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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黨錮

  • 笑抽三國
  • 紋枰
  • 3236字
  • 2018-08-12 13:46:16

蘭臺高處,素有一處雅舍,從里面推開窗戶,上可見天空繁星點點,下可窺京師云煙翩翩。

風景獨好。

更為神奇的是,雅舍正中,石砌了一眼碗口大的小井,一股幽幽清泉伴著白煙,從中咕嚕嚕涌出,如龍吐息,常年不曾凍結(jié)或干涸過。

那泉水甘甜,一路潺潺沿著鑿刻的水槽蜿蜒,而清泉所匯小小溪水,出了屋,又再繞上雅舍一圈,后如一條無盡的長蛇,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終匯入城外的洛河。

眾人圍著泉井,分里外兩圈盤坐,各自身前擺著一張小幾,一壺酒水,二三碟果脯,閑話家常。

楊彪覺得燭臺或是進了蟲子,燒灼得發(fā)臭,空氣也有些濁,再看向自家老父楊賜,許是貪杯,大冷的天,額頭上竟然微微有汗,那汗珠,在眉角進而匯成了滴,搖搖欲墜,楊彪趕緊起身,推開后背的窗戶透氣。

窗下好生喧鬧,少不知愁的士子們,果真都圍坐溪水兩側(cè),意興盎然行起了酒令,一如當年的自己。

上一次自己也這般放蕩不羈,還是閹宦王甫授首之前,粗略一算,不覺已過去了將近六年之久,一番熬煞下來,年逾四旬的楊彪,熬得頭發(fā)半白。

顧不上多看,他搖搖頭,回身取了杯泉水放在楊賜桌上,又伸手,想要去奪楊賜那剛到嘴邊的酒盞。

楊賜猛然驚覺,眉頭一皺就要開口罵人,“豎”字已到嘴邊,嚇得楊彪訕笑兩聲,乖乖跪坐在其身后,心里好生苦惱,暗想父親大人也是,當著這么多同僚的面……

眾人見了,噎著笑,悶頭把酒樽放在眼前的一汪碧水中滌蕩。

司空張溫哈哈一笑,開口道:“文先(楊彪,字文先)恭孝,乃是臨晉侯之福,生子若此,夫復何求?臨晉侯膝下子孝孫賢,羨煞旁人!”

子,是身后楊彪;孫,是早慧的麒麟兒楊修。

楊賜出身弘農(nóng)楊氏,乃門閥世家之巨擎,在東漢,無論如何排序,弘農(nóng)楊氏也不可出前三之列。

張溫再怎樣恭維,在眾人看來也當?shù)茫?

祖父楊震、父親楊秉均官至太尉,光和五年,帝師楊賜自己,也升任了太尉。

不過黃賊爆發(fā)后,楊賜因與靈帝意見相左而被罷了官,后來靈帝移居南宮時,無意間,見到了早前楊賜所呈關(guān)于防范賊患的書帖,心生悔意,于感慨之下封其為臨晉侯。又想拜其尚書令、廷尉,楊賜盡皆推辭,皇命難違之下,勉為其難受了個“特進”的身份。

“特進”雖是虛職,卻位同三公,可參大小國事。

楊賜何等心高氣傲,自己官海浮沉幾十載,自問氣節(jié)高遠,何況正愁找不到借口告老還鄉(xiāng),一面頤養(yǎng)天年,一面教導嫡孫,可做的事情還很多……所以,免了就免了,哪天皇帝劉宏想讓自己官復原職,答不答應還得看自己的心情。

因而打心眼里,楊賜看不起張溫,他那司空占著不挪,還是花錢買的!

楊賜深邃的目光越過張溫,堆起笑臉盯著對面的袁隗,聲音洪亮說道:“說到子嗣,老朽倒是艷羨袁司徒一家,袁家本初、公路二人俱是人杰,尤其是那袁本初,自弱冠起便清正干能,可說負天下士族之望,老朽敢斷言,不出二十載,三公之位,諸位只能避位讓賢!我家不肖與之相比,碌碌庸才而已!”

位列三公?楊賜之言厚重得無以復加,楊公竟對袁本初如此看好!旁人默不作聲,皆若有所思。

沒招誰惹誰,話頭怎就夾槍帶棒沖著自己來了?

袁隗大有深意看了一眼楊賜老兒,同為頂層世家,弘農(nóng)楊氏和汝南袁家有恩怨,也有勾連,小打小鬧常有,但在對待大是大非上,基本還是槍口一致,可今日……這老不死假裝微醺,說完死死閉著眼睛,還未答話,袁隗卻想起身后捶背的袁術(shù)怎就沒了動靜。

“嗯哼!”

袁隗干咳一聲,揚著手說:“公路若是無聊乏了,何不下去找人行酒?”

袁術(shù)回過神,臉上怫郁快速消失,“不了!術(shù)心憂叔父背疾又患,斷然離不得半步?!?

袁術(shù)此言說得真誠至極,下去?自己幾斤幾兩難道自己還不清楚?與其下去吟詩作賦丟人現(xiàn)眼,還不如陪著一群老頭嘮嗑。他袁本初雖然年長,但自己才是嫡子,任那庶子在外風花雪夜,殊不知,只要叔父袁隗健在,自己就永不會輸!

袁隗不再多言相勸。

本初有雄姿,公路也不差,況且從小與自己親近。

他楊賜的心思,自己又怎能不曉,袁隗捶打著自己特別突出的腰椎間盤,不甘示弱道:“臨晉侯謬贊,令郎文先當年誅殺閹賊王甫,那才是大快人心之舉,莫說斷言,若是將來文先累功積績時,老夫還茍活于世,便以命保舉你登三公之位,也未嘗不可!”

嘶……

官場爾虞我詐,兩人一個比一個狠,都把對方往天上吹,須知飛得越高,摔得越重。更毒的是這袁隗,說好的閑談風月,非要把陳年舊事重提,如今十常侍重新猖獗,還提什么誅殺閹賊王甫?那之后,郁悶的楊彪尾巴就一直夾在屁股縫里沒出來過……

楊彪耐不住激將,“司徒大人言重,彪只恨那曹節(jié)匹夫,竟不能手刃,讓他僥幸病死,如此,何以雪“三君”之恨……”

曹節(jié)、王甫、三君,那都是二十年前桓帝在位時的風云人物!

“慎言!”楊賜呵斷,端起酒樽自顧自飲,“豎子!癡長了幾十年,酒力依舊不堪!”楊賜明明在罵自己兒子,卻看著對面袁隗說話。

袁隗冷哼一聲,周遭氣溫猛然降到冰點,陪在外圍末座的一眾后生晚輩,個個直冒冷汗。

張溫打著哈哈,“雖說好今日只談風月,可諸公心系國事,那張某便也來插句話!”指尖點了點酒水,張溫在桌上寫下兩字,完后說道:“諸位請看!”

除了蔡邕置若罔聞,紅著臉睡眼惺忪外,里外兩圈的人都伸長脖子望來,失聲道:“黨錮!”之后急忙惶恐噤聲。

在座的許多人都受過黨錮之難,議郎黃婉等人,更是年前黨錮解了才能回京師來,他顫聲問道:“陛下不是解了嗎?司空大人,這是何意?”

“解了?”

這天下什么都能解,但士人與閹宦之結(jié)怨,豈能解得了!

年前張讓同意赦免天下黨人,不過是撒網(wǎng)投食,等著新的一輪屠戮,數(shù)月前的沙汏,便是前奏!

望著十常侍仁慈,簡直幼稚可笑!

張溫笑了笑,“敢問諸位,你我與閹宦之仇,誰人解得了?文先能解?司徒能解?大將軍能解?我看,連陛下都不能解!”稍一停頓,他又道:“去年,我已舉薦蓋勛任京兆尹,陛下已然允了,張某雖無三君之能,念及妻兒老小,又豈會坐以待斃?”

楊彪、張溫所說三君,乃是延熹九年第一次黨錮時,太傅陳蕃、大將軍竇武、亭侯宗室劉淑之合稱,三人俱是人杰,為肅清朝野,與閹宦曹節(jié)、王甫等上代常侍抵死相搏,乃“一世之所宗”。

是啊,士族與宦官,早已勢不兩立!

張溫一語激起千層浪。

東漢黨錮,共有兩次,每次的結(jié)局,都是士大夫斗不過閹宦,被以結(jié)黨營私之名屠戮、罷黜。而上一次,皇帝劉宏更是頒下詔書,凡是黨人門生、故吏、父子、兄弟中任官的,一律罷免,禁錮終身,并牽連五族,連坐者成百上千,年前方得解除。何其悲哀!

眾人不發(fā)一語。

袁隗恍然大悟道:“難怪皇甫嵩早早便去了冀州統(tǒng)兵,年前他奏請解除黨人之禁時,老夫就覺得意外!”

兩次黨錮之爭,為何外戚聯(lián)手天下士人,在閹宦面前也輸?shù)靡凰?,幾無還手之力?

兵諫!

這想法極其大膽,清君側(cè)的先河一開,福禍難料。

張溫決定再添一把火,“諸位可還記得第一次黨錮之禍時,太傅陳蕃之子陳逸,此刻,他便在張某府上……”

“咳~咳”楊賜嗆了酒,咳嗽不止,漲紅著臉,“老夫不勝酒力,先行告辭!”這陳逸已經(jīng)成了死斗閹宦的一桿大旗,誰扛誰傻!

張溫猶豫片刻,伸手拉住楊賜的手腕,“臨晉侯難道忘了潁川劉陶劉子奇乎?可惜了,他恐怕至今尸骨未寒!”

見楊賜停下來,張溫卻說起了泉井,“蘭臺這口靈泉,一直未有起名,當年皇甫規(guī)老大人曾有意起名‘滴水涌泉’,以我觀來,這名字真真妙好!”

皇甫規(guī)也是妙人,度遼將軍皇甫規(guī),乃皇甫嵩叔父,當年以沒有名列“黨人”而被捕為恥,上書“臣宜坐之”,要求桓帝連自己一塊兒治罪,桓帝沒有理他……

滴水之恩,涌泉相報,這張溫哪是說的皇甫規(guī),明明在往楊賜傷口上撒鹽。

劉陶劉子奇,西漢淮南厲王劉長次子濟北貞王劉勃之后,不修威儀,不拘小節(jié),卻有大謀。黃賊興兵前,楊賜之所以能早有察覺繼而上書圣上,全拜劉陶之功,可不久后劉陶為表忠貞,不食而死,為何?概因十常侍傾軋,張讓誣陷劉陶與那張角有勾連。

每每想起此事,楊賜便恨不能生啖其肉!

但,張溫不可信!

楊賜圍著泉水石桌轉(zhuǎn)了一圈,又顫顫巍巍走回窗邊,看著下面嬉鬧的小輩,說:“非是楊某不敢,實乃天威難測,而我等……唉……垂垂老矣!”

正當時,下方有個金光閃閃的青年雙手叉腰站在矮幾上,拖著老長的聲音,吼了一破鑼嗓子,“龜……雖……壽!”

悠長的聲音如鬼哭狼嚎,嚇得打盹的蔡邕酒水灑了一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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