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與她比一局棋。

與她比一局她從來只與公子青比的棋。

她要將青絡放在心間別人不可觸碰的至高位，那他就偏要與青絡爭。

爭強好勝，乃人之常情。

何況是生于帝王家的他。

他既已決定了要娶她為妃，無論出自什么目的，只要他要娶，她這輩子，無論身心，就只能是他林卿扶的！

只能是屬于他一個人的。

林卿扶落在百里與歸身上的目光灼灼，他對這局棋志在必得。

放眼天下，誰人不知京昭百里殿下與廢太子的感情最為親厚。

他就不信，一個死了那么久的青絡在她心里的分量，還能比百里奚的性命重。

百里與歸聞言卻連腳步都未頓一下，同樣，心里也沒泛起半點波瀾。

她在聞訊趕來露華臺的路上，就已經猜到了鳳策會提這個要求。

倘若換做是她，她也會趁機強人所難一把。況且以睚眥必報的鳳四公子鳳策以往的事跡來看，他今日提的這個要求，也不過分。

既然她體內內力暴動已經得到安撫，既然她現在已無性命之憂，那她也就不介意破例與鳳策一比。

左右在她這里，最不值錢的便是承諾二字。

反正有關青絡的承諾，她一樣都沒能遵守。

百里與歸想到青絡，想到她如今的夫，心跳亂了一拍，上前幾步到百里奚面前停下。

她不介意眾人落在她身上的視線，也沒管高座上一直看著她的帝王，斂裾屈膝蹲下。

肩上披著的大氅隨她動作，在空中劃過一抹弧度。

她手中的紅紙傘不偏不倚舉在了百里奚的頭頂，為百里奚擋住了今日這尤為冰冷刺骨的風雪，同樣，也為他遮擋住了很多人的目光。

她不介意的東西，百里奚未嘗不介意。

初去扶桑城時，她就已經將自己的心磨礪成了銅墻鐵壁，任漫天流言肆意，于她卻是沒有半點影響。

或許是有影響的，可是她不在乎。那時什么事情與青絡的死比起來，都顯得那么的微不足道。

百里奚順風順水了這么久，此生最大的挫折，至多不過是從高位跌落。但從那時起，她就已經將他護在身后。所以他也沒能有機會經歷她的那些苦。

也好。

無論往事如何。

以后，她替云淺護著他。

百里與歸伸手撣去落在百里奚肩上薄薄的一層雪，動作說不出的輕柔。

她耳后的墨發隨因風微亂。

百里奚輕輕的為她理好。

除卻耳邊呼嘯的風聲，此時此刻，就似時間靜止，眾物皆無聲。

百里奚眼底盈了笑，靜靜看著百里與歸動作，身外九分雪，心里卻似艷陽天。

他的與歸，是最好的。

此生能有這么一個妹妹，他已是幸極。

只是百里與歸的目光偶爾落在百里奚身后的連頃身上時，隱隱有責怪之意。

這么大的雪，就算是要來，就算是再急，也總得帶把傘吧。

連頃的臉上被百里與歸不經意的幾瞥嚇褪了血色，只死死的咬著下唇，委屈得眼眶都有些紅了。

現在下著這么大的雪，她當然是準備了傘的。可是百里奚發了話，直截了當的說不許她帶傘。所以就算是雪再大，她也不敢不聽百里奚的話。

可百里與歸卻不知道這些，見百里奚衣衫單薄，凍得面色發白，心里多少還是有些擔心的。

百里奚自為了去救她被廢了雙腿過后，身子骨一向不怎么好，況且這一路上又淋了這么久的雪。

雪對她來說是傷是忌諱，對百里奚又何嘗不是？

那日是青絡死。

那日也是百里奚廢。

思緒回到此時，百里與歸的指尖恰好將百里奚身上最后一點雪拂落，喚了宮婢去沭陽宮拿衣服，才征詢百里奚：“皇兄覺得怎么樣？”

能問出這句話。

她心里多少還是有些慶幸的，今日她若不來，百里奚若輸。

那京昭面臨的大難，怕是真的要來了。

可惜啊，她來了。

時間恰好，時機恰好。

剛好能讓有心人的如意算盤落空。

“與歸若是不愿與鳳四公子下棋，就信我一次。”

百里奚眸底清清楚楚映出的是溫柔之色。

可若是她需要，他現在也可以展開未滿的羽翼護她周全。

在他這，只要是為了百里與歸，只要能幫到百里與歸，大計皇位皆可拋。

畢竟如今，她是他在世上唯一的親人了。

畢竟，現在世間最為珍惜他的人，唯有百里與歸這一人還活著。

百里與歸鄭重頷首，回道：“與歸愿。”

三個字，沒下多大決心。

只是不知道為什么，她心里的疼痛多了一絲。

為了京昭。

也為了百里奚。

這么看來，對青絡的承諾，真的不太重要了。

這一次，百里與歸斂卻了一身氣勢，如尋常少女得了畫糖般，笑的眉眼彎彎。

她眼底似有星星，閃閃發光，璀璨奪目。

百里與歸與林卿扶在芳華居斗過一次，自然清楚百里奚不是他的對手。

且事關京昭，事關她辛辛苦苦守住的京昭，她亦不敢讓這場比試有半分差池。

百里奚倒是不介意把能證明自己實力的機會拱手讓給百里與歸。

只是他在聽到百里與歸這似保證的三個字后，定定的看了百里與歸一會兒，確認百里與歸沒有半點勉強之意后，他才頷首，“那我相信與歸。”

相信。

她也相信自己。

百里與歸把手中的傘遞給了連頃，之后霍然起身，臉上笑意不復，氣勢凌然，“來人，把本宮的桌椅搬下來，安置在此處。”

百里與歸的這句話，分明是在給百里奚長臉，可是沒人敢說一字。

就連一向不喜百里奚的百里瀾，此刻也未出聲。

有些人，天生就有帝王之勢。

而百里與歸，恰好就是那種人。

一局棋。

兩人遙遙相望，卻不約而同的，都從對方的眼里，看到了，鋒芒二字。

比白龍槍，比涑明劍，更為鋒利的鋒芒。

林卿扶在高處拱手，笑：“還請殿下賜教。”

衣訣翻飛。

紅色在漫天遍野的雪白中漾開。

“一局定勝負。”

“那就一局。”

*

瑤都酒肆。

“話說，我當時也沒想到，百里殿下會與鳳四公子打成平局。”

“比起鳳四公子的深藏不露，百里殿下的英姿才是最為值得稱道的。”

“紅衣持槍，龍槍鳳四。”

“不愧是鳳家人啊。”

“要我說，就是百里殿下讓著鳳四的。不然以殿下的棋藝，怕是十個鳳策也不夠比的。”

“唉，你這人怎么說話呢？鳳四公子的實力也是大家有目共睹的好吧。”

“可祈下這場大雪、迎來鸞鳳之神的，是百里殿下！”

百里與歸輕呷了口熱茶，聽著樓下的喧鬧，黛眉微攏。

她怎么也沒想到，那日差點輸的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