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左新拿著案卷從面試室里面出來的時候，正巧撞上了從這里路過的顧風臨。

“左新？你怎么會在這？”

“我…”左新眼下有些心虛，悄咪咪地向后退了一步，“我來面試。”

倆人說話的間隙，排在左新后面的面試者從二人中間穿了過去，直接走進了面試室。

“面試？”顧風臨四處望了望，排在后面的面試者還有兩三位。他把左新拉到一邊，目光鎖定在她身上，“你之前的工作呢？”

左新低著頭：“辭了。”

“……”顧風臨沉默了好一會后，才說，“我之前請你過來的時候你可是直接就拒絕了，現在改主意了？”

左新很小聲地“嗯”了一句。

顧風臨雙手環胸：“那你為什么不直接來找我？”

左新張了張嘴，卻始終沒有把原因說出口。她把檔案屏高高舉到臉前，借口說：“這是面試官發給我的題目，我還得抓緊時間去做呢。我先不跟你說了，走了拜拜。”

“什么題目？”顧風臨一把拉住她。

“額…一個，一個養老院的老人報案說，他想要與他名下的機械人辦理結婚登記。”

“結婚登記？”顧風臨心里一下就有了底，這樣的案子他們管理署每天都能收到無數個。

這種情況很好解決，直接去跟對方說法律不允許人類與機械人結婚就行了，難度不大。

“嗯。”左新把檔案屏抱在胸前，“我也是剛剛拿到這個案子，還沒仔細看。我不跟你說了我還得趕緊去養老院一趟。”

“等等。”顧風臨又一次拉住了她，“面試官還說什么了？”

“她說如果我把這個案子解決了，就同意我入職。”

聽到這，顧風臨慢慢松開了拉著她胳膊的手，神情放松了好些：“哦，那你去吧。”

也不知怎的，看到他眉頭舒展開的樣子，左新的心里也就跟著開心了起來：“那我走啦。”

“嗯。路上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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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案的老人名叫劉錦祥，今年79歲。十年前妻子病逝，膝下唯一的女兒也在嫁人后不幸難產去世。他退休以后就用自己的積蓄買了一臺子歌型機械人，并帶著它一同住進了養老院。

資料顯示，卯歌發布之后的第二天，劉錦祥就用養老金訂購了一臺。還特意請人把子歌身上的記憶和資料都移植到卯歌的芯片里。

這就相當于把子歌的靈魂轉嫁到了卯歌的身上，雖然兩款機械人的外型不同，但內在卻可以保持一致。很多買家在給機械人更新換代的時候都會這么做。

左新在養老院找到劉錦祥的時候，他正在花園里跟卯歌愉快地聊著天。

卯歌把臉變成了中年婦女的模樣，身上穿著和劉錦祥一樣老年人審美的衣服。遠遠看上去，他們一人一機很是般配。

“您好？”左新走上前去打招呼。

“誰啊？”劉錦祥坐在輪椅里，斜眼打量著左新。

“您好，我是管理署派過來的工作人員。聽說您想要辦理結婚登記？”

“沒錯！”一提起這件事，老人立刻就來了精神，他嚯的一下從輪椅上站了起來，把左新都嚇了一跳，“我就是要把這件事辦了！我去過好幾次民政局了，結果他們說只辦人和人之間的證，我家小湘的證他們不辦，我就只好找到你們管理署來了。”

左新好奇地看了看卯歌：“您說的小湘是她嗎？”

提起卯歌，老人的眼神一下子變得柔和了起來，他拄著拐杖緩緩坐回輪椅：“是的，你應該看過我給你們的資料了。我的老婆和孩子都沒了，我一個糟老頭，也沒有真人肯嫁給我。要不是有小湘幫我吊著這一口氣，我恐怕早就躺進棺材里了。”

左新點了點頭，臉上都是對老人的同情之意：“我理解您，我也是因為太孤單了所以也買了一臺朝歌在家里面陪著我。”

老人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來他，激動地拉住左新的手：“太好了！太好了…這次終于來了個能理解我的人。哎，不是我說，你們管理署也太不通人意了。之前來的那幾個，都是冷冰冰地甩下一句‘人和機械人不能結婚’就走了。也只有你，還能陪我說幾句話。”

說著，老人眼中隱隱有淚水流出。

左新不忍，便趕緊安慰他：“劉叔叔，您先別著急。您要是實在喜歡卯歌，可以讓她陪著您壽終正寢，不一定非要結婚啊。”

左新說話的時候，卯歌自始至終都保持著柔和的微笑，它也不說話，就靜靜地在一旁聽著。

劉錦祥立刻把頭撇到一邊：“我不管！我就是要跟她領證！反正這件事不解決，我就一直打你們管理署的電話！我，我還要去法院投訴你們！不是…是起訴你們！看你們到時候怎么辦。”

左新的嘴巴都抿成了一條縫，她原本以為這是件很好解決的案子，沒想到劉錦祥如此的固執難纏。

于是，她變了個方向勸說：“那這樣吧，雖然法律上不承認你們的婚姻關系，但是，您可以為小湘舉辦一場婚禮，把您的親朋好友都叫過來，一起吃喜宴，讓他們都知道您和小湘在一起了，好不好？”

老人的氣勢緩緩消了下去，他沉默了。

左新見他好像有要松口的意思，便把話頭轉向了卯歌：“小湘，你愿意跟你的主人結婚嗎？”

卯歌笑容柔和：“主人希望的話，我自然是愿意的。”

左新總覺得卯歌的笑臉怪怪的，看起來很假。

左新又問向老人：“您覺得呢？”

劉錦祥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整個人都癱在了輪椅上，像被抽空了精氣神一樣：“看你這個小姑娘也夠實誠，我就實話跟你說了吧。我想要跟小湘結婚，不僅僅是因為我愛她，更重要的是，我想把我的財產都過繼給她。”

“財產？”左新心里一驚，“劉…劉先生，《智能機械管理法》里面也有明確規定，不論是他人贈與或者參加工作，機械人都不能擁有資產，那是屬于人類社會的東西。”

“人類社會的東西？”劉錦祥嗤笑了起來，“找人家干活的時候怎么不把人家排除在人類社會之外呢？我告訴你，我不管什么法律法規，我就是想給小湘一筆錢，一筆被社會和法律所認可的錢，讓她能夠在我死后拿著這筆錢好好的生活。”

左新心中不忍，說道：“您的心情我可以理解。可是…法律也有規定，如果主人去世了，那么他名下所有的機械人都需要被送到…”

“送到回收廠是吧！咳咳。”劉錦祥一發怒就容易咳嗽喘不上來氣，卯歌立刻扶住他幫他拍打后背。

“我知道那是個什么地方，那他媽就是個屠宰廠！我的小湘一旦被進去了，明面上說是被銷毀了，暗地里呢？！他們會把她拆的四分五裂，然后把她身上的零件一塊一塊打包，賣給那些地下小工廠！”

他指著左新的鼻尖狠狠地說：“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管理署這幾年做的那些齷齪事，你們自從接下管理機械人這塊肥差之后從里面撈了多少錢！！你們想在我死后榨干小湘最后一點的利用價值，不可能！我就是做鬼也會保護她！咳咳咳咳…”

“主人，您慢點。”卯歌十分賢惠地從兜里掏出一張紙巾，幫劉錦祥擦干他臉上和衣服上咳出來的口水。

左新微張著嘴巴，滿臉的詫異——她是真的不知道還有這檔子事。

她從未想過有人會利用這種方法榨取利潤，也從內心排斥這種做法。

可是，縱使她內心對劉錦祥和小湘有一萬個同理心，也不能幫到他們。

“對不起，”左新低著頭，為了平復劉錦祥的情緒，她只能看著自己的腳尖說：“對不起。”

“咳咳咳。”劉錦祥又咳嗽了一好一會，才扶著卯歌的手坐正。

空氣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一陣涼風吹過，樹葉發出莎莎的聲音，有幾片已經枯黃的葉子隨著風飄落到了遠方。

老人佝僂著背，身子縮起來，喃喃道：“其實我知道，我都知道…我知道我不管再怎么努力再怎么鬧，你們都不可能幫我。”

他拉著卯歌的手，惆悵地哭了起來：“我死了以后你可怎么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