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憧憬著這個世界上會有不死之人,只有那樣才能打破生老病死的常規。或許是面對了至親的離去,才會有那么多片刻的妄想。我不曾忘記,那時的我猶如一只哭咆的野獸,在絕望中一次次領會生命的終結。
兒時,是肆無忌憚;是嘲笑戲弄他人如同開個玩笑般不知后果;是黃昏的撒野奔跑地蕩漾在炊煙的熏陶,帶著笑臉亦遮蓋著哀傷。那時不用想太多,也未曾得到過太多。始終如一的是在懂事之后,便跟著一個挺直的人的背,慢慢地向落日的太陽行走,踏在這發著彩光的地毯上……
“今天你就在房間里好好寫作業,別老想著出去玩。”說完他就關上了門,留下一桌子未被玷污的習題,干凈地在等著我去撫摸、描摹。年幼的心如同雨后河邊的浮萍般不能安定,在爺爺離開房間后不久,我便悄悄地打開房門,看到他在他房里正專注地看著電視,嘴里揚起得意的微笑。他的房間滿是煙味,連他的每一件衣服都沾染著淡淡的煙熏,他開電視的聲音很大,還記得他就是這么一大早把家里人弄醒的,只要他喜歡。我趁他不注意悄悄地走上了樓頂,用那看似嫻熟的爬墻動作,沒過幾下就爬到了隔壁樓的樓頂,見勢就溜到了伙伴們的身邊。許是他也見得煩悶了,也跟著我斗了起來,而這次的戰役,會有是個孩子都想要的戰利品——零花錢。他笑著跟我說,如果你能夠把你腦袋里認識的所有字,應該都不重復地寫出來,按字來記,字越多,得到的零花錢越多。說完后眼里的笑意更濃烈了,來不及多看幾下我是否愿意,就揚長而去。我好像沒理由去拒絕,因為那時候的小孩子,得到零花錢就可以買好多好吃的東西,思量再三,低著頭拼了命地開始寫了起來。當我交到他面前,得到了自己寫字得來的錢,雖然不多,但眼里是那般的滿足與自豪。只是,后來怎么花,我記不清了。
他喜歡種含羞草,二樓的花壇上有幾盤都是他辛苦栽培過來的。若是少了點泥土他都會想辦法去找,去填。家里沒有什么肥料,多是用現成的養料,是有些許嫌棄,但看到他舒緩的眉毛在綠意盎然的草片下相應爭春,亦是值得。當家后的田野開始等待著人們的問候時,也是家里的番薯可以挖出見土的了。沒過多想,我挑著他為我定制的小鋤頭,就一個勁地跟著他到了地里。地不大,但于我而言卻好似大得無比。臉上一直冒著珍珠般的汗,我使著勁地拿著衣袖擦好汗,若是汗流到了眼睛里,那個感覺是不怎么舒服的。但看著地里鋤鋤幾下就顯而易見的混著軟泥,內里卻純白抑或紫紅無比的大大小小的番薯窩,就如同找到了藏寶圖里所謂的寶藏,眼里泛著異常的光芒。因為太累,他在鋤著,我也只能放下鋤頭,肉肉的手指狠狠抓著一個個番薯,在不大不小的田地里來回折騰,收拾得了一大麻包袋的番薯。后來,他說,先別急著回去,在地里弄弄薯窯,話完就走了走四周,找了一堆的或大或小的硬泥塊。看著他拿大石頭的樣子就好像一個小孩子,一個和我一樣在地里蕩的小孩子。那時的我還不知道薯窯為何物,沒想到是一種能夠把番薯烤得美味的吃法。看著泥土被燒得火紅火紅,又有些黑如炭,在它們與番薯親密接觸的一段時間之后。熾熱煅化了最美味的成果,被化了濃妝的燙手新鮮番薯就呈現在了我的面前。撕開它堅硬又焦黑的表皮,燦黃的薯肉且彌漫著屬于它的香味……
爺爺年老時,就染上了青光眼,視線滿是一片模糊白霧的惡劣情況下,他依舊是家家戶戶一有喜事就來請寫對聯的人。小時候的我就十分佩服他兩眼模糊不清,居然還能寫出這么好看的字來,大大小小他都寫得極其好看,標準的楷體之下又有他獨有的特色,漂移卻不張揚,另類卻不脫俗。每一次看到他在大堂上寫下一幅幅對聯,擺在地上準備晾干時,我如同一只貓,在大大的桌腳下盤旋。鬧著說也要寫寫看,可那似乎不是字,而是鳥……我用盡了力氣,在白色的紙張上用毛筆張牙舞爪地劃,盡顯我的“傲氣”。他盡覺得我是一個玩士,在陪他解悶罷了,寫著寫著眼里滋養著溫柔。
他笑笑,便又開始粘了粘墨水,句起篇行起來了。他的房間放著書,每次,我嚷嚷著要看,他說不可。年級輕輕看不懂那么深奧的書的,就好像小時候家人告訴你,這件衣服還不適合你穿,無論大小尺寸,款式設計,對現在的你,都顯得十分不適合。我不肯,他無奈地從抽屜里的暗間,拿了一袋子的小人書,試著打發我出去,那時的無趣與好奇真的可以是幾本小說甚至是漫畫書就可以解決的。得到了書之后的我就不去騷擾他屁顛屁顛地跑出門去,直至如今那些書,都是我一生的財寶。
二年級的合唱比賽,我帶領著班上的同學們走到賽場的中間,鏗鏘有力的聲音連我都開始驚訝,但還是因為緊張而開始感到焦慮,步驟結束的時候有了一點錯亂。但感到天打雷劈的瞬間竟然有了很大的鎮定,調整好隊伍之后,短時間深呼吸就自信地轉過身去向領導敬禮,而后,轉向隊伍,伸開我的雙手如同擁抱大海,在未知的夏日的光里用手如波般蕩漾,時而柔軟,時而有力。我,早已大汗淋漓,卻越來越顯得有激情。后來,我得了指揮比賽的第二名。他把我的證書貼在了他房間的墻上,每次一有人來家里到訪,他都會說起這個對于我而言的小小的成就。眼里的光巴不得投射到對方的心里,也讓對方體會體會。當時還很疑惑為什么他那么重視這個證書,而這個疑惑直到他去世幾年之后,從和家人聊天的話中,我才真正意識到——他曾來到比賽現場,他看了我比賽的全程。
眼里不禁開始溫熱。
小時候喜歡吃牛皮糖,他閑著沒事做,便上了集市買了買沙糖和花生,自己回來也開始弄了起來,多是到我們放學了,將世上獨一無二的牛皮糖,呈現在我們面前,讓我們也喜歡。是很特別,特別得我如今都想再嘗嘗。我記得,在我離開他房間的那一刻,他叫住我說,一定要考到縣里的重點中學啊,我知道,于我而言,沒有壓力,因為我相信我可以。我回過頭,沖他笑了笑便踏出了房門。幾天后,圩天到了,他問我可否可以一起去圩里走走?我笑著答應了,眼里是萬分的肯定,我想給他一份安穩。沒過一會兒,母親說外潑家里有事,我們要過去一下。我知道我不能和他去逛圩了。當我說出那句話后,看到了他回過頭時眼里的無奈。終究,沒能兌現承諾。
后來我真的考上了縣里的重點中學,可好景不長,因為中風,不得已要趟在了床上,半身癱瘓的他,不能吐出半個字,只看到他無奈又掙扎的神情隨著眼珠在打轉。真的,是不能兌現了……沒過多久,便安然離世。我依舊記得他的笑,照片里的他的笑就像一個小孩子,在抱著另一個孩子,后面是永遠不變的竹林。
人的尾曲,不過是撒手而去,帶著笑,留下遺憾。只有永恒不變的愛,還在耳邊絮絮叨叨,絮絮叨叨。那個承諾,終究還是沒能兌現,當我在清冷的夜晚得知那個心碎的消息時,多么渴望能在夢里相見。其實也不用為此而對離別開始感到感傷,即便有很多不得不深藏于心的痛苦。松開了你的手的人,在他準備離開的之前,就給足了你繼續向前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