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程岐在朝食的詭異之舉,這一頓飯吃的是雞飛狗跳,好容易回去了北院的暢音閣,里屋的程云奪喝了口偏愛的苦茶,皺眉不語。
季氏坐在妝奩前,整理著被弄亂的發(fā)髻:“這沙漠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往二房臉上甩……甩什么蒸梨啊?”
她這樣重復(fù),都覺得自己大腦穿刺了,更別提當(dāng)事人程岐了。
程云央走得早,顧氏又因夫君病逝而閉關(guān)瀟湘院多年,程岐自小沒有爹娘在身邊,在這樣的府內(nèi)環(huán)境下,養(yǎng)成了極其窩囊維諾的性格。
那年程珮使壞,在她的云履里放繡針,程岐寧可血流滿鞋也不吭聲。
這般無用的人,居然敢往二叔的臉上扔蒸梨?
是去上京看到哪家戲團(tuán)耍的猴子扔屎了?
“是不是上吊給勒傻了?”
季氏轉(zhuǎn)頭不解道。
程云奪就著軒窗往外看,轉(zhuǎn)著茶杯:“瞎說什么。”
季氏不停嘴道:“三爺你自己想,沙漠素來膽小,往常就算高病也不敢停了晨昏定省,這回窩在汀蘭水榭里整整六七天沒出來,我派合歡去都沒請出來。”
程云奪放下茶杯,正了正腰帶:“不是叫孟氏給攔下來了嗎?”
說到孟姨娘,季氏立刻冷眼橫剮:“這個孟云,真是越來越放肆,不過是個扶成偏房的添妾,敢直呼你的名諱,果然是鄉(xiāng)野出身。”
程云奪道:“可大哥重用她,臨終還叫她協(xié)管府內(nèi)事宜,你且忍著吧。”
季氏不甘心的關(guān)上妝奩,啪嗒一聲以示心頭怒意。
“老爺夫人,盛叔來了。”
合歡進(jìn)屋道:“說是……山華府那邊的事。”
季氏一聽就滿臉厭煩:“這個董盛,還沒完沒了了。”
程云奪叫她把嘴閉上,然后抬步出去外廳,見到面色嚴(yán)肅的盛叔,邀他同坐。
盛叔沒有拐彎抹角,直接進(jìn)入正題:“三爺,山華府那邊奴才都已經(jīng)安排妥當(dāng)了,那孩子也交代好了,只等您的意思了。”
程云奪聽完,臉上像是被猴子扔了屎般難看。
這個董盛的辦事效率還真快。
這山華府是程家的另一脈,家主程一山是程岐曾祖程一川的親哥哥,這程一山的三兒子程信不生,只得從妻子姚氏的娘家過繼來個侄子,原名姚臨,后更名程云崇。
程云崇單得一子,名叫程樓,字宗玉,今年正好十五歲。
他大哥臨死前托付盛叔,待程樓十歲時,接來國公府,過繼到他程云央的膝下,更名程衍,入家譜,做他的兒子。
程云奪當(dāng)時聽完就知道緣由。
他大哥一輩子就兩個兒子,程嵐多病,不能承大事,幼子程岱又要去上京襲大理寺正一職,這樣一來,就沒有人接他打拼下來的七莊產(chǎn)業(yè)。
過繼程樓來,意思很明顯了。
要程樓日后當(dāng)家。
程云奪不著痕跡的咬牙,心道大哥果然把自己當(dāng)外人,任憑自己這么多年當(dāng)牛做馬,竟然還信不過自己。
“盛叔,宗玉還小,再等兩年。”他說道。
盛叔是程云央的心腹,就算那人死了也一心忠于舊主,聽程云奪這樣一說,他就知道這人的小九九,如此龐大的產(chǎn)業(yè),任誰也不想拱手給個毛頭小子。
更何況,嚴(yán)格來說程樓和他爹程云崇本是姚家人。
“三爺,當(dāng)年大爺?shù)囊馑际恰畾q就接程樓過繼入譜,就是因為您說那孩子年紀(jì)太小,才一直拖到十五歲的。”盛叔的立場很堅定,“今年必須得接來了。”
程云奪知道拉攏不了盛叔,只的語重心長道:“盛叔,程樓那孩子什么都不懂,這樣把七莊交給他,不是胡鬧嗎?”
盛叔淡淡道:“三爺,孩子不會就慢慢教,您也不能立刻撤手不是。”
這樣的對話自五年前開始就重復(fù)了無數(shù)回,程云奪也懶得和他推拉,干脆擺了擺手道:“你先回去吧,容我再考慮兩天。”
盛叔果斷起身,語氣很有壓迫性:“那三爺歇了,奴才兩天后再來。”
他說‘兩天后’的時候特地加重語氣,示意自己說到做到。
說罷,轉(zhuǎn)身離開。
季氏從里屋走出來,有些不忿道:“這個董盛,什么狗東西。”
程云奪煩心的揉著眼角:“怕是拖不了了。”
如今三房當(dāng)家,季氏仗著夫君處處得臉,怎么肯輕易放手,遂道:“那你不能這樣坐以待斃啊,你說你苦心勞力這么多年,到頭來大爺還是要把這祖產(chǎn)交給那個未曾謀面的臭小子,這……這對你不公平。”
程云奪沒有回答。
他不止一次派人去料理那小子,結(jié)果是無一成功,一路拖到十五歲,但看方才盛叔的態(tài)度,這回就算自己不同意,也要強(qiáng)行辦事了。
到底,盛叔不歸自己管。
“罷了。”
季氏陰冷道:“遠(yuǎn)了夠不到,就把那小子弄來,到眼巴前兒再弄死他。”
程云奪聞言,甚是不滿的看了她一眼:“隔墻有耳。”
季氏又被那人教訓(xùn)了,剮眼回去了里屋,合門咣的一聲。
程云奪被她弄的更加煩心,忽聽有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至面前柔聲道:“爹。”
他抬頭,見是自己愛女程姝,便道:“沙漠那邊怎么樣了?”
程姝平淡道:“沒回汀蘭水榭,去北院花園散心了。”
程云奪點了點頭,指了一下旁邊的沉香木案幾,上面有個瓷瓶:“抽空把藥給她送去,她那張臉可不能毀了,那可是程家出皇后的希望。”
程姝步態(tài)平穩(wěn)的走過去,玲瑯耳飾皆不出聲響,將那瓷瓶揣在袖中,轉(zhuǎn)頭道:“爹,兒方才見盛叔出去了,他過來可還是為了過繼程樓的事情?”
程云奪頷首,卻又道:“這事不用你操心。”打量她一眼,“方才看你走過去的時候背彎了一下,回臨溪臺靠墻到晚上,不許吃夜食。”
他說完,那清晨的太陽光正好透窗進(jìn)來,被窗欞的雕花切割的斑駁。
“兒知道了。”
程姝不卑不亢的應(yīng)道,轉(zhuǎn)身離開。
而程云奪回了里屋,見季氏還在生氣,過去撫著她的肩膀道:“過繼程樓的事情我能拖多久就拖多久,拖不了,就把那小子交給二哥了。”
季氏握住他的手,瞧著鏡中自己的面容,冷冷道:“老爺,您如此辛苦的操持這七莊生意,可不能叫那小子坐享其成。”
程云奪點頭道:“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