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子……谷子……”海谷子掙扎著,潛意識里不想讓自己暈睡過去,他要親眼看見劫匪被警察戴上手銬。
眼皮子耷拉著,只見前方一片模糊,躺在地上的劫匪,被一名警察反手銬上了手銬。一群人朝著她跑了過來,谷子被人抬著放在擔架上,清晰地看見了兩名穿著白大褂人的臉……
“嘀…………嘀…………”睜開眼,天花板上搖搖欲墜的老式風扇,一圈一圈慢悠地轉著,前方墻壁上巨大的時鐘和一臺長虹牌子的舊款彩電,旁邊床位上躺著的病人及其家屬,左側的窗子上堆放了幾本書,紅窗框綠玻璃在風中“嘎吱嘎吱”地響動。
“你醒了?”從外面回來的石鵑提著一盒飯回來,來不及放手里的東西,就趕忙著跑到谷子身邊,幫扶著正努力坐起來的她,嘴里的聲音充滿了喜悅驚訝。
“我躺了幾天?”
“從昨天中午到現在。還好沒割到動脈,就是傷口比較長,失血比較多,體力不支,你就睡到了現在。”
石鵑小心揭開了飯盒,從飯盒包里取出了一根勺子,舀了一勺粥,就遞向了海谷子的嘴里,海谷子聽話地張嘴,享受著石鵑喂飯。石鵑的年紀大約四十左右,棕色鏡框后面的那雙眼睛,眼角全是細紋,此刻的石鵑比往常溫柔了許多,不像平常在辦公室里的囂張跋扈和至高無上。
“石姐,有心事兒啊?”
海谷子第一次這樣稱呼她,她也難得地拉住了海谷子插著針管的右手。
石鵑告訴她,二十年前她經歷過昨天類似的經歷,到現在都不能忘,因為她的親妹妹死于那場該死的災難之中。二十多年來,每天晚上她都會夢見自己的妹妹,一張血淋淋的臉。當年她和妹妹從家鄉的小縣城來到了春城,到了目的地,天很黑;一下大巴,還沒呼吸夠新鮮空氣,就被兩個男人拖進了一個小巷子里。妹妹為了掩護自己,拿著自己手里的包用了命地砸著男人,終于掙脫了出來,石鵑不得不拋棄妹妹一個人跑出去尋求幫助。然而,當她帶著警察回到了小巷子里,只看見了倒在血泊中的妹妹。石鵑崩潰了,跪在地上,趴在妹妹的身上,哭暈了過去。第二天醒來,警察告知自己,妹妹被人他殺,已亡。嫌疑犯身份尚在調查中,直到案件發生了一個多月,警察在西山省成功抓捕嫌犯。
石鵑最后哽咽到不行,趴到了床邊掩面自泣。海谷子的眼角泛著淚,沒有說話,覺得只有讓她放肆哭泣,心情才會慢慢恢復。
來探望的徐俐和海月,看到泣不成聲的石鵑,驚訝到懷疑人生的感覺,看到的這是假石鵑吧?
海谷子搖搖頭,笑了。
突然想起王浩,要不是他,海谷子說不定仍舊躺在床上沒醒過來呢!
“王浩今天上午就醒了,手臂傷的挺重,估計得要養個數月半載,但人特清醒,腦子能使。”
繁子程后來專門買了一個果籃,親自送到了王浩病房,已示謝意。
“徐女士真是厲害!康復以后,跟我學格斗,以防萬一你下次再沖動。”
“你不怪我嗎,不罵我嗎?”
繁子程氣喘吁吁地跑進病房的時候,海谷子以為看錯了人,揉了揉眼睛,還是他!內心的不安和自責感涌上了心頭,抓起了被子就往頭上蓋,不敢再去看他。而他也不說話,一把扯下被子,坐在床前,不說話,直到剛剛。
“所以痊愈了之后跟我學格斗!”
突然想起工作的事情,他表示自己也調配到了瑞城工作。谷子心里是喜不自禁,兩個人又近了一步。
兩天后,石鵑給海谷子辦了出院手續,將她接回了瑞城的住處,比較方便的是住處樓下就有站臺,而糟心的就是樓下一家雜貨店的噪音偏大,聲音都能傳到樓頂上去,里面往深處了走,圍了四五桌的麻將臺,不少人每天都聚在這里,仿佛像個小賭場;煙臭味隨處可聞地到,嗆得人咳嗽不止。后來,海谷子她們寧愿多坐幾站公交也不愿意在雜貨鋪里買東西,里面的人幾乎沒一個正常的,坦胸露乳,麒麟紋身,見著就怕。
有天晚上海谷子獨自一人下班回家,走到樓梯口,巷子的墻角隱約傳來打罵聲,她好奇地探了個腦袋過去,微弱的燈光下,模糊地一團黑影。
“小子,讓你囂張,看你還敢欺負我們雯姐!都狠狠地給我打,誰打得最多,回去雯姐有賞。”
海谷子有點猶豫要不要管,聽見拳打腳踢的聲音越來越重,腦子一熱,抄起立在墻邊的一根竹竿往墻角里沖了進去。
“住手,警察!”
海谷子的手不停地哆嗦。對面的一幫打手紛紛停止了動作,遲疑地看著他們的頭頭。
“滾!警察老子照樣打。”
“喂喂,楊子洲區向洋路向洋小區發生圍毆,速來支援,速來支援!”正好今天石鵑從市場部拿過來的傳呼器讓海谷子帶回宿舍,沒想到剛好拿來掩飾。
“哥,好像真是警察,這小子估計沒有一個月好不了,咱們先撤吧...”
海谷子心里有點竊喜。
“小子,算你好運。”一群混混從旁邊連通的巷子跑走了,一下子沒了影。
跑上前看到蜷縮成一團的男子,渾身沒有一塊完整的地方,腦袋上血跡斑斑,鼻子嘴巴都已經打得變了形,她輕輕地將手指湊到鼻口前,溫熱的氣息流過她的指尖,才放心地舒了口氣,急忙撥打了一通急救電話。
“誒,你不能走,要走先把急診費用交齊了。”護士拉住了海谷子,將單子塞進她手上,生怕逃了單。
“我不認識這人。”
“你送過來的,你不繳單誰繳,難不成我?”護士沒好氣地反駁她,說得她一愣一愣地,抬頭瞧了眼急診室亮著的燈,無奈地去了一樓繳費大廳。再返回急診手術室,手術還沒結束,在護士臺借了紙筆,用完之后交代剛才那位脾氣硬冷的護士,等醒了之后轉交給手術室里的傷者,便急匆匆打了車回去。
第二天,病床上的秦鳴醒了過來,余光看見自己的腦袋上纏了一圈的繃帶,還有手上和腿上大面積的繃帶,看起來像一具木乃伊。
“三號病床,你感覺怎么樣,有什么不舒服嗎?”給隔壁病床病人量好了體溫,昨晚的小護士轉身看見了醒了的秦鳴開口問。
“挺好的,就是有點勒。”
“這紙條是昨晚送你過來的女人讓轉交給你的,喏。”小護士塞進了他的手里,還說了一句:“醫藥費她已經付了,病床費和藥水費還需要你趕緊補交,身體好點了,麻煩你聯系家里人繳清吧。”
紙條上寫著:墊付醫藥費800元人民幣,徐海谷,153XXXXXX10,希望先生盡快償還。
秦鳴看著笑了,不禁又欣賞起來這娟秀得體的字。
接下來一個禮拜,海谷子未接收到秦鳴的聯系,暗暗地為自己的行為懊悔了起來。說起來海谷子是個容易心軟的人,明知道可能受騙,還要施舍別人救助。就好像今年夏初在京北趕去面試的路上,遇到了一位問路的大叔,大叔操著一嘴的東山口音,淚生俱下的表示自己身無分文,就是需要一百塊錢的路費坐長途汽車回家,可是身上所有的證件都沒有了,警察也沒法提供幫助。谷子柔軟的心開始瓦解了,一邊幫助大叔查詢路線,一邊把自己僅剩下的六十塊錢全轉給了他,最后離別的時候大叔留下了谷子的微信,就差磕頭道謝她了。等大叔的身影消失在了人潮里,谷子懊悔了起來,剛才不敢承認的受騙感籠罩了自己,心疼自己的六十塊錢,又心疼自己的這份善良。直到現在,半年過去了,那位東山大叔自始至終沒有聯系過她,她也不敢發消息,生怕出現紅色的感嘆號。所以寧愿保持著這狀態,也不想讓自己給陌生人的信任毀滅。
海月遞了一碗湯過來,捏了捏谷子的臉,問:“想什么呢,你家那位警官先生嗎?”
“說到繁警官,好一陣沒來咱們這接你了,你倆吵架了?”徐利一臉的看熱鬧相。
“小心你的烏鴉嘴!”海月替海谷子白了她一眼。
繁子程手里負責一起特殊案件,已經有段時間沒有聯系海谷子。兩人的微信互動時間還是停留在一個星期之前,海谷子深知他可能執行的任務不方便打擾他,所以一直按兵不動沒有去聯系他。
此刻的繁子程在雙城的某家小旅館里,和秦雪孤男寡女兩個人。
繁子程主動調到瑞城刑偵隊的時候,報道那天遇見了大學同學秦雪,秦雪也是一臉的驚訝。后來某天,隊里的同事非要拉著繁子程給他舉行歡迎儀式,就在警局附近的一家燒烤店。秦雪坐在他旁邊,不停地給他遞串兒。
“小雪,不帶你這樣的啊,來了新人忘記舊友啊!”
“我們大學四年同學好嘛,比認識你還要久呢!”秦雪嬌嗔著,眼睛卻看著繁子程。
“喲,看來江江又多了一名情敵啊...”旁邊另外的女同事開起玩笑來,可繁子程始終沒有參與他們的對話。場面瞬間尷尬了起來,無人再說話,過會兒才看見秦雪起身站了起來給大家倒酒倒飲料,再次吃吃喝喝、說說談談了起來。
“子程,你送我回去吧,我有話和你說。”送走其他同事,只剩下秦雪和繁子程,秦雪一把拉住了站在馬路邊招手的繁子程,用乞求的眼神看著他。
“已經很晚了,明天還要工作,你趕緊早點回去吧。”繁子程掰開了秦雪的手指,毫不猶豫地鉆進了停在身邊的出租車里。
路上,司機透著后視鏡瞥了好幾眼繁子程,終于開口說了話:“小伙子,和女朋友鬧別扭了啊,就這么把女友丟在了馬路上多不安全啊,你不知道最近社會不太安穩嗎?”繁子程抬起了頭,看著后視鏡,淡漠犀利的眼神讓司機不覺一顫。哼,以秦雪的身手,三四個健碩的男人未必能放倒他,要真是打起來,他都要為不法分子后半身的日子擔憂。
那晚之后,繁子程沒再單獨和秦雪相處。直到上個禮拜,接到上級命令要和她去雙城執行任務。
“你趕緊休息吧!”站在窗前的繁子程聽到了腳步聲,還未等到秦雪走近,就發出了止步通知。
“子程,我喜歡你,這么多年過去了,你還在生我的氣嗎?”秦雪從后面直接抱住了他,貼在他身上,不停地解釋。繁子程厭惡地推開她,可是還是被她抱的緊緊地,“秦雪,女人要知道自重!”秦雪被他狠狠地摔在了床上。
“在你面前,我不懂什么是自重。你的承諾呢,說給我聽的承諾呢!”秦雪開始抽泣了起來,蹲在床上,抱著雙腿,把腦袋埋進了膝蓋上。
“從你欺騙我的那一天起。”繁子程拿起外套甩門而出,就留下她,一屋子的哭聲。
瑞城,即將入睡的海谷子收到了繁子程打來的電話,于是她躡手躡腳地走到外面的走廊樓梯。
“披了外套嗎?”
“耳朵靈敏啊,不愧是做警察的。”
“這么夸你老公,他有這么優秀嗎?”繁子程開始想捉弄她。
“討厭,說什么呢,人家還是黃花大閨女呢?對了,干嘛這么晚給我打電話啊。”即使是言語的調戲,海谷子的臉都能紅得不行。
“想你了!”海谷子的嘴角快咧到了耳朵邊上。
“我和女同事共處一室呢,有什么想法嗎?”
“哦。”
“聽著語氣,好像你無所謂啊。”繁子程不知道谷子怎么想的,通常女人聽到自己的愛人跟異性在一起的時候,都會問東問西,可偏偏這家伙極其淡定。
“因為我相信你啊。”
“相信我?”其實繁子程內心一顫,迫不及待地想要現在就站在她的面前,抱著她。
通話結束之后,海谷子裹了裹身上的外套,扶著欄桿起身回房間,剛邁出一步,被身后的一個聲音嚇了一跳,谷子本能地喊叫,卻被那人捂住了嘴巴。
“恩人,別怕!”樓下的男人跺了跺腳,聲控燈亮了起來,才松開了海谷子,谷子靠著背后的墻壁,孔菊地看著眼前的鼻青臉腫、某些部位還纏著繃帶的男人。
“我們認識嗎?”海谷子小心翼翼的樣子逗笑了秦鳴。秦鳴把紙條遞給她,她才恍然大悟,拍著胸口舒了舒氣。
“大半夜還錢,你腦子是不是有病?”
“我也住這里啊,正好回來碰上你了!”
“你也住這里?”海谷子一臉的不信。
“這樣,你那八百塊錢,我現在還沒辦法還你,你把微信給我,日后要是有錢了,我就聯系你,怎樣?”當海谷子一臉的問號時,秦鳴已經把自己的二維碼亮在了她的眼前。
這,秦鳴得到了她的微信號。
元旦那天,海谷子回到宿舍,就見到坐在公交站臺的田園和白菜倆人。
“你可終于下班了,知道我倆等你等了多么久嗎?”
“你倆怎么來瑞城了,玩嗎,可是現在又不是周末和假期,難不成請假過來的?不至于吧...”
“我倆都辭職了,就來投奔你了。”
“真假?”
田園和白菜兩個人認真地點頭,海谷子相信了。
“想吃什么,今晚我請客。”
“不不,要讓你家的繁公子請!”
“他外地出任務去了,怕是你不能享這口福了。”
“來的真不是時候...”
“來得很是時候,想吃什么,跟谷子提,我都無條件滿足你們。”繁子程突然出現在門口,倚在門邊,令田園和白菜無比激動。
車上,白菜埋怨起了海谷子。
“天地良心,我哪里知道他回來了呀,他又沒告訴我,而且我是那種小氣的人嗎?”海谷子為自己打抱不平起來。說完,車子也停了下來,下了車,田園看著眼前金碧輝煌的大酒樓,嘖嘖稱贊。
“提前謝謝繁公子的盛情款待啊。”這家酒樓明顯是高消費區,隨便吃一頓,普通老百姓一個月的工資就沒有了。
“換個地方吃吧,就去咱們經常去的那家店,味道也不錯,肯定比這里經濟實惠。”海谷子心疼起來,人民公安一個月能有多少的月餉,都能猜得出個大概。可是,身邊的繁子程緊緊地摟著她,讓她轉動的機會都沒有,被她幾乎是推著進了酒樓里。前臺服務員領著他們進了大廳,正好一張四人桌。
“嗨,子程!”海谷子三個女孩兒看菜單的時候,桌邊來了一群人,跟繁子程打招呼。她抬起頭的那刻,與秦雪來了個對視,秦雪眼里的狠厲一閃而去,讓她覺得很不舒服,仔細端詳著她的臉,精致美麗而又熟悉,仿佛曾經在哪見過。
“原來你是佳人有約啊,怪不得不和我們一起呢?”
“既然遇到了,大家就一起唄,包廂走一個?”有人提議,可繁子程直接拒絕。
“哈哈哈哈,繁公子要不要這么酷啊,你是平時都這樣嗎?怎么和同事一起工作啊,要是我,會被你遲早有天給氣死。”田園笑地尷尬又難看,海谷子偷偷地在桌底下踩了她一腳。
“可我不會影響工作效率。”
“你贏了!”白菜默默地豎起了大拇指。
“這幾天瑞城晚上不太安全,你們回去了之后不要再隨便出來。”
“嘻嘻,有谷子保護我們,不怕!”
繁子程側著頭,盯著海谷子看了幾秒,贊同地點了點頭。
可海谷子視而不見他們的嘲笑,一直往嘴里塞東西。
田園和白菜在瑞城呆了三天,海谷子專門請假陪同了她倆三天,帶著她們走遍了瑞城的大街小巷。他她們回到灌城之后,海谷子的生活正常化,又是按部就班的工作日常。
“谷子,有人找。”
門口前臺同事的聲音叫停了正在打字的海谷子,繁子程出任務回來找自己?走到前臺休息區,秦鳴坐在沙發上。
“你怎么找到我公司里來了?”
“我給你還錢來了。”秦明從懷里掏出一個信封遞給她,信封的重量很重。海谷子撕開封口,一沓的紅鈔票。當著他的面,數了起來,絲毫不覺得沒有面子。
“你都這么真實嗎?”
“做人為什么不真實,戴著面具多累?”
秦鳴饒有興致地看著海谷子,打量著她,這段時間以來總是會時不時地想起她,為什么她會給不認識的自己掏醫藥費,萬一打了水漂呢?面對一群流氓劫匪,還能坦然自若的假裝警察面對流氓,她都不害怕嗎?
“多了兩百,你拿回去。”只見她抽出了兩張毛爺爺遞給自己,沒錯,信封里有一千塊。
“這么久了,利息。”
“我只要屬于自己的東西,做人不能貪婪。”
海谷子收好錢,隨便打了招呼,就回到了自己的辦公桌上,扔下傻眼的秦鳴,這丫頭,不會認為這些錢是假的嗎?秦鳴對她的興趣越發濃厚。海谷子也殊不知秦鳴對她產生了不一樣的情感。
晚上下了班,海谷子直接打車來到了公安局。走進辦公大樓,因為第一次來,靠著門牌摸到了刑偵支隊辦公區。
“叩叩叩...”密碼門,海谷子使著不輕不重的力道敲著玻璃門,站在門口,等待門的那頭開門。過了好一會兒,門從里面推開,秦雪看到海谷子的那一瞬間,覺得不可思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