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當代中國政治研究報告(第15輯)
- 深圳大學當代中國政治研究所
- 6字
- 2019-01-04 19:16:41
城市治理研究
改革進程中“經濟特區”與“自貿區”的政治辨析
摘要:如果說設立“經濟特區”是改革開放的重大舉措,那么設立“自由貿易試驗區”就是全面深化改革的重要任務。比較來看,當年創“經濟特區”到如今建“自貿區”在改革的層級、改革的直接目的、改革的宏觀效應、地方政府的改革空間等方面存在相似之處;但是,在改革的共識、地方政府主政改革者、國內外的背景條件、產生的社會效應、最高決策層面臨的挑戰等方面存在重大差異。分析和評估這兩項改革舉措出臺的異同,有助于更深入地理解當前的“自貿區”建設在中國“全面深化改革”中的功能、意義及其困境。
關鍵詞:經濟特區 自由貿易試驗區 改革開放
中國的“經濟特區”和“自由貿易試驗區”是在改革開放的不同歷史階段,由國家最高決策層推出的重大改革舉措,除了所需要推進的改革具體內容不同外,分析和評估這兩項改革舉措出臺的背景、動因等方面的異同,也許有助于更深入地從政治層面去理解當前的“自貿區”建設在中國“全面深化改革”中的功能、意義及其困境。
(一)當年創“經濟特區”與如今建“自貿區”的若干相似因素
第一,就改革的層級而言,都是屬于“獲得中央授權的改革先行試驗區”,屬于國家行為。
1980年廣東省人大常委會通過《廣東省經濟特區條例》后,還要提請全國人大常委會審議并批準,當時廣東省委領導清醒地認識到,“特區是中國的特區,在廣東舉辦,所以廣東的特區條例是中國的條例,我們是社會主義國家,要搞特區,沒有全國人大常委會通過,正式授權,是無法創辦的”,時任全國人大常委會委員長葉劍英同志對此給予了充分理解和重要支持。當年在第五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十五次會議上作關于在廣東、福建兩省設置經濟特區和《廣東省經濟特區條例》的相關說明者,正是時任國家進出口委員會、國家外國投資管理委員會副主任兼秘書長,后來曾任中共中央總書記、國家主席的江澤民同志。從而明確體現了廣東省的“經濟特區”也就是中國的經濟特區,是全國人大通過國家立法形式創辦的。
2013年國務院正式批準設立的上?!白再Q區”的全稱是“中國(上海)自由貿易試驗區”,也明示了在上海建的“自貿區”是國家層級的自由貿易試驗區。正如習近平同志指出的,加快實施自由貿易區戰略,是我國新一輪對外開放的重要內容。黨的十七大把自由貿易區建設上升為國家戰略,黨的十八大提出要加快實施自由貿易區戰略。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提出要以周邊為基礎加快實施自由貿易區戰略,形成面向全球的高標準自由貿易區網絡。
第二,就改革的直接目的而言,都是國家根據不同地區的地緣優勢或區位特點,以及相應的不同發展目標,圍繞國家區域發展戰略的總體部署,先后選擇了若干改革試驗區,希望通過先行探索,取得改革經驗,逐步推開,以輻射全國,從而推進國家的整體改革與發展。
如1980年中國的“經濟特區”始創于廣東、福建兩省毗鄰港澳臺地區的深圳、珠海、汕頭、廈門等四個城市的部分地區,1988年又增加了海南經濟特區,2010年再加上新疆維吾爾自治區的喀什經濟特區,總體上服務于國家以推進市場為導向的經濟體制改革和努力推動并保障實現國家和平統一的大政方針。改革開放初期中央選擇的4個“經濟特區”,都是在地緣上與國際市場最為接近,又是原有計劃經濟體制相對薄弱的地區。
而國家從2013年先在上海市浦東的特定片區創建“自貿區”,再到2015年將“自貿區”擴大到廣東、天津、福建等三個省市的若干片區,2016年又進一步在遼寧、浙江、河南、湖北、重慶、四川、陜西等七省市增設“自貿區”,則是在迎接新一輪全球經濟治理和貿易規則的重構中,進一步統籌內外,擴大開放,將長江經濟帶規劃、粵港澳合作、兩岸經貿發展、京津冀協同、西部大開發、東北老工業基地振興等國內區域發展戰略與“一帶一路”對外開放戰略對接和串聯,全面提升國內國外一體化開放的新格局。
第三,就改革的宏觀效應而言,都是以經濟改革來拉動或倒逼全面改革。
無論是當年“經濟特區”探索共產黨領導的社會主義國家進行市場導向的經濟改革,成功后最終推廣為國策,還是如今的“自貿區”,以制度創新為核心,以形成可復制可推廣的經驗為要求,簡政放權,推動政府職能轉變,促進貿易投資、金融服務便利化,探索公布“負面清單”,營造市場化、國際化、法治化營商環境,其實都是以發展市場經濟、促進自由貿易為突破口,來以點帶面,逐步倒逼和拉動經濟、政治、社會、文化等各方面體制機制的變革。中央要求“自貿區”在投資貿易便利、監管高效便捷、法制環境規范等方面加快改革,盡快探索出有效的成果,在擴大服務業對外開放和完善金融體制改革等方面,更多地引進國際先進經驗,同時做好各方面的風險測試和管控,以切實防范系統性風險,實現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完善和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從容應對國內外形勢變化、發展的全新格局。就是要迎接美國奧巴馬政府所謂“重返亞太”,企圖策劃以“跨太平洋伙伴關系協定”(TPP)來遏制中國崛起的挑戰。雖然美國新一屆總統特朗普對TPP持否定態度,但美國政府對中國崛起的憂慮與恐懼,以及千方百計試圖遏制中國的圖謀和總體態勢將難以從根本上改變,特別是特朗普在競選過程中表現出來的貿易保護主義傾向和反全球化的言論,與當下甚囂塵上的逆全球化潮流相互激蕩,既給中國的經濟發展帶來嚴峻挑戰,也提供了重大機遇。因此,習近平同志在2016年11月19日亞太經合組織工商領導人峰會上明確指出,“我們將深入參與經濟全球化進程,支持多邊貿易體制,推進亞太自由貿易區建設,推動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盡早結束談判”。中國不僅試圖通過新一輪擴大開放來促進國內的供給側結構性改革,而且主動扛起了積極推動自由貿易和經濟全球化的大旗。也正如習近平同志在達沃斯世界經濟論壇2017年年會開幕式上的主旨演講中所強調的“我們要堅定不移發展全球自由貿易和投資,在開放中推動貿易和投資自由化便利化,旗幟鮮明反對保護主義”。
第四,就地方政府的改革空間而言,雖然都是“中央授權的改革先行試驗區”,但這種授權總體上較為宏觀,具體改革舉措還需要地方政府解放思想、勇于創新,創造性地貫徹中央精神、實現國家意志。
這不僅在客觀上給各“經濟特區”、各“自貿區”的地方政府自主創新、積極探索預留了一定空間,促進了地方政府間的績效競爭;而且在事實上并不能免除地方政府改革決策者所必須承擔的“政治風險”和“行政”及“法律”責任,那就是“改革”取得的成就無疑是中央的正確領導,而“改革”中很多難以避免的“瑕疵”,乃至“失誤”,地方政府的主政者也必須有所擔當,這種情況特別是當最高決策層在思想解放的方向和程度出現重大分歧時尤甚。
近年來,我國不少地方政府為了積極推動改革創新,調動廣大干部干事創業的積極性,破解在國家雷霆反腐、高壓執紀的背景下一些官員的“不作為”現象,紛紛試圖推出一些“容錯免責”的相關制度。這從主觀動機而言,也許是正面的,但從客觀現實來說,則并無實際意義,可以說是“有口惠而無實至”。因為首先從理論與邏輯分析來看,我國實行的黨內監督和問責體制是以自上而下的逐級監督問責為特征的,是否“容錯免責”的權限在上級黨組織,各級官員并無自我“依法容錯免責”的可行性;其次從改革開放的歷史經驗事實而言,大量案例表明,各級決策層在推進改革中出現的重大“失誤”,其領導人都毫無疑問被追究了“政治責任”、“行政責任”乃至“刑事責任”,如改革開放初期著名的“80年代初廣東走私和‘投機倒把’現象”、“1984年海南汽車事件”、“1985年晉江假藥案”等,都是典型的因為地方政府改革決策者缺乏經驗、操之過急或管控失當,以及片面理解中央精神所致;最后從當下“全面從嚴治黨”的戰略全局而論,黨中央正在深化國家監察體制改革,“推動黨內監督和國家監察全覆蓋”,黨內監督要“在強化日常監督執紀上下功夫,抓早抓小,動輒則咎”,因此,如何實現“兩個尊重”和做好“三個區分”
,是由上級黨組織,直至黨中央才可能把握的,“容錯免責”不可能成為規范性的體制機制,至多屬于精神激勵性政策導向,其尺度與標準是上級黨組織的“自由裁量權”,嚴格意義上只有黨中央才可能給勇于擔當者擔當,為敢于負責者負責。
這也正是為什么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選拔干部的標準,不僅要求其“忠誠”、“干凈”,而且還必須對黨的事業有“擔當”,能為推進改革開放義無反顧。就這個意義而言,改革者的勇氣比智慧更重要,因為“改革的紅利”是與“改革的風險”成正比的。
如果改革是毫無風險而又受到體制高度激勵的事業,那早就不知有多少官員高歌猛進了,何至于黨中央既要積極呼吁,又要謹慎從事,唯恐犯“顛覆性”錯誤。而對于處于我國改革前沿的廣大地方干部,只有從黨和國家前途命運的大局出發,勇于改革,大膽創新,積極探索,“用擔當詮釋忠誠”
,所謂“茍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避趨之”,才能真正不辜負黨中央設置各類改革先行先試地區的期待與初衷。習近平同志明確指出:“衡量一名共產黨員、一名領導干部是否具有共產主義遠大理想,是有客觀標準的,那就要看他能否堅持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根本宗旨,能否吃苦在前、享受在后,能否勤奮工作、廉潔奉公,能否為理想而奮不顧身去拼搏、去奮斗、去獻出自己的全部精力乃至生命”
。
(二)當年辦“經濟特區”與如今建“自貿區”的重大差異
第一,就“改革的共識”而言,當下中國與30年前相比較差異極大。
當年“經濟特區”的創立,拉開了中國市場化改革的序幕,雖然當時也有強大的傳統意識形態阻力,但剛剛經歷了“文革”悲劇,百廢待興的中國,以“文革”和歷次政治運動受害者聯盟為主力,以廣大急于脫貧致富的普通群眾為主體,社會各階層都對拋棄“階級斗爭為綱”,擁抱“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的改革路線有著廣泛的共識,廣大人民群眾普遍認同鄧小平同志關于“貧窮不是社會主義,更不是共產主義”的判斷,而那些“把改革開放說成是引進和發展資本主義,認為和平演變的主要危險來自經濟領域”的少數“理論家、政治家,拿大帽子嚇唬人”
,總體上不得人心,這正是1992年鄧小平同志的“南方談話”對市場導向的改革產生巨大推動作用的廣泛社會基礎。
而現在“自貿區”的創建,是在中國經濟高速發展近40年后,經濟下行壓力不斷加大,社會利益不斷分化的條件下發生的。一方面,全國人民邏輯上都是改革的獲益者,國家綜合實力空前提高,人民群眾的生活水平普遍改善;另一方面,由于對改革紅利分配機制公平、正義程度存疑,不少人面對難以想象的官場貪腐,因而對未來的改革心存疑慮,期待感降低;這也就是習近平總書記強調要讓人民群眾對改革有“獲得感”、共享發展紅利的重要原因。
如果一定要說當下中國對“改革”有何“共識”,那就是“全面深化改革”成為唯一可能的共識,也就是社會各階層都期待通過“改革”來擺脫困境,實現自己的價值目標,但對于具體“改革”的方向和路徑則充滿爭議。因此,習近平同志反復強調,“找到全社會意愿和要求的最大公約數,是人民民主的真諦”; “確立反映全國各族人民共同認同的價值觀‘最大公約數’,使全體人民同心同德、團結奮進,關乎國家前途命運,關乎人民幸福安康?!?img alt="習近平:《青年要自覺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在北京大學師生座談會上的講話》, 2014年5月4日。"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85D4A1/110648985034574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1257445-n7jeGhNrZRkiM4a5TsnYoV5SlcvfAPcz-0-da84d2558216f04192b92184d003178c">
第二,就地方政府主政改革者而言,已經整體性從當年的職業革命家群體轉變為職業文官或技術官僚群體。
當年“經濟特區”的改革推動者,是一批歷經革命戰爭年代考驗,又在新中國成立后承受了多次政治運動與黨內斗爭歷練,特別是經歷了十年“文革”洗禮的職業革命家群體,他們不僅具有強烈的理想主義情懷和獻身精神,而且有著開放的思想胸襟和深刻的歷史反思意識;他們的文化程度并不是很高,但在長期的政治實踐中,堅持學習,勤于思考,從而具有很高的馬克思主義理論素養;他們不僅是最后一批職業革命家,也是改革開放的先驅;他們在創建、主政“經濟特區”時,往往也是官場的最后一站,他們敢闖敢試,勇于擔當,“不唯上、不唯書、只唯實”;無論他們在改革進程中思想解放的程度如何超前,他們的政治履歷決定了其對黨的忠誠度是毋庸置疑的。他們最后的命運也許多舛,但其為改革“篳路藍縷,以啟山林”所創立的偉業,已無可爭辯地表明他們是以“革命”獻身精神開創“經濟特區”的“改革元勛”。歷史經驗不斷地告訴我們,由于改革不是一般意義的改動與變化,而是體制機制的重大變革,是權力與利益關系的重新調整,因此,改革無疑是高風險事業,必然遭遇巨大阻力,改革者往往會在艱難的探索進程中付出必要代價、作出重大犧牲,但改革的許多具體成果會被歷史積淀下來,不斷地惠及后人。習仲勛
、任仲夷
、項南
、梁湘
、袁庚
等同志就是當年創建與推動“經濟特區”建設最典型而杰出的職業革命家群體中的一員。
而現在主政中國“自貿區”的地方官員,都是在改革開放進程中,由現行體制精心培養起來的技術官僚或職業文官,他們都有很高的學歷,受過良好的專業訓練,很多人還有海外學習經歷,擁有博士、教授頭銜,有著豐富的理論知識和很高的專業素養,當中國“容易的、皆大歡喜的改革已經完成了,好吃的肉都吃掉了,剩下的都是難啃的硬骨頭”時,能夠在多大程度上寄希望于他們以“壯士斷腕”、“刮骨療毒”的勇氣和自我犧牲精神來推動改革,是值得持續關注的。
因此,習近平同志最近特別強調,“黨政主要負責同志是抓改革的關鍵,要把改革放在更加突出位置來抓,不僅親自抓、帶頭干,還要勇于挑最重的擔子、啃最硬的骨頭,做到重要改革親自部署、重大方案親自把關、關鍵環節親自協調、落實情況親自督察,撲下身子,狠抓落實”
。
第三,就改革的決策模式而言,已逐步從“摸著石頭過河”過渡到重視“頂層設計”,而改革的方向也從主動與國際市場接軌轉而嘗試讓世界與中國的發展戰略接軌。
從國內情況來看,30多年前建“經濟特區”,強調的是解放思想,沖破傳統僵化的意識形態束縛,所謂“特事特辦,新事新辦,立場不變,方法全新”,是“必須大膽吸收和借鑒人類社會創造的一切文明成果,吸收和借鑒當今世界各國包括資本主義發達國家的一切反映現代社會化生產規律的先進經營方式、管理方法”
。由于當時國家整體經濟發展落后、法制建設薄弱,改革實際上就是要沖破束縛生產力發展的體制機制,挑戰不合時宜的法規;就是要向發達國家開放、向先進文明開放,而最高層實際上實行的是“摸著石頭過河”的漸進式理性決策模式。
而現在中國已是世界經濟發展的引擎和火車頭,并正處在“全面依法治國”的新時期,各項法規制度比較健全,開始強調改革要重視“頂層設計”。習近平同志明確指出,“要實現立法和改革決策相銜接,做到重大改革于法有據、立法主動適應改革發展需要。在研究改革方案和改革措施時,要同步考慮改革涉及的立法問題,及時提出立法需要和立法建議。實踐證明行之有效的,要及時上升為法律。實踐條件還不成熟的、需要先行先試的,要按照法定程序作出授權。對不適應改革要求的法律法規,要及時修改和廢止”。如果說當年的“經濟特區”,還曾經是某種程度的“優惠政策的洼地”,那么現在辦“自貿區”,卻是試圖建設“制度創新的高地”,兩者的難度與風險很難等量齊觀。
從國際背景而言,當年中國改革開放建“經濟特區”,是在百廢待興之際,拋棄“文革”時期那種“唯我獨革”、揚言要與全世界“帝修反”作斗爭的自我封閉的極端政治,轉而學習、借鑒人類一切文明成果,來為完善和發展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殺出一條血路”。而當時以美國為首的西方資本主義國家總體上以正面的態度來看待中國進入世界市場體系,其主觀上也許是試圖通過“和平演變”,將中國納入美國主導的全球化進程,但客觀上中國也因此通過積極加入世界貿易組織,接受已有的“游戲規則”,在吸收、引進國際資本、技術,開拓海外市場方面取得重大成就。中國的改革開放無疑與世界的經濟全球化進程相輔相成,相得益彰。正如習近平同志指出的:“我國是經濟全球化的積極參與者和堅定支持者,也是重要建設者和主要受益者”。
經過30多年改革開放,中國已是全球第二大經濟體,正滿懷信心地重返世界舞臺的中心,假以時日,只要決策層不犯“顛覆性錯誤”,重登GDP世界第一,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指日可待。而這種新興大國崛起的趨勢,正極大地挑戰著現存的以美國為主導的世界秩序,也深刻地改變著中國地緣政治的格局,所謂美國“重返亞太”、搞TPP、遏制中國,不僅曾是美國的國家戰略,也事實上迎合了東南亞不少國家地緣政治的需要。中國越強大,周邊國家疑慮越重。為此,黨中央認為:當前我國經濟發展進入新常態,妥善應對我國經濟社會發展中面臨的困難和挑戰,更加需要擴大對外開放。為了努力搶占先機、贏得主動,中國最高決策層審時度勢,高瞻遠矚地提出“一帶一路”發展戰略和發起建立“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等新型多邊金融體系,努力促進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完善份額和治理機制改革,積極要求參與制定海洋、極地、網絡、外空、核安全、反腐敗、氣候變化等新興領域的治理規則,這些都是極具象征意義的重大歷史轉折,全面開啟了新一輪大國博弈的全球性競爭態勢,深刻影響著世界的政治經濟發展走向。
可以說,過去30多年的改革,是中國主動向國際社會開放,與主流世界接軌,接受既有的“游戲規則”來參與博弈;而今天中國在過去改革成就的基礎上,開發“一帶一路”和建立“亞投行”,就是開始嘗試要讓世界與中國的發展戰略接軌,至少是要求“對現有國際機制的有益補充和完善”,參與國際“游戲規則”的制定,“為國際社會提供更多公共產品”
,以“共同完善全球治理”
,“提高新興市場國家和發展中國家的代表性和發言權”
。在這在某種程度上意味著中國改革發展的重大轉向和國際政治力量對比的重大轉換。在這樣的背景下,“自貿區”試驗與當年辦“經濟特區”時的中國對外經濟關系和綜合國力相對比較,優勢正在發生根本性逆轉。
第四,就改革的宏觀效應而言,“自貿區”建設的改革動力已遠不及當年創辦“經濟特區”。
正是由于中國改革開放取得的偉大成就,國家經濟體量和綜合國力快速躍升,中國與世界的關系,特別是與發達國家的比較優勢正在發生重大變化,這也在一定程度上導致國內改革創新動力機制的衰減。在經歷“文革”悲劇之后,中國社會各界曾有著強烈的危機意識,一度熱議所謂“球籍”問題,強烈要求推動改革。20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東歐劇變、蘇聯解體,鄧小平同志更是深感危機,大聲疾呼“不改革開放,不發展經濟,不改善人民生活,只能是死路一條”
。然而隨著改革開放和市場經濟的迅速發展,一方面社會財富和政府的財政能力急劇增長,經濟總量在全球經濟體中早已“坐二望一”,似乎已經徹底擺脫了被“開除球籍”的危險,全社會的危機意識不斷減弱;另一方面公共權力的監督制約機制卻沒有得到相應重視,從而導致在黨的十八大之前相當一段時間內,官場腐敗愈演愈烈,“形式主義、官僚主義、享樂主義和奢靡之風”的“四風”現象一度甚囂塵上,進一步深化改革的動力機制逐步衰竭。
如果說,鄧小平同志積極創建和大力支持“經濟特區”建設,拉開改革開放的序幕,就是在為深陷計劃經濟泥潭和極左政治的傳統社會主義制度擺脫困境、尋求出路,為共產黨領導的市場導向經濟改革探索,用的是“殺出一條血路”這樣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表述,這是偉大的中國共產黨人的自我覺醒和救贖。從1984年鄧小平同志首次視察深圳后題詞“深圳的發展和經驗證明,我們建立經濟特區的政策是正確的”,再到1992年他在“南方談話”中強調“深圳的重要經驗就是敢闖”,“特區姓‘社’不姓‘資’”,都表明“經濟特區”曾經是中國改革開放的最主要和最重要的“窗口”、“試驗田”、“示范區”、“排頭兵”,為國家改革承擔了“探路和示范的作用”,是改革開放的“精彩縮影”,也曾一度在當時引發了激烈的意識形態爭論和高層政治分歧。以至于以“經濟特區”建設為標志的改革開放被黨中央視為決定當代中國命運的關鍵抉擇。
而現在的“自貿區”建設,是在國家“全面深化改革”的大局中,各種類型、名目繁多的國家授權進行先行先試改革的試驗區中的一種,而且還往往是各種類型的改革試驗區的交叉疊加。從2005年以來,國家先后批準在上海浦東新區、天津濱海新區、重慶市、成都市、武漢城市圈、長株潭城市群、深圳市、沈陽經濟區、山西省、義烏市、廈門市、黑龍江“兩大平原”等12個層次不同、種類不一的地區建立“綜合配套改革試驗區”。2015年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又印發了《關于在部分區域系統推進全面創新改革試驗的總體方案》,“選擇1個跨省級行政區域(京津冀)、4個省級行政區域(上海、廣東、安徽、四川)和3個省級行政區域的核心區(武漢、西安、沈陽)進行系統部署,重點促進經濟社會和科技等領域改革的相互銜接和協調,探索系統改革的有效機制、模式和經驗”
。如深圳市既有老牌“經濟特區”的品牌,又是“國家綜合配套改革試驗區”,其前海區域還是“深圳前海深港現代服務業合作區”,而前海與蛇口區域也是“中國(廣東)自由貿易試驗區”的組成部分,現在深圳無疑又在廣東省境內被納入了國家“全面創新改革試驗的總體方案”所選擇的特定區域。如此疊床架屋地給類似深圳市等部分地區授權改革,一方面固然反映了中央全面深化改革的決心和推進改革的緊迫性,另一方面則反映了改革實際推進的程度遠不如決策層的預期,各種授權改革的試驗區“品牌效應”式微,社會影響力和顯示度不高,才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頒發改革“特許證”,以催促改革。這與當年“經濟特區”引發的爭議和轟動效應相比,難以望其項背。
第五,就最高決策層面臨的嚴峻挑戰而言,維護國家政權安全成為一個重要考慮事項。
經驗事實表明,改革是危機推動、問題倒逼的。近40年前,啟動改革開放籌建“經濟特區”,中國最高決策層面對的不僅是“文革”后百廢待興的局面,而且是如何向世人,首先是如何向國人證明共產黨領導人民建設社會主義制度的優越性,如何合理地解釋過去約30年中國社會主義制度,特別是10年“文革”悲劇的曲折歷史。因此,鄧小平同志曾反復強調“什么叫社會主義,什么叫馬克思主義?我們過去對這個問題的認識不是完全清醒的”,“我們總結幾十年搞社會主義的經驗”,恰恰是“社會主義是什么,馬克思主義是什么,過去我們并沒有完全搞清楚”
,并尖銳地指出,總結建國以來指導方針上的失誤,“最根本的一條經驗教訓,就是要弄清楚什么叫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怎樣搞社會主義”
,也由此開始了黨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實踐與理論的探索。在鄧小平同志看來,“如果在一個很長的歷史時期內,社會主義國家生產力發展的速度比資本主義國家慢,還談什么優越性?”
因此,“團結全國各族人民,調動一切積極因素,同心同德,鼓足干勁,力爭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設現代化的社會主義強國。……這就是當前最大的政治?!?img alt="《鄧小平文選》(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4,第248~249頁。" class="qqreader-footnote" src="https://epubservercos.yuewen.com/85D4A1/11064898503457406/epubprivate/OEBPS/Images/note.png?sign=1751257445-n7jeGhNrZRkiM4a5TsnYoV5SlcvfAPcz-0-da84d2558216f04192b92184d003178c">
而經過30多年改革開放的成功實踐,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也在不斷發展,中國已一躍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比近代以來任何時候更加接近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鄧小平同志1980年關于“我們一定要、也一定能拿今后的大量事實來證明,社會主義制度優于資本主義制度。這要表現在許多方面,但首先要表現在經濟發展的速度和效果方面”的預言,已經成為不爭的現實。毛澤東同志當年關于“超過美國,不僅有可能,而且完全有必要,完全應該”
的指示精神正在得到不斷落實,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也已明確宣布“道路自信、理論自信、制度自信、文化自信”
,表明鄧小平同志那一代未曾完全搞清楚的問題,經過30多年的改革洗禮,現在的中央決策層已經搞清楚了。那么,為什么還必須“全面深化改革”?那是因為黨在向國際社會和人民群眾表達“四個自信”的同時,還極其清醒地認識到黨的各級領導干部,特別是高級領導干部正前所未有地面臨“四大考驗”和“四大危險”,那就是“執政考驗、改革開放考驗、市場經濟考驗、外部環境考驗”和“精神懈怠危險、能力不足危險、脫離群眾危險、消極腐敗危險”
,黨的十八大以來反腐敗斗爭揭露的觸目驚心的事實和完全超越一般普通民眾想象的大批案例,不僅表明了黨中央反腐敗的堅強決心,也反映了釀成如此大面積高層次腐敗的體制機制,如不“全面深化改革”將難以為繼。正如習近平同志在中國共產黨成立95周年大會上明確指出的“我們黨作為執政黨,面臨的最大威脅就是腐敗”
。嚴酷的現實已經將“全面從嚴治黨”的歷史使命尖銳地擺在最高決策層面前。因此,必須“告誡全黨,要時刻準備應對重大挑戰、抵御重大風險、克服重大阻力、解決重大矛盾,堅持和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堅持和鞏固黨的領導地位和執政地位,使我們的黨、我們的國家、我們的人民永遠立于不敗之地”
。表明中國改革決策層面臨的重大挑戰已經不再只是發展經濟,而是如何“把權力關進制度的籠子”,要把維護國家政治安全特別是政權安全、制度安全放在第一位。
所以,在深化自由貿易為品牌的中國“自貿區”改革試驗中,人們卻意味深長地發現,廣東省珠海市“橫琴自貿區”改革舉措中出現了“試行全體公務員申報公示個人財產”這樣的選項,并由珠海市人大常委會通過了全國自貿區建設中首部關于“廉潔示范區”建設的立法,即《促進中國(廣東)自由貿易試驗區珠海橫琴新區片區廉潔示范區建設的決定》,以立法形式來推進廉政建設;而在廣東省深圳市的“前海自貿區”也將“推動‘前海廉潔示范區’建設”作為重要的改革項目,不僅借鑒了香港廉政監督模式,整合紀檢、監察、檢察、公安、審計五種監督職能的機構,設立“前海廉政監督局”,并選聘由人大代表、政協委員、行業精英和香港籍人士組成的廉政觀察員隊伍,還將出臺《前海廉政監督條例》《前海防止利益沖突暫行規定》等規范性文件,以及試行“廉政年金”制度,嚴格禁止副處以上領導干部和局屬公司中層正職以上管理人員的配偶、子女及其配偶在前海經商辦企業。
可見中國在面對全球自由貿易新格局挑戰的同時,還必須首先有效解決對公共權力的監督和制約問題,這也許是比自由貿易更困擾中國決策層的關鍵,在當下中國政治語境中的表達就是“全面從嚴治黨”的成效決定“全面深化改革”的成敗,而“全面深化改革”的成敗從根本上決定國家的政權安全。因此,目前國家正在制定國家監察法,探索建立國家監察委員會的制度改革,進一步將依規治黨與依法治國統一起來,全面加強對公共權力的監督與制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