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如果夢境對我們的生活有著某種指示。
昏睡中,她看到一片墨藍深邃的海水,在月光的照耀下,折射出夜晚的迷離魚不可測。海的背后,是清朗的天,閃爍稀薄星辰。海中央的戲臺,華麗卻已呈頹靡之勢,檀香木制,散發詭異香氣。雕刻青龍,鳳凰,祥云,各種精致的花紋。童桐一臉茫然地站在戲臺上,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臺下涌來如潮水一般烏壓壓的人群。不知道是人群變成了潮水,還是潮水變成了人群。人聲嘈雜,可須臾就萬籟俱寂。每個人的臉都看不清楚,表情陷入深重的陰影之中。
她清清嗓音,開始演唱。她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演唱,此時此刻只是專注歌唱。唱的是《西廂記》第四本第一折【混江龍】。
彩云何在,月明如水浸樓臺。僧歸禪空,鴉噪眶槐。風弄竹聲,則道金佩響;月動花影,疑是玉人來。意懸懸業眼,急攘攘情懷,身心一片,無處安排;則索呆答孩倚定門兒待。越越的青鸞信杳,黃犬音乖。
戲曲婉意動人,她臉上表情嫵媚而情深,一雙橫波目,兩盞淚流泉。她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只是深情地演唱。流水一般的聲音宛如天籟。唱詞不經大腦便傾瀉而出,人群忽然騷動,一雙湛藍色眼睛突兀地立于海水之中。
阿湛!
她驚醒,眼角濕潤,滿頭大汗。離鬧鐘響起還有半個小時。她干脆起身。
童桐每次乘坐電梯,都飛鳥一般沖入云霄的感覺。的確,這棟寫字樓太高。她走進自己的辦公室,開始工作。別人只是覺得她幸運,第一次來便可以有如此好的條件。
阿湛透過玻璃窗觀察童桐,腦中思緒萬千。如果夢境對我們的生活有著某種指示的話。他已經許久都不做夢,昨晚的夢雜亂無章。戲子,舞臺,大海,明月。景象拼湊在一起,竟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童桐工作時專注凜冽,天生的剛勁兒。
童桐工作半晌,直至一打資料全部都處理完,知道下一步該怎么做。呵,有些累人。身體一下子松垮,整個人又變得潦草而慵懶。她舔舔嘴唇,覺得很渴。環顧四周,沒有飲水機,她下樓找水喝。
樓梯拐角處,童桐遇見阿湛。心猛的一跳。腦中浮現夜晚夢中的景象,大海中佇立的那人,與眼前的人重合。她微微動容,不再往前邁步。
阿湛內心咚咚打鼓一般地。童桐的眼睛鎮定從容,而夢中戲子的眼神卻萬種風情。呵,兩個人的琥珀色眼睛如此相像。
阿湛挑眉,童桐微微頷首。
沉默了一會,童桐開口。
嗯,阿湛,我渴了。
不知為何,她對阿湛并無抵觸與敵對的感覺。這樣可以自然而然地說出自己內心的要求,好似他們已經相識多年。
阿湛聽了童桐的話,眼中倒生出笑意。
啊,你的辦公室是新裝修的,還沒來得及安裝飲水機。你到我的辦公室來。
嗯。
你以后叫我阿湛就好,不用拘謹了。
嗯,你可以叫我童桐。
阿湛遞給一杯清水,溫度剛剛好。童桐接過水杯,仰頭喝光了它。正要猶豫著道謝,阿湛卻好似洞察了她的內心,笑著說,不用謝。
兩人相視,各自笑了笑。阿湛趕著去開會,也不便和童桐多說話。于是他們分離。不想阿湛被公司派到美國學習,需要兩個月的時間。
第二天,童桐的辦公室新裝了飲水機。
兩月時間,童桐心地平靜,生活規律,工作之余看書。公司頂樓也鮮少有人來,孫卓偶爾來看看童桐的進度。童桐也不太和其他的同事說話。她就像一條深入海底的魚一樣不發出聲音,安安靜靜地存在著。
只是夜晚,陸陸續續有夢。夢中的感覺如此真實,可是醒來之后卻記憶模糊,只能想起那雙湛藍色眼睛。
阿湛在美國,做離奇的夢,只是他醒來時總是記憶模糊。每次醒來,總會想起一雙琥珀色眸子。呵,這事戲子的眸子,還是童桐的?一個多月,學習快要結束,他想給童桐打電話。不知為何,童桐的出現,就像一根絲線,輕巧地絆住他的心。
他要在看到童桐的簡歷時,就已經存了她的電話。這么多年了,他等的是不是她呢?
撥通電話,阿湛聽到童桐清朗而略帶疑惑的嗓音。
喂?
童桐,是你嗎。明知是她,卻還是要問。想聽她親口說。
對,是我。那一刻,他們聽到彼此的嗓音,如同穿越時空一般。童桐忽然有釋然的感覺。呵,這兩個月自己難道在等待什么嗎。對,是他,是阿湛吧。
對話稀少且夾雜沉默。阿湛對童桐說了他在美國的情況。童桐微笑聽著,有時提出疑問。電話要結束,阿湛還有課程。
童桐,我想我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
童桐沒有說話,卻掛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