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驟亮，氣機驟鎖。
浮休感應到危機，來不及多想，迅疾轉身，一掌拍向羽凈塵的胸口。
這一掌看似匆忙，實則意志決然，蘊含了他全部的修為，而且他落掌的目標十分準確，一旦受之，羽凈塵必死無疑。
這一剎，他的魂海里浮現出先帝和雨凝的面容。
于是，他更加堅決。
只要能殺了羽凈塵，哪怕自己下一刻便會死在彼岸人的手下，他也不在乎。
嗖的一聲，一道黑影翻過空中交織的光線。
白塵還捂著胸口站在彼岸人的身后，紫晶床前卻不見了浮休的身影。
一道落地聲響。
浮休落在了大殿中央，背對著彼岸人，雙腳并齊，手掌平直張開，就像一個傀儡，也像一個稻草人。
彼岸人右手的食指就抵在他的后頸。
鵬翼也被壓制下去。
他無法再動。
一道寒意從后頸侵入了他的魔魂。
須臾之間，彼岸人便知曉了他的一切。
無論是與鬼王和妖皇的暗夜談話、墨瞳死去、魔士的調開，還是過往萬年的盡忠職守與執著守望，都被彼岸人瞬間看盡。
“既然愛她，卻為何不懂她？”
浮休自然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彼岸人收回手指，不管他在想什么，看了一眼右側的殿柱。
氣機微動。
浮休懸空而起，被一道無形的力量壓制在殿柱上，無法掙脫，駭懼地看著彼岸人。
彼岸人走過他的視線，徑直往紫晶床而去。
白塵見狀心驚，疾掠上來，攔在彼岸人身前，捂著傷口，認真說道：“陛下諭令，沒有她的準允，任何人不得踏入羅魘宮，靠近神主。”
彼岸人微笑說道：“你很不錯。但她應該也清楚，你攔不住任何人。”
白塵驚訝至極，很明顯，他回答不了這句話。或者說，魔君陛下根本沒想到今夜的狀況。
彼岸人欣悅地揮了揮手，一道河風從殿外來到白塵身上，旋繞了一周，然后消失。
白塵移開手掌，驚奇地發現，自己被浮休用護魔幡洞穿的傷口，復原了！
彼岸人親切說道：“讓開吧，我是陛下的老師，自然不會傷害她的心上人，何況這個人還是繁花神主，當然要好好對待。”
白塵又感激又無畏，說道：“我……我憑什么相信你？”
彼岸人頗感無奈，說道：“外面的廝殺已經停了。”
白塵當然感知到外面已經沒有動靜了，可是……
彼岸人繼續向前。
白塵看著他真誠而溫和的神情，還有那雙璀璨的星眸，竟是不由自主地讓開了身體。
彼岸人上前，在白塵的凝視下，靜靜地看了一會兒羽凈塵，神色在愧疚、自責與欣慰之間不斷切換，最后歸于平靜與淡然。
“醒來吧，時候到了。”
他喟嘆一聲，伸出手掌蓋在了羽凈塵的額頭。
綺麗的光芒從他的手掌與羽凈塵的額頭中間散放，照亮了白塵的眼睛，也照亮了整座大殿。
一片夢幻。
……
……
光線充滿羅魘宮之時，一個白衣少年躺在花海之中，雙眼緊閉，眉頭微蹙，如陷噩夢一般，難以醒來。
突然，一道虹光落在花海之中，映照著白衣少年的臉龐。
有些刺眼，也有些溫暖。
感覺很好。
白衣少年在夢中問道：“你是誰？”
“我叫寧凡生。”
那道身影靜默片刻說道，“但或許，我就是你。”
白衣少年恍然若悟，說道：“你就是我……看來，我已經沉睡很久了。”
那道身影認真說道：“是的，你睡了一百年，現在該醒了。”
白衣少年擔心說道：“我若醒來，那你……”
“是的，你若醒來，我便會死去。”
那道身影又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或許，你可以成為我。”
白衣少年想了想，說道：“你可還有未了的心愿？”
“我愛過一個女人。”
“她叫什么名字？”
“她叫雨凝，不過我更想叫她凝兒。”
“我會替你記住她。”
“你能記多久？”
“永生永世。”
“好！”
虹光消失，那道身影轉身離開。
羽凈塵醒了過來。
……
……
“醒了？”
“嗯。”
“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
“你長大了。”
“你老了很多。”
羽凈塵起身，坐在紫晶床上，忽然伸出雙手，有些生澀地環抱住了彼岸人，眼眸里淚光閃動。
彼岸人笑了笑，憐愛地撫摸著他的頭，就像很多年前一樣。
羽凈塵緊緊地抱著他，也像很多年前一樣。
除了百余年前相見無言的那一次，他們已經數十萬年沒見過了。
他很想念他。
哪怕他就在那條河上。
他也很想念他。
哪怕他就在這張床上。
七千多年前的那一場叛亂，讓他們失去了很多很多，但好在，他們還有彼此。
……
……
旁邊的白塵一頭霧水，心想這位魔族大能居然認識陛下，而且他們的關系好像還……還不錯。
相抱無言，唯有淚千行？
整個畫面就像一個年輕的富家公子抱著一個中年的落魄乞丐，很不和諧，但其中的氛圍卻令白塵也觸動不已。
這是怎樣的一種關系呢？
感覺到陛下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白塵趕緊跪下，激動而赤忱，也是好生動情。
羽凈塵有些不好意思地松開了彼岸人，看向白塵，莞爾一笑說道：“這些年辛苦你了。”
白塵開心說道：“陛下，都是白塵不好，這些是白塵該做的，不辛苦。”
還像彼時一般呆頭呆腦，純凈不染。
羽凈塵揉了揉額，看了看四周，望向彼岸人說道：“凝……她呢？”
彼岸人點了點他的頭，憐愛說道：“這些年，她為你做了很多，去帶她回來吧。”
羽凈塵目光澄澈地看著他，有些笨拙地點了點頭。
……
……
虹光縱橫天地，各方皆有感應。
南海白鷗翔集，小仙童在沙灘上摳著腳丫，忽然看向天空，天真地笑了。
忘生崖，那片青葉重新生長出來。
問心宮，牧娉婷在神石之中睜開眼睛，唇角溢血，十分詫然。
穹霄正殿，那片金光停滯片刻，旋即恢復原狀。
人間萬樹綻放，滿川煙霞。
那些沉睡中的洪荒大物，動了動念，繼續沉眠。
幽冥戰火繼續，彼岸人帶著白塵，落在了小船上。
……
……
（第四卷百年回響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