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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5.賠罪

車窗外,雨淅淅瀝瀝的小了,但就是不停,我和白姑娘坐在公交車上,不知道去哪兒,我問她為什么上這路公交車,想去哪里?她回答只是湊巧趕上,沒有目的。車從繁華的鬧市開到空曠的郊區,到終點站,我重新投了幣,又從空曠的郊區往回返。

沿路經過一個公園,公園里有各種不知名目的花草,雨水梳洗過后,愈發顯得清新翠綠。細雨之中有兩兩的情侶撐傘在園中游蕩,忽而弄水玩耍,歡笑聲便隔著雨幕傳過來。

然后又經過一條細窄悠長的小河,河水輕緩,看不出緣尾,有帶著草帽的人在河邊釣魚。

天地之間忽然顯得落寞。車上只剩你我。

我驀然想起多年之前的念頭,如果這車一直開下去,沒有終點,也不停靠,該有多好。

有趣的念頭,就是過于荒誕。

這雨似乎猜透我的心思,盡量延長著這段路程。我又投了幾次幣,在這條路線上往復幾回,沿途風景已看遍,只是人物換了又換。

白姑娘明顯不想和我說話,獨自拿著手機擺弄,我偷眼一瞄,應該是在和誰聊天,我也樂得清閑,不用花心思找話題。

人生路長,輕松苦短。

只是忽然就覺得失落起來。人的本性總是貪婪,在此時希冀彼時,在彼時又懷念此時。就好比那公園中的男女,未必不會對以后的快樂充滿幻想,而在河邊的釣者未必不會懷念往日的榮光。

白姑娘一心一意看著手機里的花花世界,而我不言不動像個傻瓜。

天色漸晚,我見雨仍沒有停下來的意思,說,想個對策吧,總不能一直這樣下去吧。語氣故意平淡冷漠。

她說,你是經理,你想辦法。停頓一會,追加一句,何況你還是男的。

白姑娘這邏輯難得無法辯駁的縝密一次,我是充滿佩服。

我說,你這臉翻的可比書快,難道我們已經冰釋前嫌了嗎?

白姑娘一臉問號,說,不是都扯平了嗎?

這腦回路果然清奇。我說,扯平是扯平,和解是和解,扯平就像交易,大家互不相欠,和解嘛,還多少帶點人情味兒,你這一路也不和我說句話,我并不覺得我從感情或者道義上有兩肋插刀幫你解決問題的責任。

我不知道該和你說什么啊。白姑娘說的很坦誠。

氣的我想一招九陰白骨爪抓碎她的腦殼,順便看看里邊是裝的水還是糞。

我說,我沒辦法,我的辦法就是等到雨停,各回各家。

白姑娘說,可是天很快就要黑了,要等到什么時候雨才停啊?

聽天由命吧。我攏起手來,無所謂的樣子。

小氣鬼。她沖我翻白眼兒,我當沒看見。

待了會兒,她終于忍不住,猶猶豫豫的想說什么,我以為她要討饒,心里暗爽,總算在數次博弈中扳下一城,于是假裝不耐煩,有什么話說,有什么屁放。

白姑娘冷哼一聲,說,我餓了。

白姑娘可憐巴巴的看著我,我的心瞬間癱軟成泥,總算,在這場誅心之戰里,我用男人獨有的身體優勢勝了一回。

我說,你左右看著點,現在是往市區方向走的,一會兒熱鬧起來,你見有喜歡吃的東西,先記住,等車一停靠,咱們就下車,往回找,不過一定要離著站牌進一點的,聽清楚沒?

她說聽清楚了,就是沒記住,你再說一遍。

我恨的牙都磨碎了,重復一遍。

白姑娘聽了,說,好麻煩,經理,你這么聰明,這事就交給你吧,我做不到。

我徹底被打敗,落花流水。此時落花流水取衍生義。

我心想算了,就這樣一件小事,弄的好像臨死托孤,沒有必要。

于是我抓住矛頭所向,說你給我滾遠點兒,別擋住我的視線。

白姑娘此刻表現出難得的睿智,說,前邊根本沒人,你從那個窗口向外看難道不行嗎?

我一怔,心想也有道理,不過在蠢人面前顯露智商,是優越感產生的基礎。于是緊忙從有限的知識庫里找原理,靈光一現,我說,你用你的經驗想想,算了,你也沒有什么經驗,打個比方說,你面前一扇紗窗,你離紗窗一米,你能往遠處看多少米。

白姑娘側頭想想說,看的到100米。

我說那反過來,你從100米外看紗窗里的內容,你能看到嗎?

她想了想說,看不到。

我說,那你還不躲遠點。我要離紗窗近點,才能看的遠些啊。

又扳回一城。

一間間店鋪迎面而來,又剎那而去。看了許久,我突然想到一個終極問題,你想吃什么?

白姑娘面對這個難題似乎更加糾結,嘴里念念有詞,從米線,到拉面,到麻辣燙,到麻辣香鍋,然后又一個個否定。繼而再從自己的食譜里重新編排一系列的食物清單,逐一篩選。

我覺得我這個問題問錯人了。我說不用你了,這樣,算我為之前的行為賠罪,這頓飯我請,但是吃什么我定,好吧?

白姑娘想了想說,也好,不過我得有建議權。

我有否決你建議的權利。

她胳膊抱在胸前,仰靠在座位上,兩條腿想往上抬起,受前邊座位限制,沒有成功,然后很認真的冷哼一聲,并奉送一個沖破天際的白眼給我。我忍不住笑出聲,說,白姑娘,你知道什么叫做丑人多作怪嗎?

她舉手又要開打,我趕緊求饒,說,不打了,不打了,我服你了。

我說,這樣吧,天冷,去吃火鍋吧。

她眼里立即有了光,連說幾個好,還有,我要吃肉。

火鍋店里人并不多,雖然天冷,但終究是季節不對,偌大的飯店,只有兩三桌客人,我讓白姑娘趕緊點菜,然后告訴服務員,鴛鴦鍋,先把鍋子給我們上來,著急。還有,來半斤白酒,一盤下酒菜。再給這個姑娘來杯熱飲。

服務員問那種白酒。然后開始推薦,我不耐煩的從他說的酒名里隨便挑了一個,然后催促說,快。

服務員迅速去了。

白姑娘選擇困難癥繼續發作,手里握著勾選菜品的鉛筆,用筆桿在眉間上下滑動,想把皺著的眉頭劃平整了似的。

我不耐煩,說,餓了就快點,要不,餓死活該。

她怏怏的,又有些撒嬌似的說,人家不知道吃什么嘛。

我搶過她手里的菜單和筆,隨手點了幾盤肉,要了個蔬菜拼盤,還有一個菌類拼盤,然后招呼服務員。

白姑娘喃喃怨忿,我還沒選呢。

所以說,有機會選的時候一定要抓緊,機會不會永遠等你。

她搖了搖頭,說,這雞湯有毒,我不喝。

酒先上來,我招呼她喝一點暖暖身子,她說,我不喝,喝了就走不了路了。

鍋也不沸,菜也未上,她就拿筷子伸過來偷吃我的下酒菜。

白姑娘夾了一顆花生,端詳一會兒,忽然說,經理,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我抬頭說,問。

你為什么這么愛喝酒啊?她慢慢悠悠的將花生送進嘴里。

我沒料到她會問這么個問題,愕然回想最初喝酒的目的,已經是遙不可及的過往。那些陳年往事早被我束之高閣,如今想拾掇清楚,捋清來龍去脈,是絕對不可能了。

我只有回答她,我也不知道,或者遺傳,或者養成,總之,喝酒這技能,自己可以解憂,別人可以忘愁。不壞。

我說,白姑娘,你不能再偷我的下酒菜吃了,要不然,這酒沒法喝了。

白姑娘被說破,放下筷子說,竊,竊,讀書人的事,怎么能說偷。

我確實被她片刻的幽默逗笑了。

服務員次第將肉和菜端上來。

白姑娘明顯興奮了許多,鍋里水已是沸的,騰騰的熱氣撲面而來,身上的寒意去除不少。

她咬著筷子頭兒,琢磨先把哪個放下鍋。

我不理她,自顧將一盤羊肉放到鍋里,等水再滾動起來的時候,就下筷子撈肉吃。

白姑娘也不客氣,站起來,嘴里說著我要吃這個。然后拿筷子去夾。夾不到就略有沮喪的說,我要吃那個,再去夾。

我好奇問,沒人說你很不懂事嗎?

白姑娘一邊搶著肉,一邊心不在焉的回答我,沒有啊。

我說,現在有了。

她情緒并不受影響,說,隨便。

我忽然生出一種奇怪的感覺,仿佛是憐愛,又好像比那更復雜。

我說,你想吃什么,我給你夾。

她說我要吃肉。

我說能刻意的掩飾一下欲望嗎?

白姑娘說好啊,然后筷子不停,又撈起一片羊肉放到了碗里。

貌似再有營養的談話也比不上一頓美食,所以我不再言語。默默的吃菜喝酒。

此間我忽然又想到最初喝酒的目的,或者是為了一樁情事,也或者純粹因為少年無知。

白姑娘的面目清晰而模糊,在熱氣相隔之下,若隱若現。

大概是吃的太急,沒一會兒,白姑娘就說吃飽了。

我看看桌子上的肉已經消化的差不多,還剩一些綠葉蔬菜,扔了怪可惜,便說,你先緩緩,等會兒消化的差不多了,繼續吃。

她拍了拍肚子,說真的好飽。

我說,那就吃不了兜著走。

她哈哈一笑,說,經理,你兜著吧,我怕灑了。

我假裝嚴肅,說,你還知道我是經理呢?跟經理說話的時候,不要嬉皮笑臉。

她果真板起臉來,裝作聆聽最高指示的樣子。

我想了想,說,你覺得這世界如何。

她明顯沒聽明白我的意思。狐疑的看著我,就像看一個神經病。

我只好變化一種說法,你覺得這世界對你怎么樣。

不好。白姑娘這回是聽懂了,不過神態間有些惋惜,垂頭喪氣的說,我最近感覺事事都不順心,好不容易找到個工作吧,還總是被擠兌。說完幽怨的瞟我一眼。

我說,那你有沒有想過是為什么?

白姑娘搖頭說,我太笨了,想不到。

我說,那我就給你上上課,你之所以如此坎坷,完全是因為你不知道如何隱藏自己,你總把你最鋒利的一面暴露人前,卻不知道傷人同時,也傷自己。人如果想活得好些,城府一定要有,但--也不宜過多。

白姑娘搖頭說,經理,你說的貌似很有道理的樣子。

我瞥眼見白酒瓶上的貼紙,上邊居然有個不錯的文案,也還挺合時宜,是這么寫的。

每個人都想成為別人世界里的主角,但大多數時候,都會淪為他人生命中的路人。

什么意思。白姑娘莫名其妙。

意思就是說,你如果想成為別人世界里的主角,就不要做你自己。要做別人眼中的你,而不是你眼中的自己,明白嗎?

那我該怎么做?

改啊。

白姑娘想了想說,算了,太難了,我不改了,我就做配角也挺好。

爛泥扶不上墻。我說。

白姑娘說,那樣好累啊,你不覺得嗎?

我說,不覺得,好像已經習慣了。

我想,我們被世俗所綁架,卻還覺得世俗好,在俗世中追求世俗的價值,以求達到某個世俗的目標。我們清楚這世俗的卑劣,卻沒有勇氣去挑戰它,只好受它蠱惑和麻痹,逐漸適應它,甚至不惜去諂媚逢迎它。

白姑娘初經人世,可能對這些絲毫無感。我想對她說些什么,但又不知道如何開口,那個時候,我陷入深深的孤獨之中。你想讓某個人理解你,但這個人偏偏不愿意或者不能理解你,你只能自說自話,自我開解,實在是百感交集的事。

酒喝的略帶苦澀,我一邊貪戀著這不諳世事的姑娘的純真有趣,一邊又受困于心中無數念頭的無處傾訴。

白姑娘靠在椅背上,摸著肚子說,不吃了不吃了,撐死了。

我將杯中酒飲盡,說,好了,咱們走吧。

出飯店門口,天已經盡黑下來,路燈亮起,在細雨中透著朦朧安逸的柔光。

我說,我送你回家。

白姑娘說,不用了,我家挺遠的。

我說,正因為遠,才要送。然后讓她在門里避雨,我去路邊打車。

白姑娘的家確實不近,車開了大概四五十分鐘,已經到城市邊緣。

我問還沒到?

她說,還有一會兒。

我醉眼朦朧,但意識清醒,看著周邊的環境漸漸蕭條起來,說,怎么這么遠。

白姑娘點頭說,是啊,就這么遠,我哪兒知道為什么。

我想想也是,愚蠢的問題。

我問,那你每天都怎么上班啊?

白姑娘說,坐公交車啊。然后開始講怎么坐,到哪倒車,倒幾次,再在哪兒騎共享單車,用多長時間等等。

我笑著說,那不是很辛苦?她馬上點頭,像說到痛點。

我問為什么不在市里近點的地方租房,她說,不行,沒錢。說完懊惱的說,真討厭。

我沒反應過來,疑惑的問,什么討厭?

沒錢啊,沒錢的日子好討厭。

我深有同感。

我將白姑娘送到單元門口,說,再見。

她突然扭捏起來,好像有什么話說,欲言又止的樣子。

我問,還有事兒?

我們算是和解了嗎,現在?

我哈哈一笑,說,誰會和一個小孩子較真兒。

白姑娘嬌嗔道,你才是小孩子,你們全家都是小孩子。

我不再與她胡攪蠻纏,說趕緊去吧,見她進了電梯,我轉身到夜色里。細雨綿密,淋到身上,酒醒了許多,回想這一天的經歷,有種恍如隔世的幻覺。

那晚我做了個奇怪的夢,夢見我獨自在不知何處的某個集市上漫無目的的行走,周邊景物一片模糊,能聽到人聲,卻找不到說話的人。只有正前方的一點焦距,一張張陌生的臉在僅有的那一束可見光里晃來晃去,但都無法讓我拼接出他們現實中的模樣。

白姑娘的面目忽然出現,我的目光隨著她移動,想招呼卻口不能言,想追上去,雙腳卻被釘在原地,我眼見她從我的視野里忽然出現,又迅速遠去,伸手要去抓取什么,都是虛無。

午夜夢回,努力追憶夢中細節,只記得她回眸一笑,燦爛了整個世界。

那晚夢醒時看到一條微信,是白姑娘發的,內容是,到家沒。晚安和一個表情。

我心想,晚安,好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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