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的寒風又干又冷，陳建金在大喇叭廣播著煤改氣、改電的最新指示，柱子叔填了把柴禾燒暖了火炕，側著耳朵自語自樂地說：“好！好！沒該死的死不了。”

賴有德在廣場上說著新的故事，楊老五怒罵馬云騰。雖然沒有幾個賴有德看得上的村民，不過楊老五這回值得他大吹特吹：“楊老五終于辦了一回人事兒，把馬云騰那個狗屁老板罵的臉紅脖子粗，大氣都不敢喘一下。”一伙人嘻嘻哈哈地樂得不可開支。

牛大力獨自守著空空蕩蕩的辦公室，或許他還為明年公司起死回生抱有最后一絲希望。不用每天下地，沒有報表工票需要填寫，安逸的生活消磨了僅存的一點兒斗志，他就這樣一天又一天地熬著、盼著。廚師劉姐拿了工資也不再上班做飯，他自己燒火做飯、自己燒炕取暖，儼然也成了一位貓冬的老農民，只是身邊連個貼心的人兒也沒有。

小福每天中午跑過來找他玩兒，他就坐在辦公室給他打開電腦看電視。小福沒有耐心看，總是說著不好看不好看，然后扔下窩在沙發里玩兒手機的牛大力回到自己常常住腳的橋頭，悠悠地發著呆。

臨近小年的一天中午，裹嚴了被子睡午覺的牛大力被小福的敲門聲叫醒了：“快起來!起來！著火了，著火了！”

牛大力披了軍大衣出來問：“哪兒著火了？”

小福拽著他走到橋頭往東山一指：“你看！”

牛大力出門就聞到了一股煙味兒，他往東邊看了幾眼，濃濃的煙霧好像是大山里放出來的妖怪。他被小福拽到了橋頭，再一回頭，火苗像一把燒紅的火劍竄動著刺進黑云的心臟。

他倆傻傻地看著的時候，一輛拉著消防兵的消防車向大老虎溝開了進去。宋景山開著面包車停在橋頭問：“牛子哎，看啥呢？救火去啊？”

“哎，走。”

牛大力說著就鉆進了面包車，宋景山說：“跟你開玩笑呢，大喇叭廣播讓村里的組長、年輕人都去參加滅火。沒你啥事兒，別去了。”

牛大力說：“閑著也沒事兒，走吧。”

牛大力一說去，小福也要鬧著上車，宋景山瞪著眼睛說：“去什么啊去，小毛孩子！給你燒死了，你老爹不得找我拼命啊！”

小福生氣地說：“去死吧你！”

宋景山也不生氣，開著車就鉆進了山溝。溝里的摩托車、小車停了長長的一條山溝。進了山，宋景山就遛得沒了蹤影，牛大力一邊走一邊和認識的老鄉打招呼，他碰見了差點兒把他關進牢房的付主任，付主任點了個頭忙著迎接什么鎮里的領導去了。

他遇到了站在著火點下沿指揮調度的陳建金，這一把火是要燒毀他一年的政績啊，陳建金帶著愁容對牛大力說：“來了，山火太大，你躲遠點兒啊！”

牛大力說：“沒事兒，陳主任。村里人都來了，怎么說公司也該來個人。”

陳建金跟旁邊上山的兩位大哥交待道：“往里走，組好隊，別單獨行動啊！”他回頭對牛大力說：“去也不能空著手啊，去消防車里拿把鐵鍬，跟著大隊人馬走，可別自己在林子里亂跑啊！”

牛大力拿了鐵鍬說：“知道了。”他跟在消防隊的后面上了山，半道兒遇上了正在外圍打著火道的老黃大哥和關青云。

倆人把他叫過來說：“別往里去了，咱們就盯這一塊兒吧。”

一棵松樹上掉下來的火苗點著了地上的一片干草。老黃拿鐵鍬拍滅了，牛大力才知道遠處森林里的大火燒得正旺，人根本沒法靠近，只能在外圍用吹風機吹出一條沒有易燃物的防火道。老黃和關青云倆人跟在一位背著汽油吹風槍的大哥身后做做善后工作。倆人叫過來牛大力，牛大力問他們：“怎么著這么大火？”

關青云坑了公司一輛三輪車，這會兒還不忘諷刺一下：“你們這公司晦氣太重，過年了，老天爺也得去去晦氣啊！”

牛大力苦笑著問：“真的嗎？”

老黃一邊清理火道一邊笑著說：“哈哈，你說呢？那個溝里的傻子點火取暖，把山給點著了。”

“啊，那怎么辦？”

“能怎么辦，抓回去關兩天，再放出來唄。”

關青云喊：“小心！”

一枝著了的松樹枝從牛大力身邊掉了下來，他身子一跳，關青云趕忙拍滅了樹枝說：“小心點兒！山火不長眼啊。”

牛大力從傻子身上回過神兒，趕忙清理起身邊的枯草爛枝。三人清理完一段后，背吹風機的大哥下山加油，老黃和關青云趁機去陳建金那里領礦泉水面包去了。牛大力接著朝深山走去，消防隊員從溝里上山沿著大牛角的山脊開辟火道。他想著追上消防隊，體驗一下那些滿臉稚嫩的消防兵是怎樣工作的。他在密林里鉆來鉆去，快到山頂的時候，高鋒突然冒出來喊：“牛兒啊！你怎么跑上來了？”

“你們都來了，我咋不能來啊！”

“可以啊，爬得還挺快！不過，消防道打好了，咱們人沒啥事兒，盯著別蔓延就行啦。”

“我怎么看那邊林子還燒得正旺呢？”

“燒吧，燒完了才能滅啊。這么大火苗子，誰也不敢靠近啊。”

“是啊。怎么就著了這么大火，太嚇人了！”

“傻子點火，沒轍。”

“他一個傻子，又住的那么偏遠，怎么還跑這大牛角下點火呢？”

“說來話長，也沒啥事兒了，你先下山吧！要么一會兒該天黑了。”

牛大力看了看兩邊，一邊是黑黢黢燒過的小樹林，一邊是厚厚的樹葉茂盛的混交林。火道有一兩米寬，很好地隔離了山火的蔓延，牛大力問高鋒：“你不回啊？”

“回什么啊！晚上組長和護林員值班。我得在這大山上等到火滅呢。”

“啊？那我也跟你們待著吧！”

“你待著干啥，我們有補助和面包，你湊啥熱鬧啊，回去吧。”

牛大力想想也是，把軍大衣借給了高鋒，自己踩著松軟的樹葉下了山。人們也陸陸續續回去吃晚飯換班。賴有德見牛大力一步步往溝外走，停下摩托車問：“牛子啊，你也上來了啊？走啊，我捎你回去。”

“賴大哥，你們不是要值班嗎？”

“火都快滅了，值個屁班啊！留幾個積極分子就夠啦。”

牛大力累得雙腿無力，這會兒也懶得批評賴有德沒有集體主義精神了，一屁股坐上了摩托車。他回頭看看山頂，一排護林員和消防員的身影像剪紙的燈影一樣在燦爛的晚霞映襯下顯得那么可愛、偉大。

回到了大院，他不住地往山里望去，濃煙漸漸地散去，高鋒在電話里說：“今天晚上山頂過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