜是條母的……”

“那行，等你生日的時候我給你燒兩幅真跡去！”

……

……

“師父師父！”

“怎么了如鷹？”

“中午我瞧見師兄在對著墻角一團煙霧自言自語，他是不是中邪了？”

“哈哈怎么會呢！他聰慧著呢，無需操心……那道牛排研究的如何了？”

“難度不大，就是魚子醬要費一陣功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