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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蝶舞天涯

  • 迷界·焰幻
  • 素錦年
  • 13634字
  • 2018-08-01 16:54:18

序章:荼蘼花之魘·極樂鳥

欲界有一段關于我的傳說……

極樂鳥,愿力所化的黃泉之鳥……

我終日守候忘川河畔,接引回歸須彌山的荼蘼花魂。

我的歌聲有一種魔力,能夠幫助亡靈重塑本相,亦能喚起死者生前的記憶。

極樂鳥,沒有靈魂,沒有腳,只有不停飛翔,只有痛苦而悲愴的回憶。

很久以前,我在冥冥之中聽到一個亡靈呼喚……

他的名字叫星宿……

于是,我離開了須彌山,離開了荼蘼花海,離開了忘川河畔……

若不度盡世人,便不再歸來。

第1節 我的名字叫墨熠

我總是孤獨而桀驁地站在風里,三更催命,血漫長街。我總是幻想自己成為一只飛鳥,回歸河畔,接引荼蘼。我總是夢見混沌而沸騰的輪回、璀璨詭異的業火,一籬一籬,燃盡你每一寸魂魄。

而你用眼淚,枯萎了彼岸的花魂。難道,你是奈何橋下的流水?你是忘川河里的詛咒?日日夜夜,在我狹小蒼白的世界里,逐漸充溢,逐漸銘刻……

很多年以后,大雪依然覆蓋著南昊王朝的國土。

我喜歡坐在微風吹拂的宮殿上,面朝傾瀉而下的月光,面朝遙遠虛渺的海岸,面朝白色浪花里的泡沫,面朝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潮漲潮落,面朝日夜交錯絢爛明亮的悲喜與無常,眼睛里噙滿了淚花。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我喜歡站在寒海岸邊觀望上方那遙遠的蒼穹,身旁的櫻花樹如同稠密鮮艷的夕陽。

它們開得放肆又落得華麗。

有時候我會伸手接住落下來的花瓣,然后放在嘴里細細地嚼一嚼,仿佛能夠感覺出一種非常熟悉的氣息,那氣息里懷著我多年來沉重的思念。

高高的城墻、空曠的宮殿,被填滿了無休無止的寂寞,仿佛一條湍急悲愴的暗流,匯聚于胸腔,沿著身體的脈絡浩瀚流淌。

對于南昊國的記憶,正以退潮的光影慢慢褪色。

偶爾將往事回首,就像觀看一場黑白的皮影戲。開始,結局,喑啞無聲地拼湊銜接。

有時候清晰,有時候朦朧,回憶被烈陽烘成流火,再被柔雪散成浮灰。

在我記錄這段故事的過程中,我都會夢見自己盤旋在神秘莫測的深山幽谷間,厚重的迷霧在身邊翻滾,大風吹來空靈遙遠的召喚,有人不斷在呼喚我的名字,墨熠,墨熠……

我的名字叫墨熠,我是南昊國健元帝最小的兒子,也是整個王國唯一的法魂師。很小的時候,母親告訴我,在我出生的那一天,南昊國的上空出現了一只生活在傳說中的鳥兒,它一生只能飛翔,永不停歇地飛翔……它一邊孤獨地振動翅膀,一邊凄厲地歌唱。

母親回憶說,那是所有傳說里最絕望的歌。

當時歌聲縈繞之處,櫻花紛紛大片大片地飄落,荊棘樹漫山遍野。這種異象被大星司寫在了南昊星典里,其寓意象征著我日后悲涼漂泊的宿命。

我從小就是一個靈力卓越的孩子,16歲就已經開始修習魂法,同時也對它十分恐懼,因為魂法需要靈魂作為媒介,所以每使用一次靈魂就會薄弱一點。傳說,這世上的所有生靈曾經都是無色界須彌山上的荼蘼花,因此無論是凡間的靈術師還是劍士、暗殺者,每一個人的心房深處天生都有一朵荼蘼花,顏色綻放的程度就代表著靈魂的強弱和生命的長短,而現在我的荼蘼花已經變成了淡紅色。

它原先的顏色赤紅如血。

父親總是很自豪地把我放在肩上,然后說我長大了就是南昊國唯一的法魂師,而且我將會繼承他的王位。記得每次二哥在場的時候,我都能看見他雙臂抱胸冷眼斜視著我,表情就像紫禁之巔上最冰冷的玄冰石。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夢境里總會出現一個坐落在南昊國坐標上的國度,那里的大海與藍天共長一色,優美清脆的旋律飄揚在高高的天空下,如同雪花般灑滿大地。

這樣的夢境像一句魔咒,古老而神秘的召喚。

后來,在一個老預言師收藏的《南昊史記》里看到了和夢境中那個國度一模一樣的圖畫,他告訴我,它的存在要追溯到兩千多年前的天族。

混沌未分之時,須彌神創造迷界,即欲界、色界、無色界。起初欲界由天族主宰,人類、惡鬼、獸族以及阿修羅只能屈服于天族的神力。當時的南昊國以及其他三大王國如同一本書籍里還未被翻閱的新頁,歷史停留在“東方蒼龍七宿”時代的“氐宿期”遲遲不肯離去,一個浩瀚而傳奇的天族國度——海露王國在這片廣闊的大地上演繹著屬于他們的輝煌。

從“角宿期”東方大陸誕生起,海露國王就以強大的咒術統治著那片大海與天空相接的地域,并且持續昌盛到“亢宿末期”——氐宿初。

五百年前的“氏宿中期”,南昊國以一種孤傲絕世的姿態屹立在世界東部的南方。當時,遼闊的大地永遠都溫暖如春,神術師們耀眼的白色光環籠罩在南昊國的上空,他們的靈力庇護著所有生靈,河水清澈,如同幻彩鏡面,鮮花燦爛,仿佛漫天朝陽。

然而,不知不覺神術被更加強大的魂法取代,它們的落寞將魂法推向了巔峰,魂法師的時代一直輝煌延續了三百年。正當南昊國已經強盛到空前絕后的時候,一場新時代降臨的“氐宿滅亡”讓所有魂法師一夜之間都化為灰燼。最后,“房宿期”到來,王國里只剩下力量微弱得像遙遠星光的靈術師,并且一直傳承至今。

第2節 南昊國

魂法師的滅亡大大削弱了南昊國的軍力,“房宿期”的東方大陸上常年戰事頻繁,硝煙四起,我們南昊國每天都會有數不盡的靈術師在戰場上湮滅。《東方星宿札記》上這樣記載,房宿時期,為日,為兔。為東方第四宿,為蒼龍腹房,稱之為天駟,取龍為天馬和房宿,有四顆星之意。龍腹,五臟之所在,萬物在這里被消化,故多兇。

北昊王國是我們的宿敵,從南昊開國以來,雙方就一直敵對僵持,互相廝殺掠奪。北昊的獸人軍隊曾一度將我父親的軍隊重創,甚至多次幾乎導致亡國的危機。

西昊王國坐落在西極冰淵,我從來沒有去過那里,他們的行蹤極其隱秘,甚至連我父親都不知道西昊王國的城樓究竟深埋在西極的哪一片冰川之下。

我只是在《南昊史記》上看到過一點關于西昊王國模糊的資料,上面記載著那里的人是冥界阿修羅族的遺民,紫色的瞳孔里游動著細小破碎的冥火,他們像幽靈一樣行動飄忽、性情多變。

而東昊王國是一個熱愛和平的國度,他們不善于戰爭卻至今依然擁有著完整的領土。

在南昊國這片疆域里,自從神術沒落之后,城池內就一直處于一片白色世界,雪花四季飄落,不分時節。

北邊的紫禁神山像一柄利劍呼嘯著沖破云霄,阻隔了從北昊到達這里的路途。

南邊一望無垠的吞淚海日夜咆哮、從不停歇,大浪有時候淹沒整片海岸上的森林。

鎮妖塔坐落在皇城西郊,據說塔下鎮壓著一個古老國王的邪惡亡靈。

城東的精靈之森謠傳有精靈出沒,似乎那里被一股靈力加持著,所以森林里永遠四季分明,陽光會順著枝丫在小道間跳躍。

我記得6歲那年,有一次在森林深處玩耍,偶然發現了一座用泥土堆積而成的墳墓,石碑上寫著一段古老生僻的文字。很多年之后,當我即將成年的時候才知道這些字來自千年前,用現在的語言翻譯出來是——星宿,藍蒂之墓。當時墳墓旁邊還有一座石屋,它在幾年后的一次地震中變成了廢墟,而我在廢墟間得到了一本古人遺留下來的早已失傳的魂法書籍。再后來,我在那里搭了一間草舍。

現在雖然時隔十幾年,可是我依然無法忘記夢境中的那個王國。也許星宿和藍蒂來自那個遠古的海露王國,也許他們像我一樣被家族與宿命牢牢囚禁著,也許他們只是一對平凡夫妻,沒有身懷絕技,沒有偉大而宏偉的抱負,隱居深山或者流離市井,與青山綠水相伴,與喧囂俗世相依。

他們的名字格外親切,想起他們的時候腦海中總會出現一個少女,刺眼奪目的日光將她投射成漆黑模糊的背影,大風從四面八方吹過來,吹動她的頭發和長袍,如同瑟瑟飛舞的旗幟。隨著年齡的增長,那個背影逐漸從腦海里的畫面中脫離出來,被大雪覆蓋上一層厚厚的白,最后像夢境一樣在蘇醒中消散。

見過我的人都說我的雙眸里總是溢滿了無盡的憂傷,因為我從小就是一個孤獨的孩子。我喜歡站在城墻上看著遠方那閃爍的星光,看著看著,雙眼就噙滿淚花。

聽哥哥說那遠方的星光是王國的出口。我也聽母親講述過外面的樣子,記得曾經在每一個深冬的夜里,明亮的燭火填滿屋子的所有角落,我躺在母親溫暖的懷抱里聽她講述著那片星光之后的世界。起伏的喧囂,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平靜且與世無爭地度過每一天,最后等待著死亡降臨,生命落幕。

他們的一生平凡而安靜,雖然幾十年的光陰就像轉瞬即逝的煙花,但是卻讓我一直無比向往著。在這里,我只能走上紫禁城高聳的城墻,黑色的狂風沿著記憶的罅隙從我身上凜冽地劃過,卷著淚水在身后消散。

我看著腳下的疆土上殘留的戰爭痕跡,看著遙遠的迷霧依稀冉升的山巒,看著掠過天宇隕落夜空的星命軌跡。然后面對明月,面對漆黑的倒影,閉上眼,仰起頭,將杯中之物,一飲而盡。

記得小的時候,有一天父親凱旋,我對他說,我想離開這座宮殿,請您賜給我自由,讓我做一個普通人。

當時父親并沒有說話,只是用粗糙的大手撫摸我的頭。瞳孔之中激蕩出落日般的憂傷,吸引了無數惆悵的飛鳥。它們振動的雙翅招來呼嘯的風,一瞬間,灌滿了白色的靈術袍。我看到他如同蒼老的古鐘,在風中搖曳不定。

后來母親說,孩子,你的父王終究會老,而你以后會成為萬人之上的帝王,會高高在上,會名傳千古。

母親說這句話的同時,我眺望那座國王久久佇立的城樓,恍惚間看到了那些飛鳥遠去,銜走歲月,奔赴天涯,去往海角,不再回歸……

然后,那天晚上我碰見了二哥,他當時站在高遠的黑色城墻上,風吹動白色的長袍。他的背影在夜幕之下顯得那么寂寞,猶如沉淀了千百萬年的寂寞,猶如湮滅了一個又一個沉甸甸的日暮。

小時候的某些畫面一一浮現在我的眼前,那是一段亢長柔軟到沒有終點也沒有跌宕的記憶。二哥帶我去精靈之森的盡頭看百鳥歸巢的情景,看那些巨大的鳥兒從森林的陰影中呼嘯而過。哥哥總是把我抱起來放在肩上,然后使用靈術讓身體變得輕盈敏捷,朝著飛鳥的足跡追趕過去。

很多年之后,當我依然和二哥站在風里的時候,我對二哥說,哥,我很長時間沒有看到你笑了。

我以為他會走過來親吻我的額頭或者是撫摸我的頭發對我微笑,可是他卻站在大雪深處任憑風雪一點點地將他覆蓋,最后只留下隱忍的憂傷,留下樹木般的我,被寒冬剝去了盛裝,光禿禿地立在那里,忍受著嚴冬的寒冷。

那天晚上,我陪二哥在城墻上站了一夜,我們誰都沒有說話。直到第二天的陽光復蘇之后,他突然撫著我的頭,笑容滿面地看著我,他的手就像父親那樣寬厚,笑容也如父親那樣溫暖慈祥。

他淡淡地說,你要好好學習魂法,因為只有自身強大了才有能力光大我們的家族,為南昊國的子民們爭取和平富饒。

然而我不知道該說什么,把目光延伸到那片星光之后,那個寧靜而平淡的世界。

第3節 灼星與明瀑

日子就像一潭靜止的死水,靜到激不起一絲波瀾,每天的旋律一遍一遍地反復流轉著。我把自己關在精靈之森的小屋子里,捧著各種各樣的秘籍,看著上面密密麻麻的復雜的咒語。有時候走進森林深處去尋找傳說中的精靈。而晚上我會坐在屋頂上,看星光如細雨般飄落。

偶爾會有花瓣從很遠的地方飛過來落在我的肩膀,我撿起來放在耳邊,好像可以聽到來自森林沉沉的呼吸。我淡淡地笑,在抬頭望向天空的時候。

大風卷起沙塵,卷起斜陽,凜冽地向西吹去,浩浩蕩蕩地吹過去。

流星總是迅速地暗下去,無聲無息地暗下去。

突然有一天,我睜開眼睛看到宮殿里高遠而空曠的屋檐,陽光順著窗戶射進來。當地面上光滑的花崗巖將陽光反射到屋檐上,一層光暈渲染開來的時候,我才恍惚地發現已經不知不覺度過了兩年的時光。我現在已經18歲了,這段歲月漫長得像天空中無法計數的繁星,我一直坐在宮殿的屋頂上一遍又一遍數著我的落寞,一數就是兩年。

當某一天走出父親的書房時,二哥正站在屋子外面。

二哥背對著站在我的面前,高大挺拔。他比家族中任何一個男性都要英俊,眉毛如同秀利的劍鋒,傾斜地飛進兩鬢的頭發。他的頭發如同柔軟的錦緞,純粹而干凈的白色。他轉過身面朝著我,嘴角微微上揚,露出潔白的牙齒,我看到二哥如同彩霞升起的笑容。

我聽到清晨的風在空氣中咆哮而發出的肅殺聲,我們的長袍在風中獵獵作響。他走到我面前,眼睛平視著我,笑起來瞇成了一條縫隙。二哥說,弟弟,你現在已經18歲了,你長大了。

二哥的名字叫明瀑,他和大哥灼星合稱為南昊國最強兄弟靈術師。大哥出生在黎明,他的火焰可以把整片大陸化為火海。二哥出生在夜晚,陪伴著他生命降臨的還有那片照亮蒼穹的靈光。他們的力量曾經一直被封印著,當他們一出生時,大星司就預言那是天神賜予南昊國的孩子,擁有世上最強大的火焰和光明力量,等到18歲成年那天將會蘇醒。

在我11歲之前,他們的力量只是來自傳說,我從來沒有親眼真正見識過。在童年的記憶里,二哥總是帶著我去精靈之森觀看撲空的飛鳥,大哥總是跟在父親后面南征北戰。每次我叫二哥施放一次靈術的時候他總是不說話,臉上會突然沉默。天上的白云被風吹到另一邊的時候陽光暴露出來,在他的臉上烙印出濃濃的陰影。然后他微微一笑,笑容間的憂傷一層疊著一層,恍恍惚惚,猶如蕩起的水波,猶如連綿無力的山丘。

12歲,我終于見到到了兩個哥哥真正的力量,甚至所有南昊國的子民都不會忘記,將黑夜照亮的光芒以及燃燒大地的火種。

他們在成年的那個夜晚拯救了南昊國。

記憶里是無邊無際的戰場,不斷轟然倒下的身影,那些尸體在寂靜的蒼穹下發出墜地時的沉悶聲響。倘若沒有親眼看見,或許我至今都不會相信,蒼穹中閃爍著靈術的光芒,連飛鳥也不敢涉足,大地上汪洋火海,那些曾經存在過的、閃耀過的、幸福過的和悲傷過的生命如同一縷縷輕煙在大火中澌滅。

我和父親站在王國最高的城墻上,遠方的紫禁神山堆積了厚厚的積雪。

北昊王國的狼騎大軍越過山頂,那場驚心動魄的戰爭在所有人的腦海中留下了無法磨滅的夢魘,在我的回憶里,南昊國幾乎是向滅亡的終點越走越近。凄慘的呼喊是那個年代的背景音樂,年代的背景是猙獰的狼頭和滴血的瞳孔,滿地遍布尸體殘骸,觸目驚心地堆積在一起。

時不時在黑夜的盡頭閃爍起靈術的光芒后又迅速消失掉,狼騎士兵一擁而上,靈術師就身殞光散。荼蘼花的精魂被風冉冉吹起,然后四處飄零,有的隱匿在天空的盡頭,有的落在我的肩膀,然后落滿腳下。

那時候我還沒有成年,所以沒有強大的靈力。母親把我緊緊摟在懷中,看著城下的敵軍又看看城后的平民。我看到她眼淚簌簌地掉下來,還有父親輕輕顫抖著身體。我的心里充滿了恐懼,所以我問父親,南昊國會滅亡嗎?他們為什么要攻打我們?

父親的聲音被風吹得格外輕也格外縹緲,那具如洪鐘般屹立不倒的身軀似乎已經蒼老了,說話也開始顯得喑啞無力。我聽他說,墨熠,因為我不能把你交給他們,你是我的兒子,我必須自私一次。

我拉住父親的手,抬起頭看他,說,父皇,我不喜歡戰爭,你把我交出去吧。如果犧牲我可以換來和平,那么我愿意。

可是父親沒有說話,他的目光總是那樣慈祥,仿佛是溫暖的陽光,毫無遮攔地將我覆蓋。

第4節 未來的王

迷界誕生初期,天族的精靈就已經統治腳下的疆土。“亢宿之末”,天族的最后王朝——海露王國覆滅,那些殘存下來的精靈消失在了森林深處。那片森林就是現在的精靈之森。

夜晚我一個人偷偷進了精靈之森,因為他們能夠實現人類任何一個愿望。

我進入里面尋找精靈只是希望平息這場戰爭。

這里四季分明,春天正早。

泥土的氣息宛如山泉從山上輕快地流瀉,刮起的風將那些珠子沫子吹進婆娑的綠影,這些新鮮的花草也將自己的芳香借著春風播散到每一個角落。在這片還沒有被戰火踐踏的森林里依然開放著各色各樣的花,櫻花一路綻放一路衰敗,一籬一籬,向世人闡述著生與死的輪轉,生如夏花般絢爛,死如秋葉般靜美。

這里沒有其他人,周圍安靜得好像時間停滯了一樣,突然響起的一陣嬉笑就將這平靜擊破。接著又一陣風從地面掃過,卷起所有花瓣。我在飛舞著的花瓣盡頭隱約看見一個人影,她有著及地的長發,隨著一襲綠紫色的長袍翩翩飛舞。

我欣喜若狂,激動地問,你是不是就是傳說中的精靈?

她微微點頭,眼波流轉,略微沉吟后,問我,你叫什么名字?

這個時候我已成了她虔誠的信徒,所以恭敬地說出了我的名字,墨熠。

你過來,我看有什么地方能夠幫到你。她細聲細語地說,就像清泉潺潺地流淌。

得到她的許可我才敢慢慢走近她,然而剛邁出去兩步,心中卻忽然生出了一種不好的感覺。因為頃刻間她的身體閃爍出刺眼的光芒,那一瞬間我想起了二哥,以前看到他施放靈術都會有這種熟悉的光亮。

緊接著,她的瞳孔突然收縮,接著慢慢地朝左邊倒下,風里濺起鮮紅的血花,有的灑在空中或者是地面的花瓣上,于是紅色櫻花變得更加妖艷。

膩人的血腥味一直刺激著鼻腔里的黏膜。

在精靈的身后,正站著一個白衣勝雪的年輕人,臉色很是慘白,如同大病初愈一般,可是不斷閃爍的目光中帶著幾分陰冷。

他的笑容到現在依然還出現我的夢境里。精靈倒下去之后,他蹲下來,用溫暖而寬大的手掌撫摸我的面頰,對我微笑,關切地問,墨熠,你沒事吧?

我到現在都在懊悔,因為當時我沒有像往常那樣叫他二哥。我甚至是扯著嗓子沖他喊,你為什么殺她?她是精靈,她可以平息戰爭。

然后二哥的臉色瞬間變得有些焦慮,他的手停在了半空中,遲遲沒有伸過來,只是無力地說了一句,墨熠,你被騙了,你聽我說……

我轉過身去,看著叢林深處的陰影,冷冷地打斷他的話。我說,我不想聽,我不聽。

墨熠……

二哥沒有把話說完,因為他突然撲過來推開了我。

火紅的鮮血從他口中噴涌而出,染紅了我和他的靈術長袍。一瞬間,那些血液全部變成了繽紛的花瓣,花瓣掉落,荊棘舒展,曲折蜿蜒。

在潑墨般的樹蔭下,精靈的尸體居然變成了荊棘樹,它用一根鋒利的荊棘貫穿了二哥的胸膛。二哥抱著我跑向精靈之森的出口,沿途的荊棘樹伸展著滴血的枝丫,那些隨二哥駐守在精靈之森的士兵在尖刺下一個接著一個倒下去。而二哥,我可以看到他渾身都是鮮血,我的淚花情不自禁地濕潤了眼眶。當淚水流下的那一刻,一陣熟悉的慘叫回蕩在精靈之森茂密的樹蔭下,然后直接沖上了頭頂上方那被遮擋住的天空。

那是二哥未來的妻子——花泯的聲音。那一刻我抬起頭,只可以看見哥哥的下巴卻看不清楚他的臉上是什么樣的表情。

我摟緊他的脖子,我問二哥,哥,這些樹為什么會殺人?我們會被它們殺死嗎?

它們是混進精靈之森的荊棘妖,是北昊國的產物,由人改造出來的樹精。他低頭看著我,然后把我抱得緊一些。二哥說著,停頓了一下,又說,墨熠,只要哥哥在,它們就不會傷害到你,我們都不會死,哥哥會一直保護你,直到你成為南昊國的王。

第5節 不能觸碰的傷疤

從花泯身邊經過的時候我看到了她,她是父皇母后最喜歡的一個女孩子,她和二哥一起長大,只要等到二哥18歲成年之后就會成為二哥的妻子。

可是她卻死了,死在了一棵黑色樹妖手里,數十根尖刺貫穿了她的心臟,藍色的頭發沾滿了血跡,連同被染紅的長袍一起,如同一面撲風的旗幟。最后她看著二哥的背影慢慢地閉上了雙眼,而二哥沒有去看她,我的手背上卻全部都是眼淚。

星河掌燈,繽紛流影擾亂星命之圖。群鳥送葬,空靈妙曲接引今世之魂。我仿佛在業火焚燒的叢林中尋到了無色界的須彌,青山腳下,忘川河畔,荼蘼花開。她踩過沒膝的芳草,踏著瀕臨的余香,漸漸消失在花海深處……

我記得最后快到精靈之森出口的時候大哥剛好趕過來。外面的天空彌散著血色,大哥的長發和瞳孔在那樣的背景下特別耀眼,甚至他全身上下都要被火焰吞沒似的。掉下來的樹葉和花瓣還未來得及靠近,就已經消弭成煙。腳下的熱度迅速蔓延進森林深處,所有樹妖都消散在熾熱的火焰中。有時候會冒出黑色和白色的煙,只在人世間留下一陣慘叫,然后徹底滅卻。然而這些火焰似乎具備靈性,整片精靈之森沒有絲毫燒毀的痕跡。

水依然潺潺流轉,陽光在小徑上歡快地跳躍,沒有人知道這里發生過什么,這些逝去的人卻在我們的生命里結上一塊不能觸碰的傷疤。

花泯死了,二哥也倒下去了,倒在了大哥身邊的一個靈術師的治療結界里。

一個女孩子為我撐起她的結界,她牽起我的手,喚出一陣溫暖的春風,卷起滿地花瓣,遮天蔽日,所有的恐懼消散。我站在地上一動不動,因為她藍色的長發被風吹散開來,輕輕地從我臉頰邊擦過,宛如溫和的朝陽變成了最柔軟的錦緞輕拂我的皮膚。

花瓣最多的地方就是她的周身,她跪在我面前,雙手交叉在胸前,低聲說,小王子受驚了。她的聲音如同大地滲出的泉水,清清亮亮,自自然然,沒有泡沫也沒有喧嘩。

那一天是我最后一次看見大哥的笑容,到了夜晚的時候大雪突然就停了下來,取代它的是漫天火球。

幾百年來,第一次雪花沒有覆蓋紫禁城的街道。

整個南昊國的黑夜也只是出現了幾秒鐘,接下來就被二哥宮殿上面的一道光照成了白晝,而且是那種讓我感覺有史以來最刺眼的光亮。所有北昊國的戰士都被曬焦了身體,天空的盡頭仿佛也著了火。

白晝持續了三個夜晚,火球也下了三天三夜,等到第四天來臨,最后一粒火星才從大家的視線里熄滅,天空也頓時恢復暗淡,整個王國幾乎所有人都激動地呼喊出來。我回憶起當時的場景,清楚地記得那時候的大殿音樂繚繞,街道上張燈結彩。因為北昊國受到重創而退到了南昊國界之外。

大哥卻憑空消失了很長時間,父親只是告訴我大哥去置辦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不過二哥卻告訴我,那天夜晚他和大哥解除了體內的封印。大哥用強大的火焰靈術召喚了三天三夜都無法熄滅的火雨,付出的代價是燒毀了半邊臉。二哥用最強烈的光刺瞎了敵人的雙眼,付出的代價卻是左眼失明。

所以直至今日我都沒有再看見過大哥對我微笑,他總是戴著一張可以遮住半邊臉的面具。在早朝上才可以看到他的身影,我站在門外偷偷地注視著他,覺得心里一陣陣酸楚。有時候想要落淚的時候他會注意到我,然后面無表情地看著我,對我做一個豎起大拇指的手勢。

很多次我伸手去摸大哥戴著面具的臉,他都下意識別過頭去。

飛鳥在天空撕出一聲破鳴,我回過頭,然后看到了櫻花樹下的二哥。櫻花的枝葉正在凋零,尖銳的枯枝刺向蒼藍色的蒼穹,淡淡的陽光傾瀉下來,注進萬里雪原,使修長而挺拔的身影變得那么孤單寂寞。二哥還是如同往日一樣地笑,他用一塊黑布蒙住左眼,我心疼地問他,哥,你眼睛還疼嗎?

而他搖搖頭,沖著我微微一笑,卻默不作聲。

第6節 蝶涯

在每一個夜晚,我總是做著同一個夢。在那夢境的最后總會出現一座被迷霧掩蓋的城樓,我站在城樓上,黑色的風灌滿了我的長袍,在風中獵獵作響。

城樓下有著斑斑點點的人群涌動,不斷有反射出的寒光和清脆又刺耳的碰響。伴隨著一陣陣尖銳的悲鳴劃過氤氳籠罩的寂靜長空,那群斑點向城樓迅速涌來。我看到了那些猙獰的面孔和瞳孔,看到了遼闊疆土染上大片血花,將士倒下,尸橫遍野,悲鳴震破蒼穹,我望著淚流滿面。

身旁沒有任何人,只有肅殺的冷風在茫茫的黑色蒼穹下咆哮著。腳下的城墻開始裂開,最后轟隆一聲,塵土飛揚,遮天蔽日。

于是夢醒了。

昏黃的燭光、燦爛的朝陽便是我從噩夢中醒來所看到的最溫馨的畫面。眼前燃燒的燭火將整個屋子填滿,一晃一晃的。被微微照亮的床頭坐著一個非常美麗的女子,她的笑容,似乎撲滅了荊棘叢中的那場大火。

她就是上次在精靈之森用結界保護我的人,花泯的妹妹——蝶涯。

蝶涯大我4歲,我叫她姐姐。蝶涯喜歡帶著我去南昊國最高的地方,看最美麗的風景。

看著巍峨崢嶸的紫禁神山坐落在云彩之上,絢爛的櫻花樹漫山遍野,荊棘鳥聲聲啼唱,紫禁之巔上終年不化的冰雪異常明亮。

山麓下是一望無際的吞淚海,白色浪花拍打著海岸,海鷗在洶涌的波濤間滑翔,還有被白云托著的高高低低的瓊樓玉宇鱗次櫛比。

我問,蝶涯,你喜歡荊棘花嗎?

我喜歡的一種植物叫朝顏,它是無色界須彌山下的一株靈草。日出而生,日落而枯,終其一生,不知黑夜和黎明,寒蟬春天生夏天死,一生不知還有秋天和冬天。蝶涯望著天空,黑而美麗的眼睛迷迷蒙蒙,像破曉時分煙靄中的兩點曉星。她說,相傳還有一只接引神鳥叫極樂,當荼蘼花綻放的那一刻它就會歌唱,一次花開時光千年,一次花落又一千年,每歌唱一千年便更換一個季節。荼蘼花海開了無數個千年,也謝了無數個千年,然而有一日極樂鳥得到人間的靈魂落入輪回,于是無色界的花魂不再開放,季節也不再更替,靈草永遠沉睡。

我聽得入神,幽幽地看著蝶涯。我問,然后呢?朝顏后來怎么了?

蝶涯伸出手,握了握清風,握了握陽光。她說,直到靈蝶撲火,坐化歸墟,朝顏借用靈蝶尸體幻化作蝶,飛進輪回轉世為人……

那些荊棘鳥從森林上方的陰影中呼嘯著穿過,凄涼而破碎的昏鳴在蒼藍色的天空里劃出一道蒼藍而破碎的傷痕。她望著那些倉皇的飛鳥,含淚說,小時候聽姐姐說,它們在尋找絕望破滅的愛情。

當我就這樣站在陽光下看著她的時候,她的身體突然顫抖,然后我能夠感覺出她內心深深的恐懼。

等到很多年以后有人告訴我,當他們看到那些陽光下變得深深淺淺的斑駁落到我瞳仁中,都錯覺我的眼睛是幽深的黑色,那種如同黑洞一般純粹而詭異的黑色,包容一切,籠罩一切。

讓人感覺到深深的恐懼。

可是蝶涯會對我笑,像那些陽光碎片一樣全部變成晶瑩的花朵。

在她的面容上如漣漪般徐徐地開放,我一直執著地相信,她身上一定有著花的靈魂。

剎那間的芬芳,會隨著歲月永生永世地流轉。

卻也會不斷流逝,腐朽成回憶,美好而充滿了遺憾的回憶。

南昊王國,健元帝在位40年,這一年我18歲。在我的成年冠禮上,父親告訴我,當年那場戰役中還有很多殘留下來的敵軍,他們活動在南北國界一帶,而且準備聯系北昊國再一次發動侵略。據說這次將會更加猛烈,他們國土上突然盛開出了血紅色的荊棘花,在血荊棘盛開的同時,他們的三王子冕修得到了一種可怕的力量。

那天晚上,我在父皇的宮殿里待到很晚才回廣寒天,而蝶涯一直坐在寢宮門口等我。她吹著笛子,吹出悠揚的旋律,身邊無數鮮花的花瓣在上方盤旋,之后像紫禁之巔的白雪一樣簌簌地落下來,我看著一直等待我回來的蝶涯。當曲子奏完之后,她開始慢慢地向我走來,朔風拂過側臉,舞動棕綠色的長衫,鑲著白花邊的衣袂如同流動的浮云。我走過去牽起蝶涯的手,說,蝶涯,我愛你,我不想只是做你的弟弟。

很多天以后,蝶涯才給了我答復。她沒有跪在我的面前,而是像我的妻子一樣靠在我的肩上,陪著我坐在屋頂,低頭說,墨熠,我也愛你,可是我們不能在一起。

說這句話的時候,我看到了她臉上如同破碎的湖面,蕩漾起一圈圈愁然的微波。接下來,她就再也沒有說別的。我定定地望著蝶涯轉過身,然后就像蝴蝶般輕盈地跳下屋頂,站在廣袤無垠的雪地之上。雪片密密地飄落,像織成了一面白色蛛網,瞬間吞噬掉那抹淡淡的衣袂飄飄的身影。

蝶涯給我答復后的第二天父親召見了我,他叫我去國界消滅殘存的敵軍。

父親宣布這個決定之后,整個宮殿里頓時一個人的聲音都沒有了,大哥、二哥驚訝地問父親為什么,母親的身體突然顫抖了一下,說我年紀還小會遇到危險,而文武百官都默不作聲。

從外面吹進來的風一直在我耳邊呼呼地叫喚,我跪在地上,雙手交叉在胸前,用洪亮的嗓音說,父皇,孩兒已經長大了,請您相信孩兒。

第7節 蝶涯失蹤

第二天,灼星和明瀑以及殆焱、蝶涯為我踐行,我們斟滿最烈的酒,一同一飲而盡。

大哥說,墨熠,從現在開始你就是南昊的軍人,拿起你的武器,在戰場上消滅所有覬覦南昊的敵人。

二哥扔掉了酒杯,他說,弟弟,等你凱旋,我們再痛快暢飲。

殆焱驅動靈術,將花瓣吹得紛紛揚揚,然后走過來,對我說,我讓千機樓的青翼和邪破與你同行,他們會為你披荊斬棘,戰無不勝。

戰爭的硝煙燒黑了繽紛的疆土,我看見荒涼的原野上,青翼一個人孤獨地坐在遠處,雜草一直延伸到他的腳下,他的長袍在風中舞動,卻顯得蒼白而無力。他一直靜靜地杵著長劍,目光聚焦在遙遠的地方,平淡得仿佛沉寂了千萬年。

然后我見到了邪破,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他,他倚靠著一棵蕭條的榭木,大風吹不動那銘刻在臉龐上的冰冷。

殆焱曾經對我提及過他們,我還記得當時殆焱說,青翼和邪破是他們家族中最頂尖的劍士,是千機樓第三十任鎮樓使者,疾風劍圣。

蝶涯輕吻我的額頭,之后對我說,我會等你回來,我一定會嫁給你。

我輕柔地撫摸她的長發,在我第一次見到蝶涯的時候,第一次看到她的長發在風中飄動,我一直以為那就是藍色的星辰。我告訴蝶涯,我一定會活著回來,當我踏上歸途的那一刻,我希望看到每一個人幸福的笑臉,希望看到你穿上潔白的長裙出現在城樓最高的地方,因為我做夢都想和你一起走進那圣神的殿堂里。她的長袍飄飛在從四面涌來的風中,她掩不住惆悵的笑容,如同一直守候的零碎凄涼的夕陽。我看到蝶涯的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珍珠,簌簌地散落,每一次空洞的聲響都會撥出一聲帶著預言的弦音。

我離開王宮前后總共兩個月的時間,民間的街燈總是透著溫和的暖光,晶瑩的雪花在光影里閃閃爍爍,像一群群潔白的飛蛾。

秋天就這樣過去了,大雪一晃就覆蓋了整個地面。

紫禁城里的落雪從未改變過,依舊紛紛揚揚,讓天地之間霧蒙蒙的一片。我記得當時站在城池下的時候,雪越發下得大了,就在這場罕見的大雪之中,我沒有等到蝶涯,卻等來了母后。

母后含著淚告訴了我一切,父皇私下和北昊國王簽下了和親條約,內容是三年期限兩國不再交戰。為了暫時的和平,他不得不犧牲蝶涯,所以只能讓她嫁給北昊王子,冕修。

今年的冬天真的比往常都要寒冷。

我仰頭望著天空迷漫的大雪,不禁又想起了蝶涯,當初在精靈之森里她的身邊卷起無數花瓣,那時候的她就像傳說里自由操作清風的精靈。她的結界里永遠都是溫暖的,永遠有芳香彌散,永遠讓人沉醉。

天空傳來一聲飛鳥的悲鳴,慢慢地從這里一直傳遞到更加遙遠的盡頭。我回過頭,晚風撥開密集的雪片,露出一襲潔白孤傲的長袍。太陽只在空中掛著半邊臉,剩下的只有鮮艷得像火焰一樣的夕陽把所有浮云染成和它相同的顏色。

腳下的積雪開始迅速融化。

大哥看我的時候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我已經好幾年沒有看見他微笑的樣子了,也有好幾年沒有看到過他完整的臉。

夕陽下的身影顯得那么長,那么寂寞。

風吹散了他紅色的長發,遮住了戴著面具的半邊臉。另外半邊俊美的臉上刻著篤定的冷漠。

透明的風里摻雜著幾片不知道來自哪里的花瓣,它們快要被風吹遠的時候大哥伸出手,修長的手指仿佛附著點點星光,花瓣脫離了原先的軌跡翩翩然地落下,落在了大哥的手心。

然后他把花瓣放在鼻間輕輕地嗅了嗅,淡淡地對我說,弟弟,今年的櫻花好像比往年要香很多。

他閉上眼睛似乎很陶醉,白雪紛紛揚揚地落滿他的頭發、他的肩膀、他年輕而英俊的半邊面容。那雙深色的瞳孔如同黑夜般寧靜與神秘,可是偶爾又有清澈的波紋微微漾起一絲淡淡的憂郁,大哥垂下頭說,可惜,不管它多么芳香,也會有凋謝的時候。

他一邊說著,一邊松開手,于是手心里的花瓣再一次回歸大風的懷抱里。

我也伸出手,那片花瓣正好躺在我的手心。

大哥望著我,嘴角終于擠出了笑容,可是卻帶著隱隱的憂傷。他留下了一句話。

既然早晚都是要凋謝的,那么緊抓不舍又有什么用呢?

說了那句話之后,他輕輕轉身,一襲白衣被日光渲染,泛著淡淡的光暈。望著漸漸走遠的背影,我的心里空空蕩蕩,也不知道什么東西正源源不斷地朝里面灌注冷風。

我站在那里,一直到太陽徹底落下山,一直到透明的風變成黑色。

第8節 殆焱

夜晚像潮水一樣流上地面,一點點地吞沒了天光,當城樓與城樓的輪廓再也看不清楚,當跫音徘徊成寂靜悠長的回響,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大哥的聲音,他對我說,弟弟,希望你不要恨父親。

后來我問過我二哥,我問,哥,冕修真的有那么厲害嗎?

子夜時分,二哥正坐在宮殿的臺階上擦拭他的劍,這里總是有大風呼嘯著吹過。

他的表情也在此刻瞬間僵硬。

二哥回答,不,他不是厲害那么簡單,他是恐怖。

也許我可以打敗他。

你說的只是也許,而這個也許根本不可能。

哥,我不想放棄,蝶涯一定在等著我去救她。

二哥緩緩站起身,伸手搭住我的肩膀,手腕由于過于用力而青筋凸起,他說,你去了只是送死罷了。

沒有試過怎么知道?

那么,你可以打敗我嗎?

哥,打敗了你就讓我去嗎?

嗯,只要你打敗我。

乳白色的霧,在夜間一團一團地溢出,緩緩地漫上城樓。

我完全捕捉不到二哥的速度,當我剛將光劍凝結而出,一柄冰冷的青鋒卻已架在我的脖子上了。

一柄蒼白的劍,一只蒼白的手,二哥的臉上也是蒼白的。濃霧散成一片輕柔的薄紗,飄飄忽忽地籠罩著整個王國。

二哥的嘴角咧出一絲笑意,干凈而邪氣。

你都不是我的對手,去了不是送死嗎?別傻了。

說了這句話之后他便轉身離開,而我,一個人站在風里。樹梢上的大雪被吹得抖落下來,于是雪花落滿了我的肩頭。

殆焱是南昊國最年輕最偉大的少星司兼五行術師,也是和我一起長大的好朋友。

在他17歲的時候,身體里就有了強大的靈力流動。四年前,他用五行封印術封印了北昊軍隊戰死的亡靈。當時這些亡靈倚仗怨氣盤旋在紫禁城的上方,很多五行術師都在封印它們的時候被吸干精氣,而當時只有17歲的殆焱則成功地將它們封在了鎮妖塔。

他從鎮妖塔出來后直接走到了我面前,對我說,希望殿下日后不要踏進鎮妖塔半步。

當時的我不知所措,因為他讓我想起了灼星還有明瀑,我的這兩個哥哥總喜歡用這種語氣和我說話。當時的殆焱耀眼得像一個王子。

我問他為什么,他沒有說話而是跪在了父皇的面前。那時候二哥就站在父皇左邊,我看到了殆焱對二哥點了點頭。

第二天從空中飄來的一片花瓣落在了我的寢宮門口,同時里面傳出了殆焱的聲音,他叫我到紫禁之巔去找他。

紫禁之巔永遠落著下不完的大雪,那里永遠都是冬天。雪松一路生長在巔峰上看起來就像一位滄桑的老人,地面上覆蓋著厚厚的積雪,鋪成了潔白的道路,偶爾可以看見有些雪面上印著動物的腳印。

即使陽光再強烈也無法將它們融化。

時不時就聽得到頭頂的樹梢被積雪壓彎的聲音,還有雪花破碎時的窸窣作響,動物的腳步聲在雪松叢林深處聽得非常清楚。這里不像精靈之森,精靈之森永遠四季分明,永遠有燭光般昏黃的暖色陽光順著樹葉傾瀉下去。

殆焱不知道什么時候出現在了我的身后,他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過頭正好有一根枝丫斷裂,上面的雪花落滿了殆焱的肩膀和頭頂。

我微微扣起右手的無名指,用魂法在殆焱腳下召喚出一團黑色的光,那些光發出來的溫度很快地就融化了他身上所有的雪花。可是殆焱舉起右手扣起中指,輕易地就化解了我的魂法,然后他緩緩抬起頭盯著我,眸子里填滿了寒意。過了很久,他語氣森然地說,墨熠,蝶涯的尸體被我凍結在了紫禁之巔,對不起,我沒有替你保護好她。

我閉上眼睛,可以聽到周圍冰雪融化的聲音,而再次睜開雙眼的時候,蝶涯的尸體卻躺在我的腳下。我過去抱住她,紫禁之巔的冰雪已經凍結了她的身體,就像寒冷堅固的頑石。可是就當我想抱她離開這里的時候,蝶涯卻漸漸地從頭到腳變成了櫻花的花瓣,它們在凜冽的大風中飛舞起來,如同蝶涯絕美的舞姿。

那天晚上,我在夢里走過一條幽寂的小路,盡頭,迷霧籠罩著一條長河,蝶涯站在遙遠的對岸。她笑語嫣然,然后呼喚我的名字,她說,墨熠,我在這里,快過來,墨熠……

瞬間,大風吹襲,紅葉漫天。我看到了蝶涯腳下那一地的赤紅,如血,絢爛,妖艷。花開彼岸,她化成了絕美的荼蘼之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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