崗位調(diào)動雖然是常事，但有些人的調(diào)動卻決計不可能被當做“尋常事”！

單位里居然有人在傳，楊制片可能要調(diào)到教育新聞當臺長了！

“胡扯！”聽見這個消息，趙庭芳第一反應就是這句話。

李聰?shù)芍⊙蹆海荒樥J真地說，“真的，我在“搖搖”那邊的時候，聽他們說的，傳得有鼻子有眼兒的，說是“明升暗降”！”

趙庭芳不相信，“憑什么啊？咱楊哥也沒犯錯！”

李聰說，“早先領導就有意調(diào)他了，你忘了那次審查的事兒了？哦，對了，你請假了。他們說啊，咱節(jié)目要是在年前能穩(wěn)定在9，他就沒事兒，可你看，咱節(jié)目現(xiàn)在都5了，領導一準兒有借口動他！”

這個消息如果是真的，簡直不亞于晴天霹靂！

趙庭芳沒了心思做微信，起身就去了楊制片辦公室。

走進屋里，編務王姐的眼神兒就有點酸，她不敢看趙庭芳，擱平日里早熱絡地打招呼了。

趙庭芳直覺不好，直接問向認真審稿子的楊制片，“楊哥，有人傳你要走！”

楊制片余光早瞥見她來了，這會兒不說也不行了，“可能是吧，領導的意思誰知道呢？”

看他這神情，趙庭芳已經(jīng)知道這個消息確準了。

站在地中間，突然她就不知道該干什么了，看了眼王姐，她眼圈兒泛紅。自己心里委屈得緊，趕緊跑了出去，鉆進樓道里，她就使勁兒抬著眼皮，眨啊眨的，好不容易才讓眼睛吞下淚水。控制好情緒后，她才出來繼續(xù)弄微信。

辦公室里的氣氛很奇怪，沒了往日喧鬧的聲音，大家伙都安靜得出奇！

楊哥要走了，記者們心照不宣地沉默！

肖非手里寫寫畫畫，突然摔了筆，“特么的！”

眾人驚訝，這秀才好像第一次說了臟話！

李聰站起來問他怎么了，肖非扯了衣服大步流星地往楊哥辦公室走去。

進了辦公室，他也像趙庭芳一樣，直接問消息是不是屬實，楊制片只笑笑，“你們以后好好努力！咱節(jié)目還是原來那樣，地球離了誰都一樣轉(zhuǎn)”

肖非又說，“楊哥，其實我有時候真的很來氣，我們明明做了很多努力！”

楊制片輕笑一聲，“很矛盾啊，年輕人的思維與節(jié)目的蒼老！”

肖非搖搖頭，“不對，這不是問題的根源！”

楊制片像沒聽見一樣，不去答他，只拄著腮幫對他說，又是對自己說，“我年輕那會兒，覺得自己很重要，歲數(shù)大了，才明白自己很渺小。你看我現(xiàn)在，剛好過了覺得自己很重要的階段，接下來，是心安理得往渺小那兒回的過程。其實，渺小好，塵埃落地啊”

肖非正咂摸著他這句話的深意，就被楊制片喝了一聲，“趕緊上樓吧，你稿子定了，每次做片子都最慢，早點做啊！”

聽了這話，肖非才慢騰騰地回到辦公室，腦子中還是他那句話，手里拿了包就上樓編片子去了。

他們都走了，楊哥辦公室里的編務王姐就開始絮叨，“這么多年了，你說你脾氣也好，也不抽煙，換個人來，我還真不適應！”

楊哥又來勸她，“你脾氣也好，誰來不都一樣，有毛病就挑唄，挑來挑去就磨合好了，我這幾盆花就不搬走了，你給我好好照顧啊！”

王姐一臉不情愿，“我可不管你這些花，太嬌貴了，趕緊搬走吧！”

楊制片又是一陣哈哈大笑。

嘴上笑著，心里卻哭了。

多少年來，他的眼淚不都是往肚子里咽的嗎？這檔新聞，從開播那天開始，無時無刻不牽動他的心，十年了。啊，怎么是十年？“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

雖不是老夫老妻的感情，如是如同養(yǎng)大的孩子般的感情，教他如何割舍得下？

也不是沒抗議過，可收視率在那擺著，廣告部的人、其他欄目的人，居然沒人替他說一句話。

楊冬的目光掃過身后的小床，節(jié)目開播那會，多少次，他晚上加班就睡在單位了？2008年，節(jié)目正式直播，他興奮地一夜沒睡，還有墻角堆放的垃圾一樣的獎狀。什么省里的市里的獎狀，單位給的優(yōu)秀職員，什么先進個人之類，他從來沒當回事，只想做些實事而已。記得有次記者說有單位要來給節(jié)目送獎狀，他冷冷地說，“跟他們說，咱們節(jié)目從來都視榮譽為糞土”。

剛剛，一直跟自己扭著來的王強說，記者們在寫聯(lián)名信，想要抗議！他給壓了下來，“情領了，但別鬧了！”王強說應該吃個散貨兒飯，楊冬也說不同意，集團的意思是低調(diào)些，畢竟是升為臺長，別搞得領導太難堪了。

第二天早會，他一如既往地早早地來，故意翹著二郎腿做一副輕松樣兒。卻不是他根本就不是一個會裝的人，大家早看出了他心里難受，笑容有多勉強。

這一次，他沒有批評那些做得不好的記者。

“咱們新聞還是得做好大民生，公共新聞質(zhì)量必須保證，活動也不能少，提高互動。庭芳，你微信這邊再努努力，也不用別的，每天能堅持現(xiàn)在這個微友增加量就行！”

多少年來，都是他在說，別人聽，從來沒有人插言。但是今天的安靜卻格外得別扭。

說了二十多分鐘，他實在堅持裝不下去了，“大家也知道，我要高升了，我還是說點兒獲獎感言吧！”

聽了這話，倒是有幾位記者忍不住笑了笑。

楊制片接著說，“我還是勸大家，閑時多讀書啊。書越看越多，明白得越來越多，需求越來越少。以前我總覺得“是我們改變了世界”，但現(xiàn)在卻回過味兒來，“是世界改變了我和你”。這么想，不是多大的過錯，不用對誰說“對不起”，歲數(shù)夠了，能平靜下來，一個重要的原因，大多都是反抗過、掙扎過、吶喊過，或起碼助威過，而至于是否在世界這大青石上撞出了幾絲裂紋，還是自己撞一頭青包，那往往不是我們能掌握的。時代太強大，命運又太詭異，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復盤，又或者一直耿耿于懷，其實都毫無意義，除了折磨自己，又能怎樣？十年過去了，對于人的一生可能不算什么，但對于一檔新聞的制片人，我老了。所以手里拿的蠟燭，哪怕是火炬，都該交到新人手里了。”

這一段話說了很久，但沒有人急匆匆地拿著采訪機器往外走，沒有人竊竊私語，沒有人在接打電話。

停了一會兒，楊制片收起自己的小日記本，還是立起來在桌上磕了一下，“謝謝你們啊，一直陪著我”。

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新聞講究效率，換崗也說風就是雨，過了兩天，楊制片的辦公室里，他那些書，那些紙稿文件就都搬走了，只剩下一沓放在窗臺的皺巴榮譽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