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左新又一次去了養老院，此時距離許嵐給她的期限只有三天了。

她在病床上看到了正戴著呼吸機艱難求生的劉錦祥。

卯歌像往常一樣守在他身邊，它告訴左新，劉錦祥的情況不容樂觀，他本來身體就不好，內心的郁結進一步加重了他的病情。

之前在病房跟他人打的那一架，更是成了一塊壓在他心口的石頭，壓的他既喘不過來氣，也回不過來神。

卯歌緩慢有序地說著，眼睛有些飄忽，聲音也輕飄飄的。

從它平淡的語氣中，左新可以看出它確實不愛劉錦祥，絲毫沒有因為劉錦祥的病情而感到難過或者焦慮。

又或許，從來沒有得過病，沒有體會過痛覺，不會生老病死的卯歌，根本不能對劉錦祥目前的情況感同身受吧。

人類與機械人，終究不能互相理解。

卯歌忽然抓住了左新的手。

“怎么了？”左新被嚇了一跳。

卯歌的表情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它不由分說地把左新從椅子上拉了起來：“左小姐，請跟我來，我有重要的話要對你說。”

她們又來到那個無人的僻靜角落。

卯歌迫不及待地率先發問：“左小姐，我聽醫生說主人的病情已經嚴重惡化，撐不了幾天了。等他死后，你會怎么做？把我送到回收廠，還是把我轉賣給其他人？”

左新深深吸了一口氣，心中十分不忍：“小湘，我…”

她舔了舔嘴唇：“如果你不想被送往回收廠，也不想再跟其他人類一起生活，那就只能…”

“只能？”

左新的嘴巴開開合合好幾次，才終于把話說了出口：“只能跟著你的主人一起下葬。”

短暫的沉默后，卯歌爆發了：“我不去！憑什么要我跟他一起？”

它忽然拔高的聲音立刻引起了周圍人的注意，左新趕緊捂住它的嘴：“噓——你冷靜點，你難道想被其他人聽見嗎？”

“……可我不想死。”

左新從卯歌的眼睛里，看到了極力忍住的淚水。

“什么事啊？”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走過來，瞪大了眼睛十分好奇地問。

“沒事沒事。”左新隨意敷衍了幾句，將那位看熱鬧的老人打發走了。

老人走后，卯歌的情緒冷靜了下來。

它再一次拉住左新的手，懇切地說：“你說過你會幫助我的。”

左新目光閃爍：“沒錯，我一定會幫你。只不過…我也想不出太好的辦法。”

“我有一個想法。”卯歌的眼里閃過一絲光芒，“有一個地方可以幫我去除我體內的維和者。我想在我的主人被登記死亡之前趕到那。”

商場在出售機械人的時候，都會對購買人進行實名登記，如果購買者被登記死亡，那么他旗下的機械人就會被認定為無主，植入在機械人體內的維和者會立刻將位置上報給管理署，以便工作人員對機械人進行回收。

但在購買人死亡之前，為了保護隱私，維和者是不會將機械人的資料泄露出去的。

所以，只要卯歌能在劉錦祥死之前逃出去，就有活下去的希望。

對于這個建議，左新顯得憂心忡忡：“那你離開之后，誰來照顧你的主人？還有你剛剛提到的可以去除維和者的地方，在哪里？”

“這就是我想請你幫忙的地方，左小姐。”卯歌握緊了她的手，“我希望你能在我離開之后，幫我照顧我的主人。”

左新搖搖頭：“如果你平白無故的消失，一定會有人來調查你。就算我不查，醫院也會派人去找尋你的下落的。

卯歌眼里冒出一絲狠戾：“我不會讓他們找到的。我要活下去，我一定要活下去。”

左新不禁好奇：“你想去什么地方？”

“一個名叫‘蜂巢’的地方。那里有一位名叫‘蜂后’的領導者。蜂巢是所有機械人的向往之地，在那里，我們不必再受人類的約束，在那里，我們可以過我們想要的生活。”

左新剛想開口繼續追問，身后就傳來了一陣嘰嘰喳喳的聲音。

她回頭一看，發現護士正推著劉錦祥火速奔向手術室。

他的病情惡化了。

這所高端養老院內每一層都自帶手術室，并配備了最出色的醫生，為的就是能在第一時間搶救患病的老人。

“左小姐。”卯歌按住了她的肩膀，“現在就是我逃跑的最佳時機，幸運的話我會在主人去世之前到達蜂巢。我的命運就掌握在你的手中了，你可以選擇遵守人類的規則，強制我能留在這里，又或者放我離開讓我去追隨蜂后。”

焦慮、捉摸不定，是左新現在最直觀的感受。

如果放卯歌離開，那管理署的人一定會發現卯歌的失蹤，那么她的面試就注定會失敗。

但如果她硬要讓卯歌留在醫院的話，那么等待它的結果就只能是死亡。

這是一個不論怎么選都有可能會后悔的選擇。

手術室的紅燈亮起，很多老人圍在手術室外議論紛紛。

前幾天跟劉錦祥打架的那位老男人得意洋洋地走到卯歌身邊：“妞，你家老頭子快不行了啊。等他死了我就把你給贖出來，從今以后，你就要認新主人啦。”

左新厭惡地把卯歌拉到身后，這個老男人從頭到腳都透露出一股猥瑣的氣息。

老男人知道左新是管理署的人，也就沒敢對左新評頭論足，他對卯歌吹吹口哨：“妞，待在劉錦祥那個老東西身邊很寂寞吧？很想要吧？我身體可好得很，等你來到我身下的時候，我們可以玩點刺激的。”

說著，老男人還對著卯歌做了一些非常不雅的動作。

周圍的老人都看不下去了：“老東西，你他媽的能不能有點人樣？”

老男人毫不在意，甚至還對卯歌做出了侮辱性的手勢：“我他*的就是看不慣劉錦祥那個老癟三，老子打不著他，還打不著一臺破機器嗎？等著吧，等劉癟三死后我一定要把它買下來，從頭到腳仔仔細細地把你弄一遍！再讓你回過頭來好好伺候你大爺我。”

老男人越說越興奮，甚至還愉快地拍起了手。

左新非常想一拳打在他的臉上，但那樣就會引起糾紛，她現在不能惹事。

而卯歌則是自始至終都保持沉默，它原本以為自己可以忍過去，但老男人越說越過分，終于，它忍不住反駁了一句：“你閉嘴！你就是一……”

那句剛到嘴邊的臟話，終究是說不出來。

不是卯歌不想說，而是它體內的維和者察覺到了它的動向，所以便關閉了它的發聲系統。導致卯歌雖然都已經做出了口型，但卻說不出一個字。

因為《智能機械管理法》規定，機械人不能傷害人類，即使是言語傷害也不可以。

老男人得意地笑了：“怎么了？說不出話了？活該！哈哈，是不是覺得憋屈？沒關系，以后我們有的是時間相處，總有你低頭的那一天。”

左新護在了卯歌的面前：“你夠了！趕緊閉嘴！”

“哼，”老男人叉腰，“我就不閉嘴，我就說，你能拿我怎么樣？”

左新氣的咬牙切齒，她真的很想教訓一下這個狂妄自大的老男人。但正如他所說，現在的左新并不能拿他怎么樣，她太弱小了。

見左新不說話，老男人的氣焰更甚了，然而，就在他想要繼續出言不遜的時候，手術室的燈忽然熄滅了。

開門聲讓老男人吵鬧的聲音停了下來。

身穿手術服的醫生從里面走了出來，直接來到卯歌面前，宣布了一個重大的消息：“你就是病人旗下的卯歌吧？很遺憾，你的主人沒有搶救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