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柚裹了裹身上的棉衣，攏了攏帽子圍巾，從車上下到輪椅上來，舒了口氣。

在醫院住了這么久，偶爾一次出來，感覺看不見的空氣都覺得新鮮。

“你想去哪兒看看啊。”

白薏溫柔話語在林柚耳邊響起。

“就去公園中心坐坐吧。”

林柚輕回。

現在時間儼然已經是晚上的11點，由于今夜是跨年夜，又在市中心的公園廣場，故而依舊熱熱鬧鬧的，仿佛在過狂歡夜一般熙熙攘攘。

四周燈光璀璨，人們臉上歡歌笑語的，再伴著小雪，如同過年了一般。

林柚挑了一個不太顯眼卻又不冷清的地方，那邊有個木長椅，林柚慢吞吞地從輪椅上諾到了椅子上。

長椅斷然沒有那么柔軟，林柚坐下去，只覺得又硬又冷，不過心里但是有些熱乎，心里安慰讓她錯覺這就是人間的煙火氣兒。

林柚靠在白薏身上，眼底里全然是溫柔。

“這有點兒吵，要不要換個清凈的地方。”

白薏輕語提醒到。

“這樣吵吵的，讓我也不會有一種死了的錯覺吧。”

“好。”

白薏應下，不再多言，只是摟著瘦骨如柴的林柚，感覺自己只是摟了一具毫無氣息的軀殼。

林柚想說話，于是動了動，白薏順意，把林柚的身子也正了正，以便她可以清楚的說話。

“真是好久沒看看醫院窗戶外的世界了，還覺得不太真真的呢。”

白薏只是替她掃了掃帽檐上的雪，無言。

林柚緊緊的咳嗽了一下，嘴里的苦澀酸味讓她忍不住反胃，卻又硬生生把這股濁氣咽了下去。

林柚慢吞吞地從口袋里拿出了一支小小的錄音筆，看著白薏，點開了播放鍵。

“白薏，我有一些話，怕你記不下，才錄了下來。”

白薏微而不見地點了點頭，眼眶里眼淚打轉著。

“市中心那個房子里，在我屋子，床頭柜，最底下一個柜子里，有一個密碼箱，密碼0000，里面有300萬，是給我的侄女林柒柒的。”

“這么多年過去了，掐指算算，她也該要高考了，這筆錢不多不少，夠她好好規劃。”

“這么久不見她，不知道她出落成什么樣子了，如若她是有用之才，這筆錢就是她成功路上的助力罷了，如若她有其他別的想法，不走學業，那這筆錢就當做她的的基金，我相信她，可以把這筆錢處理的很好。”

林柚按下了暫停鍵，理了理氣息，緩緩開口。

“無論如何，這筆錢也一定要在高考后送到她的手中。”

白薏含淚點了點頭。

繼續。

“關于唐芋，我的事情待到唐芋把所有事情都處理好，得空之時再告訴她，記得要說我遭遇了不幸意外，并不是因病，這樣她不會多想。”

暫停。

“她年紀輕輕要獨掌唐氏企業不容易，白薏，我要你答應我，以后唐氏出了什么樣的問題，一定要盡全力幫她，至于唐垣，別給他太多壓力就好，這是我求你的第一件事。”

林柚撐著一口氣說完，又輕咳了一下，瘦弱的身軀微震。

播放。

“白薏啊，這段時間真的太麻煩你啦，我這一病，可是操碎了你不少心，我就算做牛做馬八輩子也無以為報。我想把公司的全部股份轉讓到你的名下，合同已經擬好了，我也已經簽字了，就在病床上枕頭底下，你一定一定要收下，以后嫁到我們家，也算是你的一個后備吧，以后要好好生活，不許每天操太多心了。”

暫停。

林柚用羸弱的力氣握住了白薏的手，抬頭對視這雙淺瞳的清冷人兒，只是這雙美麗的瞳子里儼然已是紅了一，林柚沒再多言，她知道，白薏能懂她的目光。

播放。

“我的父母，我未能好好盡孝，我之前在公司的盈利尚未取，就把這些錢都給他們吧，便是不枉他們養我一場。”

“至于我的親生父母……我沒能好好陪伴他們，就給我的念想并不多，我……就把我這些年積攢下來的各種費用一并孝敬了他們吧。”

“你這個未來的兒媳婦，可要替小姑子好好照顧爸媽啊。”

林柚強撐著打趣兒，冷的一哆嗦。

暫停。

“這是我求你的第二件事，我希望我的父母們，能，不后悔養我這個命薄之人。”

林柚緩了好久，身子上的寒意越漸刺骨了，她縮了縮，努力從如冰窖般的體內獲取一絲溫暖。

白薏如此，眼淚落在了林柚的肩頭，緊緊抿著嘴唇，感覺到懷里的人的氣息一絲一絲地抽干，錄音筆中的文字也仿佛一把把刀子割在心頭上。

“至于他們……我最放心不下的他們……”

林柚的氣息又弱了弱。

繼續。

“我的事情……什么也別告訴他們……實在不行就說我準備長期定居歐洲，說我過得很好，我會有一個幸福的家庭，……他們也會的……”

“好好照顧他們，別讓他們受委屈了……別再讓他們……”

聲音戛然而止。

林柚的眼淚一直忍著，直到說出他們時，終于克制不住的流了下來。

錄音筆里林柚的聲音也開始斷斷續續，不用想也知道，自是在說的時候又忍不住了。

林柚說起身邊之人，都仔仔細細地叮囑，生怕少了什么照顧不到的，而到了他們……卻只是寥寥幾字就托付好了。

或許是我們真心單純的認識彼此，終了也要無牽無掛的斷了。

干凈的來，也得干凈的去。

再多再多的話，到了嘴邊也吐不出來了。

雪還在下著。

廣場中心的LED屏幕在零時會有NINEPERCENT的應援視頻，此時距離零點已經近了些許，廣場中間已經熙熙攘攘圍了好些人。

林柚和白薏坐在遠遠的一處長椅上安靜的看著。

林柚輕握著錄音筆，木木地瞧著遠方，只覺得身子漸漸疲乏，眼皮子也越來越重。

但是她拼了最后一口氣硬撐著，看他們最后一眼，來做此生最好的一個結束。

零點大鐘即將敲響。

LED屏幕上開始倒計時。

人們開始沸騰。

10

……

5

……

3……

2

1

……

萬千燈火璀璨，天空被五彩絢爛的煙花照的徹夜明亮，人群中爆發了一聲聲的歡呼，LED屏開始播放她最愛的他們。

多久之后，我們再一次重逢，千言萬語，都化作這沉默一望里了。

或許萬年以后，他們再重逢，會有一個女孩重新出現在他們的世界里說一聲。

“別來無恙。”

林柚在0點一過，人們呼喊狂歡之時，微微抬起了手，接住了從天而降的一片雪花，在這個喧囂的廣場用細微的聲線在白薏耳邊說道。

“白薏。”

“新年快樂。”

自此一別，兩生歡喜。

那迎著光奔赴來的九個意氣少年郎。

一愿披荊斬棘，一路繁華同行。

二愿前程似錦，一生無憂無懼。

三愿歲歲永安。

……

……

LED上的他們笑容滿面。

遠處長椅上的她閉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