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正終于出現在建章宮外,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蒼穹邪盟的人并沒能截住劉正,難道天地十二邪從此真的完了?在那奇異的天象之下究竟發生了什么?劉正與蒼穹邪盟的殺手之間究竟發生了什么?
也許,這只有劉正知道;也許,那群殺手也知道。但是,他們還能證明什么嗎?
劉正依然活著,看上去依然灑脫霸絕,在萬軍心中依然以神的姿態存在,四萬禁軍根本就不再有戰斗力。在血雨之中,他們的生機似乎已經被洗去了大半,若大病一場,無人能夠屹立不倒。
眾大臣能夠未受半點損傷者也寥寥無幾,那奇異的聲波還有這詭異的血雨使他們功力耗損近半,他們絕沒有想到世間會有如此可怕而詭異的聲音。
血雨過處,草木皆枯,建章宮的前院在那奇異的聲波之下,已經毀去近半,這種威力確實駭人,沒有人能夠想象到未央宮還存在著什么。
王莽心中嘆了口氣,劉正終于還是殺到了他的面前,這是他最不愿看到的結果,但是宿命似乎注定要安排這樣一個結局,他不得不面對劉正——大漢江山最后一個也是最具威脅的人,一個江湖中的神!
劉正是江湖的神,王莽成全了劉正成為神的一切條件,而這一切是用數以萬計的生命筑起的神壇,于是,劉正踩著尸骨越升越高,俯視天下無出其右者,包括王莽。
沒有人能夠阻擋劉正的鋒芒,四萬禁軍形同虛設。
盡管王莽與劉正相隔數里,但目光的盡頭卻穿越了這短短的空間,也可以說,空間并不存在于劉正與王莽之間。
王興諸人皆驚,劉正的出現雖并不太意外,但他們依然似有措手不及的感覺。一時之間,他們竟不敢阻于王莽與劉正之間。
劉歆等大臣也同樣是如此,雖然此刻建章宮外有數萬之眾,可是戰爭只是發生在王莽與劉正兩人之間,沒有人能插入他們兩人所存在的世界,那是一種仿佛已完全自這層空間抽離而出的感覺。
劉正的嘴角牽出一絲奇異的笑容,便像是天邊泛起的晚霞,有種蒼涼卻又不失優雅的味道。王莽終于不再躲了,所以劉正略有些欣慰,至少,在今日他可以了卻一樁心事,然后無牽無掛地去趕赴另一場絕對重要的約會。在他與天地十二邪對決聚斂天地生機之時,他的思感已經感應到了那人的存在,雖在遙遠的異地,那人卻似乎已在呼喚他的名字。
冬至距現在并不是太久,想到那場決戰,劉正便有點急切。已經很多年都沒有敵手了,在這漫長的歲月中,他總是孤獨地屹立于武道的最高處,不敗的感覺讓他寂寞,成為神并不是一件真正快樂的事,對于劉正來說,他更喜歡找一個真正可以成為對手的對手。
那是一個可以成為對手的對手,為了讓這個人能成為自己的對手,劉正甚至親自指點過此人的武功,幫助對方提升功力,于是在這些年過去之后,他終于可以不再寂寞了。
破皇城,并不是劉正所欲,可以說是一次極為無奈的抉擇,但他身為劉氏江山最后的代言人,又豈能眼睜睜看著別人將他先祖一手創下治理了數百年的江山篡奪過去?是以,他要殺王莽,盡管他知道王莽極富才華,盡管他知道劉家這幾代皇帝確實沒有能力,但他仍不會讓王莽好過,哪怕是逆天而行,他也不會在乎!所以,劉正六破皇城,加上這一次,已經是第七次,他的手中所染之血腥沒人能想象。
即使是劉正也絕沒有想過會是這個樣子。
江湖中不再只是尊劉正為武林皇帝,還有許多百姓都已暗稱劉正為殺人魔王了。古往今來,尚沒有一個人在短短的十個月之中如劉正一般親手殺人數萬,這使人感到瘋狂,但卻沒有人能夠阻止劉正的殺戮。
與王莽相對,劉正心中有恨,如果不是這個人,那么他便不必殺死那么多無辜,如果不是這個人,他就不會毀去那么多他先祖花了無數人力物力所興建起來的宮殿。但是,這一切卻都因為王莽而發生了。
王莽感覺到了劉正的恨,那像漫在空中的水一般流入了他的思感之中,于是他有些得意和歡愉,因為能讓武林皇帝生出如此強烈的恨意,這確實是一件讓人快慰的事,所以王莽笑了。
王莽笑,劉正的心仿佛被深深地刺痛,一股奇異的感覺涌上他的腦海,終于,他還是出手了。
兩人雖相隔數里,但彼此都在對方的目光之中。劉正出手,不因空間距離的局限。當你想到了他出手之時,他便已在你的面前。
王莽便是那種感覺,當他感到劉正出手之時,劉正已經越過了那數里的距離,破過四萬禁軍的防護,直接攻向了他。
飄飄灑灑的一劍,歪歪斜斜,像是一根被風吹動的垂柳,沒有半點氣勢,也仿佛根本就不存在一般。
空無、縹緲,簡單之中似乎又透著無限的玄機,沒有人能看懂這是怎樣的一劍,仿佛只是在另一層空間里游動的蛇。
王莽心驚,他終于見識了劉正的劍,但與他想象的那種轟轟烈烈的場面有些不同,不過卻更平添了幾分詭秘和靈奇。
甫一出手,王莽便選擇了退,他根本就不知道該如何才能阻住劉正這一劍。他有種感覺,那就是無論他怎樣躲避,都不可能擺脫這一劍的威脅和殺傷力。是以,他唯有選擇退,他想用拉長的距離來研究這一劍所存在的意義。
“叮叮……”王興與劉歆兩人合力擋了這一劍,但這劍仍自他們的中間穿過,而他們手中的劍碎裂成無數的小塊,身子如觸電般被彈了出去,在虛空之中灑出了一片血花,為這一劍平添了幾分凄慘。
那四萬禁軍的統領急趕上來,但是他們根本就無法趕超劉正的速度,便像是根本就沒有辦法阻止劉正越過他們封鎖的空間一般。
“轟……”密云上飛下第一道閃電,那是一道光柱。
王莽和劉正終于對接了一招,兩位王者在這沉悶而瘋狂的世界里引下了第一道天外的力量,在兩人的身上爆起了一團亮彩后,兩條人影又疾速彈開。
王莽的身子射上了那建章宮的頂樓,而劉正的身子卻彈射入那攻至的禁軍統領之間,那猶帶電火華光的劍劈風、裂氣,再在那群人之間炸起一道光柱,沖向天空與密云對接,仿佛是將那剛才引落的電火又歸還給蒼天。
沒有人能抗拒劉正的攻擊,在那群統領們被彈開之時,天空之中又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大雨,頓時如彌上了一層霧氣,使整個天空有點朦朧。
劉正沒有刻意要避開雨水,而是讓雨水在劍上凝出一排玉珠般晶瑩的顆粒,然后若漫天星光般迎風斬出。
天空就像是被劈成了兩半,一半是王莽所在的天上,一半是劉正所在的地下,而在這之間則是劍——劉正的劍!
王莽躥得很高,像是飛升的云雀,因為劉正的劍氣幾乎將他所在的檐頂上半部分完全割裂開了,宮殿在那傾塌的檐頂和破空的劍氣之中戰栗。
當王莽升上天空最高處時,他發現劉正也在那里,像一只幽靈,又像是一尊自密云之中探出的魔神。
電火再一次撕裂了天空,撕裂密云,變得瘋狂起來。
當世兩大王者對決,那群傷弱之人根本就插不上手,那些禁軍更被兩人所散發出的殺氣和戰意擊得傷疲,只好駭然退出數里之外。
王莽慶幸,他知道劉正受傷了,否則的話,他根本就不可能有資格成為劉正的真正對手。沒有人能在天地十二邪聯合之下仍能完好無損,劉正也不例外,但是王莽依然苦澀,劉正此時的狀態殺他仍是綽綽有余,只是他能撐上多久的問題。
武皇四仆也極速趕到建章宮,但迅速被受傷的王興諸將所阻,形成了另外一個戰局。
而在此時,王莽的身子卻自電火之中脫出,如隕星一般撞開建章宮的琉璃頂,沒入建章宮中,在空中噴灑出一蓬鮮血。
劉正半步不松,似一顆劃落天際的流星以極速隨王莽之后,遁入建章宮的大殿之內。大殿之頂如遭隕石撞擊,爆碎出一個巨大的空洞,自空洞之中,可以看到一幕極大的天空。
建章宮內,深邃、寬闊,似有氣吞山河之象,那洞開的破頂,直通天外。
劉正在沒入建章宮的一剎那,驀感一股沛然的邪氣狂漲,若破出地面的地火熱氣直撞而至,他想避已是不及。
“轟……”一股強大無匹的震蕩,使建章宮的整個頂部完全被掀飛,如漫天的鳥雀一般遍布十數里的天空,合在雨水之中,在電與風中起舞、飄落。
劉正的身子也被彈上了天空。
劉正居然被擊退,這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但仍有許多人不明所以,弄不清楚這究竟是怎么回事。而在這一刻,建章宮內外之人皆感受到了無數股張狂的邪氣自四面八方的地底向建章宮涌了上來,偌大的建章宮如吸水長鯨,無限地吸納天與地之間的邪氣。
那浩瀚無邊的邪氣漫過每個人的心頭,使每個人都感到一陣奇異的寒意。
天空在驟然之間泛上了一層奇異的紫氣,與未央宮上空那血色的天空涇渭分明,而在紅紫兩片世界的界限之間仿佛有一縷霞光透下,詭異而離奇。
“邪帝!”劉正的身子倏然飄落,如一片紙鳶停在風中,在那堵已無遮掩的宮墻之上斜立成一種滄桑。
是的,在建章宮中相候的人正是天下武林之中公認的邪門第一高手,也是僅排在劉正之后的天下第二高手邪帝。
邪帝攻得十分出奇,確讓劉正有些措手不及。
劉正掃了建章宮內的環境一眼,頓時明白這建章宮實是為他而建的,宮內的設置全依八卦九宮之陣式所建。于是,邪帝在其中便可以斂盡邪氣,便連他這樣的無敵高手也無法感應其存在。或許,這也是王莽何以能夠數次逃過他思感搜捕的原因。如果他知道邪帝也存在于這建章宮之中,就絕不會如此大意,但這建章宮欺騙了他的感覺,所以,竟吃虧了一招。
“武皇沒想到吧?”邪帝的表情依然掩飾在他那招牌式的血色面具之中,但周身仿佛罩了一層奇異的邪火,而且仍在不斷地膨脹。
王莽落座于一張巨大的皇椅之上,輕輕地咳著,他在劉正的劍下已受了傷。
“就連你也要助這亂臣賊子與我為敵?”劉正的語氣之中有些忿然,反問道。
“我并不想與武皇為敵,以我們多年的交情,本該袖手旁觀,但是我卻必須告訴武皇一件事,王莽乃是我的師弟,是以,我只好來此了。不過,我只想化解彼此之間的仇恨,并不愿弄得兩敗俱傷!”邪帝淡淡地道。
劉正訝異驚問:“王莽是你的師弟?”
“不錯,這個世上,邪門便只剩我師兄弟二人,所以,我不想看到他也毀在武皇的手中,我希望武皇能看在我們多年的交情上,放他一馬!”
“笑話!我身為漢室子孫,難道你要我眼睜睜地看著劉氏江山被外人奪去?雖然我們交情不薄,但比起國仇家恨,若我劉正放棄原則,豈不讓天下人恥笑?我還有何面目見列祖列宗?”劉正忿然道。
“一切因果自有天定,如果天意如此,定要逆天而行,對你我都不會是一件好事。如劉室江山氣數未盡必有能人再興,而眼下的劉家,除武皇之外,誰能讓眾臣心服,能讓百姓擁戴呢?如果武皇要親自登基稱帝,那我邪帝不再多說,立讓我師弟還位于劉家。但如果是他人,那只好請武皇先殺了我!”邪帝說話極為平和。
劉正一怔,惱道:“你明明知道我不喜政事,更發過誓不登帝位的!”
“那是武皇的事,武皇已讓長安城百姓陷入一片苦難之中,這無休止的殺戮,只會寒了民心,并不利于劉家的聲威,而今武皇有傷在身,如果今日要戰的話,其結果只可能兩敗俱亡。那樣,便連劉家的最后一點希望也絕了,我看武皇還是三思!”邪帝語氣誠懇地道。
劉正的眉頭皺了一下,邪帝確實說到他心坎上去了,如果不是邪帝的出現,劉正或不會在意,因為并沒有人可以阻止他擊殺王莽,但是此刻邪帝卻出現在這絕不該出現的時候,完全打亂了他的計劃。
邪帝是劉正的朋友,相交了多年的朋友,劉正絕不會對邪帝的武學陌生。是以,他深深地知道邪帝比他此刻的實力只會強而不會弱,如果他不曾與天地十二邪交手之,他不懼邪帝,盡管要在五百招左右才可勝過對方,但他仍能有剩余的精力殺王莽,但是此刻他受了傷。
那天地十二邪所組成的天絕邪殺陣雖然少了歸鴻跡,生出了破綻,但那仍然是具有無窮威力的可怕殺局,絕不會比邪帝的力量遜色。
邪帝知道劉正受了傷,所以才會這么說,劉正受傷,王莽又何嘗不知?只是他根本就沒有與劉正談判的條件。
王莽望著邪帝,想說些什么,但卻又咽了下去,他不想放劉正走,如果劉正此次走了,也許仍會來第八次,那時,誰又能阻?誰又能夠再像天地十二邪一樣讓劉正受傷?但是他依然是選擇不說話,他明白邪帝會有自己的主張,有自己的道理,更不會被他的思想所左右。另外,邪帝也絕對不會不關心他這位師弟,所以,他認為他說話只是多余的。
劉正冷冷一笑,道:“邪帝目光如電,不錯,我劉正是受了傷,但絕不是貪生怕死之輩,如果今日能死在你的手中,也不枉我今生來世一遭!廢話少說,請出手吧!”
邪帝臉色微微一變,深吸了口氣,又問道:“武皇真的如此決絕?”
劉正不屑地笑道:“我七入長安,根本就沒想過要活著,若不能了結此事,我活著又有何意義?邪帝說得好,我的出現給長安城帶來了無邊的劫難,若不及時了結此事,他們只會陷入更深的劫難!因此,我不想自己再有第八次入長安的借口!”
“武皇既然心意已決,那就出手吧,不必念及我們昔日的情分,鹿死誰手便由蒼天決定!”
“嘩……”邪帝話未說完,便有一道驚雷自天外響起,電柱自紅紫兩色天空之間透落,直射入建章宮的八卦卦心之上,驚起一股似煙似霧的氣體升空而去,天上的雨已漸止,而那閃出電柱之處竟透出一道奇異的光彩,將血紫兩色天空悠然分開,露出一幕華麗而奇異的天空,仿佛是感應著邪帝與劉正的氣機,那道光華徑直垂落在劉正與邪帝之間。
邪帝與劉正皆驚,天象極怪,讓他們吃驚。
“紫微帝星!”王莽突然低呼。
邪帝與劉正不由得皆抬頭望天,自華光之中,他們看到了黯淡的太陽,還有一彎淡月,而在太陽與月亮之間竟閃爍著一顆極為明亮的星星,在太陽與月亮交輝的天邊,這顆星星仿佛鍍上了一層華光。
“紫微帝星!”劉正和邪帝同時低呼,他們也看到了那顆夾于黃昏的太陽和那淡月之間的異星。
天空之中的華光卻并不是來自那紫微星,而是來自天空之中的東南方,在那里仿佛有一種奇異物質竟在這一刻使天空鍍上了一層怪異而朦朧的光華。
那縷光華分開紅紫兩片詭異的云層,光華流轉,掃過紫微星所在之處,紫微星與太陽和月亮頓時消失,光華過后,天空再次黯淡,太陽、淡月及那紫微星竟同時失去光彩,深邃的天空染上了夜幕的色彩。而在東南的天空竟出現了另一顆星星,如早晨的啟明之星,明亮至極,閃爍間牽動著無限的生機和靈氣。
當眾人心神忍不住強烈震撼之時,紅紫兩片云層又悠然而合,天空又是死寂一片,暗云壓得極低極低,讓人分不清是黑夜還是白天。
“異星獨秀天空,帝出東南,斂日、月、紫微之光華,集天、地、人之大成……”邪帝喃喃自語,掐指疾算,臉色卻變得極為難看。
劉正的神色數變,眸子里竟閃過一絲喜色,但卻又生出一絲憂色。
王莽也怔住了,神色間數變,再看劉正,卻見劉正的目光已投向了他,冷厲的殺機只讓他心中發寒。他知道,劉正依然是殺心堅決。
邪帝也感受到了劉正那瘋漲的殺機,頓時側目與之相對,三道目光竟在虛空之中交叉。
三人各自一怔,仿佛被重擊了一記,輕哼一聲。
建章宮之中頓時風起,泛起森森寒意,血紫兩色天空也開始動蕩,若有異物于其間,使之洶涌澎湃。
“砰……”建章宮的巨大鐵門突然應聲而開,在昏暗的光線之中,一道頎長的身影極不協調地立在那巨大的門洞之間,沉郁而詭秘。
天地極靜,靜得只有風嘯劍鳴,雷聲更是顯得驚心動魄,建章宮尤是如此,偌大的巨殿中只有三人成犄角遙立,所以,那一塊鐵門被推開的聲音也顯得格外響亮。
沒有人向門洞方向看一眼,或者是不值得看,或者是根本就無須看,抑或是沒有人敢移開自己的目光。
三道目光以奇異的方式糾結在一起,又以奇異的方式封住對方的心神和一切思緒。
那道人影并沒有說話,只是淡淡地瞟了那立于大殿之中的三人一眼,腳步輕輕地邁出,自臺階之上悠然踱下,仿佛不知道這大殿之中充斥著極為奇異的力量。
是的,建章宮的每一寸空間都充斥著奇異的力量,緊緊地糾纏在一起,旋動、膨脹,絞碎了空氣,喚起了強風,而這旋動的暗潮如風暴一般足以絞碎堅實的軀體。
那人不怕,腳步輕閑得如游山玩水,只是長衫飄飄,若御風駕云,瀟灑自在。
殿中三人自然感應到有人步入殿中,當門一打開之時,他們的氣機便已觸到那人心靈深處的思想,感受到那股外來卻強大浩瀚的生機,但他們知道來人沒有敵意,沒有半點殺機。
一個沒有半點殺機的人居然進入一個充斥著無限殺意的世界里,卻沒有半點驚懼和不安。
每個人都感受到了他內心的坦然和平靜,如一陣溫和輕緩的風。是以,沒有人會在意這一個全沒有敵意的人,但這人卻徑直向三人目光交匯的中心走去……
“轟……”那人揮掌如刀,直插蒼穹,竟有一股乳色氣芒直上九霄,插入密云之中,竟引下一道強霸的電火直擊在那三人目光交匯之處。
天地似乎在剎那間搖晃了一下,劉正、邪帝和王莽皆震了一下,自一種極玄的世界里又回到了現實之中。
“天機神算!”
“東方詠!”
“東方兄!”
王莽、邪帝和劉正同時驚呼,在這一刻他們才真正地看清了那打開重鐵大門,悠然而入之人的面貌。
有人居然可以打開三大超級高手的心神封鎖,解開其糾纏,這使三大高手都駭然,但在見到了東方詠之時,所有人的吃驚又都略為釋然。
來人竟然是東方詠,算盡天機的武林第一奇人,其神秘和傳奇比武林皇帝、邪帝都還要吸引人。
江湖之中并沒有人知道天機神算的武功如何,但卻知道天機神算擁有算盡天機的神奇算法,被傳為無所不知、無所不曉,通古今知未來的神話人物。
武林皇帝是武道的神話,那么東方詠便是另一個神話,共同受著天下武林所有人的尊崇和擁戴,無論是正道還是邪道。
知道天機神算擁有極好武功的人并不多,而知道天機神算武功究竟有多好的人更少。
邪帝是其中一個,劉正也是一個,王莽只是聽說,但在這一刻他相信了。
天機神算怎么會來到這里?沒有人知道,但只要是東方詠出現,便必定有其理由,至少,他自己明白是在干什么,這個世間沒有比天機神算更清醒的人!
“罪人,罪人哪!”天機神算沒有問候諸人,也沒有應答三人的叫喚,只是長長地嘆了口氣,憾然道。
東方詠的話讓三人都呆住了,他們不知道東方詠在說什么,或是話中是何意思,但三人都沒有動,他們并不想對東方詠無禮。至少,東方詠是劉正最好的朋友,而又是邪帝尊重的人物,還是王莽最想要的人物。
“東方兄怎會突然現身于此?”劉正訝異地問道。
他問出了所有人想問的問題。
東方詠嘆了口氣道:“我還是來遲了!來遲了……也許,這是天意!”說完,這才將目光投向劉正,淡淡地吸了口氣道:“這并不突然,我早該來此了!”
眾人又怔,不明白東方詠此話何意,但并沒有減少對對方的敵意,東方詠的出現只是個意外。
“相信三位曾聽說過一個很古老的傳說!”東方詠吸了口氣道。
“一個傳說?”眾人微愕,不知道東方詠何以在這種時候仍有閑情。
“傳說,在上古之時,軒轅黃帝與魔帝蚩尤大戰,魔帝蚩尤引天外天之力而釀下蒼生大禍,后禹神治水百年,才漸平息此禍。相傳在軒轅黃帝殺了魔帝蚩尤之時,天降血雨,血云遮天。后軒轅黃帝將蚩尤魔魂封于天外天的結界之外,而使血云擴散,這才釀就禹神治水的傳說!”說到這里,東方詠長長地嘆了口氣,竟抬頭望了望天空。
劉正、邪帝和王莽全都心神大震,他們確實聽過這個傳說,雖然他們僅是將此當作一個神話傳說,而并未真正地相信,但是今日所發生之事卻與傳說中極相似。天降血雨,漫遍血云,這便像是一個奇怪的咒語一般讓人心驚,是以劉正諸人也跟著仰望天空那片血云,竟無語。
東方詠吸了口氣,又道:“前些日子我便已感應到天外天有魔氣外泄之象,據我一門相傳的典法所載,蚩尤魔魂每隔兩千余年便有可能重生一次,因為其在天外天不斷地凝集自己的魔力,就等某一天破開結界重返人間,如果真讓其魔氣外泄的話,天下蒼生將再一次陷入苦難之中。今日看來,天外天的魔氣已大量滲入了我們這片天地,劫難只怕是在所難免了!”
“那傳說難道是真的?”劉正微感吃驚地問道。
“任何傳說都不是空穴來風,而這個傳說確實是真的,這不僅載于我門的法典之中,在無憂林的法典之中也可以找到。在前些日子,我便算到,如果長安城再有第七次劫難的話,必將引發天空異象,觸動天地之中最神秘的力量,這樣將極有可能誘發結界之外的魔氣滲入天地之間,只可惜我仍是來遲了!”東方詠嘆了口氣道。
王莽和邪帝也呆了,王莽想了想問道:“就因為這一場血雨?”
“也許,這血雨之中帶著無限的魔氣,侵蝕了長安的每一寸土地,用不了二十年,這片龍氣所在之地將不再擁有龍的生機,而會成為災難之地,在這天外魔氣所侵的日子里,將會使天下多災多難,百姓也將受苦受難,而你們都將成為罪人!”東方詠感傷地道。
劉正不語,他并不太相信這些神鬼之說,但他卻相信東方詠,因為他了解東方詠之為人,更知道此人絕不是喜歡危言聳聽之人。
王莽看了劉正一眼,有些恨意,但他更關心長安的問題,不由得問道:“那有什么方法可以挽救長安或者是天下呢?”
“也許這一切都是天意,天命不可違,沒有什么辦法可以改變這一切,除非新一代圣主長大成人,才能夠澄清天下的戾氣。上天安排了一些什么樣的命運,如果我等凡夫俗子硬要強求的話,只能徒遭天劫!我只希望大家不要一錯再錯,若讓魔魂重返人間,那是誰也無法承擔的責任,為了天下蒼生,我希望武皇和邪帝能夠拋開私人成見,去應對將來的劫難才是正理!”東方詠道。
“難道東方兄也要讓我將漢室數百年的基業拱手讓人嗎?”劉正反問道。
“家國之事,早由天定,以一人之力阻天命所歸,那逆天而行的后果只能禍及蒼生,如果天意未絕漢室,自然會有再興之時,而武皇定要逆天而行,只會適得其反。請武皇看看,長安城內外,尸橫遍野,血流成河,而這一切都是武皇一手造成的,難道武皇認為自己做得對嗎?這數以萬計的生命不是草芥,武皇也該反省了!”東方詠懇然慨嘆道。
劉正神色有些難看,目光只是遙望著天空,似乎讓思緒陷入了另一層空洞的世界之中。天空之中似乎飄蕩著無數的孤魂,在靜下來的時候,他才感受到,自己所殺之人太多了,多得讓他自己也心寒,而在這之前,仇恨一直充斥著腦海,在殺機之中并未反省,此刻東方詠的話便如晨鐘一般敲醒了他,讓他思忖殺戮之外的東西。
劉正知道自己確實過于感情用事,就算他殺了王莽,又讓誰來登基呢?在他的心中,到目前尚沒有合適的人選,如果讓帝位空著,豈不是滑天下之大稽?而他根本就不適合稱帝,盡管他對漢室江山的利益極為在乎,卻也不是全不為天下百姓考慮的。在他的內心深處,更多的則是對百姓的憐憫。也正因此,他這人不適合在官場和政治上玩手段,這也是他身為皇叔而甘于處身江湖的原因之一。
當然,讓劉正深思的并不只是東方詠的話,更是那奇異天象之中那顆異星的出現,這使他本來憤怒的殺心多了一絲寄托。
“蒼生之劫,東方兄還請指點一下迷津,劉正已知所犯之錯,若真是如此,我劉正只好罷手!”劉正怔了半晌才長長地吁了口氣,黯然道。
“蒼生之劫,天意自有安排,我等只能盡心盡力,該來的自然會來,該止時自然會止,錯已釀成,唯聽天命吧!東南方向異星突起,當是應天劫而生,只要找到此人,自然便能阻止天劫。”東方詠悠然道。
“那顆異星?”
王莽、邪帝和劉正的眼睛同時亮起。
劉正走了,帶走了五仆,也帶走了殺戮及禁軍、眾臣的恐懼。
王莽松了口氣,劉正居然因東方詠的一席話而放過他,更答應往后只要他不荒淫無道便不會再來長安,這讓他放心。盡管劉正是一個極為可怕的敵人,但他的話也一定是可以相信的,就因他是武林皇帝,是武林至尊。
劫后余生的眾臣對天機神算東方詠更是感到神秘莫測,整個長安城的高手和大軍都沒能阻止劉正殺王莽的決心,但是東方詠卻勸阻了劉正,這怎不讓他們驚訝和疑惑?
邪帝松了口氣,在劉正走開的一剎,他居然吐出了一口鮮血。
“師兄!”王莽吃驚地叫了一聲。
邪帝揮了揮手,靜靜地坐在八卦圖中間,半晌才長長地吁了口氣道:“想不到天下除了劉正之外還有能讓我受傷的人!看來,我是要再閉關苦修灌天注地大法了!”
“師兄要修灌天注地大法?”王莽吃驚地問道。
“不錯,除此之外,我想不出還有什么可以勝過劉正和秦盟的武學!”邪帝深深地吸了口氣。
“秦盟真的變得那么可怕?”王莽有些疑惑地道。
“他是我見過的人當中,武功進步最快者,只怕已不在武皇劉正之下了,我懷疑他的武功源自傳說中的《霸王訣》!”邪帝吸了口氣道。
王莽沉默了半晌,他對這個名字很敏感。他自然知道秦盟,更知道當年西楚霸王項羽便擁有這種武學而所向無敵,若非韓信用盡計謀,項羽只憑其武學,確也是天下無敵。如果秦盟真的得到了這種絕學,那其擁有這么可怕的實力并不讓人意外。
“可是灌天注地不滅大法從沒人敢嘗試,這只不過是本門祖師想象中的武學,師兄有把握嗎?”王莽擔心地問道。
“如果讓我永遠居于人下,我又有何臉面居于邪宗之主的位置?”邪帝沉聲道。
“可是此次劉正與秦盟秘密決戰于泰山之頂,只要我們能在其兩敗俱傷之時除掉他們,誰還能是師兄的對手?”王莽眼珠一轉道。
邪帝白了王莽一眼,漠然道:“你最好不要有這種想法,沒有人能同時對付得了這兩人,如果弄巧成拙,你的江山將永遠都只是泡影,我要在武功上真正地勝過他們!”
王莽心中一陣發寒,想象也確是如此,一個劉正已經讓他十月來沒有安心地睡過一覺,且險死于建章宮,如果不是東方詠及時出現,邪帝只要稍一露出破綻,讓劉正知道其有傷在身,那么今日便是自己的死期了,如果再加上一個武功更勝邪帝之人,王莽根本不敢想象那會是什么后果。
王莽只好苦苦一笑道:“那師兄準備要閉關多長時間?”
“快則五年,遲則只怕要十載二十載都有可能!”邪帝輕輕一嘆道。事實上,他心中也沒有一點底,畢竟這灌天注地不滅大法乃是邪宗最高武學,從來都沒有人練成過,也是邪宗門徒從不敢觸及的東西,他能練成嗎?邪帝也不知道。
王莽心中也微感不安,他也明白這之中的道理,只是這是沒辦法改變的事實。
邪帝望了望王莽,淡漠地道:“你是不是想找到那顆異星所示的那個人?”
王莽眼睛一亮,點了點頭,道:“也許他真的是應劫而生的人!”
“你要除掉這個人?”邪帝又一次問道。
王莽怔了怔,半晌才道:“此人如果真的存在,那么他一定是命犯紫微,將來極有可能危及我的江山,所以,我必須殺了他!”
邪帝嘆了口氣,并沒有再說什么,他很明白王莽的性格,自然也知道這顆異星確實是命犯紫微,連日月之光華也為其所吸,若將來此人真的出現,必非等閑之人。
“師兄不想我殺此人?”王莽惑問。
“我只是要提醒你,此人是應劫而生,天命相護,絕不容易對付,你還是小心為好。至少,在目前有三個人你絕不能惹!”
“劉正、秦盟,還有一個又是誰呢?”王莽驚訝地問。
“東方詠,這個人你絕不可以惹,他與無憂林關系極密,又是劉正最好的朋友,如果你得罪了此人,便是得罪了劉正和無憂林!”邪帝肅然道。
王莽微微皺了皺眉,邪帝像是看出了他的心思,這才提醒他。他本想抓住東方詠,讓東方詠為自己測算那顆異星的來歷,經邪帝這樣一說,他只好打消此念了。
“過幾日我便去太白頂,沒有出關我就不會再來找你,你要好自為之!”邪帝淡淡地道。
“我明白,師兄放心去吧,我知道該怎么做!沒有東方詠我也不擔心,還有姬漠然和司馬計,此二人對星相之學的研究不會比東方詠差多少,我就不信找不到那個應劫而生的人!”王莽自信地道。
邪帝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他知道,沒有人能改變王莽的想法。
“東方兄可知那顆異星起于何處?”劉正淡淡地吸了口氣后,望著一片蕭瑟的秋色悠然問道。
“武皇不用問我,你應比我更清楚,劉室氣數未盡,雖有劫難,但龍氣依然歸于漢室,異星當出于南陽之地!”東方詠悠然望著那有些詭異的天空,淡漠地回應道。
劉正神色間泛起一絲喜色,是的,他確實比東方詠更清楚此事。
“不過,我要提醒武皇,異星突起,紫微星暗,但帝星仍附于紫微,只有當帝星在特殊的時日轉移于異星,那顆異星才有可能重復漢室江山,否則應劫而生卻也會受劫而亡!”東方詠又道。
“那東方兄認為該如何做?”劉正肅然問道。
“此異星乃是新星,當是生機尚幼,就算能得紫微相護也是十余年之后的事,可此刻因武皇引動了天外天的魔氣,而致使異星過早地明亮,這只能招來劫難。而異星更斂日、月、紫微之光華,若不能克制,必會夭于三年之內。就如讓一個小孩背上了他成年后才能背動的東西,那不僅不能顯示他的力氣,更會傷其筋骨!”
頓了頓,東方詠又接道:“唯一解劫之法便是隱其光芒,在其未有能力承受一切之前,絕不可讓人知道其命格!”
“隱其光芒?這該如何做到?”劉正驚訝地問。
“讓世俗最陰暗的痞氣掩其外表,使其光華被俗氣沖淡!”
“世俗痞氣沖淡其帝氣?”劉正驚訝地問。
“對!也只有讓其處于最陰暗最世俗之地,才能隱其光芒,去其劫難,得以安全成長!否則必應天劫,即使是王莽也不會放過他!”東方詠吸了口氣道。
“我明白該怎么做,如果我將他交給東方兄呢?”劉正問道。
東方詠悠然一笑道:“我已泄露了天機,不想再沾塵俗之事,今日事了,我便會隱于世外,以避天劫。所以,只怕要讓武皇失望了!”
劉正確有些失望,但他絕不會強求東方詠為其做什么,他明白東方詠的為人。
“如此,我也就不麻煩東方兄了。”
“武皇手下奇人眾多,相信任何一位都能夠勝任此事,何用我費事?”東方詠笑了。
劉正也笑了,扭頭向身后敬立的五仆喚了聲:“繼之!”
“主人有何吩咐?”一個三旬左右的儒生緩步而出,恭敬地道。
“你拿我的信物速去舂陵見我弟劉良和我侄兒劉寅!”劉正說著自懷中掏出一塊泛有華光的紫玉令遞給那儒生。
儒生接過紫玉令,卻被劉正抓住了手,也便在此時,只覺一股奇異的感覺涌入腦海,仿佛是無數的念頭和聲音奔向他的腦海。剎那之間,他明白了劉正想說的一切,甚至是腦子里的每一點思想。因為劉正在與他握手的那一刻,已將兩人的思感和精神完全連在一起。
“去吧,如果泰山之戰歸來早的話,我會找你的!我希望你不會讓我失望!”劉正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主人請放心,繼之絕不會讓主人失望的!”那儒生肯定而堅決地道。
劉正悠然笑了,對著那依然詭異的天空長長地嘆了口氣,半晌才瞟了東方詠一眼,道:“我希望能與東方兄有再見之期!”
東方詠也笑了,也將目光投向那詭異的天空,在這空闊的原野里悠然嘆道:“世事無常,天命難逆,如果有緣,相信將來一定仍有相見之日!”
“只怕到時候你我都已是白發蒼蒼了!”劉正說完不由得苦苦一笑。
東方詠也只是澀澀地一笑。
陰風道的眼中有些黯然,立于他身前的這兩個天下最為傳奇的人物,就像兩棵依山而生、植于孤崖上的古楓,在秋風之中,意興索然,竟多了幾許蒼涼的味道。
公元14年,王莽改制失敗。西漢后期,本已不斷出現的農民起義,在王莽掌權后,起義軍有增無減。
天鳳元年(即公元14年),因王莽用兵,不顧百姓苦難,“三邊盡反”。
次年,北方受難百姓,“起為盜賊”。
天鳳四年(即公元17年),呂丹起義于山東,從此,四方不斷出現大規模起義。
同年,又有瓜田儀起義,綠林起義。八月,王莽親自到南郊,監督鑄造威斗。所謂威斗,是以銅及其他原料合鑄,像北斗,王莽妄想以此壓制各種反叛勢力。
這年,樊崇起義于瑯邪,游擊各地,因其作戰時將眉毛涂成紅色作為標志,史稱“赤眉軍”。
天鳳六年(即公元19年)春,王莽見起義軍眾多,便玩迷信把戲,下令改元,布告天下,宣傳應合符命,又以寧始將軍為更始將軍,以順符命。
地皇元年(即公元20年),王莽見四方“盜賊”眾多,一方面,為了鎮壓,而擴大軍事編制,朝庭設前、后、左、右大司馬,各州牧號為大將軍,郡縣長為偏將軍、裨將軍、校尉。另一方面,同歷代皇者一樣,希望自己創下的基業能傳至萬世,而下令建筑宏偉的九廟,窮極百工之巧,“功費數百萬,卒徒死者萬計”。
地皇二年(公元21年),王莽大量征糧調兵,打算征討匈奴。而鎮壓農民起義的官軍作戰無能,放縱掠奪,使百姓不得安生。
中原大地完全處于一片混亂之中……
六福樓,在宛城算是數一數二的,雖比不上萬興樓的豪華,但卻擁有宛城最好的美味。
今日的六福樓顯得極為忙碌,那是因為朝中有經濟大總管之稱的姓偉駕臨宛城,所以李輝選定了六福樓為招待這位王莽身前最紅的經濟大臣之一。
這是六福樓的盛事,也是在今天,宛城的富商大賈們都會光顧于此。
吳漢坐在鐵五的茶館里喝茶,這里是王府到六福樓的必經之路。
對于宛城的一切,沒有人比他更熟悉,這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棵樹,每一座橋以及每一棟房子,他都像是看自己的掌紋一般清晰。
鐵五茶館側對著的拱如彎虹的大石橋橫跨過四丈寬的河面。
沒人知道這橋叫什么名字,當初建橋之人似乎并沒有想過要給這石橋起個名字,因此當地的人都稱其為石頭橋。
吳漢啜了一口茶,才瞟了石頭橋一眼,橋上行人不是很多。
吳漢又收回目光,遙遙地透窗望向百余丈外六福樓那高高聳起的屋脊和伸展而出的斜角,在這方圓三條街中,六福樓畢竟是最具氣魄,也是最高的建筑。
“哐哐……”一陣銅鑼開道之聲驚醒了吳漢的思緒,他又收回了目光。
石頭橋對面傳來了衙役們的隱約呼聲:“行人閃開嘍,御史大夫姓大人到……”
鐵五的茶館之中立刻沸騰起來,有些人吐口水,有些人低罵,也有些人立刻伸出腦袋向外張望,還有一部分人干脆走出茶館站在路邊等候隊伍過來一睹其風采。
吳漢瞟了一眼館中小聲議論的百姓,心中涌起一陣異樣的情緒,他負手信步順著木階走上二樓。
“哐哐……”二樓的陽臺之上立了十余人,都伸著腦袋望著由數十名差役前后開道,十余騎都騎軍相護的八抬大轎自石頭橋上緩緩行來。
“行人閃開了……”差役們舉著牌子,驅趕道路之上的行人。
吳漢目光瞟了一下那乘大轎,綻出一絲淡淡的笑容。
“踏踏……”“啊……”
正當眾人的目光都聚中在石頭橋上之時,街頭觀看的行人一陣大亂,尖聲驚叫起來,竟有四頭尾巴上扎著火把的公牛嚎叫著狂沖向那正行過石頭橋的官兵和大轎。
行人皆慌忙避開,有幾人險些成了公牛的蹄下之鬼。
“攔住它們,攔住它們……”一群差役見那兇神惡煞地低頭沖來的幾頭大公牛,也都慌了,想上前阻止這發瘋了似的大公牛,但是卻不自覺地嚇得紛紛避開。
“呀……啊……”
四頭大公牛受著火焰的驅使,只知狂奔,見擋路者便頂、挑、撞,哪管這是什么御史大人的大駕,更不管這些官兵人多,一時只沖得官兵隊形大亂,更有的被尖利的牛角頂得開膛破肚,或被掀入河中。被公牛撞到者,頓時被牛蹄踏得骨折血崩,場面亂成一團糟。
“殺了這幾頭畜牲,保護大人!”都騎軍急忙驚呼,他們也被眼前突然而至的變故給弄懵了。
“嗵嗵……”橋面并不太寬,這四頭公牛橫沖而過,哪還有人站的地方?有些官兵見面前的人在牛蹄下化成了冤魂,頓時嚇得扭頭跳入河水之中,不敢正面迎擊幾頭公牛的來勢。
“希聿聿……”戰馬也受驚低嘶。
那些公牛皮堅肉厚,砍上一兩刀根本就不當回事,反而更被激怒。
“快,快,快護住大人后退!后退!”縣尉左清揮手呼喝道,他也急了!他乃是宛城負責保護姓偉大人安全的負責人,若是讓這幾只畜牲傷了御史大人,他這顆腦袋便保不住了,到時候不僅是他,只怕連縣宰李輝也要人頭落地了。
那八名轎夫本也嚇壞了,聽到這吩咐立刻欲掉頭,但是橋身并不太寬,這大轎夾在這混亂之中轉身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遠處的百姓看到這亂成了一鍋粥的石頭橋,心中都禁不住大叫痛快,他們也都想看看這大貪官怎樣應付這種場面。
都騎軍橫馬于橋頭,在轎后方護轎之人也忙趕到前方幫助擋住瘋牛。
“發生了什么事?”姓偉似乎感到極為不對,在轎中沉聲問道。
“回稟大人,有幾頭瘋牛阻道!”轎邊的親衛淡然道。
都騎軍雖壓制了瘋牛的狂勢,但是也被撞得人仰馬翻,最后才在后面趕來相援的護衛相助下重創了這四頭大牛。
轎身迅速打橫,官兵們正松一口氣之時,忽見兩道巨大的浪頭自河中激涌而上,直沖向八抬大轎。
“保護大人!”那守在姓偉轎邊冷靜如水的四名親衛臉色大變地喝道。
這四名親衛乃是隨御史大夫自京城同來的高手,對剛才怒沖而來的瘋牛根本就沒在意,但對這兩道自河中沖來的水柱卻是駭然色變。
那數十名官兵剛自那幾頭瘋牛的沖擊中回過神來,還沒弄清怎么回事,浪頭狂沖之下,便有幾人慘叫著跌入河水中。
橋面之上仍能戰斗的官兵卻只剩下二三十人,一部分人正在橋下的水中看得目瞪口呆。
“轟,轟……”在巨大的浪頭之下,竟是兩只小船破浪飛上,船頭狂撞向大轎。
“呀,呀……”幾名沖來的都騎軍立被這兩只小船拖起的氣勢撞飛而出。
那四名護轎高手揮掌狂擊,但這兩只小船來勢何其狂野,雖然在掌勁下碎裂,可仍撞上了大轎。
“轟……”大轎驀地炸射而開,一道暗影自轎中斜射而出,發出一陣狂傲的長笑。
兩只小船隨著轎身的爆裂也皆化成碎片,如被暴風狂卷般向四面八方如雨點般灑落。
天空之中頓時一片朦朧,一片零亂,木屑猶如漫天的蝗蟲。
漫天木屑之中,兩條人影猶如蒼鷹一般撲向破轎而出的人。
“狗官,拿命來!”出手之人竟是剛在船頭磕煙斗的漁翁。
“保護大人!”那四名護衛高手也大驚,縱身向兩名漁夫掠去。
“還有本大小姐在!”一聲嬌喝之中,那四名護衛高手頓覺眼前一暗,一只巨型之物當頭罩下。
“裂……裂……”那罩下的物體應劍而裂,卻是兩床巨大的床單被套。
床單被套裂開,卻是“嘩……”一陣水珠灑落,那四名護衛高手吃了一驚,終于看清了這嬌滴滴的聲音乃是一名容顏清麗的女子。
此女正是剛才在橋下洗衣服之人,此刻端著木盆,就著滿盆的河水傾覆而下。
河水一沖,四名護衛頓時視線受擾,只覺勁風壓頂而至,不由得低吼一聲揮刀而出。
“轟……”那迎頭壓來的木盆頓時化為碎片,壓力一輕,四名護衛驟覺一股銳風襲體,頓時駭然飛避。
“呀……呀……”四名護衛在倉皇之間仍能顯示出其過人的機警,但是他們在這一連串的干擾之下,還是失去了平時的靈動。
“殺……”都騎戰士和官兵這才在這突然的巨變中回過神來,策馬沖殺向那自空中落下的女子。
“去死吧!”那女子手若拈花,在空中以優美至極的姿勢撒出漫天的寒星,猶如天女散花一般。
“呀……”寒星灑落,官兵和都騎兵慘號著跌出。
“沈青衣!”四名護衛有兩人再也沒有站起來,但仍有兩人僥幸逃過一劫,肩頭之上各深深地釘入一根五寸余長的怪異釘子,這一刻在那女人出手之際,不由得脫口而呼道。
“轟,轟……”空中傳來兩聲沉悶的爆響,三條人影在空中驟合驟分,向三個不同的方向紛紛落下。
同時,那女子嬌喝一聲,冷笑道:“正是你家姑奶奶,你們也給我去死吧!”說完衣袖一擺,自袖間滑出兩條飄若靈蛇的彩帶向那兩名護衛高手卷去。
三人成三角方位分立在石頭橋之上的三根石欄柱上,三道目光在虛空之中緊緊地鎖在一起。
“杜茂,沈鐵林!”姓偉的眸子里閃過兩道冷厲的目光,口中卻有如吐冰塊一般蹦出兩個名字。
“不錯,今天便是你這貪官的末日!”沈鐵林聲音也冷漠至極。
“納命來吧!”杜茂低吼,身子也隨刀鋒破空而出。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偏闖來,就讓本官將你們就地正法好了!”姓偉長笑,狂傲地道。
四周的百姓都看傻了,但卻沒有人敢上前,都被剛才三大高手交手的氣勢給怔住了。事實上,便是眼前之人不是高手,也沒有人敢上前,誰敢冒掉腦袋的風險去得罪這巨貪御史大夫呢?只是許多人沒想到,這天下聞名的巨貪還是一個極為可怕的不世高手,也難怪天下那么多人想殺他,而他仍能活得逍遙自在。
姓偉出手了,他不能不出手,沒有人敢對沈家的暗器視而不見,盡管他曾經擊殺了沈家的主人——沈家的第一高手沈圣天,可是對于沈圣天的兒子沈鐵林他仍不敢有半點疏忽。因為他比任何人都更能深切地體會到沈家暗器的可怕之處,而與沈圣天那一戰,更是他這一生最為驚心動魄的一戰,他勝了,并不是因為他真的比沈圣天高明,只能算是一次僥幸!而眼下沈鐵林出手了,與昔日沈圣天如出一轍。
漫天的光雨,使整個天地變得像夢一般。
杜茂先出手,但是他卻落在光雨之后,他仿佛看到這光雨之中劃過的流星,燦爛、美麗,驚心動魄得讓他心悸。
姓偉感受到了殺機,在這漫天光雨之中,他還感受到了深切至極的仇恨,這種深刻的仇恨是他在沈圣天身上所找不到的,但就是這種深刻的仇恨,使得這漫天光雨般的暗器充盈著無限的生機。
“好個雨流星,但比起你父親尚差上一籌!”姓偉談笑間,雙手已經在身前打開了一層猶如浪濤一般的虛影,在他的身前仿佛突地升起了一股濃濃的霧氣,甚至可以用肉眼看出這層霧氣上泛起猶如波紋的東西。
漫天光雨驟然而聚,開合之間凝成一個人頭狀帶刺的光球,便像破碎虛空的流星。
“轟……”流星在那層霧氣波紋中心炸開,隨那層霧氣一起,再次化成無數的光點射向在霧氣之中露出原形的姓偉。
姓偉低嘯而退,大袖疾旋,仿佛在身前形成一個巨大的真空黑洞,在他飛退兩丈之際,漫天光雨盡數沒入他雙袖之中。
“哈哈哈……雕蟲小技,本官萬源同流乃天下任何暗器的克星,連你爹都奈何不了我,何況是你?”姓偉狂傲地大笑道。
“還有我!”杜茂聲若焦雷,刀化虛影,如天崩地裂一般瀉下,封住了姓偉每一寸移動的空間。
“好!”姓偉也不能不為這一刀喝彩,但他抖手間,竟把沈鐵林射出的所有暗器又倒射向杜茂。
數以百計的暗器在方圓兩丈余的空間炸開,整個天空頓時暗了下來。
“叮叮……”杜茂的刀勢未變,強大的刀氣竟將密如驟雨的暗器切開一道可以容身而過的裂隙,虛空頓碎。
姓偉的眸子里閃過一絲驚訝,但更多的卻是從容。
“叮……”姓偉出劍,猶如一道自地底升起的極光,橫過虛空迎上了杜茂的刀鋒。
杜茂身子一震,倒射而起,悶哼聲中,卻是被兩支暗器射中。
姓偉腳下猶如踩著風火輪般沿著石欄倒滑兩丈。
“暴風驟雨!”沈鐵林身形騰掠而起,身形幻成一團風影,無數的光點自他的身上如出籠的狂蜂般飛出,以各種各樣的弧度,各種各樣的前進方式攪亂了虛空。
有飛刀、有硝石、有針、有刺、有珠、有鐵片、有銅錢、有鐵釘……有直射的,有側繞的,有螺旋而出的,有迂回而進的,有貼地上躥的……
沒有人能夠看清這之中究竟有多少種暗器,有多少種不同的攻擊路線……更沒有人能夠數得清這一擊之中究竟含有多少暗器!
天,黯淡無光;
地,如崩似陷;
水,激浪成滔……
每一個人都在心悸,每一顆心都在戰栗,每一種戰栗都因為這驚天地、泣鬼神的暗器。
這便像是個不可思議的奇跡,沒有人能想象得到沈鐵林身上怎么能夠藏著這么多的暗器,沒有人能夠想象得到沈鐵林怎么能夠在這一瞬間發出這么多的暗器……這一切完完全全地超出了每一個人思維的極限,以至于每一個目睹這一切的人都恍如置身夢中無法醒來。
要知道,人只有兩只手,只有十根手指,即使是每一根手指單獨運用,單獨射出一種暗器,也只能射出十種各不相同的暗器,但是人只有一顆心,只有一個腦袋,怎能讓十種暗器在同時之間以不同的力道將之發揮到極限呢?若能做到這一點,這人已經是個絕世天才。
沈鐵林不是絕世天才,但他比任何絕世天才都難以想象,他在同一時間不止用十種暗器,十種手法,更不是十件,而是千百種暗器,千百種手法,千百種不同的力道,而且每一件暗器都發揮到了極限的殺傷力……這不是神話,也不是夢話和癡言妄語,而是一個不爭的事實,這,便是關東沈家的曠世手法“暴風驟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