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納尼在轉職的事情上遇到了不小的困難。

原本以為這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按照萊昂大人教授的，暫停對莉蓮神上的祈禱和告解，將魔力源：一塊附魔的石頭，帶在身上，一旦有空，就嘗試感應它的魔力。每天勞作結束后，再進行專門的感知和控制練習。

法師感知魔力的方式與信徒不同，而這正是轉職的基礎，以及切入點。

但是，不管阿納尼怎樣練習，都始終無法感受到石頭上那種“特殊”的感覺。那塊小石頭在阿納尼眼里，和田邊的其他石頭沒有任何區(qū)別。

而且……阿納尼總是忍不住向神上禱告。越是毫無進展，阿納尼就越焦急，越是希望得到神上的寬慰。這都是從小養(yǎng)成的習慣，在繁重的勞作和壓力下，阿納尼心里像貓抓一樣難受，禱告的行為，常常不自覺地就做了出來。阿納尼過去從來不知道，自己對家園之神，居然有如此虔誠。

萊昂大人曾經(jīng)說過，這是信徒想要切斷與神祇的鏈接時，再自然不過的反彈。對神職的信仰，對神上的倚仗，支撐起了人內(nèi)心最深處的軟弱。依賴教義的指導，依賴神祇的慰藉，能讓人擺脫煩惱與痛苦，獲得內(nèi)心的平靜與安寧。

這種撫慰來自兩個方面，既有心理層面，也有神力層面。如果強行斷絕，不可避免地會出現(xiàn)——按照萊昂大人的說法——“戒斷反應”。

法師大人們并不禁止追隨者們繼續(xù)履行家園教派的理念，所以大家在心理上，還算可以忍受。真正困難的，正是神力層面的依賴。而這層依賴，萊昂希望追隨者們盡量靠自己去克服。

但這也太難了！阿納尼心想。

自己只不過是學徒級，竟然就已經(jīng)如此難受……那些已經(jīng)達到初級神力的轉職者們，不知道面臨著怎樣的折磨……

然而沒過幾天，“小麥”班森第一個成功切斷了與莉蓮的鏈接，完全憑借自己，感應到了魔力的存在，并用自身的意念對其投放了擾動。

前段時間測試時，班森的神力水平在初級一階。

這不可能！今年年初的時候，班森還和我們一樣是學徒級！他什么時候升上了初級？！又為什么他能那么輕易地克服“戒斷反應”，感知到魔力？！阿納尼的內(nèi)心哀嚎著。

但哀嚎終究只能藏在內(nèi)心。即便心里再羨慕嫉妒，阿納尼也只能繼續(xù)自身的修煉。

第二個成功的是鼠人拉蘇。他總是一副禮貌友好的樣子，卻已經(jīng)不聲不響地理解了法師的奧秘所在。他甚至比班森更早進入重塑魂室的階段。

之后陸續(xù)不斷有人成功轉職。有學徒級的，也有初級的，甚至有一位初級三階的單身大叔，也完成了轉職。

阿納尼卻還是毫無進展。

坡東村的居民越來越多，農(nóng)田和房屋也越來越多，來自虹風王國的法師們，按照各自的專長，開始在村外建設起各種不同的區(qū)劃。甚至還出現(xiàn)了“禁區(qū)”。坡東村正變得愈發(fā)熱鬧起來。

阿納尼的心情，卻沉到了谷底。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明明比任何人都想要成為法師，為什么別人都已經(jīng)成功轉職，只有我還在原地踏步？

無計可施之下，阿納尼找到了萊克斯大人。萊昂大人離開后，這位法師大人接手了教學事務。

萊克斯大人看起來比自己大不了一兩歲，卻已經(jīng)是上級一階的大魔法師。他舉止優(yōu)雅，談吐利落，一看就和阿納尼這樣的街頭小子有著巨大的差別。但在對待自己這樣的街頭小子時，萊克斯大人卻和萊昂大人十分相似，溫柔謙和，指導耐心。讓阿納尼心里多少好受了些。

萊克斯大人聽了阿納尼的描述，對著阿納尼抬起手臂，手掌上泛過一陣微光。

“……從你的表現(xiàn)，以及你靈魂的狀況來看……你似乎……沒有這方面的天分。”

萊克斯放下手掌，片刻之后，說道。

沒有天分？沒有天分是什么意思？

阿納尼聽懂了每一個詞，但一時卻無法理解萊克斯的話。

“您是說……我沒有什么天分？”

“你恐怕……沒有做法師的天分。你的感知能力太過薄弱，靈魂的形態(tài)幾乎天生就是信徒的形態(tài)，你練習了這么多天，似乎也沒能改變這一點。……唔，很抱歉。”

阿納尼愣了片刻，試圖搞明白這番話的意思。

“不是說，只要有心，所有人都能學習法術的知識么？”

“可以是可以……但是……像你這樣的情況，會非常地艱難……你連最初的門檻都難以越過，后面的學習根本無從談起。說實話，以你的天分水平而言，轉職真的不是什么好選擇。不管用哪種方法，都會非常辛苦。也許，繼續(xù)信徒的修煉，對你來說更好一些。你天生就有很強的神力親和，我反而不太明白，為什么你直到現(xiàn)在還處在學徒級。”

“神力的等級無關緊要！我只想成為法師，不管多辛苦我都能接受！請告訴我要怎么做！”阿納尼急忙說。

“用現(xiàn)在這種方式，你恐怕要耗費比別人多數(shù)倍，甚至數(shù)十倍的時間，也不一定能摸到魔力的門檻……”萊克斯沉吟著，“唔……我倒是了解一種技術，也許能加快你的進度……”

“什么樣的技術？”阿納尼趕緊問道。

“是我和陛下的密探交流時了解到的……但是那種技術太過細膩，以我的水平，還無法實現(xiàn)那種效果……我只能模仿出一個簡陋的版本，這可能會需要很長時間，而且會造成一定的痛苦……”

“我不怕痛苦！您不用顧忌我！”

“真的？”萊克斯擰著眉毛，看著這位面包師的兒子，“據(jù)那位朋友所說，即便是陛下親自操作，當時那麻癢和難受的感覺，還是令他當場倒地。考慮到我的法術能力與陛下的差距，以及你的天分水平與那位朋友的差距，這恐怕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完成的事，可能會持續(xù)好幾天。你需要連續(xù)很多天，都整天處在那種可怕的折磨下……說真的，你還不如考慮其他你想做的事。陛下說過了，不管是法師還是信徒，都可以在這片領地上為她效力。”

阿納尼埋下了頭，但又很快抬了起來。

“萊克斯大人，我想成為法師。哪怕是最蹩腳的法師……只要是法師就行了。”

萊克斯神色復雜地看著這位小兄弟。阿納尼的眼神堅定，煥發(fā)著渴望的光芒。

“……我明白了，還是讓你試試吧。”

從萊克斯的屋子出來的時候，阿納尼雙腿顫抖，幾乎難以站立。

萊克斯為他隔絕了神力和環(huán)境魔力，再用一個輕微的魔力觸覺，不間斷地撫過阿納尼的靈魂表面。

阿納尼暫時還無法感知到這種輕撫，但這還是對靈魂造成了影響。一種極其可怕的酸麻、腫脹的感覺，不斷從身體深處冒出，甚至還有一點疼痛。

即便萊克斯最大限度地減弱了法術效果，但這個拙劣的模仿，還是比不上艾兒陛下親自操作那樣細膩可靠。

更不用說主動隔絕神力帶來的，增強了數(shù)倍的戒斷反應了。

在這種感受下忍受幾天，我就能逐漸摸索到感知魔力的方式……從而……找到成為法師的方法……

阿納尼在心里對自己說。

這些話稍稍給了少年一些勇氣。他努力支起腦袋，看著屋外的村落和田野。

意識飄搖著，田野和天空仿佛都在旋轉，蕩漾……整個世界像是軟糯的面團，在阿納尼的眼中變換著形狀。

我能挺過去的……我能戰(zhàn)勝這些……我能……成為法師。

阿納尼狠狠抓住門框，門框在手中也仿佛變得柔軟。他用力一撐，離開了屋子，走向田野。

年輕人沒有注意到的是，他捏過的那一段木頭門框，像是融化的蠟燭一般，變成了他手握的形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