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只木盆并排放在二進院墻邊的石臺上,高陽和豫章并排站著,袖子挽的高高,露出細白的胳膊,一人一盆清水,撩著水洗臉。
感覺頭上陰影移動,豫章偷偷向后觀瞧,看到一團紅影輕快地飄遠,癟著小嘴大出了口氣。
拿著盆里的布巾,兩只小手死命擠著水,手松開,布巾還是滴滴噠噠,就胡亂的在滿是汗水塵土的小臉上蹭。
濕布巾一通蹭,蹭到的皮膚恢復了粉嫩,沒蹭到的地方,瀝瀝拉拉掛著水流過的痕跡,臉上皮膚粉白和黑泥道子橫豎相加,實在沒法看!
小公主的生活歷來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哪想到來了哥哥莊子吃頓飯,還要自己動手洗臉洗手。
高陽熟練的用手掬起一捧手撩在臉上,小手順勢在臉上自上向下每一處都搓洗一遍,再麻利的連著撩水沖洗過,拿起布巾,兩頭折好,攥緊了兩頭左右手配合嫻熟,用力擰布巾,最后兩手各抓著布巾的一角,“嘭!”抖了一下,平平的把布巾蓋在臉上,手壓著布巾外面在臉上擦拭,撩起布巾,露出粉白潔凈的小臉,沖頂著小花臉的豫章露出八顆白牙,哈哈一笑。
指著豫章被水打濕的前襟,又用手點點豫章手背上的臟污,一副小大人的樣子說道;
“豫章,我?guī)湍阆茨??!?
一面說,一面一手壓著豫章低下頭,另一只手將豫章的水盆拉在豫章低著的臉下面,熟手熟腳的撩著水沖洗,搓灰,連手都幫豫章仔細洗過,擰干了布巾,舉在手里擦干了水跡。
高陽放下布巾,拉著豫章走進李淵住的屋子。
進了屋反吧豫章推在前邊,直直的推到鏡架前,大眼睛笑成彎月,得意的看看鏡子里的豫章,再看看面前豫章粉白的臉。
翹著嘴角,兀自滿意的點著頭。
突然瞪大了雙眼,拉著豫章左看右看,在屋里翻出個梳子,溜著頭皮把豫章沾了汗水后散亂的劉海打理整齊。
收拾完豫章的頭發(fā),又想起自己,對著鏡子將頭上的發(fā)髻扶正,劉海梳的一絲不亂。
看著鏡子里明眉皓齒粉面帶俏的自己展顏一笑。
歷來是小公主中動手能力最強的豫章,被出了名的嬌嬌女高陽比了下去,淪為被高陽照顧,便是心有不甘。
頭回來了莊子,什么都陌生,神色厭厭的向在莊子里住過的高陽打聽;
“高陽,每次來大哥莊子都要自己動手洗臉嗎?。俊?
高陽滿身散發(fā)著得意,學著大哥的樣子,聳聳肩,故作瀟灑,“是呀,三哥四哥五哥六哥,還有房俊,他們在大哥莊子都一樣,誰也沒有服侍的下人?!?
豫章心有不甘,努力找著漏洞;“那..那..皇爺爺也一樣嗎!”
瞥了胸口一鼓一鼓的豫章一眼,高陽抬手幫豫章放下挽起的袖子,語重心長的說道;
“我倆和爺爺享受一樣的待遇,小黑娘親自給打的洗臉水,哥哥他們,打水,倒水,都是自己動手?!?
突然,捂著嘴跑到門口,將門推開條縫,眼睛貼在門縫上向外四處打量。
沒看見瑤娘火紅的身影,拍著小胸脯,心有余悸,靠在門背后。
“你就這樣怕小黑娘!”豫章疑惑不解的問高陽,嚇得高陽翻身拉開房門,再次確定瑤娘沒在門外,扭頭瞪了豫章一眼。
“你不怕,你剛才咋不鬧著要跟你的嬤嬤進來伺候!”
豫章立時為剛才的懦弱羞愧的漲紅了小臉,猶自嘴硬道;“還不是母后再三叮囑,在大哥莊子里要守規(guī)矩,不答應,就不讓豫章來大哥的莊子?!?
吃了一冬大哥農(nóng)莊產(chǎn)的鮮菜蘑菇,其間,姐姐長樂來過,高陽也來住過,四個哥哥更是常住到農(nóng)莊。
被姐姐哥哥們灌了一耳朵農(nóng)莊趣事,豫章早就盼著能到大哥莊子見識見識。
這次可是又吵又鬧才求得母后同意,就這,臨來母后還又再三囑咐。
昨日傍晚到了綠柳湖別苑,和姐姐們都換下了繡花的絲裙,珍珠頭飾、服侍的嬤嬤也都收走。
夜里在住的院子遠遠觀了湖景,一早和姐姐們圍著湖畔放風箏,天高水碧,玩得盡興,沒覺得有何不妥。
等跟爺爺一起跨過溪水上的石橋,進了夯土莊墻圍著的莊子。
被高大夯土圍墻圈著的四四方方的莊子里,除了中間的院子,東一塊西一塊,拆的亂糟糟的,讓豫章大失所望。
及到進了院子,瓷磚鋪地,水泥抹墻,彩色玻璃窗子,飄著飯菜香氣廚房走出的圍著雪白圍裙的廚娘….…。
處處透著新奇,豫章的眼睛都看不過來,直到,一團火沖了過來,傳說中的大惡人,小黑娘出現(xiàn)。
豫章眨巴著眼,不解的又向高陽打聽;“她也不黑呀!你們干嘛都叫她小黑娘?”
吐出舌尖舔了舔嘴唇,高陽老江湖的答道;“那是現(xiàn)在,去年可黑了?!?
高陽熟悉的在屋里拿了兩張小竹椅,推門來到院子里,并排放在屋檐下,和豫章并排坐了,小聲扯著閑話。
剛回了院子,李淵立刻加入李綱和顏之推象棋大戰(zhàn),咋咋呼呼像個毛孩子,惹人嫌,這邊煩的李綱出了昏招,又嘚不嘚給顏老頭瞎支招。
正玩得不亦說乎,門外紅影閃動,瑤娘手里托著套棉布袍子,大瞪著眼睛,怒叫了一聲;“爺爺?!?
李淵不舍的看了眼已經(jīng)進入殘局的棋局,兩個大眼袋抖抖著,笑瞇瞇往院子里走。
出屋門,連著聲小心翼翼的說著;“爺爺乖,聽話,瑤娘不要生氣。”
邊說邊解開衣帶,將身上寬衣博袖的團花錦袍脫下,在手里團了團,拋在院中的竹桌上。
瑤娘抖開了手里的袍子,一面服侍李淵穿衣,一面不滿的埋怨著;
“當家的說的清清楚楚,您年紀大了,穿掛了漿的寬大袍子,又不舒坦還不保暖,二月天,忽冷忽熱,您咋就一點也不聽話!穿的花團錦繡給誰看呢?別人看美了,您自己舒服嗎?老大個人,就不讓人省省心。”
換了合身的收身棉布夾襖,李淵舉著手等著瑤娘轉了一圈上下看過,恬著老臉哀求道;“瑤娘,爺爺想要吃紅燒肉,中午加個菜行嗎!”
看著李淵換了柔和貼身的袍子,張瑤冷著的臉才帶了絲笑意,聽李淵念叨著要吃紅燒肉!
從鼻孔發(fā)出聲冷笑,“哼!沒有,想吃肉,您走呀,去溪對面吃去?!?
隨手拿起桌上的團花錦袍,怒沖沖出了二進院。
被懟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李淵臉上笑容不變,籠著手就折回正在下棋的屋里。
屋檐下,豫章小公主被眼前一幕,驚的落了一地眼珠。
一旁噤若寒蟬的高陽,看著瑤娘走出了視線,低聲問豫章;“你怕嗎!”
皇宮里天不怕,地不怕的憨大膽,好不容易合上了大張的發(fā)木的嘴,嘴唇哆嗦著,語聲發(fā)顫說道;“有點怕喲?!?
……………
碰上好天氣,午飯擺在了二進院。
高竹桌子上加了個木頭做的圓桌面,除了李淵念叨的紅燒肉,還擺著七個香氣四溢的大盤子。
菜香量足。
能上桌吃飯的卻只有三位爺爺輩的老人。
兩張拼在一起的四方竹桌,拼接在一起,成了長條桌,恰好容下瑤娘芳娘和四個公主殿下。
豫章刻意遠離脾氣兇的嚇死個人的瑤娘,角對角坐了,猶然不住的用眼角余光看著手腳麻利分放筷子的瑤娘。
見瑤娘伸著手往過遞筷子,不敢扭頭,手卻不聽使喚的‘嗖’接過了筷子。
眼前一花,手里的筷子便不見了,豫章沒什么,張瑤卻嚇了一跳,仔細看過來,豫章埋著頭,小手舉著筷子連著晃動。
張瑤忍不住便多看了豫章兩眼,心里嘀咕著,當家的怎么還有個傻妹子!
小娘桌上的菜肴少了葷腥油膩,多了新鮮的蘑菇竹筍等莊子里自產(chǎn)的時蔬。
南平長樂一面吃著一面低聲和芳娘夸贊著菜式鮮美;高陽早就等著大哥莊子里的飯食,小腦袋低著就不抬起,手里的筷子在盤子間翻飛,小嘴鼓鼓著,埋頭苦干。
豫章手僵硬著夾著面前盤子里竹筍炒瘦肉,嚼了兩口,嘗出鮮美,小心的在隔壁盤子里夾了筷子涼調豆皮,小心思暫時忘了對面一身紅裝的惡人,放開了手腳,學著高陽大口吃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