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河順流而下，河岸兩邊的景象反倒逐漸衰敗，往下行了數十里，再見不到一點活物。東井龍王從昏迷之中悠悠醒轉，睜開眼第一個看見的就是一張毛茸茸的虎臉，人畜無害。

“龍王，你醒了！”血虎殷勤問道，東井龍王立起身，朝四周一看，頓時詫異道：“過了鎖魂淵了？”

血虎道：“是，公子神通廣大，將我們帶了出來。”

東井龍王詫異地看了蘇城一眼，以他凝氣九層的修為必然無法抵擋煉魂絲，想來是盤山侯另有靈寶相贈，這樣就說得通了。

“前輩，你的傷要不要緊？”蘇城將水遁散開，身子出現在東井龍王身邊，東井龍王搖頭道：“一點小傷，不礙事。”

蘇城卻眉頭緊皺，東井龍王氣息萎靡，衰敗腐朽之氣彌漫，已是壽終之相。他從儲物袋中拿出數瓶丹藥遞給龍王，道：“這里有些丹藥，是可以療傷固本的，請前輩收下。”

東井龍王灑脫一笑，道：“我自己的身體是個什么情況我豈能不知!公子快把丹藥收好，莫要浪費在我這里，平白糟蹋了。”

“已經這么嚴重了嗎？”蘇城問道，東井龍王道：“景天宮之變時，我就身受重傷，一直在長生居里的那口寒井沉睡，以此續命。此次侯爺將我喚醒，正是兌我承諾之時，若再晚些，我就魂歸祖地，沒法還掉當年欠下的人情了。”

“當我還是一條小水蛇的時候，是青石仙將我點化，有化蛟成龍之時。點化之恩，如同再造，如今以我慘敗之軀，能夠為公子效勞，老龍死而無憾。”

蘇城連忙將他扶起，道：“前輩能不能跟我說說青石仙的事？”

東井龍王道：“怎么？侯爺不曾跟你說過？牠是真正的仙人，曾經的荒山之主，只可惜在六千年前，已經隕落。侯爺和景天宮的圣人左仲都曾是牠的得力干將。”

蘇城眼里閃爍著好奇之色，道：“前輩能否跟我詳細說說青石仙的事情？”

東井龍王道：“我一輩子就只在點化之時見過青石仙一次，關于牠所知不多，只知道是個頂天立地、瀟灑重情的奇人，你若想了解牠的事情，可去各大宗門經閣查看，他們那里想必都有記載。”

蘇城道：“多謝前輩指點。”

如此行走了兩天一夜，路上遭遇了數波攻擊，一次是水中河鬼，它們是人面魚身的群生鬼物，以礦石為食，雖只有巴掌大小，但兇猛異常，皮粗肉厚，吸附在河底礁石上，延綿近十里地，直殺得血流成河，精疲力盡才闖過來。

另一次則更加詭異，在經過一條河段的時候，他們就覺得氣氛不對，死寂，毀滅，陰暗等各種惡感紛至沓來，只覺生命無常，想就此停住，舍了一身皮囊，讓靈魂在此安息。他們迷迷糊糊，將法術收了，往河底沉去，最后關頭，還是東井龍王吐出龍珠，以龍珠開道，疾行十里，那詭異惡感才就此消失。雖未交手，但兇險程度卻更勝以往。

這日，遠遠的就看到暗河盡頭有一片灰色建筑，河水流到這里，就詭異的消失不見。

“前面就是萬物祭壇，只要從這闖過去，就脫離了神魔戰場景天宮的地盤，從此天高云淡，可以見山外繁華。”

東井龍王開口，目光在蘇城身上略做停留，忽道：“公子出來，侯爺可曾有什么交待？”

蘇城道：“他老人家囑托我要努力修煉，提升戰力。”

“還有呢？”

這些天，東井龍王奮力拼殺，完全不顧自身安危，對自己是真心誠意的愛護，蘇城遂不隱瞞，道：“我與猴爺爺約好，百年之內進階化神境，回景天宮看望他老人家。”

“還有呢？”

蘇城搖了搖頭：“就是這些。”

東井龍王眉頭一挑，只有這些?那山外的那些仇人呢？他略一沉吟，道：“侯爺心疼公子，不愿給你太大壓力，但老龍不同，只知道恩仇相重，皆不可忘。公子是侯爺帶大的，也算半個荒山之人，荒山一脈的滅門之仇，還請公子莫要忘記。”

站在蘇城身后的半夏頓時跳了起來，喝道：“你這龍王好不講理。公子的肩膀有多厚，這人的仇也挑，那人的仇也挑，他一個人挑得起么？公子生長在景天宮，又得了景天宮的傳承，把景天宮的仇怨挑起也就算了，可這荒山算什么事？可曾幫過公子什么？憑什么要公子來替你們報仇？更何況荒山之主還曾是長生仙人，手下是圣人之屬，公子有何能耐去替你們報仇？侯爺都不曾說什么，你來多舌！”

東井龍王眼神之中有雷霆孕育，龍頭高昂。蘇城上前一步，道：“半夏心直口快，前輩不要怪罪。猴爺爺將我從小拉扯大，他的仇人自然是我的仇人。”

東井龍王冷聲道：“那荒山一脈呢？”

蘇城道：“宗門更迭，自古就有。這數千年前的仇怨，非我能挑，也不該我挑。”

“哈哈哈，說得好，說得好!罷了！”他仰天長嘯，龍珠從丹田飛出，拳頭大小的暗金色珠子流光溢彩，神韻內藏。隨后一口靈力吐在上面，龍珠光芒大盛，化為三團靈光將蘇城、半夏以及血虎罩住，只聽他道：“道門雙圣施展禁忌之術萬物祭后，景天宮就此與外界斷隔，萬物祭壇從天而降，形成最后一道防線，任何生靈從這通過，都會被祭獻魂魄血肉，成為祭壇養分。你們呆在龍珠靈光之中，不可妄動靈力，否則被祭壇感知，必定將你們困住，完成一場祭獻，神仙難救。我已答應侯爺將你們安全送出去，就不會食言，不會因為剛才的不快而心有怨恨。”

蘇城雖對他的一些觀念不敢茍同，但也不得不承認，此人是個信人!

龍珠靈光照耀在他們身上，就像是披上了霞帔，不過靈光顯然消耗的是龍珠的力量，每走一步，龍珠就黯淡一分。怪不得當日半夏和血虎要跟過來的時候，他會遲疑，因為每增加一人，對靈力的消耗也會大大增加。

東井龍王現出真身，是一頭身長近十丈的巨龍，三團靈光聚于龍首之上，龍尾擺動，往祭壇飛去。

萬物祭壇高九丈，呈蒼灰色，死寂之氣縈繞，一眼望去，足有整整十座。東井龍王行到距離祭壇百丈處，龍鱗就出現一道道細微裂痕，可它恍若未聞，除了龍珠之外，竟將護身靈力收了，以龍族強大肉身對抗祭壇侵蝕之力。

轟!轟!轟!他每一步落下，都發出沉悶聲響，蒼灰色祭壇之上開始浮現出黑色古老符文，死寂之氣飛來，沾染在龍身之上，龍鱗光澤迅速黯淡下去，點點白斑浮現。

九十丈，八十丈，七十丈……距離祭壇越來越近，東井龍王肉身逐漸出現崩潰之勢，龍鱗一片片凋落，龍血像小溪般滴落，可他神似瘋狂，埋頭苦奔。他的魂魄化為一條小龍，從龍首之中飛出，三魂七魄分離，各有一道被祭壇吸走。

“東井龍王這是在祭獻自身！”蘇城身子微微發抖，認出這是古老的祭獻之術。十座祭壇，分別對應生靈的三魂七魄，祭壇底座，則是肉身的埋骨之地。只是這種祭獻，對于祭品而言，卻是最殘忍的一種，魂飛魄散，沒有往生的可能。

誰也沒有想到，東井龍王的破局之法竟然這般慘烈！

距離祭壇越來越近，龍尾斷落，龍爪斷裂，每往前走一步，他的眼珠就多一道裂痕，不多時，就聽嘭的一聲，雙眼碎裂，留下兩個漆黑窟窿。

“前輩，快停下！否則你會死的！”蘇城大吼，可東井龍王置若罔聞，朝著祭壇奔去。

“祭獻一旦開始，哪還有退路？”

他的魂魄開始燃燒，肉身消融，血水伴著肉渣掉落，這是祭獻到了最后階段，此時距離祭壇還有三丈。

東井龍王將嘴張開，龍牙從嘴里掉落，落在地上，摔得粉碎。這是祭壇的力量將龍牙靈性磨滅，使得本是高品級靈材的龍牙直接成為廢料。精血混含著精純龍氣涌入龍珠之中，使得其光芒大盛。

“走！”他大喝一聲，龍珠帶著三團靈光破空而去，可就在要從祭壇穿過之時，十座祭壇一齊亮了起來，各自閃現出一片光幕，甫一接觸，就詭異般的融合，轉眼，就形成一道結界。

東井龍王的臉色終于變了，只見他口中發出聽不懂的龍語，蒼茫，高亢，兼有決然之意。他每發出一個音節，龍珠就變幻一次，轉眼就化為一把暗金色長箭，一箭射在結界之上。

轟!

慘烈的爆炸聲響起，結界被破開一個拇指大小的洞口，并在以極快的速度愈合。蘇城一咬牙，從靈光之中飛出，將半夏和血虎抓住，身化疾風，直落洞口而去。

一息之后，結界愈合，東井龍王的身影在祭壇的力量下灰飛煙滅，數滴猩紅鮮血從半空灑落，落在祭壇上，如烙血梅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