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漢猛然抬頭，目光炯炯地看著他。

“我當然會幫你們，”衛流瞳笑了笑，“只是......”

“只是什么，公子莫非是有什么要求，盡管說來便是，”大漢有些焦急，高聲道，“只要我們……我，我這條賤命能做到的，一定做到！”

衛流瞳似笑非笑地盯著他，這中途改口倒是有趣，若是無意為之也就罷了，若是有意……

行啊小伙，這剛幾個時辰，都學會收買人心了，有前途啊！

大漢被他看的有些發毛：“公……”

“狗官！”

突如其來的悲涼怒吼打斷了他。

糧食被賣的消息飛快地向人群后方傳遞，出我之口，入你之耳，便沾染上一分我的怒氣。

如此，情緒愈演愈烈，憤恨越釀越深，到了最后，徹底沸騰。

沸騰的中心，有且只有一個人——董仲舒。

本來嘛，稅糧是你派人收的，官倉是你派人守的，現在糧食沒了，這份責任，也必須是你要承擔的。

居其位，承其重。

“畜生！”

“偽善的老賊！”

“把這老貨點了天燈！”

衛流瞳下意識道：“我來提供火把……不對，”

他抬頭高吼：“鋤下留人！”

便穿過人群，向董仲舒的位置沖去。

衛流馨心中一動，在周圍人的驚悚注視下，影子脫離自身，也向董仲舒沖去，作為虛實中任意轉化的存在，少了人群的阻礙，比衛流瞳還要快上一分。

影子竄到董仲舒身邊，將他護在身后，圍毆的眾人心中一驚，以為是什么邪祟，慌忙退后。

老頭暫時沒掛，但是形象極差。

臉上一片青紫，眼窩被打了兩拳，牙齒全軍覆沒，下巴也腫了，再加上本就滿是褶皺的皮膚……

“嚯，你這是要進化成滅霸啊，再給你整個無限手套唄？”

趕來的衛流瞳望著他紫中帶青的臉色，強按住補上兩拳給他變成全紫的沖動，轉過頭認真地盯著眾人：“諸位，這人對我還有用，我要將他帶到先師墓前，用他的腦袋祭奠先師，所以盡管你們很不爽，可他現在必須活著。”

跟著跑來的大漢也喊道：“是啊，鄉親們，將這姓董的交給公子處置吧，公子說了，要帶我們……”

大漢戛然而止，他突然想起來，眼前這位還沒說出條件呢。

衛流瞳卻痛快：“沒錯，我可以帶你們去找那四姓討糧，只是唯有一事，也是我方才正準備和你們首領談的，”

他環視人群：“我不會在這里待太久，不可能護你們一輩子，可那世家大族若被搶了糧食，絕不會善罷甘休，日后定會報復你們。”

“報復就報復，到時候我們就跟他們拼了！”有人吼道。

“到時候？”衛流瞳忽然笑了，“我只聽說過千日做賊的道理，沒聽過千日防賊的道理，而且……”

他仔細盯著每一雙眼睛：“真到了那時候，你們可不是像現在這般聚在一起，而是分散在城中內外各處，就是兩三個人湊伙，只憑手中的鋤頭，又能打幾個帶刀的家丁……”

“公子的意思，我明白了。”大漢忽然說道。

衛流瞳笑瞇瞇道：“哦，明白什么了？說來聽聽。”

大漢的眼中閃過一抹嗜血，“公子的意思是，要么不做，要么做絕。”

“行啊，挺聰明，”衛流瞳很欣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不是故意教你們壞，只是古代的世道啊，它還就這樣，指望當個土里刨食的老實人就能無憂無慮地活下去，太奢侈了，要多想，只有多想，才不會被逼死。”

大漢沉默了幾秒，抱拳，一躬到底：“謝公子教誨。”

“客氣了，”衛流瞳擺了擺手，“走吧……哎對了，”

他望向董老頭：“我現在要帶他們去串親戚，您老人家是打算自己跟著呢，還是想被我捆成春卷帶著？”

董仲舒神色黯然：“我……自己跟著。”

“行，那你腳步快點。”

討糧軍的第一站，是城南的宋家。

衛家姐弟，大漢還有董老頭，走在隊伍的最前面。

雖然人數眾多，隊伍里卻無人交頭接耳，都在盡可能的保存體力，傳出來的，除了腳步聲外，就只剩農具不時蹭到地面的聲音，陣勢像極了暴風雨前的平靜。

途中零星遇到過幾個行人。

有人才剛看到他們的身影就驚慌逃竄，衛流瞳也懶的去追。

也有人一臉明悟，跑回家取了打架的物件，又跑回來，默默跟在隊伍的最后。

這讓衛流瞳莫名有種玩貪吃蛇的錯覺。

趕路的過程中，董老頭偶爾會扭過腦袋。

只是每次的情形都一樣，每次都讓他很失望。

沒一個人對他這父母官有好臉色。

冷漠以對還算是好的，更多的，是咬牙切齒，雙拳緊握，恨不得下一刻就撲上來生啖其肉。

老頭縮著肩膀，一臉苦澀。

衛流瞳湊了過去：“挺傷心吧？”

老頭點了點腦袋。

衛流瞳繼續道：“你是不是這么想的：老夫這么多年兢兢業業地搞教育，給窮孩子開學堂抄竹簡，打破了世家大族的壟斷，怎么就沒人念叨我的好呢？”

老頭更快地點著腦袋。

“道理其實很簡單，”衛流瞳悠閑道，“你能讓他們吃上飯，那你就是他們的爸爸，哪怕你驅使他們天天做苦役，今天修條河，明天挖座山，后天把河填了，大后天再把山鏟了……只要給足糧食，愛怎么折騰怎么折騰，就是背后變著法的罵你，也反不了。”

老頭看了他一眼。

“可如果你不能讓他們吃上飯，那對不起，你屁都不是。”

老頭轉過腦袋，又不看他了。

“其實你知道的，對吧？”

老頭保持沉默。

“讓我猜猜，”衛流瞳又說道，“除了那年紀跟你相仿的管家，麾下其余所有人，守衛也好仆役也罷，應該都是你教過的學生吧。”

“……是。”老頭聲音沙啞道。

“多好的一群人吶，”衛流瞳感慨道，“要是不進你府里當差，接觸不到糧食，估計還是正人君子，現在倒好，都被你坑成欺師滅祖的奸賊了。”

董仲舒氣的臉皮發顫：“怎么是老夫坑他們，分明是他們坑老夫！”

“因為是你放縱的他們，才讓他們變成這樣的，那糧倉不是一天能被搬空的，可你從來都沒去看過，”衛流瞳輕嘆，“學好三年學壞三天，一念佛陀一念魔，指望君子永遠是君子，不管遇到多么強烈的誘惑，都永遠堅定，永遠是道德楷模……呵呵，”

“董仲舒啊，你要是被打死了，真的一點都不冤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