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天宮很久以前還是一個圣地，但現在已經殘敗得不像樣子了，只余主殿還有三間瓦房，屋頂的黑瓦大小不一，參差不齊，一看就是后人胡亂蓋的。

瓦房前是一個院子，一棵不知名的蒼虬古樹孤零零的立在那里，樹上掛著十多顆紅彤彤的果實，散發著淡淡的香味。

咕嚕！

樹下，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眼巴巴地看著樹上的果實，轉頭對身旁的老猿猴道：“猴爺爺，你能不能把樹上的果子摘一個給我吃？”

這是一頭有著金色毛發的老猿猴，背已經彎了，坐在躺椅上假寐。

“蘇城，你數數，樹上還有多少顆果子？”老猿猴開口，聲似驚雷，不過少年顯然早就習慣了，聞言不假思索地道：“猴爺爺，還有十二顆！”

老猿猴恨鐵不成鋼地道：“只剩十二顆了，你還想著解饞！這景天宮方圓百里就只有這么一株果樹，咱們的口糧可就全指望它了。”

少年撇嘴，但也知道老猿猴所說不假。景天宮殘敗，生機全無，是一片死地。他長這么大，除了老猿猴以外，就只有這株古樹陪他了。不過這古樹也非凡品，樹上的果子味美甘甜，吃一顆能夠辟谷一年，平常的時候根本吃不上，只在每年大年初一，老猿猴才會去樹上摘一顆果子下來給他吃。

“蘇城，你現在可以去到哪了？景天宮雖然已經覆滅，但好歹也曾是個圣地，你就不曾找到一點機緣？”老猿猴問他，少年蘇城打了個寒顫，道：“還在武英殿呢。”

老猿猴皺眉，道：“還在武英殿？你都在武英殿呆了十年了吧，怎么沒有一點長進？”

蘇城臉色一紅，咕噥道:“武英殿里都是些圣像，我哪里打得過？再說我又不能修行……”

修行兩個字說出來，蘇城和老猿猴都不說話了，特別是那老猿猴，眼里閃過一絲說不出來的痛苦，蘇城連忙安慰他道：“猴爺爺，不就是不能修行嘛，我懂煉體，還會符箓。”

老猿猴拍了拍蘇城的肩膀，道：“不錯，無論煉體還是符箓都是大道，可你連一個小小的武英殿都闖不過去，以后怎么替我養老送終？說到底還是你太疲懶，今天你不把甘石星經解出來，看我不打斷你兩條腿！”

看著這突然變臉的老猿猴，蘇城滿臉黑線，道：“可我連星空都沒有見過，怎么解？”

老猿猴試探著問道：“你就不能憑空想一想？”

蘇城不說話，斜眼看他，老猿猴訕笑一聲，道：“罷了罷了，不過是看一眼星空而已，難不倒你猴爺爺，等天黑了，我就帶你去看。”

蘇城的眼睛就像是星星，一眨一眨的，道：“你可不能騙我。”

老猿猴哼道：“騙你我是猴子。”

當天色暗淡下來的時候，蘇城馬上跑回了自己房間，把桌上的一盞青銅燈點了起來。昏黃的燈光照在他身上，地上沒有留下影子。

“猴爺爺，猴爺爺，天黑了。”蘇城握著青銅燈，站在門口喊。

門外響起了腳步聲，只聽老猿猴甕聲甕氣地道：“膽小鬼，還不滾出來。”

蘇城把門打開一條縫，道：“猴爺爺不來，我可不敢出門，那些吃人的惡鬼晚上都圍著我打轉。”

“你有青燈護身，那些家伙怎敢靠近？快跟上，早去早回。”老猿猴一馬當先，身上金光大作，比青銅燈的燈光還要亮。

蘇城握著青銅燈，亦步亦趨的跟在后頭，好奇地道：“猴爺爺，我們這是去哪？”

老猿猴頭也不回地道：“觀星臺。”

觀星臺蘇城曾經去過，是一個高達十丈的石臺，上面密密麻麻刻滿了線條，可惜已經模糊不清了，老猿猴說那是天上的星河，不是現在的蘇城看得懂的。

景天宮天黑的時候真的是漆黑一片。看不到光，聽不到風，濃郁的黑像是一層紗，看似輕薄，卻怎么也看不透徹。

要去觀星臺，需經過殿前的廣場，這是蘇城第一次在黑夜出來，所以他小心翼翼地把燈往邊上照了照。

風平浪靜，不起波瀾。

沒有看到青面獠牙的惡鬼，也沒有看到兇窮惡極的兇靈，一如白日，這讓他提著的心頓時放心，同時又有一些失望，他自小就聽老猿猴講景天宮是個無法之地，鬼魅棲息之所，他初次在黑夜中行走，內心隱隱是期盼能見到那些陰靈鬼怪的。

他把青燈高高抬起，想看得更遠，隨后驚呼出聲。

一頭身形高大的無臉幽靈手拿鎖鏈在空中飄蕩，慘白的眼瞳透著死灰，聽到呼聲忽然回頭，眼中冒出兩道碧綠鬼火，一閃一閃。不遠處數名身著古老服飾的修行者凌空而行，臉上的腐肉散發著惡臭，身上怨氣滔天，驚濤駭浪。更遠處的一株枯樹上，一個與他一般年紀的麻衣小鬼坐在上邊，雙腳晃蕩，神情悠然。其生得眉清目秀，與人無異，蘇城不免多看了幾眼，麻衣小鬼似有所感，突然抬頭對他嘿嘿一笑，雙指并攏，做了個戳眼的動作，嚇得他手一抖，青銅燈里的半盞燈油起浪，好在沒有灑出來。

“鬼崽子，別亂照。”老猿猴回頭狠狠瞪了他一眼，語氣甚是嚴厲。蘇城一吐舌頭，把青銅燈護在身前，低著頭，不去看四周。

“猴爺爺，真的有好多鬼怪，比書上寫的還要玄乎。”蘇城的聲音有些莫名的興奮。

老猿猴哼道：“這算什么，不過是沒有靈智的殘魂野鬼罷了，你是沒有見過那些真正的老鬼，那才叫百鬼眾魅，驚為天人。”

蘇城問：“那哪里可以見到他們？”

老猿猴沒好氣地道：“只要你好好修煉，總有打交道的那么一天。”

走著走著，蘇城就驚奇的發現石板路上的花紋也有講究，竟是道家符文，具有辟邪鎮宅的作用，很不簡單，只可惜殘損了大半，鎮不住這些鬼怪了。

“觀星臺到了。”也不知走了多久，前面的老猿猴忽然停下腳步，開口道。

蘇城抬眼看去，就見一座完全由白玉石雕刻而成的觀星臺高高聳立，一條斷裂的白玉階梯從地面一直延伸到石臺，階梯的上半截已經不知所蹤，要上去，需得飛躍這六七丈的高度。老猿猴腳步不停，每走一步，虛空中就會誕生一朵金蓮，剛好落在他腳下，平步青云而上，看得蘇城神往不已。

蘇城在下面喊道：“猴爺爺，你不帶我上去？”

老猿猴站在石臺上回頭看了他一眼，悠然道：“上不來，你就自己滾回去吧。”

蘇城也不氣，道：“若是前兩天我也許還會犯難，不過現在嘛……”左腳抬起，一道青氣浮現，纏繞在左腿上，青氣逐漸變化，變成一條龍爪，上面布滿青色鱗片，腳尖在石階上猛地一踏，整個人就像是一顆流星，朝著石臺飛射而來。

老猿猴眼睛一亮：“真靈皮相，這是四靈鍛體術入門之境。”

上得觀星臺，老猿猴帶著蘇城走到中間的星碑前，道：“這星碑是觀星臺的中樞，也不知還能不能用？”手掌貼到星碑之上，金黃光芒從掌心蔓延，星碑上的符文一道道被點亮，向四周蔓延，觀星臺上的每一道刻紋都像有了生命，竟是漂浮而起，形成一條星河。萬千星辰在星河中追逐，流轉不息，散發著奇妙的光芒。蘇城看得目瞪口呆，伸手去抓，撈了個空。隨后他蹲下身，仔細觀摩觀星臺上的刻紋，神情認真。

老猿猴站在旁邊并不打攪，良久，才開口道：“觀星臺上這條星河是景天宮大賢從天上截取下來的一段星空真意，可與真正的星河遙相呼應，從星辰軌跡可以推算出天下大勢，可以看到虛幻的未來。可惜不見了渾天儀，量天尺，景天宮又天機絮亂，從這上面已經看不出什么有用的東西來了。”

“猴爺爺，這些符文比黃天符經上的還要高深！”蘇城越看越是心驚，觀星臺上面的符文比他學的還要復雜，能看懂的不過三成。

老猿猴恨鐵不成鋼地道：“那是你沒把黃天符經吃透，等你把符經上的東西都學會了，觀星臺上的東西就可以琢磨出來了。”

蘇城用懷疑的眼光看著老猿猴，黃天符經共有九章，除了甘石星經這一章外，他就只剩最后一章黃帝陰符經沒有學會了。

老猿猴眼中露出緬懷之色，悠悠道：“黃天道宗的鎮教之術，又豈能簡單了。”

“黃天道宗？這也是一個圣地嗎？”蘇城問，老猿猴點頭道：“不錯，這卷經文還是我從他們老宗主的尸身上親自搜出來的。”

少年撇嘴，全然不信他的話。

星河周而復始，看似是條奔騰的星河，仔細看卻是一盤散沙，每一道刻紋所對應的星辰都已偏離了原先的軌道，處在奔潰的邊緣。蘇城暗呼可惜，假若觀星臺上的這條星河完整，能時常觀悟，他有把握在數月內掌握甘石星經真意。

“可是猴爺爺，你要帶我看的只有這個？”

老猿猴笑而不語，在星碑旁有一座三尺高的破舊神龕，烏七八黑的，看不清里面供奉的是哪位神祇，老猿猴徑直走到神龕前，用腳尖踢了踢，道：“靜元老鬼，出來說話。”

只聽一個沙啞的蒼老聲音從神龕中傳來，罵道：“哪個不長眼的，在觀星臺大呼小叫？”與此同時，一道陰森恐怖的氣息從神龕當中傳來。

蘇城后退一步，躲到老猿猴身后，低聲道：“猴爺爺，鬼？”

老猿猴瞪了他一眼，對著神龕道：“是我，長生居的老猿猴。”

陰森蒼老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詫異道：“原來是侯爺駕到，未曾遠迎，還望恕罪。”一道黑影從神龕當中飛出，化為一個身穿素衣，雙眼凹陷的干枯老者，見著老猿猴，拱了拱手道：“真是稀客！不知侯爺大駕光臨，所為何事？”

老猿猴指著蘇城道：“這小子想看看星空，我就帶他過來了，沒有打攪你清修吧？”

“哪里哪里，侯爺言重了。”靜元看了眼漆黑夜空，皺眉道：“只是要在這里看星空可不容易，要破開上面的兇紋殺陣和絮亂天機，非大神通者不可為，不過侯爺神勇蓋世，倒是可以一試。”

老猿猴搖頭道：“天意不可違，你太高看我了。我知道你有一只月桂盤，是可以觀星的寶物，這次來是找你借它一用的。”

靜元神情一頓，身上氣機起伏，平風起浪，惡浪滔滔，似焚山煮海，老猿猴雖身形不動，但躲在身后的蘇城卻看得清楚，他雙手間有金色光芒若隱若現，蘊含雷霆一擊。半晌，靜元收斂氣息，苦笑一聲道：“侯爺消息倒是靈通得很。”

老猿猴松了一口氣，笑道：“我知道你把月桂盤看得比命還重，輕易不會拿出示人，只是我家小子修行遇阻，非要借它一用不可，你有什么要求盡管提出來，不讓你吃虧就是。”

靜元沉吟半晌，最后一咬牙道：“要借月桂盤也不是不可，老朽只向侯爺討要一枚銅錢。”

老猿猴看了他一眼，道：“酆都銅錢？”

靜元點了點頭：“若無此錢，一切休談。”

老猿猴沉吟半晌，最后答應了下來，道：“酆都銅錢價值不菲，不過這次是我有求于你，答應你就是。”伸手從衣袖當中掏出一枚黑青色銅錢交到靜元手中，靜元忙將它收了，眼中掩飾不住的激動。

老猿猴道：“好了，把你的月桂盤拿出來讓我們開開眼界吧！”

靜元干笑道：“這個自然。”只見他從懷里掏出掏出一只小巧銀盤，上面繪有星辰圖案，盤底畫的是一株桂樹，光禿禿的樹干，僅樹梢有幾片嫩葉。靜元往銀盤當中注入清水，就見盤底桂樹枯樹逢春，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一枝桂枝從水面浮出，向著天空伸展，嫩綠的葉芽點綴枝頭，樹枝源源不斷的從銀盤當中伸出，越長越粗，轉瞬間就長成了一株高聳入云的金桂，枝繁葉茂，香飄十里。

金桂渾身散發著淡淡的金色神光，籠罩在景天宮上方的絮亂天機竟不能靠近分毫。

蘇城看得目瞪口呆。

靜元道：“此樹可存活三個時辰，時辰一到就會枯萎，切記莫要忘了時間。”

“臭小子，傻站在這里做什么？快爬上去。”老猿猴一敲蘇城腦袋，蘇城這才從震驚當中清醒過來，手腳并用，爬上了這株高不知幾許的金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