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主觀幸福感、自我和諧與藏族個體心理健康研究

第一節 主觀幸福感

一 主觀幸福感研究的起源

主觀幸福感的研究緣起于20世紀50年代至60年代西方國家興起的生活質量研究運動和幸福心理學研究。

第二次世界大戰以后，以美國為代表的西方國家的經濟迅速發展，人們的物質生活水平不斷提高。但是物質資料生產的發展總是趕不上人們對富裕生活的要求。于是有的學者開始懷疑幸福生活的客觀物質條件對于人類幸福的決定意義，并對傳統經濟學中僅以人均國民經濟收入增長率、人均壽命和教育等作為衡量社會發展程度及國民生活水平的方法提出挑戰。為此，他們在尋求有效的生活質量指標以監控社會發展和改善社會政策的背景下，提出“生活質量”的概念。這一概念主要是一種評價人們生活質量的量化的主觀性指標，強調主觀的精神生活水平對人們的生存和社會發展的意義。它表明人們盡管生活在一個客觀的環境中，但當他們評價自己的生活時通常依據的是自己主觀感受到的世界。從20世紀50年代中后期，學者們進行了大量實證性研究，取得了豐富的研究成果，這些成果為幸福心理學的形成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在20世紀50年代以前，心理學研究對人類社會生活產生最重要影響的是臨床心理學，包括心理障礙和心理問題診斷、咨詢與治療等。長期以來，心理學家更多地關注人們心理和行為的消極方面，包括非正常人的心理與行為，或者關注一般人的不健康的心理和行為，極少有人研究關注人們心理和行為的積極方面，如健康心理、人生幸福和事業成功等。有統計資料表明，過去100項心理學研究中有99項是研究消極心理的，而只有1項是研究有關積極和健康心理的。為此，在20世紀50年代初期，西方心理學家格蘭特（Grantel）、馬斯洛（Marslu）等人倡導積極心理學運動。該運動關注人們的心理健康、幸福感和自我實現等問題，并提出了幸福心理的重要理論觀點和測量工具，主觀幸福感就是其中的核心概念之一。在生活質量研究和積極心理學運動的共同推動下，主觀幸福感的研究蓬勃發展并取得了豐碩成果。

20世紀60年代以來，主觀幸福感的理論研究和實證研究有了長足的發展。1973年，《國際心理學摘要》開始把“幸福感”列為一個詞條索引。1974年，國際社會指標研究雜志創刊，從此給予幸福感以特別的關注，刊發了大量的相關文章。到了2000年《美國心理學家》雜志列出專題討論積極心理學，前美國心理學會主席塞爾基曼（Seligeman）博士稱心理學研究范式已由“不幸模式和疾病模式向幸福模式或積極心理學模式”轉變。到2000年5月，主觀幸福感已成為一個非常流行的心理學研究主題，這表明主觀幸福感的研究已進入一個相對成熟的階段。

綜觀西方主觀幸福感研究的發展歷程，我們可以將20世紀50年代起源的主觀幸福感研究歸納為三個階段。（1）描述性研究階段（20世紀50年代至70年代），研究主要局限在資源分類和人口統計項目上。研究者只是將各類人群的主觀幸福感進行了簡單的測量，并描述和比較了相應的主觀幸福感水平。（2）理論建構階段（20世紀70年代至90年代），在這一時期建立了許多關于主觀幸福感的心理理論模型，并且仔細地研究、驗證、解釋了這些模型，逐漸形成和完善了主觀幸福感的理論體系。（3）實證性研究階段（20世紀90年代至今），研究重點是結合多種方法測量主觀幸福感，并通過跨文化的比較，尋找影響主觀幸福感的因素，探討提高人們主觀幸福感的方法和途徑。不難看出西方主觀幸福感的研究從最初的描述比較，發展到后來的理論建構，產生了一系列的量表與理論模型，直至近年來在實證研究中深入理解主觀幸福感的多樣化心理過程和確定因素之間的因果關系，并試圖在研究中加入心理過程的干預等要素，這是一個不斷向前發展的過程，這無疑進一步表明西方關于主觀幸福感的研究工作正向著更加成熟的階段邁進。

二 中國主觀幸福感的研究現狀

我國對主觀幸福感的研究始于20世紀80年代中期，比西方大約落后30年，但發展的速度卻比較快，特別是最近10年的發展突飛猛進。通過對30多年來我國主觀幸福感研究情況的歸納，從研究對象上看，最初主要集中在老年群體，20世紀90年代中后期逐漸展開了對大學生、中學生主觀幸福感的研究，近年來的研究對象主要集中在一些特定人群，例如女性、青年、患者群體等，到目前為止還未見專門針對某一具體民族主觀幸福感的系統研究。在我國這樣一個多民族多文化共存的國度中，這無疑是一個具有很大空間的研究領域。從研究內容上看，大部分是研究某一時期、某一群體主觀幸福感的特征；或者是研究同一時期不同群體主觀幸福感的差異情況；同時對影響主觀幸福感的因素也做了大量研究，結果顯示影響主觀幸福感的因素主要有人格特征、自尊、社會支持、價值取向、家庭經濟收入、生活事件、性別等因素。從這些研究內容上看，較少有涉及跨文化的和縱向的研究模式，特別是缺少探尋各影響因素與主觀幸福感的因果關系以及如何提升人們的主觀幸福感水平等這些方面的深入研究。因此，我國主觀幸福感的研究水平與西方等國的研究還存在著一定的差距。從研究方法上看，我國關于主觀幸福感的研究大都采用自陳量表調查法，主要采用國外現成的量表，測評工具建設主要表現為引進、修訂國外量表，近期也有研究者試圖編制一些本土化的測量量表，但使用和普及率不是很高，這也在某種程度上制約了我國主觀幸福感的研究進程。

（一）研究進程

我國主觀幸福感的研究進程可分為三個重要階段。（1）20世紀80年代中期到90年代中期，屬于國外理論和量表的引進階段，主要表現為這一階段的研究成果零散于各個年份，成果較少，研究對象主要集中在一些特定人群。（2）20世紀90年代中期到21世紀初期，屬于應用國外研究工具小范圍測查階段，主要表現為這一階段幾乎每年都有研究成果發表，主要是針對大學生、教師和老年人的調查研究，樣本都在400人以下，同時這一階段也介紹了一些國外的研究成果。（3）21世紀初至今，為我國主觀幸福感研究飛速發展階段。這一時期我國經濟飛速發展，人們物質生活不斷豐富和提高，這使人們開始普遍關注自己的生活質量，追求主觀幸福感。于是，這一階段主觀幸福感研究主要表現為研究成果大批涌現，研究者不僅探討人們的主觀幸福感狀況，還開始研究相關變量對主觀幸福感的影響。一些學者還開始了主觀幸福感的本土化研究，探討適合我國文化特點的研究工具和理論，而且也出現了不少總結性的研究和學術專著，采用跨文化研究主觀幸福感已初現端倪。這個階段著述頗豐的學者有鄭雪、邢占軍和萬明鋼等。

（二）研究成果

綜觀我國關于主觀幸福感的研究，由于起步較晚，其研究成果比較零散，缺乏系統性。筆者將收集到的現有資料做了梳理分析，大致有三個方面的內容。

1．國內學者的研究專著

鄭雪、嚴標賓等著《幸福心理學》是目前為止國內在主觀幸福感理論研究上比較成熟和完善的一本專著，它著重討論了主觀幸福的構成要素，如何測量和評估人們的主觀幸福感，主觀幸福感與文化、人格、遺傳、社會比較等因素的關系等一些基本的理論問題。其特別之處在于書中加入了大量本土化的研究成果，如2000年該書作者參加了由美國著名的主觀幸福感研究專家迪勒爾主持的一項由48個國家和地區參與的大學生主觀幸福感跨文化的研究項目。該研究調查了48個國家和地區的9997名大學生對生活的滿意度、正性情感和負性情感，其結果顯示不同文化群體之間主觀幸福感存在顯著的差異，其中拉美文化背景下的大學生對生活的滿意度顯著高于儒家文化背景下的被試，在情緒方面也有相同的差異存在。這項研究的思路和方法為推進我國主觀幸福感的跨文化研究提供了有益的嘗試，也給本研究的選題和研究思路以及操作路徑以極大的啟發，因此這本專著成為本研究最基本的理論參考用書。邢占軍的《測量幸福——主觀幸福感測量研究》，主要研究測量主觀幸福感的理論和方法，并編制出具有較高信效度的測量中國城市居民主觀幸福感的測量量表，實現了測量工具的本土化，但由于種種原因該量表目前還沒有得到廣泛的運用。劉次林的《幸福教育論》，主要從哲學的層面追述了不同時期的幸福觀，并從德育教育的角度闡釋了人們獲得幸福的途徑，其基本思路對本研究也有很大的影響。總體上看，這幾本專著比較系統地介紹了西方主觀幸福感的理論體系和研究方法，也實現了測量量表的本土化，但由于真正意義上的本土化實證研究成果積累不夠，特別是對我國這樣一個多民族、多元文化并存的國家的各個民族主觀幸福感的系統研究較少，所以其研究層面還有待提高和完善，還需要廣大的心理學研究者做大量深入細致的調查和研究，為形成我國本土化的主觀幸福感的理論體系打下堅實的基礎。本研究也正是在這一認識基礎上開展的對藏族主觀幸福感的系統研究，試圖為補充我國主觀幸福感的本土化研究成果做些許嘗試。

2．綜述類論文

要開展主觀幸福感的本土化研究，必須首先了解和掌握大量的相關研究，特別是西方國家的已有研究成果。為此，筆者將國內概括介紹西方主觀幸福感研究成果和進展的論文做了梳理，其中代表性的文章有：吳明霞《30年來西方關于主觀幸福感的理論發展》；黃立清、邢占軍《國外有關主觀幸福感影響因素的研究》；邢占軍、黃立清《西方哲學史上的兩種主要幸福觀與當代主觀幸福感研究》；任志洪、葉一舵《國內外關于主觀幸福感影響因素研究述評》；楊俊龍《主觀幸福感的跨文化研究述評》；美國麥伊爾斯、戴勒《幸福的科學》；何瑛《主觀幸福感概論》；鄒瓊《主觀幸福感與文化的關系研究綜述》；鄭鶯《文化與主觀幸福感文獻綜述》；苗元江、余嘉元《跨文化視野中的主觀幸福感》；嚴標賓、鄭雪《主觀幸福感研究綜述》；邢占軍《主觀幸福感測量研究綜述》。這幾篇綜述對西方主觀幸福感的理論體系、影響因素、跨文化研究、幸福的哲學觀和主觀幸福感的測量等各個方面做了比較詳細的介紹和梳理，為研究者從宏觀上把握主觀幸福感的理論框架提供了線索。

此外，系統介紹我國主觀幸福感研究狀況的文章還有：李志、謝朝輝《國內主觀幸福感研究文獻述評》；宋海燕《我國主觀幸福感研究現狀與趨勢》；李幼惠、吉楠《主觀幸福感研究的新進展》；王曉娟、夏春《主觀幸福感差異性研究現狀及分析》。介紹我國主觀幸福感研究現狀的這類綜述文章比較概括地展現了國內關于主觀幸福感的研究成果和研究進展，其中以宋海燕《我國主觀幸福感研究現狀與趨勢》一文為代表，文章分析了主觀幸福感概念的形成與發展，系統介紹了近年來我國主觀幸福感研究的現狀，特別指出了我國主觀幸福感研究應向方法的多元化和本土化方向發展，應該不斷擴大研究對象的范圍，比如以廣大的農民和各民族作為研究樣本，同時還應該深入研究文化對主觀幸福感的影響作用，探索提高主觀幸福感的有效途徑。這類文章為本書形成研究的基本思路提供了重要參考。

3．實證研究類論文

這類研究論文一般都有具體的研究對象，并且大都是以主觀幸福感與某一具體因素之間的關系為研究主題，其研究的思路和程序一般是：選擇一種或多種測量工具（以選擇國內外現有的測量工具居多）對選定的某一對象進行測量，根據測量結果分析這一群體的主觀幸福感現狀以及影響主觀幸福感的主客觀因素，有個別研究還進一步闡述了提高主觀幸福感的有效途徑和方法。在研究對象的選擇上主要集中于特定人群和弱勢群體，如大學生、中學生、小學生和教師、城市居民、老年人、鐘點工、婦女等，很少見以某一民族作為研究對象的成果。這類論文多見于高校碩博畢業論文中，比較有代表性的有：邱林《主觀幸福感的結構及其與大三人格關系的研究》；張興貴《青少年學生主觀幸福感與人格的關系》；李嵐《成都市鐘點女工主觀幸福感結構研究》；李艷玲《城市居民主觀幸福感特點及影響因素研究》；吳丹偉《大學生的社會支持、自我價值對主觀幸福感的影響研究》；尹海蘭《大學生主觀幸福感及其與人格特征的相關研究》；王陳《高校女教師主觀幸福感研究》；何彩平《寄養兒童主觀幸福感影響因素研究》；王巍《青年軍官主觀幸福感和婚姻質量的關系研究》；張艷《西安國有企業退休老年人主觀幸福感及其影響因素研究》；耿文秀《上海城市弱勢婦女群體主觀幸福感及其影響因素的研究》等。這類成果的總體特征是研究的面比較集中，尋求的影響因素比較具體和單一，如生活事件、婚姻質量、人際關系、人格特征等對主觀幸福感的影響，比較缺乏對影響主觀幸福感本質層面宏觀因素的探索視野，其研究成果顯得一般或偏重局部。

因此，本研究試圖站在較為宏觀的角度，拓展研究對象的范圍，以藏族的普通成年人（年滿18歲以上）為研究對象，考察其主觀幸福感的水平，以客觀反映藏族社會的和諧穩定狀態，以補充和擴展本土化的主觀幸福感實證研究成果。

三 藏族主觀幸福感的研究現狀

目前尚未見到專門針對藏族主觀幸福感的系統研究成果，僅見一些零星的相關研究。如萬明鋼主編的《多元文化視野價值觀與民族認同研究》一書中有一個章節研究了“不同民族中學生主觀幸福感的跨文化研究”。這一研究以漢族、回族、藏族三所民族中學初中一年級至高中三年級的在校生為研究對象，以分層隨機抽樣的方法抽取自然班共計1710名被試，采用自編《中學生生活滿意度量表》進行了集體測試。研究結果顯示漢族、回族、藏族三個民族中學生的主觀幸福感受文化環境的制約，不同民族中學生主觀幸福感的特征不同。三個民族中，藏族中學生的生活滿意度最高，其次是回族中學生，生活滿意度最低的是漢族中學生；漢族中學生與回族中學生在生活滿意度和負性情緒上有顯著差異，漢族中學生與藏族中學生在主觀幸福感的所有維度上都有顯著差異。這說明不同民族之間由于文化、生活方式的差異會影響到中學生們對生活滿意度的評價，并且這種影響是深刻而長遠的。無論是對本研究的操作程序還是研究思路，這一研究成果都具有很大的啟發意義。另外近期在甘肅省藏學研究所編的《藏學論文》第二輯上還有一篇與本研究有關的論文《試述藏傳佛教祈愿禮俗與健康》。該文系統論述了藏族民眾日常的祈愿禮俗不僅是信仰和精神的寄托，而且還有益于人們的身心健康，人們的主觀幸福感與身心健康有直接的聯系，這為我們從宗教的角度認識人們的主觀幸福感提供了有益的啟發。這些資料雖然稀少，但卻不失為本研究珍貴的參考材料。但總體來講，由于藏族主觀幸福感研究材料的稀缺性，在研究中，無法對通過從測量和訪談收集到的資料在藏族內部做橫向的比較分析，這給本研究帶來了很大的難度，為此本研究又專門在漢族地區選取了樣本作為參照和背景，通過對兩者測量數據的統計分析說明藏族主觀幸福感的特點，從而彌補資料的不足。

從另一個角度看，筆者在大量閱讀藏學研究資料的過程中有一個總體的感受，那就是大部分學者都認為藏族是一個樂觀、快樂，積極向上的民族，是一個充滿了幸福感的民族，只是很少有人從民族文化心理的角度進行實證性的系統研究而已。為此本研究可以視作一個嘗試和開端，一種具體的從實證和調查角度進行藏族主觀幸福感研究的努力，筆者希望研究結果能對人們分析藏族社會的和諧穩定提供實證性的支撐。

通過以上的系統梳理，我們對主觀幸福感的研究現狀有了一個概括的了解。這些已有的研究成果為本研究提供了參考思路和較高的研究起點，是本研究的重要前提和可借鑒汲取的資源。下面對構成個體心理特質結構的另一個核心概念“自我和諧”的相關研究成果也做系統的梳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