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導，今天早間廣播節目《起床請先說早安》快要開始了。”

上午八點，電視臺寫字樓楊導的辦公室被人匆匆忙忙推開。

進來的是一位捧著一大疊臺本的演播助理，面孔稚嫩。他是剛來電視臺從實習期轉正沒多久的大學畢業生。

辦公桌前的楊導云淡風輕的抬頭看了這個男孩一眼，完全沒有節目無法按時正常播出的緊迫感。

他嘆了口氣，無奈道：“我不是跟你說過好多回了嗎？蘇晴已經離開電視臺了，這個節目暫時讓小吳頂上，要是實在說不下去，就干脆放點音樂吧。”

楊導口中的小吳比演播助理要年長一些，但卻是他的后輩，前不久才被招進來，目前正在實習期中。

“這怎么行？讓新人獨自主持一檔廣播節目……”

“那你想讓我怎么辦，蘇晴在我們臺里只是象征性的拿點工資，客串一下那些人手緊張的節目，連勞動合同都沒簽，要來要走本來就是人家的自由。”

就在幾天前，一向很勤快，哪怕沒有節目讓她上場，也愿意幫工作人員打打下手的蘇晴卻沒有出現在電視臺。

以往的她，哪怕是短短的兩個多小時的午休都會抽空來電視臺露露臉，工作人員都熟悉了這個女孩的存在，但是她一天沒來，大家都不習慣了。

楊導還親自給她打了電話。

蘇晴回復道：“對不起！我本來應該事先知會一下您的，其實我最近在準備出國的事項，雖然一年的時間很短，還是承蒙大家的關照了。”

在那個時候，楊導才猛然察覺，不僅僅是他，還有電視臺的所有人，都不自覺的把這個積極又勤快的女孩當成了自己的同事，所以自己才會像上司那樣打電話向員工詢問曠工的緣由。

這樣努力又有天分的年輕人很難得，楊導也希望她出國能得到更好的發展。

“但小晴只是請假而已，也不用這么早就給這檔節目下死刑宣判吧。”

“她以前從來都沒有請過假，不是我們臺里的正式員工，卻是電視臺里工作最積極的，這樣的孩子，沒有大事會隨便請假嗎？”

楊導一眼就能瞥見他眼底的不舍，也知道那是一種怎么樣的感情。

“蘇晴要出國啦，都過去好幾天了，說不定人家早就開始在那邊工作了。與其每個早上在這里和我羅里吧嗦一大堆，還不如想想怎么挽回這檔節目的收視率。真是的，你好歹也是大學生了，居然喜歡一個高二的小姑娘，害不害臊？”

楊導的話里散發著明顯的怨念，年輕的演播助理被他訓得無地自容，臉色滾燙。

“怎么會……我還沒來得及請她看一次電影……”

“就你這幅沒出息的模樣，還早了一百年啦，哈哈哈哈！”

“嗚嗚嗚！”

好歹是一個七尺男兒，卻硬生生被有些地中海的老男人楊導罵哭，演播助理哇哇大叫的從辦公室里逃掉了。

年輕人的浪漫真是令人討厭啊……楊導抓著泡著枸杞的保溫杯，還有光溜溜的頭皮，坐在辦公椅上黯然神傷。

……

七宮涼子早早就調好鬧鐘起床了。

“哥哥，早上好……”

“噢，你起了？早上好。”

在廚房里忙碌的陳塵有些意外的回頭。如果按照以往的假期，她的妹妹即使十一點前入睡，也要賴床到九點才愿意從被窩里爬起來才對。

“有事要出門嗎？”

“嗯……吃完早餐就走，哥哥你不要管……”

七宮涼子自從上次吵架之后就一直這么別扭，明明都過去了三天，兄妹倆之間的關系依然彌漫著一絲尷尬，就像以前才剛剛住在一起的時候。

陳塵找不到和解的時機，但是他知道妹妹一定有煩惱埋在心里，卻不愿意跟自己說。

“那我就不問了，但是你路上要小心一些，天氣預報說最近會下雨，要不你還是帶一柄傘出去吧。”

“謝謝，哥哥的那柄大黑傘我可以拿走嗎？”

七宮涼子指了指放在門口的其中一柄黑色的雨傘，樣式很舊，是一般老人用的比較多的撐傘。傘面展開很寬闊，供三人在下面躲雨都沒有問題，看來妹妹是和另一個人有約。

想問，可陳塵卻又不敢開口，只是輕輕點頭，算是答應了。

“要注意安全噢。”

“嗯。”

七宮涼子含糊的答應著，端起碗喝了一口溫溫的瘦肉粥。

如果用外人的眼光看來，他們還能如此平穩的對話，完全不像是吵了架還沒來得及和解的情侶，那是因為七宮涼子很少會對人冷眼相待，這樣不帶一絲波瀾的對話反而是她心情不好的最明顯的特征。

換做平常，七宮涼子一定會用更可愛的聲音和表情甜甜的對他笑：“謝謝哥哥！”

吃過早餐，七宮涼子抓起大黑傘，朝家里招手：“我出門了。”

陳塵在身后目送著她離開：“嗯，早點回來。”

合攏的電梯門慢慢將七宮涼子有些僵硬的表情遮擋住。直到完全躲開了陳塵的視線之后，她才解脫般松了口氣。

她不擅長說謊，所以剛才在家里對陳塵冷漠的態度都是裝出來的，在哥哥面前她要很努力才能按捺住想要撒嬌的沖動。

陳塵不喜歡蘇晴黏在自己身邊，那應該是出于戀人的嫉妒，七宮涼子很開心，雖然身為男朋友的陳塵的意見也很重要，可七宮涼子還是不想失去這個好朋友。

用這種辦法逼一直包容自己任性的哥哥妥協，七宮涼子心中總覺得堵堵的難受……

“涼子，這里這里！”

來到碰頭的地方，蘇晴早就待在那里等著她了。

蘇晴今天的打扮很簡單，上身是一件純米色的衛衣，胸前印有英文，下面是一條普通的牛仔褲，還有一雙很普通的運動鞋，短袖露出胳膊的地方怕太陽曬黑，套了一雙白色的冰袖。

“這身怎么樣？”

“嗯，很漂亮噢。”

七宮涼子說出了自己的真實想法，以往蘇晴的打扮除了校服之外就是走白色蕾絲連衣長裙之類的成熟路線。今天還是第一次看見她還能駕馭如此少女的打扮。

相比雖然樸素但還是下了功夫的蘇晴，七宮涼子出門完全沒有考慮這方面的問題，上面一件白色襯衫，下面是一條棕色百褶裙。

“為什么不穿上次給你挑的那件連衣裙？我在消息里不是說了嘛。”

蘇晴不滿意的皺著眉，七宮涼子心虛的避開了她的視線。

“有嗎？我好像沒有看見欸……”

蘇晴只得苦笑：“那件露出度真的不高，也很適合你。”

“但是小晴你周末不是應該有工作的嗎？怎么有空找我玩？”

一半是為了轉移話題，七宮涼子問出了一直都很疑惑的問題。

自從邀請她來自己家做客一次之后，蘇晴忽然多出了許多的時間，七宮涼子能夠明顯的感覺到，她和自己待在一起的時間都快要趕上同桌的林曉燁了。

午休放學她和蘇晴待在一起，吃過午飯，兩人會到人工湖邊的花壇坐上好久，有時候是蘇晴不停的說，關于她家庭，還有工作上有趣的事情。或者她還會拿著一副塔羅牌笑瞇瞇的要給自己占卜。

蘇晴是一個很有趣的人，她有比自己豐富的多的閱歷，一連說好幾個午休，七宮涼子都聽不膩關于她的故事。

傍晚放學她還是和蘇晴待在一起，她們經常跑到操場角落的那一個偏僻的乒乓球桌前和一群男生切磋球技，比起體育館里專業的乒乓球社團成員，他們只能算是業余，但從來沒接觸過這項運動的七宮涼子還是被男生們沒有紳士風度的兇猛扣殺嚇哭了。

然后蘇晴就會不動聲色的把她護在身后，用碾壓的技術把這群家伙打的心服口服。

“欺負誰也不能欺負我家涼子呀。”事后她總是笑瞇瞇的這樣說道。

但七宮涼子還是最喜歡看蘇晴帶著自己練習體操的時候，雖然對于擅長跳舞的她來說，劈叉不過是吃飯喝水般簡單。但蘇晴身材很棒，做一些高難度體操動作的時候還是比自己要漂亮。

甚至就連課間，有時候七宮涼子一抬頭，就看到教室窗邊蘇晴鬼鬼祟祟的朝她招手的模樣。

陳塵當然不會視而不見，但是他只是神情復雜的瞥了一眼就馬上移開目光。

在哥哥忙著工作的時候，正是因為有蘇晴取代了陳塵的位置，在身邊陪著她，七宮涼子才不至于感到孤寂。

她真的很感激蘇晴。

“放心啦，這個星期電視臺給我放假，我有時間陪著你難道不好嗎？你覺得煩了？”

“沒有沒有！”

七宮涼子連忙擺擺手否認道。

“那就好。”蘇晴笑著抓住七宮涼子的手，說道：“別在這里傻站著了，我想給可愛的涼子挑新衣服了，順便給自己也買兩件。”

“為什么給我挑衣服反而是優先級最高的事情啊……”

七宮涼子有些拘謹的跟著蘇晴進了商場，今天是周末，人流明顯增加不少。

“挽住我的手，這里人太多，走散就不好了。”

“還要玩這個游戲嗎？”

“那當然，我是涼子的騎士嘛。”

七宮涼子臉色微紅，猶豫了一下，還是挽住了蘇晴的手臂。

感受到身邊小小的人兒熟悉的體溫和香氣，蘇晴一陣心花怒放。兩人上了電梯，她注意到了一間看起來不錯的服裝店——還有旁邊眼鏡店的那道似曾相識的背影。

蘇晴沉吟了一會，現在可是她寶貴的和七宮涼子獨處的時間，自己實在不想拉第三個人同行當她們的電燈泡。

但身邊的七宮涼子也看到了那個人，很自然的開口道：“靜靜！”

還頂著之前蘇晴給她整理的發型，王靜聽到有人叫她，驚訝的轉過頭，然后又手忙腳亂的把原來的眼鏡戴上，才看清楚那兩個模糊的影子。

“好，好巧啊，蘇晴同學，涼子……”

她的樣子不知為何，看起來有些慌張。

“你在干嘛呢？”

即使不愿意，蘇晴也不能無視她了，笑著搭話道。

“額，就是蘇晴同學你說的，戴眼鏡不好看，所以……”

蘇晴一愣，沒想到她還記著自己隨口而出的話，還專門跑來眼鏡店配隱形眼鏡。

“和涼子一樣叫我小晴就好了，你這樣子怪生分的。”

“我，我知道了，因為小晴和陳大少一樣是我的偶像，所以總覺得這樣很不尊敬……”

“沒問題的，靜靜你還是自信一些比較好，我還很羨慕你的皮膚為什么能保養得這么好呢。”

“但是我只用過媽媽的七日香。”

一陣手忙腳亂，在店員的幫助下，王靜總算是把眼鏡戴好了。

“你們是在逛街嗎？”

少了眼鏡的束縛，王靜改頭換面之后的存在感爆棚，走在路上，受到了許多特別是男性的關注，但她好像還有些不習慣的樣子。

“嗯，要不要進去挑幾件衣服，放假就不要穿校服了嘛。”

“誒？我真的可以嗎？”

王靜如蒙大赦，跟在蘇晴后面就像一只嗷嗷待哺的稚鳥般興奮。

“我覺得這一套很不錯噢。”

在店里逛了兩圈，蘇晴拿下一套白背心加牛仔吊帶褲的組合。

“說的是呢，露出度不高，是很正常的衣服。”

“……”

蘇晴滿頭黑線。

“露出度什么的根本無所謂，涼子你穿上應該很可愛的，我命令你現在馬上去換給我看！”

“我，我知道啦！干嘛要這么生氣嘛……”

七宮涼子戰戰兢兢的被她推進了店里的試衣間。

“小晴和涼子說話的時候，很開心的樣子呢。”

原本亦步亦趨的跟在后面很少開口的王靜冷不防的說道，把蘇晴嚇了一跳。

她下意識回頭，臉上輕松愉快的表情都還來不及收斂。

“畢竟，她是我的好朋友嘛，人又可愛，又有點呆……”

蘇晴有些尷尬的撓著臉頰。

“我大概也能理解小晴會喜歡涼子的原因。”

“嗯，很討人喜歡呢。”

蘇晴平靜下來，露出淡淡的笑容，說道。

“我是說想跟她在一起的那種喜歡噢。”

“……”

沒想到王靜看起來人畜無害，感官卻敏銳的很。

蘇晴沉默著，又忍不住開口：“有這么明顯嗎……”

“我想大家應該都能看出來的。”

自己的話似乎讓場面變得有些沉重，王靜說話的聲音都變得小聲起來。

“差不多應該告訴她了吧？”

蘇晴意外的挑眉，她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也不敢想。

“涼子是有男朋友的，我怕她知道了會避開我，因為自己的好朋友竟然對自己有不純的想法，會覺得很惡心吧……”

真是引人發笑，曾經她還用“沒什么害怕的，只是你喜歡的人剛好也是女生”之類的話來安慰過別人。

“可是你不難受嗎？想成為戀人，最后只能當普通的朋友。”

蘇晴還是搖頭，忽然覺得腦袋有點漲。

“我不想和涼子連朋友都當不成。”

“我覺得說出來也沒關系。”

王靜陪著她安靜的坐了一會，忽然說道。

“小晴和涼子你們是互相之間最珍視的朋友，如果換成是我，雖然不能接受好朋友的表白，但我會很高興，并且非常感激她，謝謝她能喜歡上我，給了這樣不成器的我如此多美好和珍貴的感情。”

七宮涼子真的會這么想嗎？將這份感情看作是稀世的珍寶而不是下水道的污泥……

“我換好咯。”

她一直在權衡，全然不知已經換上新衣服的七宮涼子站在自己身后，蘇晴被嚇得差點從凳子上跳起來。

“換，換好了啊？看起來還不錯的樣子。”

蘇晴牽強的笑著，對七宮涼子豎起了大拇指。

“你看起來怎么這么憔悴？”

“沒有沒有，你看錯了。”

躲開七宮涼子的視線，蘇晴連忙擺手說道。

“爸爸媽媽突然叫我回去了，非常抱歉，我先走了。”

電燈泡王靜很識趣的準備告辭，朝兩人鞠躬，身影很快就在商場中消失了。

“不過真可惜啊，靜靜就這么走了。”

“嗯，是啊。”

蘇晴面向她離開的方向，眼神深邃，像是望著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