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魄刀客走了許久，大刀和小刀兩人卻仍然一動不動的呆在原地。

徐大刀確實愛刀，尤其是好刀，只見他出神地看著眼前的兩截斷刀，手指輕輕的從刀面拂過，一遍一遍的撫摸，猶如撫摸愛人緊致細膩的皮膚一般，眼神中充滿了憐愛，口中還不停發出‘嘖嘖’的聲響，完全已經沉醉其中。

而小刀則是怔怔的看著下方，眼神呆滯，手中仿佛還是捧著那本古卷的樣子。

但是他的腦海里卻正在經歷著一場狂風驟雨，在這場驟雨中，他徹底迷茫了……

剛剛的古卷不過寥寥千字，初時看時晦澀難懂，甚至毫無章法可言。與他以往看過的任何心法、身法的修煉法門都無共通之處。

但是回味一番，又隱隱覺得其中蘊含了無上的道理，讓人辯駁不能。

小刀左思右想完全不得法門，只覺得越來越堵，甚至連呼吸都有些艱難了，就像被一根木樁狠狠懟在胸口一樣。

要知道這幾年來，小刀親手抄過的秘籍不下幾百，其中不乏名家修身練氣的法門。

初看時，小刀覺得每本秘籍都蘊含了不少奧義，畢竟這些都是先賢智慧和實戰經驗的結晶。

看得多了，也就難免動了練習的心思。

五六年前，小刀在夜深人靜時開始偷偷修練一種霸氣的功法。

可不知是底子太差，還是修煉不得法。練來練去小刀不僅身體沒有變得強壯，甚至還由于睡眠不足而變得日益孱弱了。

到后來，更是因為瞌睡竟是把一塊好鐵直接練廢了，損了徐鐵匠不少銀子，被鐵匠吊了一天一夜，滴水未進。

要不是師娘實在于心不忍，差人把他偷偷放了下來，小刀的半條命都要交代了進去。

自此，小刀暗暗發誓：“這毀人的東西，一輩子也不會再碰了！”

小刀倒也真的不再偷偷練習這些功法了，可少年的心性總是飄忽不定，每天又有著怎么也消耗不完的能量。

于是小刀開始批判式地審視這些害他的典籍。

他每天仔細翻看這些功法，只為試著找出一些不合理的招式出來。一旦真的被他找到了，他便會嘲弄一番，再罵上幾句：“笨蛋，就你也配降龍？！”

看到興起時，他還會在腦中幻想出兩個小人，一個反派和一個自己。

這個反派多是那個常常欺負他的師兄，他施展著書中的功法和小刀切磋比試。

而小刀則是施展開其他的功法，與師兄見招拆招。

少則數十招，多則上百招，師兄八成會被小刀胖揍一頓，缺胳膊斷腿地跪地求饒。

小刀真是癡了一般，越來越癡迷這種對戰。尤其是自己在對戰中輸給對手后，更是茶飯不思，一定要想方設法再贏回來。

如果幾百招才勉強贏下的對戰，他則會反復調整自己的招式功法，直至十數招就能取勝為止。

只是，這個幼稚的游戲玩多了，小刀在師娘心中聰明伶俐的形象也蕩然無存了。

平日里，師娘總是看到小刀自己一人喃喃自語，忽而皺眉思索，忽而喜笑顏開，只道是那頓毒打把小刀嚇傻了。她雖是沒少埋怨鐵匠，卻因顧忌這傻里傻氣傳染了元財，便很少再讓小刀陪著元財玩耍了。

要說起來，小刀還真不是塊練武的好材料，他不僅算不上骨骼清奇，也沒有雙臂過膝，甚至還瘦小孱弱，頭大身小，連個好的打鐵匠都算不上。

但是上蒼總是公平的，雖說在身體的設計上對他不太友好，但給他的頭腦卻是異于常人的聰慧。

得益于他那個不誤正業的教書先生，小刀在詩經論語之外，又接觸到了很多被稱為旁門左道的神作。

像是數學類的《九章算術》，棋譜類的《象經》、《碁經七篇》，物理類的《墨經》，以及解剖類的《黃帝內經》等等。

小刀對于搖頭晃腦的吟詩作賦本就沒興趣，所以他在私塾，更多的時間都花在了這些旁門左道上，這也無形地培養了他敏銳的洞察力和嚴謹的邏輯思考能力。

憑著這份天賦，直到多年后，那些精妙的典籍在他眼里已變得破綻百出，粗鄙不堪。

而且這些典籍內在的機理也都七七八八，并沒有大的差別，無非是以氣御器，配合招式，達到致勝的目的。

氣無非就是內力或是真氣，歸根結底是一種能量；而器可以是刀槍劍戟斧鉞鉤叉，也可以是摘花飛葉，不過是能量的載體。

氣附于器后，可以是劍氣，刀氣，掌氣，也可以是一陽指這樣的指氣，天殘腳這樣的腳氣，形態萬千，卻本質相同。而招式無論繁雜或是古樸，無非是把能量輸出出來的途經。

這便是小刀閱盡千書，試練萬場后提煉出的武功的核心思想。

雖說小刀半點功夫也施展不出來，可理論高度相比修煉數十載的武林泰斗，甚至都毫不遜色。

畢竟小刀師出無門，對各個功法沒有先入為主的觀念，更不存在任何敬畏之心，只有一視同仁的鄙夷。

再加上少年人心性純粹，好奇心又重，通過幾萬場身臨其境般的試練，竟是建立了這么一套堪稱經典的理論體系。

自打有了這套理論體系，小刀自信這個世上沒有任何招數能夠連續擊倒他兩次了。

這套理論體系不僅能夠評估各種功法，更能用于找尋其中的破綻。因此，通過反復的模擬仿真，他一定能找到最優的破解之法。

然而這種自信剛樹立不久，就被一方羊皮古卷徹底擊潰了。

此時小刀腦海中浮現出的對手不再是那個健碩的師兄，而是剛才那名落魄刀客。

刀客拿著那把斷刀，正一步一步向自己走來，那攝人心魄的寒氣竟壓迫得自己渾身打顫。

心中雖然已掀起驚濤駭浪，但小刀目光一刻也未曾離開過斷刀。只見那刀突然寒光一閃，直直的就向小刀劈來。

小刀腰身一扭，牽動手臂，再帶動手中的大刀，算好時機，迎著斷刀就揮了過去，然后就是血光一片......

這已經是小刀第十五次倒在這柄斷刀之下了，而且每次都是敗給了這相同的一招。無論小刀如何調整自己的招式，功法，甚至兵器，他從來都沒有擋住過這一招。

不過這古卷通篇上下也只講了這一刀，似乎這著書之人對這一刀無比自信。

天下之大，無人能接這一刀，因此也無需再練第二刀，第三刀了。

小刀的理論體系隨著一次次失敗開始慢慢崩塌了，但是他更多的是懷疑這刀法的真實性，畢竟這一切的前提就是古卷上沒有夸夸其辭，一本出處不明的古卷很難讓小刀徹底信服。

不過，他內心深處竟然又渴望這一切都是真的。甚至他有些迫切的想見到那個落魄刀客，想親眼看那刀客向他揮上一刀。

因為他太過寂寞，看破一切后的寂寞，這種寂寞帶來的痛苦甚至比他當年一夜之間由少爺淪為學徒更甚。

他冥冥之中覺得，這避無可避的一刀就是特意來終結這種折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