潔欣心思縝密,提前聯系好了房東。因為經濟的拮據,房間很小,僅六十平方米。不過好在有獨立的衛生間,可以洗澡。推開窗戶,法國梧桐于微風中輕輕招搖,投下醉人綠蔭。悠閑的老人提著鳥籠踱步,孩子們追逐打鬧。潔欣鋪開抄錄的古籍,戴上眼鏡,一點一點地做注解。潔欣在這方面和有天賦。潔欣曾說,干我們這一行的,回報總是來得慢。所謂慢工出細活。可一旦出成果,那便是極大的回報。這批古書處理好,我便可以得到BJ那邊專家的認可,就可以到各地去講學。
童桐聽出了潔欣語氣中的不屑,問她,你甘愿受他們支配?
潔欣撲哧一聲笑開,不過是個活法,你又何必計較太多。
租金太貴,BJ消費又那么大,兩人資金吃緊,帶來的錢越來越少。潔欣的工作不能急,童桐又遲遲沒有著落。潔欣倒是心大,她怎樣都過得下去。童桐的眉頭卻日益緊鎖。
每天,童桐都要去應聘中心應聘。和幾千人甚至是幾萬人搶一個職位。不得不早起。童桐買了一只鐵皮鬧鐘。凌晨五點半,天還不亮,它就驚天動氣地吵鬧。潔欣摁滅鬧鐘。童桐困倦到睜不開眼睛,模模糊糊地說,潔欣,我再睡五分鐘,你過會一定要叫我。
潔欣連連答應。童桐閉眼,頭疼欲裂。黑暗鋪天蓋地。不過一分鐘,潔欣聽到她的嘆息。
潔欣,我起來了。早飯出去吃,你再睡一會吧。
而后潔欣聽到同室女子穿衣時的窸窣聲響,伴隨著略微的無奈。童桐出門,前往應聘中心。這個時候已經是深秋,天氣涼了下來。童桐和人擠地鐵,站在車廂里,疲倦、困苦一下子涌上心頭。她難受得干嘔。和招聘員打交道,察言觀色。真真切切地,她被扔到火海之中來來回回地煎熬。
可她從未想過放棄。既然這條路是自己選的,那么她就一定要走下去。她中途輟學,沒有引以為傲的學歷,但好在文學功底深厚,又肯吃苦,終于有家公司愿意招聘她。雖然是小職員,但維持生計尚可。
那天她回去已是深夜,但不覺得累,眉眼都是舒展的,連頭頂的星星都比以往明亮。潔欣仍在家中看古書。童桐推門,高興道,潔欣,你猜發生了什么。
潔欣看這童桐的表情,早已猜了七八分。只是童桐難得小孩子氣,潔欣就挑眉,故道,猜不出來,你告訴我,發生了什么?
我找到工作了。
潔欣走過去擁抱童桐,邊笑,太好了。兩人小小地慶祝。到樓下買了一瓶香檳與一小盒栗子蛋糕,歡歡喜喜。潔欣也開心,她說,我的工作接近尾聲了,明天就可以到古書院提交,馬上就有收獲了。
艱難的時期,馬上就要過去了。
童桐由一名小小的編輯輔助做起,幫助編輯做一些收尾料理的工作。她在業內不太與別人交往,從不關注娛樂圈,所見之處,發人深省,言辭鋒利,切中要害。漸漸嶄露頭角,開始獨當一面。有了正式的編輯欄之后,她就更加盡心盡力。加班加點,也是不惜。
而潔欣,風頭也出得很大。一篇學術論文很有名氣。開始有古文苑邀請她去講學,收入同樣不菲。
這樣一天一天過去,兩人開始出入大型商場購買奢侈品。蘭蔻的化妝品,Chrits的高跟鞋。潔欣在家里拽得轟轟烈烈,但在外面穿得卻很普通。大號的白襯衫,潦草的牛仔褲。她喜歡在眼皮描一條亮亮的黑線。潔欣說,就是要臭美給自己看。
所居住的位置到底偏僻,出行不便。有了寬裕的經濟后,童桐就到房產中介找更好的房子。最后相中一套法式老房子,上下兩層樓,下層居住房東。鄰近公交站,且有小花園,可以自己種植瓜蔬,夏季還可以在涼亭中納涼。不過還有四個競爭者。潔欣和童桐去拜訪房東。和老太太聊得很投機,最終房子租給了童桐與潔欣。
搬家那一天,喜氣洋洋。潔欣一路上嘻嘻哈哈,童桐也抿嘴笑。新的房子,客廳寬敞明亮,拉開窗簾就有陽光照進來。很潔凈的廚房,潔欣哈哈大笑,我終于可以一展身手了。
童桐正式辭掉了工作,打算再在相關行業找個離家近且薪資可觀的工作。又重新開始忙活起來,只是潔欣卻提不起興致。童桐有不好的預感。
那天她向應聘中心遞過去一份簡歷,忽然心臟砰砰直跳,心神不寧。她沒有投出更多的簡歷,只是趁著天色尚亮時趕回家中去見潔欣。推開門,一股涼氣輕輕地打在她的臉上。房間有些陰冷,地板明顯被人仔細擦過,尚有水汽的潮濕。紅木桌上用清水盛一支盛放的馬蹄蓮。她輕聲呼喚潔欣的名字,無人應答。
她走近那支馬蹄蓮,以一種疑惑而又微微惶恐的姿態。旁邊放一張草稿紙,她拿起來,潔欣孩子氣卻不失端莊的字體映入眼簾。
童桐:
見信安。
抱歉不辭而別。沒有辦法,離別的場景太不適合我這種人。看起來我還有進步,比初中時還給你留下了一封信。
我去美國處理一些事情。我的悲傷,不愿說與你。比較棘手,可能長期不會回來。一年,兩年,甚至是更久。無需掛念。我自有信心處理好世俗難題。若有需要,我自然會聯系你。我帶走了主要的書籍,剩下的歸你。我們會再見面,相信我。
再會。
童桐撥打潔欣的號碼,空號。女服務員機械的提示音反復響起,好似一種無能為力。她來到廚房,餐桌上有豐盛的飯菜。全是她愛吃的,潔欣做得精致。她記得潔欣說過,她終于可以一展身手了。原來這樣優秀的身手竟在這里等她。她不禁要微微笑了,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
她悶聲將那些飯菜吃了,仿佛是生氣。但完全沒有對象,就像是自己氣自己。一瞬間手機響起。她趕忙去接,以為是潔欣。接通之后,卻傳來清脆的男聲。
請問您是童桐女士嗎。她回答,是的。電話里的人要她三天后到市中心A大樓面試。她道謝并答應。掛了電話,下意識去尋找那個總是一絲不茍鉆研古書的背影,要分享喜悅與尋求認同感。扭頭一看,只有一摞晦澀難懂的書籍端端地擺在那里。她沒有歡喜,也沒有悲。潔欣離開,她不知道自己該如何讓繼續留在BJ。四年了,她沒有找到那雙藍色眼睛。
反正定下了面試的時間,明天并不用早起投簡歷。童桐沒有訂鬧鐘,打算睡他個天昏地暗。然而第二天大早,她卻準時醒來,頭腦異常清醒,伴隨著機械運轉異常時的嗡嗡聲。她眼角干涸,頭痛不已。并沒有起身,就躺在床上。昏昏沉沉,不知不覺。
是手機鈴聲將她喚醒。她輕聲呻吟著接通電話。
桐囡,是你嗎。
她睜開眼睛,顫抖著做起來。不是他。她的心跳得飛快,劇烈的疼痛,仿佛下一秒就要裂開一樣。眼前是黑的,出現五彩而令人暈眩的斑斑點點。她說,月姨,我是童桐。
桐囡,你要回雅信來。你的父親去世了,你要回來安排他的后事。那邊信號不穩定,夾雜鼎沸的人聲與刺啦雜音。但她確定無疑,童有貴死去了,這通電話,就是他的訃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