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虎來到這大漠邊疆已有兩年。這兩年里,她苦練功夫,全沒有女兒家的嬌氣。她曾夜襲敵營大獲全勝,她曾以一騎之力單挑首領,她曾進出敵營毫發無傷。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戰場上,她護著她的弟兄們,往往殺紅了眼。又從不獨占軍功,贏得大片支持。
如今她是中國第一的將軍,赫赫大名,令敵軍聞風喪膽,能治小兒夜啼。
只是在不打仗的時候,不操練的時候,她就往往想起他,她的父親。旁人都說“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可她覺得大漠的月亮比家鄉的還要亮。天上有一汪寒星,冷亮冷亮。風卻從來不示弱,與茫茫大雪爭個雌雄。陽光也是慘白慘白的,像是某種喪命的征兆。是了,殺的人多了,難免沾染一身煞氣。不知何時便會殞命。她不要命,只求能在死之前救下她的父親。她這般人,悖逆倫常,滿身鮮血,已經人神共棄。能讓她活下來的,只有她的父親。她位高權重,引得無數人忌憚,刺客一批一批得來刺殺她,她還要防著別人查他的底細。不可謂不辛苦。
秋風正緊。胡人不懂儲存糧食,秋冬之際,就常來中原地帶“打秋風”。駐守的這些將士們,吃不飽,穿不暖,整日整夜的睡不好覺。帝都歌舞升平,皇帝不管事,軍需被克扣得厲害。邊地百姓揭竿而起,大有延綿不絕之勢。她冷眼看著這天下大亂,盤算著他父親行刑的日期,盤算著起義的最佳時期。
冷風冷酒,她悉數咽下。那夜營中篝火熊熊燃燒,戰士們卻因沒有飯吃而無法抵御嚴寒與敵兵,死傷大半。她現在卻覺得苦,苦從心底一直蔓延到全身。那是陪她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們呵。這世道,早已經亂了。這帝國,呵,早就該結束了。
酒碗一摔,她紅著眼睛,如同殺神。朗聲道,弟兄們,我們為何而來這邊疆?
為的是保家衛國,守得一方平安,守得自己的妻兒安康。可如今暴君當道,我們在這里,守著昏君的天下,可他給了我們什么?!給了我們饑寒交迫!給了我們家破人亡!這帝國,早就已經不行了!我們還在這里做什么!我們倒不如,反了這天下!
她本就威望極高,如今這番言論更是說到了戰士們的心里。幾乎是一呼百應,起義的人民也紛紛匯入她的軍隊,人數由十萬迅速壯大到二十萬。從大西北一路打到帝都,昏君的軍隊潰不成兵。由她坐陣,沒有貪官污吏,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她在行軍途中,總是不由自主地想到他。當初同劉慶約定好的三年,如今只剩下兩個月了,算一下進程,肯定是能趕得上了。想到這里,她禁不住要微微笑起來。這么久的努力都是為了他,如今終于有了回報。她想,等她殺了昏君,救下她,她就帶著他離開這個世界,到山里面去隱居。他們在一起,只要他們在一起,什么都好。
起義軍勢如破竹,一方太守早已不滿昏君暴政,不戰自降,短短一個月,就已經打到了帝都郊外。她騎在汗血寶馬之上,鎧甲熠熠發光,頭頂的云層如同千萬大軍一般,壓向帝都,這個早已腐敗不堪的、帝國的中心。
守衛軍竟沒有絲毫的退卻。
她朗聲說道,投降,我饒你們不死,這個國家已經不行了,你們需要保護的是平民,是你們的家人,而不是這個腐爛的政權!還不速速投降!
哈哈哈哈,劉虎,你看這位是誰?
看清來人的一剎那,她如墜冰窟。
是他,是他日思夜想念著的人。他是她的父親,是他的愛人。此刻他被押在地上,衣衫襤褸,面色灰暗,可他的一雙湛藍色眼睛,一如從前一般,熠熠生輝。
皇帝也來了,他哈哈大笑,幸災樂禍,在一旁說,劉虎,想不到吧,你日防夜防,我早已探清了你的底細,你兩年前參軍,就是為了他吧?哈哈哈,諸位,你們恐怕還不知道吧,你們崇敬的將軍,竟是一名女子,并且悖逆倫常,愛上了自己的父親,哈哈哈哈。
三軍沉默,皇帝的笑聲愈發猖狂。
她攥緊拳頭,一股無可言說的恐懼涌上她的心頭,她知道,從這一刻開始,她的所有幻想,所有希望,全都完了。他必死無疑,可她存在的意義,就是不想讓他死。她看著他的湛藍色眼睛,沒有說話。
他卻開口,聲音沙啞。
他說,琥珀,我的好孩子,你辛苦了。不必管我,你不可辜負那么多將士對你的期望,一舉攻下都城吧。
她在這一刻,終于流下了熱淚。
父親。她哭喊道,對不起,我沒能救下你。可是我已經無路可走了。父親,我到底該怎么辦,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