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昭昭并不是一個迷信的人。

有一次，在她代理的案件中，有個當事人的母親是個“神婆”。那個案件是離婚案，馮昭昭成功地為當事人爭取到一筆天文贍養費，作為報答，當事人的母親免費為她測了一次八字。

“……二十三歲時結婚，天作之合，白頭偕老！”

當時那人說了很多，她根本沒有仔細聽，只依稀記得這么一句話。

她覺得很好笑。

她當年已經二十六歲了，那神婆看她長得嫩，連歲數都沒搞清楚就來忽悠她。她對此不過一笑置之。

況且，那神婆連她活不過二十八歲都沒能算出來……

可是，現在的馮昭昭，對鬼神之說多了幾分敬畏。

因為，她實在沒辦法用科學的角度解釋清楚，為什么她在死后會變成馮昭昭。

不管怎么說，她現在占了馮昭昭的身體，除了她，誰也不知道原本的馮昭昭已然香消玉殞。除了她，誰還能為那女孩燃香燒紙呢？

就當是為了讓自己心安吧。

馮昭昭換好衣服，用手機APP叫了車，拎著一包從香燭店里買來的東西，直接前往文運河岸。

文運河是流經文昌市中心的一條長河，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河兩岸經常有人燒香焚紙，屢禁不止。尤其是在清明和年節時期，整個岸邊煙霧繚繞，連消防車都停在一旁待命。

后來，城管也管不了了，只能妥協，并且派人常駐這里，謹防發生火災等安全事故。

馮昭昭以前對這些一無所知，這都是她在網上問到的。網友們都說，燒這些東西最好晚上去，但是又不能太晚。

司機在岸邊停車后，馮昭昭拎著包下車，她有些迷茫。

文運河的岸邊這么長，這么大，到底哪里能點火啊？

四下里靜悄悄的，吃完晚飯后來遛彎散步的人群都已經回家了，馮昭昭沿著岸邊走了一段路，連一個人都沒有遇到。

算了，隨便找個地方好了。

馮昭昭把冥紙香燭從袋子里拿出來，剛想點著，突然聽見身后有人低低地說了一句：

“這里不可以。”

那聲音低沉緩慢，如果是在白天聽到的話，說不定馮昭昭還能好好欣賞一番。

可是，這種時間，這個地點，身后傳來莫名的聲音……

饒是馮昭昭再怎么淡定，也不免被嚇得扔掉了手中的東西。

“是誰在說話？”

她半是心驚半是惱怒地地回過頭。

原本，她正半蹲在地上，被那聲音驚到后，她便不小心坐在了地上，此時的姿勢樣子別提多狼狽了。

“不好意思，嚇到你了。”

馮昭昭循聲望去，原來，就在離她不到十步遠的地方，站著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

那人隱藏在垂柳間，加上路燈昏暗，馮昭昭只能看到一個大概輪廓，和他在地上的影子。

馮昭昭以前不知道經手過多少起社會案件，這使得她比很多人的警覺性都高。

“你是誰？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馮昭昭不動聲色地站了起來，并且悄悄地后退了幾步。

那人并沒有動，仍舊站在垂柳下，馮昭昭看不清楚他的面部，卻本能地感覺得到，他的目光緊緊地落在自己的身上。那種被注視、被鎖定的感覺，讓馮昭昭身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她緊張地捏住手包，兩眼快速地在周圍搜尋，看看有什么東西可以作為防身的武器。

是她太大意了，她沒有想到，夜晚的河邊，竟然如此寂靜。

樹下的人影沒有動，只是緩緩地開口道：“我只是路過的人，你放心，我沒有惡意。”

他頓了下，伸手指了指前方不遠處：“如果你想燒東西的話，應該去那邊，那邊有專門用的鐵皮箱子，為了防止火災，焚燒的東西都要放在里面燒才行。”

清越而干凈的聲音，在幽靜的夜色中更顯得悠揚迷人，很容易讓人心生好感。

他好像知道馮昭昭在害怕什么似的，所以，他在說完話之后，轉身沿著河岸走遠了。

馮昭昭這才松了一口氣。

這個年輕男人的出現，讓馮昭昭意識到自己今天的行為是多么的不謹慎。

她快速地走到那人說的指定地點，把帶來的東西全部燒掉，隨后趕忙離開了河邊。

從岸邊小徑內重新回到車流不息的馬路旁，馮昭昭一直懸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

她真的不想成為明天社會版的頭條。

這地方不太好打車，打車App上的單子遲遲沒有人接，馮昭昭第一次懷念起以前的生活。

最起碼，那時她不缺車啊……

就在馮昭昭感慨世道艱難時，一輛黑色BMW轎車慢慢地停在她的身前，車窗緩緩下降，坐在駕駛座上的人揚聲問她：“需要我送你一程嗎？”

這聲音……

馮昭昭將目光投向車內。這里的路燈比河岸旁的明亮許多，馮昭昭很容易就能看清楚那張年輕俊朗的面龐。

開車的男人---也就是剛才在岸邊出聲提醒她的男人---長得極為英俊，那正望著馮昭昭的眼睛中，似乎蘊含很多讓人看不懂的深意，一瞬不瞬地看著她，似乎在等她同意，又似乎在等她拒絕。

馮昭昭有些糾結。

按理說，她不應該上對方的車。別看他長得帥又開著豪車，誰知道他到底是不是衣冠禽獸？

但是，馮昭昭非常無奈地發現，她在手機APP里的單子還是沒有人接。

她真的很想早點回家，早點睡覺，結束這讓人心累的一天。

“你放心，”那男人的嘴角微微彎起，“喏，”他拿出駕照遞給馮昭昭，“你可以拍下來，發給你的朋友。”

馮昭昭愣了一下。

她抬眼，正好望進對方看著她的眼里。

也許是她看過來太過令人猝不及防，對方眼里的思念、驚喜、壓抑和憐惜，都沒有來得及收起來。

對方立刻垂下眸子。

馮昭昭接過駕照，看清上面寫著的名字：寧遠。

不認識。

不過……

馮昭昭并沒有拍下駕照，她把駕照還給寧遠，輕聲問他：“你是不是認識我？”

實在是對方剛才的那個眼神令馮昭昭印象深刻，她突然想到，難不成，這個人是從前原主的舊識？

寧遠默默地接過駕照，眼睛里失望之色一閃而過，卻被一旁仔細觀察他的馮昭昭捕捉到了。

失望？難道是失望自己沒有認出他來嗎？

“不認識。”寧遠卻淡淡地否定道，隨即又提起邀請：“那么，這位小姐，現在可以放心地上我的車了嗎？”

他的語氣既不過分熱絡，也不會疏離得讓人覺得受到了冷落，恰到好處地熨帖。

馮昭昭決定相信自己的直覺一次。有著這樣清澈眼神和干凈聲線的男人，怎么看都不像是衣冠禽獸。

“那就謝謝你了，寧先生。”馮昭昭微笑著，打開副駕駛的門，優雅地坐了上去。

“不客氣。”寧遠低低地回道。

路上，寧遠并沒有再和馮昭昭搭話，而馮昭昭除了告訴寧遠她住在哪里之外，也沒有再開口。

車內放著輕緩的音樂，女聲婉轉低吟，奇異地緩解了兩人之間沉默的尷尬。

“我到了，謝謝。”

車停下，馮昭昭解下安全帶，禮貌地對寧遠道謝。

寧遠仍舊握著方向盤，目光直視前方，似乎沒有聽到馮昭昭的話。

馮昭昭就又重復了一遍：“今天真的很感謝你。”

“你……你叫什么名字？你的電話是多少？”寧遠突然側頭問馮昭昭。

他的手仍舊握著方向盤，看似悠閑，可如果仔細觀察的話，還是能夠發現他的雙手其實在微微顫抖。

馮昭昭并沒有注意到這些，她的全部注意力，都被寧遠明亮中帶著期待的眼神吸引住了。

偏偏他的期待還是那樣的內斂，帶著一絲小心翼翼，又帶著幾分勢在必得。

馮昭昭甚至覺得，自己好像被他一個簡簡單單的眼神撩到了。

作為一名律師，馮昭昭的洞察力比常人更敏銳。

寧遠對她的態度，真的很特別。可是，他分明否認曾經認識自己。

不過，那又有什么關系呢？

“139828xxxxx。”馮昭昭沒有猶豫地報出了自己的手機號，“我叫馮昭昭。”

多認識個朋友，并不是什么壞事。

況且……

寧遠應該是她成為馮昭昭之后，第一個結識的人。

她不懂寧遠那些復雜的眼神背后有什么故事，也許，是她想得太多，寧遠只是單純地想要認識她而已，不因為別的，就為她的顏值高！

美好的事物人人都喜歡，這很正常。遇到漂亮妹子想要搭個訕，留個聯系方式什么的，真不算什么奇聞。

寧遠立刻拿出手機，將號碼撥通。

等到馮昭昭包里的手機鈴聲響起，寧遠才對馮昭昭露出了兩人相遇后的第一個笑容：“這是我的號碼……明天有時間嗎？一起吃個午飯吧？”

不笑也不說話的時候，寧遠像個高冷男神，隱隱把自己周圍豎了一道屏障，看上去很不好親近。

而笑著的寧遠，仿佛春日融雪般，迷人得讓人想要把他撲倒。

撲倒？這是什么形容詞。馮昭昭在心中暗笑，果然男色誤人。

不過，寧遠可真能抓住機會，剛給他個電話號碼，就開始約飯了。

“好啊。”馮昭昭笑瞇瞇地回道，“為了感謝你送我回家，明天中午，我請你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