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霧外,那面高和寬都看不到盡頭的墻壁下,愛麗莎正躺在柔軟的彩色肢體上熟睡著,安諾坐在旁邊,它身上的一切都是模糊的,模糊的長發化作五彩斑斕的肢體緊緊卷著她。
安諾只是靜靜坐著,像奧古斯特-羅丹的雕塑作品那樣思考、感受著。
第二天,愛麗莎直接去到紐爾斯曼街113C——曾經的家,房門也換成新的并且被擦得很干凈,門上銅牌刻著“尤金·沃德私人牙科診所”,愛麗莎敲響門,開門的是一位年輕的姑娘。
“您好尊貴的女士,請問您有預約嗎?”
“沒有小姐,我有其他事情想要咨詢”,愛麗莎便把信的事情告訴她,希望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
“很抱歉女士,關于這封信我一無所知,我的父親可能清楚一些,他基本全天都呆在家里”,姑娘讓開門口,“女士您請進來等一下,父親正在幫病人診療。”
愛麗莎自然是同意,她也想看看曾經的家有了怎樣的變化。
屋內的布局變化很少,裝修風格變化很大,墻壁被粉刷成純白色,墻上掛著一些英國醫學領頭人物的畫像,除了一些家具外沒有其他裝飾品,淡淡的清涼香味彌漫在房屋中。不多會一位瘦瘦的先生戴著眼鏡將一位肥胖的貴婦人送出里屋,在門口簡單寒暄過后第一時間看向愛麗莎。
“是愛麗莎-霍金斯小姐嗎?”
這位穿著白大褂的牙醫的頭發打理的很整齊、發角有幾縷白發,穿著一絲不茍,犀利的眼神穿透他銀色邊框的眼鏡。
“您是怎么……”
“您和霍金斯先生和太太長得很像”,醫生摘下眼鏡擦拭后插入胸前的口袋里,“您小時候就很可愛,長大后更漂亮了。”
愛麗莎來的正巧,這位牙科醫生尤金·沃德下一個預約在一小時之后,他們有足夠的時間聊聊。
尤金先生正是當年買下霍金斯家舊房子的買家,在幾次看房的過程中見到過小愛麗莎,尤金先生的記憶力和洞察力很優秀,難怪他能一眼看出愛麗莎的身份。尤金太太在謝菲爾德的教會醫院工作,而他們的女兒也才從醫學院畢業不久,目前在診所作為他的助手。
愛麗莎也向先生介紹了自己父母的近期情況,接著問到了那封信,尤金先生當然有印象,他那天要出門為城里的一位老先生上門服務,郵遞員騎著自行車送來了那封信,但愛麗莎一家已經搬到曼徹斯特,他就告訴了郵遞員新的地址,尤金先生很欣賞愛麗莎的父親所有支付了三便士的郵費,將信件再次郵過去。
在預約的病人進來后,愛麗莎向尤金先生和他的女兒道別。沿著大道向南走,拐過兩個街角就是黛芙妮·夏爾的家。
黛芙妮·夏爾家門前鋪著一層落葉,看來自去年秋天就沒有人清掃,臺階上長出苔蘚,看著蒙灰的房門和銹掉的金屬把手,愛麗莎在敲門后確定了心中的想法,黛芙妮·夏爾一家不在這里已經很久了。
愛麗莎找到旁邊的鄰居,鄰居們也僅知道一年前他們家出去到國外后沒再回來過。
她在一家餐廳內吃著午餐,一邊整理思路:黛芙妮家去到國外,但鄰居只看到他們不急不忙地只帶走幾個箱子,這不像是搬家;信件發霉可能是花了很長時間才送到曼徹斯特,但是——愛麗莎想到維果的話,以及被存放在中層的信,她不敢過早做出判斷,現在唯一的線索在郵局。
走進謝菲爾德郵局,排隊的人很多,愛麗莎排在隊尾有些忐忑,查不到發件人地址是很大概率的事,郵局對普通信件的記錄并不詳盡。
“女士你好,請問要郵寄什么呢?”業務員很認真地問她。
“我查詢給寫信人的地址,收件人是我愛麗莎-霍金斯,收件地址是英國謝菲爾德紐爾斯曼街113C,寫信人是黛芙妮·夏爾,時間大概在七到八天前。”
“好的我記下來了女士,您需要過幾天再來,另外本郵局不能保證查詢結果,服務費2便士。”業務員指尖飛舞地在打字機上做好記錄。
愛麗莎將2便士遞給她,“我想問下負責紐爾斯曼街的是哪位郵遞員先生呢?”
“稍等”,業務員將錢收進機械收銀機,扭頭喊著“比利”,那位正將郵件裝包的郵遞員走了過來。
“您好小姐!”
“你好比利先生”,愛麗莎與他握手并讓出窗口,以便后面的人辦理業務。
“先生,請問你前段有送過紐爾斯曼街113C的信件嗎?”
“沒有,小姐”,比利回答的很干脆,“那會兒應該是查里斯·米納漢先生送出的,我是昨天接替了他的工作,他生病了。”
“那……你知道米納漢先生的地址嗎?我有一份很重要的信是他送的,但是上面的地址不全,他可能還記得一些……”
比利猶豫再三后還是將米納漢的地址告訴愛麗莎,并叮囑她查里斯·米納漢的脾氣可不太好。
愛麗莎拿定主意,與其干等著不如先去查里斯·米納漢那里,希望能直接問到地址信息。
查里斯·米納漢住在城市邊緣的一棟老建筑的公寓里,離那不遠就是貧民窟,旁邊的河對岸是謝菲爾德的幾家鋼鐵廠,這兒的一切都蒙著一層煤灰。愛麗莎下車步行前進,地上的磚塊沒有幾塊是完整的,擁擠的巷道間搭著晾衣繩和電報線,無業游民和拾荒者游蕩在這附近。
“吱吱吱!嘿妞!多少錢一次啊?”
灰色格子紋帽子的男青年靠在必須經過的巷道墻邊,深褐色的頭發卷曲粘連在一塊,左手手背上趴著一只脖子上拴著紅繩的肥老鼠,繩子的另一頭系在手腕,右手丟玩著一把小刀。
“別擋著!走開!”,愛麗莎用槍口回應對方的挑逗。
小時候母親曾警告過她離老城區和貧民窟遠一點,所以愛麗莎來這里前她先回旅店帶上手槍。那小子像耗子一樣跑得飛快,可憐他手上的老鼠被甩下來,就像印加帝國國王阿塔瓦爾帕被皮薩羅處以西班牙螺旋絞刑那樣。
老城區比貧民窟好的一點是門牌比較完整,在兜兜轉轉將近一個小時后才找到查里斯·米納漢的住所,愛麗莎皺起眉頭看著他的屋門,霉斑從門縫處蔓延到整扇門,連可以敲門的地方都沒留下。
“查里斯·米納漢先生在嗎?查里斯先生?有人嗎?”
愛麗莎大聲喊著,屋內沒有人回應,這時她才注意到門沒有關上,只是被厚厚的霉菌掩蓋,她找來一根椅子腿用力頂上去,濃密的菌絲連在門與門框上,讓門的打開變得很費力。
“嘭!”
愛麗莎一腳踢上去,下一秒她就逃得遠遠的,不是因為闖空門心虛,而是那讓人窒息般濃郁厚重的霉味。
她解下頭巾、和手帕疊在一起,頂著潮濕難聞的空氣走到門口,黑暗的房間讓她不太敢進去,無奈之下愛麗莎只得去到貧民窟的地攤上買了一盞破舊的煤油燈和一小壺油,返回的途中,她注意到有兩三個動作僵硬的老男人尾隨她,因為他們的行為實在是太明顯了。
輕松甩掉他們后,愛麗莎回到查里斯·米納漢的住所,點燃煤油燈后進去,里面的景象讓人驚訝和恐懼。
地板上毛絨絨的并非地毯,而是旺盛的菌絲,已經生長到比腳背還高;各類或大或小、或長或粗的蘑菇生長在墻角、裂縫和木制家具上,有的顏色鮮艷絢爛,有的漆黑如非洲的黑樹眼鏡蛇;在提燈的光照下能看到空氣中漂浮的無數孢子,不大的房屋已經被腐敗和真菌所占據。
有理由確信愛麗莎是這房間里唯一的活物,細心的她已經發現數只被真菌、霉菌吞噬的老鼠、蟑螂和蜘蛛,它們脆弱的身體被更微小的生命擠破。
如果椅子上的就是查里斯·米納漢,那毫無疑問——線索又斷了,他的尸體坐在椅子上,腦袋向側后仰去并望向門口,雙臂耷拉在兩旁。
這是愛麗莎見到過最駭人的尸體:他的身上長滿菌類,他的雙臂在真菌的分解下與椅子的后立柱融為一體,至于身體其他部分她實在不好描述,抽象的形容——像一條長著黃色、綠色、黑色、白色和紅色長毛的魚,體內被掏空塞入面團并用到劃開一條條口子后裹上面漿放到油鍋,最終做成炸魚。從沒見過的珊瑚狀蘑菇漲破了他的肉體和骨頭,他的頭像一朵綻放玫瑰花。
愛麗莎的胃里已經翻江倒海,她努力收縮喉嚨一邊檢查尸體面前的書桌,很糟糕,一切都成為了霉菌們的養分。
“愛麗莎……”
那尸體發出聲音,愛麗莎猛然回頭,他的頭部整緩緩“綻放”,露出還未徹底分解的“內部組織”……
愛麗莎奪門而逃,倉皇間撞上一個人的胸口,她再也忍不住……
“嘔——”
那人被吐了一身卻毫不在意,粗大的雙手直接控制住她的雙腕,后面來人在她身上摸索著拿走她的手槍,愛麗莎奮力掙扎。
“安靜婊子!”
抓住她雙腕的男人怒吼著,他的小半張臉纏著繃帶,嘴邊垂著黑色的粘液,似乎是在貧民窟追蹤自己的人。
其他幾人陸續手持棍棒站在旁邊,他們共同的特點是裸露的皮膚都纏著臟污的繃帶。
旁邊的人撕爛她的裙子,一塊揉成團塞進愛麗莎的嘴里,一塊包住她頭。
“輕點!廢物,捂死了怎么辦!”
沙啞的聲音訓斥著,在捆綁結實后愛麗莎被壯漢輕松扛起。
愛麗莎能感受到自己被抬入馬車,馬車行駛在不平整的路面上,外面一陣喧鬧一陣安靜,接著能聽到水聲、船笛聲,水手和船工的喊叫聲,很快又聽到火車駛過時的哐當聲,最后她確定自己被帶上了火車。
他們是誰?自己該如何逃脫?
這兩個問題一只縈繞在愛麗莎心中,但每當她動彈時都會遭到警告、被木棍擊打大腿。幾個小時后她被抬下火車,再次扔進馬車里。
在顛簸之中,愛麗莎堅持不住還是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濃霧之中,迷茫的愛麗莎被一只手拽住,安諾在濃霧里現身,不等她開口求救安諾已經先回答她。
“我們來了……”
愛麗莎被摘掉頭套,嘴里的布團也被拽出來,他們現在身處一片樹林里,林間的霧氣白蒙蒙的,綁架她的幾人正在商量事情,為她扯掉塞嘴布的是一位女性,她的臉被繃帶包裹到只剩一個眼睛、鼻孔和嘴巴,她的頭發里混雜著一些不一樣的“頭發”。
“吃”,女人纏滿繃帶的手拆出紙包里的面包。
“你們——”,面包堵住了愛麗莎的嘴,等她咽下去后再次堵上,直到面包被吃完。
“我——”,水壺口塞進來。
“凱文!”,那女人喊著,正在商量的男人走過來再次將布團塞進愛麗莎嘴里,也不蒙上眼睛直接扔進馬車車廂、關上車門。
愛麗莎看著空蕩蕩的車廂內毫無可用的工具,只能先把嘴里的布吐掉,再用嘴想辦法了。
外面的商討變成了爭吵,從他們的大聲對話中愛麗莎得知這伙人已經再樹林中迷路,一個多小時就能穿過的樹林他們走了半天還沒出去,也提到“把愛麗莎帶到那里才能活命”的話,這讓愛麗莎感到疑惑,是她或者她的父母招惹到什么仇人所以才要挾這幫看著像燒傷病人的家伙們綁架自己。
也可能是維果的競爭對手,畢竟維果和那個“愛麗莎”現在是戀人關系,她暗暗想著,同時雙腿膝蓋夾住露出的布團一角,兩個方向用力后,嘴里的布團被拽出來。
外面的爭吵停止了,愛麗莎立刻叼起布團卻沒有人進來,馬車又繼續前進,她繼續想辦法弄開手腳上的繩子。
馬車再次停下來時已經天黑,那女人這次上馬車來喂他,外面的霧氣更濃了,車門再次關閉后車廂里徹底陷入黑暗。
夜深,外面似乎發生什么事情,他們又爭吵起來,消停一會后,似乎又在尋找什么人,他們的聲音在樹林中此起彼伏,呼喊人名的聲音、慘叫聲……
“砰!”
槍響了,愛麗莎猜測是她的槍。
“上車!上車!”,外面喊叫著,馬車跑得比平時還要快,顛得她把吃進去的面包再次吐了出來。
“砰!“砰!“砰!”
又是幾聲槍響后車外沒有了動靜,馬車也逐漸停下來,不多久輕輕的叩敲聲在車門響起。
“愛麗莎?愛麗莎!愛麗莎……”
車外輕聲地呼喚著。
“是——”,愛麗莎回答到一半,發覺這聲音并不像安諾或者維果的,但已經晚了,得到回應后外面陷入死一般的寂靜。
愛麗莎蜷縮在車廂角落里,車廂門忽然被扯爛,濕冷的霧氣也侵入進來。
外面的并不是人類,愛麗莎驚恐地看著那離她最近的怪物,它手上的半截身子正滴答著鮮血,看那上面的繃帶,估計是綁架她的人之一。
“愛麗莎……愛麗莎……”,是那頭顱在說話……不對,她看到一條黑色的長蛇從半身的氣管位置延伸到怪物身上,那怪物,以及身后的怪物們,動物骸骨、樹枝、枯葉雜草和腥臭的泥巴組成它們的身軀,動物的頭骨就是它們人形的頭部。
明明已經死去的上半身抬起胳膊,他的手里還握著愛麗莎的手槍,槍口正耷拉著朝著地上。
“走……走”,尸體繼續開口說話,怪物的利爪隔斷捆綁她的繩子,隨后胸膛張開,蛇蟲鼠蟻從中溜走爬出。
“進……進……”
愛麗莎不再那么恐懼,但坐到怪物的身體里實在是……
“謝謝您,呃,古老的,呃,神圣的神,我現在可以自己走出去”,愛麗莎低著頭不敢注釋那頭骨爬出蛆蟲的眼眶。
“出不去——!出不去——”,尸體突然面目猙獰地哭嚎起來,愛麗莎也被嚇到。
愛麗莎想……坐怪物的肩上應該也可以……轉念一想可能對怪物不夠尊敬……會惹怒它們。
“快……快……亮了……黎明……黎明……來……”,怪物用尸體催促著,愛麗莎不知道天亮后會怎么樣,但既然怪物們救了自己,應該不會再某害她。
愛麗莎抓住肋骨踩著它的樹枝膝蓋爬上去,怪物合上了胸膛與其他怪物們一起走入迷霧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