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學評論》六十年紀念文匯
- 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
- 1983字
- 2019-01-04 19:35:10
第二輯 《文學評論》編委
舊友與良師——賀《文學評論》六十年
一眨眼就是一個甲子,《文學評論》創刊六十年了。記得《文學評論》當時的刊名好像是《文學研究》,后來何其芳先生主政,不知何因改了今名。我總覺得原先文學研究的名字好,從寬泛的意義講,“文學研究”當然涵蓋了“文學評論”(或“文學批評”)的意義,有更強的概括性,而且更顯端莊凝重?,F在的名字當然也有好處,它突出了文學研究的現時感和及時性,但總覺得研究的意蘊(或格局)小了。時過境遷,這的確已不重要,重要的是,六十年來,經過歷屆主編和編輯的堅持與拓展,《文學評論》已形成自己穩定的風格,整個文學界對它的地位和影響已有定評——它當之無愧是國內文評學刊之首。
《文學評論》創刊之時,我還是文科的一名在校學生。當時我觀“文評”,如望高天。每次新的一期到來,看到那些散發著墨香的文章,總油然升起一種肅穆的神圣感。我覺得這刊物對于我,有一個遙不可及的距離,說是仰望還不夠,簡直就是敬畏!這種感受,一直保持到現在。我深知這并非是一般的文科大學生的幼稚,而是我的確被當年《文學評論》的作者隊伍和文章的質量所“威懾”了。在我的心目中,這刊物就是一座莊嚴巍峨的文學殿堂。從中,我不僅學到為文之法,而且學到治學之道?!段膶W評論》對我的啟蒙是具體而深遠的:學問來不得半點虛妄,即使是一個注釋、一個判斷,都要言必有據,都要兢兢業業,如履薄冰,都要棄輕薄敷衍、取凝重專注。我把受益于《文學評論》的這些心得,化為了隨后指導學生的學術規約。
經由閱讀而思考的漫長過程,我受到的是來自《文學評論》的啟示而溶解于內心的領悟,我自己也從學習前輩學者的為文治學精神,由幼稚而逐漸成熟。六十年不離不棄的追隨,我終于由《文學評論》忠實的讀者而轉化為認真的作者(有一段時間還榮幸地受聘為編委)。從這樣的經歷看來,《文學評論》于我豈止是“舊友”(陸建德主編約稿函用語),更準確地說,它應該是助我成長的良師!大學畢業之后的相當時間我羞于向它投稿,即使有了得意之作,也還是心懷忐忑不敢輕易發出,刊物的權威性讓我望而卻步。事情可能是在我獲得教授職稱之后的某年某月,也許是《文學評論》殷切約稿,也許是我壯膽投稿,我終于幸運地成為了它的一名作者。數十年中,我在《文學評論》發表的文章寥寥可數,因為敬畏,也因為矜持,我始終是一名膽怯的投稿者。
說到我和《文學評論》的友誼,我成為它的作者可能是在“文革”結束、改革始興的年月。約稿也好,投稿也好,我總是慎之又慎,深恐我文字的淺陋讓主編和編輯為難,而且我反復提醒自己投稿僅限于自己從事的學科范圍之內,我堅持不在自己不知或少知的領域發言?;叵霐凳觊g我與《文學評論》的交往,真的是乏善可陳。也許可以勉強提及的是我在《文學評論》發表的最初的那篇長文——《文學的紀念1949~1999》。這篇文章傾注了我對中國當代文學的熱情,也涵容了我對它的艱難過程的全部批判性的反思,我的有點粗糲的文字受到《文學評論》編者寬容的肯定,他們的開放心態和包容精神體現了它的銳氣,給我以另一種全新的感受。
最難忘的是我的另一篇論文《論中國新詩》。這篇文章發表于2002年第3期?!段膶W評論》的編者在有限篇幅的《編后記》中為此寫了一段不短的文字:
謝冕先生《論中國新詩》,其邏輯起點是中國舊詩。中國古典詩歌創造了中國文學的極度輝煌,確立了新詩審美的不可超越的規范。然而,這個規范確立之時便正是危機發生之日,五四前后的新詩正是對這個危機的排除。新詩為尋求適應時代潮流的而經歷了艱難的探索,其中包括對傳統的繼承。謝冕先生說,新詩的成立使它成為現代中國人無可替代的傳達情感的方式。謝冕先生是研究當代詩歌的權威學者,他將目光與興趣回溯到新詩出世之初和成立之前,或許覺得最近十幾年的中國新詩暫時無話想說。90年代以來,或許是海子自殺以后,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了,勸人閱讀新詩,有點像勸人大膽消費一樣,效果總覺不大。但愿我們已有了傳達情感的另外方式。
我不知這文字出自哪位主編之手,我很珍惜這段文字。因為這不僅表明編者對這篇論文的看重,而且表現出一個編者對一個作者的深知,是建立于理解基礎上的內心的交流。這段《編后記》讓我感到溫暖,這種溫暖一直保持到現在。學問做久了會有自己的體驗,我有時想,最值得看重的不一定是那些厚厚的專著,而極可能是一篇貌不驚人的、普通的論文。正是在這一點上,我在《文學評論》的編者中找到了知音。我坦陳,為了寫這篇《論中國新詩》,我投入了畢生的學術積累,并融入了伴隨我漫長歲月的辨析與認知。這點隱秘的初心,被非常專業的《文學評論》編輯捕捉到了。
其實說到底,作者和刊物編者之間的關系只能是精神層面的,而絕對不是世俗層面的?!墩撝袊略姟窂耐陡宓桨l表,從發表到最后的被推薦以及推薦后的獲獎,這一切都是在默默之中進行的,我和編輯之間幾乎沒有一句話的交流,而這一切卻是如此持久的感動和難忘。
(作者為北京大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