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這他娘的算個什么事啊！”

難得一身便服的李班頭叉腰看著面前大門緊閉的三江商行總號，下意識的便是一口白痰吐到地下，喃喃自語道。

這世道著實讓他這個在衙門里混了足足二十年的老油條有些看不懂了，府尊大人親自關照他消息叫他拿著這消息去敲竹杠，這事鬧到現在李班頭自己還有點暈呼呼的不敢相信，可是三江商行這幫子吃的是開門飯的家伙怎么就能關門了呢。

來回打量了一圈，李班頭也懶得找人去問消息，運用了當差二十年來干得最熟練的技能，大踏步上前去哐哐哐的便開始砸門了。

“這位客人，我們商行有事歇業了，您看是不是另換一家……”李班頭砸了足有半盞茶時辰，方才有個小門開了半扇，里面探出個腦袋來，卻是個看著還沒睡醒的小伙計，左右看了一圈才找到砸門的正主，打了個哈欠說道。

“老子是來找田掌柜的，換什么換。”李班頭也是市井出身，知道此時不兇一點自然是被打發走的下場，再說他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氣，當下罵了一聲道。

“田掌柜不在。您過幾日再來吧。”小伙計依舊是睡眼惺忪，丟下這么一句話，把頭一縮，小門便哐的一聲關上了，饒是李班頭反應不慢，卻也來不及阻止，活活的吃了這么一個閉門羹。待再砸門時，任憑他如何砸得做山響，卻也無人回應了。

李班頭在外面砸門砸得起勁，而他找的田掌柜，此時卻只站在與李班頭一門之隔的院內聽著李班頭的敲門聲和喝罵，而方才應付李班頭那個睡眼惺忪的小伙計，此時卻是一臉正經的垂手站在一側。

田掌柜就這么靜靜的站了約么半盞茶時間，聽得門外聲音漸漸變小，從有到無，才有了動作，吩咐道：“再有人來就是這般應付，不管什么人，一概說不在。”

“是。”

“嗯……門閂再加一根，防著點。”田掌柜丟下話，嘆了口氣，卻舉步走向后院，看那路徑，卻是向著方從智的居所去的。

“咳咳。”推開方從智房間那樸素非常的樟木門，田掌柜立時被里面噴薄而出的煙氣給嗆了個好的，咳了好幾下才勉強適應了房中情況，不用說，方大掌柜又一個悶在房中吞云吐霧了。

“外面什么人在叫。”李班頭的敲門呼喝聲倒是很有穿透力，連在內院的方從智都聽到了。

田掌柜揉了揉鼻子，正努力讓自己適應房中這么濃密的煙霧，他跟隨方從智多年，知道方從智一旦有心事或者有無法解決的大難題就會被自己關在房中抽水煙想事，只是這濃厚得像起火了一般的煙霧，卻是從未曾見過，大掌柜這是抽了多少煙啊，田掌柜有些心驚。

“我聽出聲音來了，是府衙的李班頭，但是守門的鄭四說他穿的是便服，沒穿公服。”田掌柜回答道：“他嚷嚷著有什么事找我，想來應當是張掌柜之事，他應該有些消息，想拿著來跟我換些錢。”

“趁火打劫這種事公門中人最是拿手。”方從智沒有停下，依舊一口連著一口的抽著水煙袋，聽田掌柜說話，便淡淡插了一句口。

“可是大掌柜……”田掌柜踟躕了一番，還是把話說了出來：“咱們怎么說，還是要多知道點消息為好，那李班頭要的不過是銀錢，打發一點也不算得什么。”

“消息……”方從智冷哼了一聲：“還要知道什么消息，咱們被完全套進去了才曉得有人在算計咱們，一個班頭能知道些什么。”

田掌柜想著風平浪靜之下突然出現的種種事情，也不禁點了點頭：“那大掌柜的意思是咱們不管是哪家在下黑手，只管做咱們的？”

“這般自損的法子，不是情勢實在不對，我也不會用。”方從智說是所有分行關門歇業之事：“往省城和京里求援的書信又送了加急出去，咱們在這邊把事情鬧大些，也好讓大人們有借口下手。”

“那我再找些人去撩撥一番。”對于自家大掌柜的思路，田掌柜倒是清楚得很，三江商行控有城內八成以上米行，只這一點就足夠鬧起不小事情來，再加些人來推波助瀾。

“不要留手。”方從智繼續補充：“把那些書生也煽動起來，這回打蛇不死，后患無窮。”

岳州城北一處僻掛了個斗大蘇字，平素卻少有人進出的貨棧，這一日卻是突如其來的熱鬧了起來，先是等閑見不到的貨棧管事竟然一大早便到了，打著哈欠來開門的看守一打開門看見管事黑著一張臉站在門前，下巴差點掉地下去了，這這這……天還沒大亮啊。

還沒過一個時辰，第二批客人便來到了貨棧之中，三艘船被吃力的撐到貨棧臨水的小碼頭邊停靠，看那吃水深度，便知船上載貨不少。而船上那些穿著水軍服色的彪形大漢們也讓看守明白了這幫人的來歷，鈔關那邊的水軍，為首的那個沒看錯的話，可是個百戶老爺呢。

貨棧看守很幸運的沒有被管事抓去卸貨，往日里偶爾有一兩車零星貨物來或者運出去時，看守也是要兼任卸貨工的。只是這一次貨物雖然多，卻沒有被抓去卸貨，反而被管事趕到門前，說還會有人來到。

今個是怎么了，貨棧看守有些不明白，那三船貨比過去三個月從這里進出的貨物都要多，難不成還有貨物要來？

看守沒有等到下一批貨物的到來，到來的，反而是一批人數不多，看上去卻是大有來頭的人物，穿得起那等綢料衣服，不是大掌柜就是二掌柜了，只是，怎么為首的竟是個女人呢。

毋庸置疑，為首的自然是是蘇大小姐蘇書玉，侯嘉在鈔關處理各色事務，她在岳州城中也沒閑著，這一次的計劃能不能成功，她和她手中的蘇家商行，也是一個相當有分量的棋子和籌碼呢。

“大小姐，貨物已經搬進去了。”得到通報的貨棧管事匆匆前來，迎接蘇書玉和她帶來的幾位掌柜。

蘇書玉一路行一路便在觀察這個貨棧，占地倒是不小，但是實在太過偏遠，離城門只有幾十丈。偏生岳州城北門這一塊，出城沒二里地便是浩淼洞庭，城外根本沒什么人居住。從外地來此走水路倒是方便，但是水門太小，限制了入城船只的大小，加之伏波門碼頭的存在，讓這里越發的僻靜了。

跟在蘇書玉身后的計掌柜，是蘇家商行在岳州的總負責人，見大小姐一路打量環境，想了想，張口道：“此地太過偏僻，只有一條水道進出隱秘方便，起初盤下此地是為處理些不方便的東西，后來發現花費并不太多，我便做主全盤盤下了。”

“路并不寬敞平整，大量運貨入城有麻煩吧。”一路過來，蘇書玉在馬車上可被顛了個好的。

“是。”計掌柜點了點頭：“水門也太小，入城也不是太方便，不然這么大一塊地，也沒那么便宜拿下來。”

“給官府捐些錢請他們出頭修路。”蘇書玉很是隨意的下著指示：“順便把附近要發賣的官地都買下，貨棧再修一修，以后派得上用場。”

“是。”計掌柜并沒有對蘇書玉的指示生出異議，很是恭謹的應下來了，大小姐的商業天賦，比之東家也是不逞多讓。

蘇書玉和計掌柜這般交流了一番，才回頭看向站在一側的貨棧管事：“運貨來的軍戶呢。”

“在船上歇息，為首的是位百戶，說是姓高，大小姐要見一見么。”貨棧管事小心的提著建議：“這里平素沒什么人來，也沒像樣的會客之處，大小姐的意思是……”

“請那位高百戶來見一見吧。”這種簡陋地界蘇書玉并不是第一次來，她看了看，選了一處樹蔭：“我和計掌柜在那邊等著，你去請那高百戶，其余軍戶一人送一兩謝銀。”

“是。”貨棧管事腳步匆匆離去，不多時便引了高平前來。不知內情的高平看見面對自己的竟然是個美貌少婦，不由一怔，竟不知如何見禮了。

蘇書玉倒是落落大方，微微一笑：“這位便是高百戶了。”

“正是。”面對面前這位一看便不是普通人家出身，自有氣度的美貌少婦，粗俗慣了的高平也不由的有些拘謹，難得的老老實實回應。

“高百戶替我夫君送這一批貨來，實在是辛苦了。”蘇書玉一個眼色，自有隨行的上前奉上不小錢囊一個：“日后還有勞煩高百戶處，還望多多關照。”

沉甸甸的錢囊入手，高百戶這才有些反應過來，夫君？

莫不是？

“這位夫人……”高平咽了口唾沫，有些遲疑的問道：“不知侯嘉侯大人……”

“正是外子。”蘇書玉面帶微笑，并不羞澀，很是直接的承認自己與侯嘉的關系。

侯嘉是個什么來頭對自己以后有些什么用，高平哪里不知曉，雖然有些詫異為什么這位官夫人還要自己操持生意，甚至到這等地方來與自己見面，但還是反應極快的便是一跪：“高平謝夫人賞賜。”

“高百戶快快請起。”蘇書玉微微一笑：“這往后一段時間里，可是要辛苦高百戶和您麾下軍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