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天仙谷10
- 琴魔在世
- 船川
- 3555字
- 2018-08-06 19:35:25
【花爺:
近日身子日乏,恐去日無多。谷里一眾事務(wù)由您打點,甚為妥貼。然心中仍有二三事牽掛,多言一二。
小寒乃故友之子,千言萬語不足以表我心牽掛,還望照扶。荊拓南溪若有前程,只管奔去,切莫在谷里荒了白頭。
人生數(shù)載,得花爺常伴左右,爹和我都心存感激。我若離去,萬望花爺保重身體,福壽延年。
權(quán)延敬上】
花老爺子拿著信的手抖了起來。合上紙收回原處,臉上的溝壑竟抖動起來。
荊拓背著權(quán)延回道谷里,滿身是血。小廝嚇的大喊“花老爺子!花老爺子!”花爺見此般情形,血污、紅眼和蒼白的權(quán)延已然知曉。雙腿站不住的要往后倒。小廝趕忙扶住,南溪低著頭“撲通”一聲跪下,頭重重的磕在地上,那聲響在山谷里顯得更為突出。花老爺子的腳底漸漸傳來哭聲……在場的小廝明白過來,皆紅了眼眶跪了下來。杜小寒跪下道:
“權(quán)谷主是為救我而死,我實在是……”
杜羽更是愧疚,那本該是他這個為父該做的事情。無情紅著眼,不發(fā)一眼,手中的念珠卻快要被他捏碎了。
“都起來吧。”花老爺子說道,“先給他換身干凈的衣裳。”
荊拓聽著這話,眼睛一酸。當(dāng)初刀砍在臉上血肉模糊都沒哭過。就算日日敷藥,紗布粘住了肉皮也沒哭過。他一直自詡鐵漢,如今卻像個姑娘家似的,哭的眼睛腫了起來,不發(fā)一言的背著權(quán)延進了屋。
花老爺子親自給權(quán)延收拾,其他人在屋外候著。
“我知道你的心思,”花爺拿著毛巾輕輕的擦著權(quán)延的臉,他像睡著了一般,平靜又安和。“谷里我都會安頓好,你不要揪心,小寒我也會像對你一樣照看他。可是你,你…怎么能讓我這個白發(fā)人送你這個黑發(fā)人呢?”花爺扶在床頭,老淚縱橫。半晌,花爺從屋里出來了,聲音沙啞地對眾人說道:
“你們進去看他最后一眼吧。”
……
花老爺子按照天仙谷的習(xí)俗安排了喪葬,一切事宜皆為妥帖周全。幾日下來,從未有一言抱怨也未有一刻松懈。權(quán)延下葬的那日,看著漆黑雕花的棺木落葬,又撒上一捧一捧的土,老爺子終于在眾人眼前哭了起來,捶著胸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谷里一直隱忍的眾人終于敢在這老爺子面前哭出聲來。
對重陽。感重陽。
身在西風(fēng)天一方。年年人斷腸。
景凄涼。客凄涼。
縱有黃花只異鄉(xiāng)。晚云連夢長。(宋·程垓《長相思》)
為權(quán)延送完行,花老爺子平靜下來,遣眾人回去休息,這幾日大家都沒怎么休息過。
無情站著院中,縱有滿園奇珍異草眼中也無一物,眼神虛焦著不知在想些什么。花老爺子走近身旁,輕輕道:“他也沒有怪過你。”無情像被人抹去眼珠子上的那層水膜一般,眼神亮了起來,帶著些懷疑扭頭看著花老爺子。老爺子看向他,語氣肯定地說道,“我知道。”無情瞬間紅了眼眶,心里壓抑幾日的煩悶、遺憾、后悔、羞愧等等復(fù)雜的情緒終于有所宣泄。
“權(quán)延一向很孤僻,”花老爺子緩緩說道,“老谷主很忙,疏于照顧,他娘又去的早。他從小就不愛說話,后來越長大也越不愛說了。直到尋風(fēng)的琴音把他重新喚起來,才有了少年的模樣。”花老爺子笑了,仿佛是想到了權(quán)延嬉皮笑臉找他討酒喝的模樣。“后來又遇到了你,我想他這一生最開心的日子就是你們?nèi)嗽谝黄鸬哪嵌螘r光。可惜天意弄人,出了那事之后,你與他斷了聯(lián)系,一開始他也著急后來也堵氣不再提起你。只是最近幾年他總偷偷地跑出谷,大概他也想著臨終前見一見你。”
無情靜靜地聽著,胸口的起伏大了起來。
“他從來沒有怪過你,所以你也不要自責(zé)。能在死之前解開這么多年的心結(jié),對他來說已是無憾了。”花爺語重心長道,“我希望你能明白我的意思。”說完還拉著無情的手拍了拍他的手背。
無情含淚點了點頭。
杜小寒正扒在房間窗戶縫上瞧兩人說話。他也不是有意瞧的,只是無情師傅最近兩日情緒不太對。權(quán)延已經(jīng)因為他出事了,若無情再出什么事,杜小寒真的要心理崩潰了。
“小寒,你來。”花老爺子叫道。
杜小寒出去了,很是艱難的邁向花爺。他知道權(quán)延和花爺雖然說是主仆關(guān)系,但其實他們就像他和杜羽一樣是親的不能再親的親人了。
“花爺爺,我……”杜小寒不知道怎么開口,羞愧的想鉆到地底下去。
“小寒,”花爺輕輕的叫道,“若說權(quán)延在這個世上還有什么放不下的,也就你了。”花老爺子說這話很輕,輕的像要飄進云里。杜小寒看著花老爺子一頭的白發(fā),好像越發(fā)白了。
“花爺爺,你放心。權(quán)谷主的仇將來我一定會報的!”杜小寒說道。這兩日他想的很明白,習(xí)武就是為了保護身邊的人,如今眼睜睜看著他人為救自己而死,血就濺在一旁,那種觸動是杜小寒絕無僅有的體驗。又想到爹娘,特別是娘親眼見到爹死在眼前,對一個孕婦來說又是怎樣的殘忍!
“你有這份心就好了。”花老爺子說道,“但是不要只記得仇恨,忘了這些對你好的人和感受。”
杜小寒一怔,無情也睜大了眼睛。這話說的頗有禪意,人們常常偏向記住痛苦,放大災(zāi)難,卻忘記了在許許多多平凡的日子里那些習(xí)以為常的歡樂,有的時候痛苦的并不是事件本身,而是不斷被加深的痛苦感受。
“花爺爺……”杜小寒的眼眶又紅了。花老爺子摸了摸他的頭,回去了。他知道還有人在等他。
荊拓和南溪果然在房外等他。見花老爺子回來,趕忙迎了上來,還沒開口,只見花爺嘆了一口氣道:“進來吧。”
花老爺子從抽屜里拿出那封信,遞到兩人眼前,“看看吧。”
兩人小心的攤開書信,看著看著就紅了眼眶,跪了下來。荊拓道:“我二人是斷不會離開天仙谷的!”南溪也接著道:“承蒙谷主和老爺子恩情,定當(dāng)從一而終。”兩人說得懇切。
“我早知你二人會這么想,”花老爺子扶起了他們,又接過書信道:“今日來,難道不是辭行的嗎?”
兩人大驚,“我們不是要離開天仙谷,我們……”
“你們想去給權(quán)延報仇。”花老爺子打斷道。兩人臉上一驚,低下頭來。
“可你們可知道那是何門何派?天下之大,武林門派眾多,你們又去哪兒找呢?!”花老爺子嘆道。
“縱踏破鐵鞋,也要報天仙谷的養(yǎng)育之恩。”南溪決絕道。
“你們這些年陪在谷主身邊,要報的恩情早就報完了,不要把自己掉進那個框框里,傷人傷己。”花爺勸道。
“花爺?shù)囊馑际遣粓蟪鹆藛幔俊鼻G拓有些難以理解,大聲道。
屋里陷入沉寂,花老爺子折好信放進書里夾了起來,才慢慢開口道:
“權(quán)延心性純良,自是不愿意你們?yōu)榱怂骐U。他寫下這封書信,不就是希望你們過的自在快樂,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嗎?況且……”
“況且他就要死了對不對!”荊拓怒道,“所以早死晚死都一樣,還救了一條人命?!”荊拓揶揄道。
“荊拓!”南溪制止道,“谷主離開沒人比花爺更難過的了。”
荊拓也知道自己說話過分了,但心仍有不平,扭著臉不去看花老爺子。
“唉…”花爺嘆了一口氣,“我只想你們過好你們的生活,讓權(quán)延少操一點心。活到我這個歲數(shù)你就明白了,讓愛著自己的人少操心就是最大的福氣。”又頓了頓,“我這一生沒有什么福氣。”
“花爺……”南溪喚道,他聽不得這樣喪氣的話。
“真想好了?”花爺提起精神問道。
荊拓看了一眼南溪,兩人對視立刻會意,異口同聲答道:“是!”
“罷了,去吧。不讓你們?nèi)ひ辉猓銈円膊凰佬摹V皇怯浿彩履苤侨Q不搏命。”花老爺子囑咐道。
“哎!”兩人應(yīng)了下來。
“杜大夫他們過幾日也該回瑤山了,正好,你們?nèi)ニ鸵凰桶伞!被ɡ蠣斪铀尖獾馈?
“可是思清琴……”南溪有些擔(dān)心,那些人分明就是沖著琴來的,杜小寒一出谷,萬一他們在路上埋伏怎么辦。
“小寒也不可能一輩子待在谷里,他總是要出去的。”花老爺子說道。荊拓一時有些恍惚,杜羽也曾說過這樣的話。那時鎮(zhèn)上紛擾,好不容易解決了一件事,以為總算太平,可這太平怎么就這么難呢?
“那些人被琴所傷,這段時間該不會出現(xiàn)了。乘著無人發(fā)覺,回到瑤山,由無空住持照看著,可能更好。”花老爺子這兩日想了很久,既然他們知道琴在天仙谷,還指不定回去想什么法子攻破天仙谷,與其這樣提心掉膽的,不如回到瑤山還能拖延一段時間。再者瑤山寺與皇家聯(lián)系頗為緊密,就連皇子都是在那出家的,無空住持更是德高望重,杜小寒在瑤山遠比在天仙谷要安全。
“確是沒人敢在瑤山寺動手。”荊拓沉聲道。
南溪詫異地看了一眼荊拓,花老爺子也出現(xiàn)了這幾日難得一見的輕松面容,荊拓反應(yīng)過來,“我…我那是…著急嘛。”
南溪看著荊拓的窘態(tài),覺得有些好笑。再一想,又垮下臉來,還是沒能……
“好了,”花老爺子說道,“快去打點一下吧。”
分別那日,花老爺子在天仙谷口送行。招招手讓杜小寒過來,撫著杜小寒的發(fā)說道:“記得,天仙谷也是你的家。”杜小寒很是動容,鄭重地點點頭。
小廝遞上一個包袱,不知道裝的什么。花老爺子接過包袱走到無情跟前,遞上道:“留著作個念想吧。”無情接過包袱,一觸,雙手似電流般掠過,酥麻麻的,那是——權(quán)延的酒壺。
“謝謝。”無情接過包袱低聲道,眼睛卻一刻也沒從包袱上移開。
花爺又囑咐了荊拓、南溪兩句,拍著他們的肩說道,“早日回來。”兩人應(yīng)著,行了大禮。
“好了,天色不早了,快些出發(fā)吧。”花老爺子說道。一行人行了禮,往谷外走去。花爺就看著他們消失在石壁的黑暗里。
杜小寒初進谷時,被這山洞里的怪叫嚇壞了,走時竟有些不舍,牽著杜羽的衣袖,每一步都似千斤。不知道出了這黑暗,前路又是些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